声明:本书为书 本 网 ( www.bookben.cn ) 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血国风云》 作者:帷间客 内容简介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埃,四骑士正在守望。   血族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不要再提你天赋的神力,不要再提你蔽日的旌旗,不要再提你的高贵与正义,不要再提你的血汗与功绩。   纵是飞蛾扑火,亡者的冲锋亦无停止的可能。   罪与痛相生,血与火相成。死亡是人类唯一的尊严。   我的深渊,你的末日。这一战,无关大义。   猜猜吧,在我化为灰烬前,这火焰可烧得到你? 第一卷 血之国 序章 地狱之军   布洛德,伟大的血族帝国,亚历珊德拉大帝开创的以万伐亿的不世奇迹;圣但丁堡,布洛德东方皇帝的都城,旧诺玛帝国提奥托西斯皇帝建造的永恒坚垒。   如果有人问我,布洛德是从哪里开始灭亡的?我会说,布洛德是从这里开始灭亡的。   不是旧普泰克特城下成千上万跳城殉国人类的尸山前,不是比利提斯女公爵被全体参议血族刺杀的议会大厅内,亦不是维多利亚门外皇子囚禁皇女的禁卫军阵间。   而是这,圣但丁堡横截陆地的提奥托西斯城墙前。在这里,亚利克希亚见证了末日,血族的末日。   城墙西方一片漆黑的旷野中,唯剩一朵火苗在虚空间摇曳。混沌的黑暗中如同隐藏着一只嗜好咀嚼山川城塞的恐怖巨兽,它不可名状,它亦不可理喻。在它血口的阴影下,无论生灵还是死物皆不敢发出半点可能打扰到它的声响,甚至风与水都放弃它们亘古不移的歌唱权利,于是,万籁俱寂。   巨兽正凝视着火苗,那是它必遵的号令。   整个提奥托西斯城墙从都到尾都点满了火把,城头光耀如同白昼,远远看去,城墙就像一条庇护着有数十万人口大城的火焰巨蛇,但在这朵置身于遥远黑暗原野间的孤零零的火苗面前,一切光辉都黯然失色。毕竟,在乌云蔽空的今日,连群星与明月都选择噤声。   磨盘状的圆形石台上铺着圣但丁堡枯黄的地图,火苗在古旧的深棕陶壶的油芯上跳动,光影游移间,陶壶上简陋的黑漆骏马纹样仿佛正在草原上纵情驰骋。   这是夏丹汗国末代人马君王“黒可汗”夏丹·克烈的家传宝物,在夜袭塔祖尔王国首都卡拉泽前,他曾在这盏油灯旁向夏丹汗国的勇士们慷慨演说。   年轻将领的身影被火焰照亮了,他的身上,银白锁甲凝敛着幽光,他的背后,赤红底暗金双头鹰的纹章披风随着脚步微微摇晃。他有着一头红发,就像顶着燃烧的血制成的冠冕,他眺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圣但丁堡城头,目光冷峻得令人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深藏雪山千年的坚冰雕刻出来的,因为,从他的眼睛里,人们只能读出寒冷,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是裹着滚烫鲜血的寒冰。   “我来了。”他对曾经人类最后的皇都说,言语间毫无感情的波动。   城头寂静无声,城下亦寂静无声,仿佛这世间仅有这个年轻人和他身边的火焰。   在那么遥远的距离下,人看起来就如蚂蚁般渺小,但即使如此,亚利克希亚还是认出了年轻人,这身影她太过熟悉,熟悉得永远无法忘却。   瑞卡瓦·埃蒂乌斯,吕基亚斯公爵、托勒马克的征服者、屠狮者、圣但丁堡讨伐军统帅。   “我们,人类,都来了。”   他伸出手轻柔地玩弄着油灯上的火苗,感受炽热的温度,他的手指在火苗上游移、起落,就像波浪一样,任跳动的火焰于指缝间嬉戏,就像莽荒族裔的祭祀们在火焰前进行神秘的仪式。   “而你们,吸血鬼,却躲在城墙的背后,躲在伟大人类君王的名字命名的神圣城池里,苟延……残喘……不过没关系,因为,今非昔比了。”   亚利克希亚清楚地记着,第一次见面时瑞卡瓦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贵族近侍,连姓氏都没有,为后来被誉为“东方的雄狮”的少年名将约西亚·赛灵斯和他美丽可爱的妹妹奥格塔维娅服务。   不过,那时瑞卡瓦的神情、言行与仪态,亚利克希亚一点也不记得。假如没有后来的剧变,恐怕瑞卡瓦很快就会被她淡忘的吧。   “曾经,你们住在森严的壁垒中,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享受着我们耕种的谷蔬、我们熔铸的金银、我们男人的效命、我们女人的肉体、还有……我们的血。”   “唔……”年轻人对天空叹了口气。   “我们献出了一切……我们在田野间、在工坊里拼命劳作;我们在战场上供你们驱驰如鹰犬,与狼人、与人马、与我们的同族惨烈厮杀;我们把妻女供你们亵玩、我们把兄弟与儿子送予你们做奴隶……可最后,我们的族人还是一个个离我们而去,饥饿、疾病、战斗,甚至被吸干鲜血,甚至被无情屠杀,甚至尸体都要被你们做成玩物与陈设,这就是你们给我的子民安排的命运!”   年轻人的话,圣但丁堡城墙上的血族与人类们并没法听到,不过没关系,这话本也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而这,将是我为你们安排的命运。”   年轻的人类与血族的皇都之间,一条平行城墙的纵线上数百火把先后亮起,火光照耀下,白袍的牧师们正虔诚地向天空祈祷,银甲覆面的重装步兵持矛伫立,任凭劳作的辅兵们挥落锤子把镀银的铁钉砸入十字架上吸血鬼的四肢内,最终,近百个巨大的十字架被高高树起。   吸血鬼的王公和他们的家人们在夜空中痛苦地哀鸣,与人类一般无二的赤红血液浸湿了他们的锦衣华服,顺着十字架滴落。   “你们歌颂秩序、力量与神谕,你们歌颂光明、幸福与努力。然后,你们把我们压入黑暗,让我们朝你们勾勒的天堂呕心沥血地攀爬,却一次又一次将我们推回谷底,洋洋自得地饱饮我们的血与汗。最终,你们成功地让卑微的我们在苟活的欲望前背尽罪孽,而在最终的最终,你们竟想要以正义的身份审判我们的罪孽!”   年轻人挤出一丝礼仪化的轻松微笑,微微张开手臂:“来吧,罪人已排好队列,等待审判者的降临。”   东方的土地上,审判者的尸骨早已堆积如山。   蛮族、乱军、暴民、反王……生于风雷者,生如风雷,罪人们从无尽的苦难中挣扎而出,最终变成了恶魔一样的东西。他们的军队从尸山血海中崛起,他们走过的地方亦如尸山血海,血族的皇帝在西方帝都帕瑞斯城内的每一句豪言壮语,叛军们都要他用数以万计军民的尸体来偿还。   东方连战兵败连年,布洛德四十万大军尽墨。   帝国在流血。   “可惜,懦夫不配执行审判,终究,审判将由吾辈执行,因为,神灵眷顾勇者,他会接勇者之手降下罪人的末日,无论你我。”他说,十字架之路上,火把从中央向两侧,依次熄灭。   “究竟是什么时候,你们竟开始歌颂和平、歌颂仁慈、歌颂忍耐?我们的耻辱还未洗刷干净,你们的血债还未偿还清楚,我们的同族还在你们的统治下生不如死,但是,无所谓了……我不在乎你们男人的求饶,女人的哀怨,孩子的哭喊。这是审判,这是复仇,这是重置,这是解放,这是征服,这是用鲜血与钢铁镌刻的史诗,火焰与枯骨造就的伟业。我们要把战争的火星播散至大陆的穷尽,点燃你们的土地、你们的人民、你们的……血!”年轻人的话语一句比一句高亢,一句比一句激动。   最后,他直接嘶吼了出来!嘶吼着吸血鬼为他“敬献”的凶名!   “我,瑞卡瓦·埃蒂乌斯,我策动千军万马而来,只为追寻尔等!我是血神之鞭,我是……天主之剑!”瑞卡瓦链甲包覆的右拳重重捶落在油灯上,霎时,油灯爆碎,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瑞卡瓦身后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重甲军士,他们披坚执锐,纹丝不动地伫立于军团的海洋中,冷漠地支撑起一座长枪的森林,宛若远古君王墓穴中的石像大军,他们散播死亡,又恰如死亡本身。   升腾的火焰转瞬即逝,军士们森寒的身影一闪而过,仅剩圣但丁堡地图的灰烬犹带着点点火星,飞散空中。   燃烧的油映着金光,顺石台两侧倾斜的油槽流入台前地下的壕沟中,点燃了堆放其间的淋油稻草堆。   沿着壕沟,火焰从瑞卡瓦的面前蔓延向南北两端,火光撕裂黑暗,照亮了耸立于黑夜平原上的一杆接一杆荣耀煊赫的大旗,一支接一支威名远播的军团。   库尔斯特公爵,“北方巨兽”阿历克赛·库尔斯特的冰川骑士旗。   西巴兹特总督,“伊兹莫拉的恶龙”夏普·埃蒂乌斯的红底黑龙旗。   亚萨基王国潘德诺亚王子,“霜狼咆哮”齐德弗理格·霍亨瓦洛沙的持剑捧经的白狼旗。   圣城公爵,十字教守护者蒙吉萨拉·瓦伦汀的金色十字旗。   苏伦亚尔大公,“黑色闪电”扎木花拉·苏库台的乌云角马旗……   这些旗帜的背后是普泰克特王国骁勇善战的诸侯和他们的盟友们忠诚勇敢、装备精良的百战精锐:北方近卫军、不死者军团、风翼狼骑团、卫圣十字军、帕依希克和萨睿耶理……他们旗号不同,兵种不同、衣甲不同,甚至语言与种族都不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是血族的敌人。   接二连三,钉着吸血鬼的十字架下,稻草被点燃。吸血鬼们的哀鸣猛地凄厉疯狂起来,他们仿佛要撕裂自己的喉咙般惨叫。   随着壕沟间火焰的延伸,普泰克特的军团们一支接着一支升起火把。最终,火河竟与圣但丁堡的城墙一样纵贯了整个陆地,联结着海洋与湾流。数万支火把的烈焰与数不清盔甲的鳞光铺天盖地,布满了亚利克希亚穷极目力所能望见的原野。   这里,至少有十万大军。   恍惚的亚利克希亚握紧手中薄薄的密信,写信者是故血族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伯爵埃布尔。   “……各国禁军来援帝堡,未一月而六城失陷,全军覆没,人事如此,天命可知……人类深慕将军恩义,若举城来投,必有裂土封疆之赏……”   亚利克希亚颤抖着把信纸揉碎又展开,伸到城头的火把处点燃,丢出城楼。   夜空中,面对着人类复仇大军火焰的海洋,这张燃烧的纸显得何其渺小、何其卑微。   “然后,我会看着你们的世界……燃烧殆尽……”最后,瑞卡瓦轻声说。   他对着圣但丁堡伸出手,做出一个缓慢捏碎的手势。   从他的背后开始,到火河的两端结束,浪潮从十万大军中席卷而过的地方,所有军士皆向圣但丁堡伸出手来,做出捏碎的手势。   这支军队真正的可怕之处,不是数量亦不是质量,而是从上至下无一例外的炽热复仇欲望,就像一群来自地狱的只会杀戮的恶鬼。   巨兽咆哮!   数以百计的火炮、弩炮和投石机在平原上战吼,火焰与钢铁的雨在空中划过,璀璨得就像百年难遇的流星群。   城墙在震颤、大地在震颤,守城军士在恐惧中扬天尖叫、跪地祈祷!当提奥托西斯墙上第一座遭受重创的城楼支撑不住,在熊熊烈火间崩溃、垮塌时,人类大军的海洋中爆发出了欢呼的海啸。   布洛德的末日从今日开始,因为在圣但丁堡的城墙上,亚利克希亚看到了人类君王毁灭一切的决心与意志。 第一章 旧国孤塔   多年以前。   盛夏时节,晴空无云,湍急的溪流流过茂密葱翠的森林,溪流两岸的空地上花繁草盛。阳光播撒之下,溪水金光闪耀。   好一幅美妙的和平景象。   然而……   一支羽箭一闪而过。   “呼嘶!”这只人马只来得及惨叫一声而已——他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躲避动作都没来得及做出来。铁制箭头射向他掀起面甲后毫无防备的脸部,从他的左眼深深插入,直到扎进他的脑子里。   他壮硕的身躯向右不断倾斜,最终“哗啦”一声砸进小河中。由于河边水十分浅,他的身躯重重地压进烂泥河床里,就不动了。只有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伴着被冲击激起的污秽将这一小片的河水弄得浑浊不堪,一同流向下游。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远处,一颗大树后传来了兴奋而有些张狂的笑声,听得出,这声音有些稚嫩。下一刻,一个人从树后跳了出来,手舞足蹈地朝这具尸体走了过来。   这是一位少年,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身材适中,红色短发蓬松,一张笑得有点傻乎乎的脸看起来还有些可爱。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粗布短衣,满是乱七八糟的折皱,还有些没洗干净的污垢。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做工粗糙的短剑,手提一把还算结实的步弓,背上破旧的皮质箭壶中还摆着二十多支箭,看上去还差一副盔甲就能上战场了。   他走走跳跳地终于站到了这具尸体的边上,笑容越发灿烂,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眼睛也眯成了缝。他笑道:“不枉我追了你那么久!终于还是让我搞到手了!”   说着,他一把拔出了短剑。   之后,他对那只人马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少年又笑眯眯地站住了——他在观赏自己的战利品。   一套装饰豪华的全身人马盔甲被他拆成了两半——由于人马这种生物的诡异体型,一套人马式盔甲恰好可以分成半件人类盔甲——上半身的,和大半件马铠。   一把精制的骑兵弓,不仅带花纹还有镀金呢,外加一壶上好的箭,连箭壶都是用珍贵的木料精心制作出的。   一把同样精制的马刀,在太阳下拔出刀鞘几乎可以闪瞎他的狗眼——用狗眼来表示人眼是一种奇特的人类方言,暂时历史学家还没发现其出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包看不出用途的小玩意,一包喷香的食物。   最后少年还把这可怜的人马的四条腿给卸了下来——仍然是由于人马这种生物诡异的体型,他们的下半身看起来和普通马完全没有区别,也就是说人马的腿完全可以当马腿来用。他打算把这四只人马腿当马腿卖掉。而这只人马的其他地方,他打算自己用。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不加欺骗地卖出去……简单地说,这是个法律问题,当人马刚刚出现时,同样由于他们诡异的体型,他们是被游牧人直接当成牲畜用的,自然也能拿来吃。但现在自然不同,人类全成了妖魔的牲畜了。人马贵族肯定不会让自己的牲畜吃自己,而血族贵族出于某些不祥的联想也禁止自己统治下的人类食用人马。   狼人贵族倒管不了那么多,首先他们至今还号称是诺玛帝国的附庸亚萨基王国,与人类关系较好,另外,作为知名吃货族裔的他们对食物的追求明显比人类高上一个档次。至于其他妖魔族裔,对这里的人来说还只是传说。   这里,是血族布洛德帝国旗下,血族领主赛灵斯伯爵的领地,是赛灵斯伯国的东部边境重镇——初林要塞所在的森林,它,被称为初林。   就在两个月前,夏丹汗国的人马大贵族纳骨斯·台吉明带领他的部下——一小群人马小贵族和一大群游牧人奴隶悍然入侵血族诸国。总兵力将近五万。   五天前,这个庞大军团中的一支——大约三千人一路劫掠,绕过初林要塞,向赛灵斯方向进军。   一天前,这支分队在阿卡曼镇的野外遭遇由现任赛灵斯伯爵长子率领的军队,总计约两千人。经过三个小时的激战,这支分队被成功击溃。   而在这个林地的小河边被这位少年猎杀的人马,也许就是溃兵中的一个。当然,从战利品的丰厚程度来看,这应该是一位军官甚至是一位贵族。   少年并没有傻笑多久,很快,他便动身将这些战利品运回他的家。   他走了有一段时间。到了黄昏之时,他终于望见了他的家——那是一个破旧的塔楼,以及旁边的几座小屋。塔楼和小屋都是石制的。   他快意地吹了声口哨,加速向自己的家走去,脸上也洋溢起一股自得的微笑。   放眼四周,森林之中,除了这个塔楼和其旁的小屋,却再也看不见其他的建筑物了。只有树木。这个塔楼,在这广袤的森林中孤独地伫立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颓然倒下。没有其他任何的人烟。但却有一条人工的道路经过这个塔楼,路上杂草丛生,明显很少有人经过或维护。但有趣的是,这条土路同样明显地被自然分成了两段。以塔楼为界,一段杂草相对稀少,路可以比较容易地被分辨出来,而另一段杂草却极为茂盛,几乎分辨不出这是条路。   “瑞卡瓦,要去初林镇就走草少的那条,要去找我就走草多的那条。”他回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一位长辈对自己说的话。   去初林镇的路他经常走,但另一条他却不怎么走。他也想过去找自己那位总是处于远行状态的长辈,他也真的启程去找过,但却都失败了。要么就是分辨不出道路而迷失在森林中,要么就是被野兽的嚎哭吓了回来,又或者被恶劣的环境消磨尽了斗志。而在他的上一次尝试中,他绝望于路途的漫长与无尽,最近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想法。   “也许下一次我能成功吧。”他自语着,“至少,我已经沿路修了不少简易休息点了。”   他昂首走进了塔楼旁的小屋。不久,炊烟升起。   烧饭,吃饭,把人马腿腌了……或许还有时间把那具盔甲拆了……他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应该干的事,不过很快就胡思乱想起来。   他想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十一岁的他神勇地抄着弓箭与短剑试图抢劫一个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小女孩。小女孩明显就是城里来的富家女孩,不然他也不会试图抢劫她。   她穿着素白色的古怪连衣裙,上身紧绷绷的让她看起来格外娇小,裙子则意外的蓬松宽大让她如同飘浮在云彩上一般。蕾丝与珍珠处处点缀,在她的身上,哪怕是一处衣物的折皱都美得像展开的花朵一样。一顶白色礼帽斜戴在她淡紫色的整洁长发上,红色丝巾缠绕其上扎了一只蝴蝶结。   她抱着一本古旧厚重的皮封大书飘然而至,好奇地张望着这座塔楼。当全副武装的瑞卡瓦“嗖”的一下窜出来时,她先是愣了愣了,继而朝他嫣然一笑。当瑞卡瓦看到她的脸时,他瞬间就是一呆——娇嫩雪白的皮肤,精致得令人不愿移开眼睛的五官,还有充满温柔的善意的迷人微笑。   在那一呆中,瑞卡瓦想到:多么美丽可爱的小女孩——这样子的人我一个可以打一百个。这让我怎么忍心下得了手——简直侮辱我作为可以战斗的男人的尊严。   于是,他操着浓重的乡野口音悲悯地大喊道:“抢劫!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小女孩一听,又愣住了,继而用甜美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什么?”   “抢劫!”瑞卡瓦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大声重复道。   小女孩的面容一僵,顿时,瑞卡瓦感觉气温似乎骤然下降了。只见少女忽然双手上抬,将大书高高举起,怒吼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你为何就是不明白!”   之后小女孩对瑞卡瓦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   于是,经过短暂的打斗,全副武装的、能战斗的、男人的、可以打一百个小女孩的瑞卡瓦无比成功地——被打哭了。   有幸的是这位小女孩并没有处死自己的俘虏,她命令瑞卡瓦拿出自己最好的食物来招待她。他只得忍痛将自己藏起来的干肉与酒水取出——结果是小女孩瞪着他献上的贡品呆了半晌,最终敲着桌子大声感叹起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苦并无比神奇地从蓬大的裙子底下抽出了一个画着诡异图案的木盒子。   她从盒子取出了自己的食物并且分给了他一半。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蛋糕,上面有奶油、甜酱、鲜果还有一种黑乎乎的不知名甜品。他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顿时,他感到这个小女孩不是入侵者与征服者,而是一个为他带来幸福的天使。于是,在那个下午,他简直成为了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狗,同时担任向导、卫兵、仆人等多种职务。   他记得在一个山坡上,迎着夕阳,小女孩翻动手中的大书,告诉他,她是为了这座塔楼而来的。她的长辈告诉她,这个塔楼曾是诺玛帝国的前线哨塔,用来防备人马部落的入侵。二十多年前的普泰克特叛乱中,叛乱者在其遗址上新建了现在这座塔楼,用来守望他们新修筑的道路。在叛乱被平定后,血族贵族们意图毁灭一切普泰克特王朝出现过的痕迹,他们不仅将普泰克特城杀成死城并且夷为平地,追杀普泰克特叛乱者及其家属乃至和他们有接触的其他任何人类,还试图毁掉一切普泰克特叛乱者修建的建筑物。只有这个塔楼因为实在太偏僻而幸免于难。   他还记得,小女孩临走前沮丧的表情与话语。   “都说普泰克特的建筑别有一番风格,与别的建筑不同,现在看来,真是被骗了,也不过如此而已么。”她说,“和其他朽慢们乱搭的东西一样,又笨又丑。”   朽慢是什么东西?瑞卡瓦一开始很奇怪。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就是一个朽慢。   所有的人类,都是朽慢。   至少血族是那么称呼人类的——朽慢。   曾经,这个世界并没有吸血鬼、狼人、人马这些生物,只有人类。伟大的帝国和蛮族的君王们纵横捭阖,共同在大陆上演绎着只属于人类的历史。   直到这些被统称为妖魔的奇异种族出现在极北寒冷的雪诺大陆上,并进一步踏上了人类的大陆。   残酷的战争开始了,人类的军团与要塞阻挡着他们南下的脚步。秘法技术被引入人类中,智慧的学者们贪婪地汲取着这些知识,成批的魔猎人被生产出来。   仅仅十年,妖魔们俯首称臣。   和平持续了四十年。发生在雪诺大陆的恐怖大爆炸吓得吸血鬼们重新把视线投向南方,励精图治多年的他们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的愚蠢——原来人类的国度已经如此腐朽不堪了!   叛乱!血族独立,人马寇边,狼人内乱!   入侵!大军崩灭,城池沦陷,降者披靡!   毁灭!诺玛帝国首都圣但丁堡沦陷,最后一位人类的君主战死沙场!   最终,吸血鬼、狼人与人马瓜分了曾经属于人类的疆土。而人类,只能作为他们的奴隶与食物苟活下去。   人类的反抗从未停止,就像二十多年前人类叛军建立的普泰克特王国,如今已经连被灭得连渣都不胜了。 第二章 战利品   如果你很有幸地搞到一笔物资,而其中一部分你又不怎么需要,那么卖掉它们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四天后,瑞卡瓦骑着自家的马,踏上了去往初林要塞的旅程。上路前,他心中很忧虑。每次发生战争,总会有一群潜伏已久的强盗重新出山,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趁火打劫地走上强盗的生涯大路,一群溃散的士兵落草为寇,一群没饭吃的难民不得已地行强盗之事。至于战争双方的正规军抢劫平民那简直就成天理伦常了。   尽管距离敌人被击溃已经有五天了,剿匪大业应该也完成得差不多了……   万一被抢了怎么办?临走前,业余劫匪瑞卡瓦思考着。最终,他做出了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套上了盔甲,就是六天前他捡人马尸体搞来的那套改装的。他已经将那套豪华盔甲上的一切无用装饰都拆了下来塞进包里准备卖掉,还把自己原有的一套旧盔甲取来,取出其中的裙甲与战靴、护腿与那拆分出的上半身甲凑成一套——上下色彩反差之大的确很挑战人的审美极限。据前辈所言,这套旧盔甲是瑞卡瓦的父亲留给他的。   他还给自己的战马也套上了甲,就是那套人马甲拆分出的大半件马铠。不过这样看起来也有点瞎眼,因为这样子马身上批了甲,脖子和头上却什么也没有,仍然很挑战人的审美极限。   不过这一切,都没关系。他给自己套上了一件褪色的士兵罩袍,上面画着初林要塞的标志,一棵大树,它漂浮在空中,下方裸露的根部与上方招展的枝叶一样无比繁茂、富有生机,四周星辰点缀。他还给马也披了一件褪色且脏乱的蓝色战马罩袍。这些倒是他的那位前辈留给他的。   这样一来,一切审美硬伤都可以无视了。   他带走了缴获的马刀、自己的步弓、二十支缴获的好箭、十支自制的箭外加前辈留下的简易骑枪。   还有一块木号牌,上面刻着的几个词是瑞卡瓦唯一认得的词:“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屯兵瑞卡瓦。”   是的,瑞卡瓦的正统职业不是劫匪、不是猎人,也不是农民。他是初林要塞的屯兵,一个早已被遗忘的屯兵。这个地方太偏僻了,无论训练还是战争动员时没人来找过他,军饷他从没拿到过,甚至连收税的都只来过一次,而且还被他的前辈一箭射死并弃尸荒野。   当然,也正因没人收税,他的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是家附近野兽有点多。   在启程的最后一刻,他给自己装上了一套假牙。咧开嘴,两颗长而尖锐的獠牙盖在他的真牙上,无比突出。他打算假扮血族来吓跑可能遇到的强盗——这种层次的假扮只能骗骗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寇罢了。摆出一个渗人的微笑,对效果很满意的他自得地点点头,又把假牙取了下来。他打算在需要的时候再把这东西装上去。   尽管假扮血族在血族诸侯的国家中是死罪,但他早已干过不止一次。   避世野人、大胆罪犯。他在要塞里的佣兵朋友曾经这样形容过他。   从南森林塔楼到初林要塞要走三天。十分幸运,这三天里他没有遇到什么强悍的强盗。他仅仅见到一些难民,其中最胆大的也只是在靠近到看清他的装备就离开了。他还遇到了一位看上去比较体面的难民首领,正带着许多人一起向初林要塞移动。这位疑似地主的家伙邀请瑞卡瓦加入他们的队伍,并表示会给一笔小钱作为酬谢。   瑞卡瓦当然答应了,因为这样能有人帮忙照顾他的马。之后那段时间,只要他骑在马上举着骑枪在队伍旁闲逛,远处莫名出现的缓缓靠近的人们便会慢慢退走,远离他们,直到消失。   “谢谢你的帮助,勇敢的士兵。”靠近城门的时候,那位疑似地主的家伙笑着递给他一枚银币,银币上画着一个侧脸。瑞卡瓦认不出来谁,只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侧脸,毕竟只有在钱币上才能看到这个脸。   “你的仁慈会为你带来好运的。”那家伙笑道。   “你也一样。”瑞卡瓦咧嘴一笑,转身跃马冲向城门。   这是个庞大且戒备森严的城池。   “我还以为城门已经封闭了。”他自言自语着。城门大开着,难民们排着队向前挤,几个士兵在城门口检查过往的行人。   作为士兵,瑞卡瓦当然不能和难民们一起挤。他也不插队,直接从队伍边骑着马走过,直走向那几个检查行人的士兵。   “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屯兵瑞卡瓦,前来报道。”他说。   “真有这个塔楼?”一个脸生的家伙说,“那里真有诺玛士兵的幽灵?”   “新兵蛋子滚球。”那个领头的家伙笑骂道,他皮肤黝黑,一脸杂乱的络腮胡和一头狂放不拘的卷发略带些白色。精瘦的他背着一把长斧,是这些士兵中唯一没带头盔的——而从罩袍的领口看去,又能发现他是这些士兵中唯一穿着铠甲的。那是一具锁甲。   “哈哈,就算老兵也未必知道,马洛大叔。”瑞卡瓦笑道。   南森林塔楼是个几乎被遗忘的塔楼,除了和瑞卡瓦交情比较好的几个士兵以及服役最久的那批老兵,其他士兵几乎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即使这些知情者和别人说,别人也觉得这只是个传说。   由于某次瑞卡瓦在友人面前吹牛说自己在塔楼里见过诺玛士兵的幽灵,现在南森林塔楼都真成城市传说了。   马洛招呼身边的几个士兵让开一条道,这才让瑞卡瓦进了城。一进城,他便下马。   “最近怎么样?我可记得打仗的时候你从没来过,这次怎么来了?”马洛让手下继续检查行人,自己则跟上瑞卡瓦找他攀谈。   “拜托,我一出生就是屯兵,可我到现在才十六岁。有叫小孩子去打仗的吗。我现在这个年纪来不是刚刚好么。”瑞卡瓦辩解道。   “哈哈。可这次马虏来之前城堡就放过狼烟了,你怎么等马虏走了才来?”   “啊,这个吗……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瑞卡瓦眼珠一转,开始傻笑。   正笑着,却见马洛一把抓住他的罩袍领口,向下一拉,瞪大了眼睛叫道:“我次奥,这么精良的盔甲!整块的胸肩甲加上锁甲!你从哪里搞来的?”说着,他自顾自抽出瑞卡瓦的马刀,翻看他的箭,“这些也很精良,是不是哪位国族收你当侍从了?还是你已当上同骑士了?”   同骑士不同于骑士。   血族王朝的法律规定,只有血族才能被封为骑士以及其上的各种爵位。在长久的剿匪平叛斗争中,血族贵族们发现自己必须给予朽慢们一些好处,不然仗很不好打。   一百三十多年前,著名的布洛德帝国皇太子,慷慨者爱德华·布洛德在剿灭人类叛乱中首次封人类为骑士,并因此被诬陷叛国而不得不起兵反叛其父。在人类官兵的支持下,他赢得了这场战争。在杀父登基后,他开始封给人类各种更高的爵位。   滑稽的是,在他莫名其妙驾崩后,血族贵族摄政议会宣称这些分封不成立。人类贵族很不爽,当然又是叛乱连天——这就是被称为大叛乱的战争,原本统一的血族帝国四分五裂,现在遍地的血族独立诸侯国就是拜这场延续了几乎三十年的战争所赐。   最后,血族贵族很高兴,他们成功地杀光了那些“不知尊卑的暴发户”。人马也很高兴,他们成功地首次入主圣域。狼人也很高兴,他们成功攻占帕里斯卡以及杰尔曼全境。   高兴的血族贵族很快发现虚弱的自己正面对着可怕的入侵者。他们决定“为了大义牺牲自己的合法权益来满足朽慢的自私”,开发了一套奇特的爵位——“同骑士,同男爵……同公爵”。   果然,他们的新朽慢士兵又充满斗志,为他们夺回了圣域以及一半的杰卡曼。   然后血族贵族们告诉朽慢们,同骑士——同公爵爵位系统属于侍从等级系统,不属于骑士等级系统。   尽管这打脸打得略疼,但比起名分,朽慢贵族还是更看重实际的利益。   “你想太多了。这是我的战利品。”瑞卡瓦得意地笑道,“我宰了一只人马,抢了好多好东西!等卖个好价钱我请你吃饭!”   “奥!那这个是?”马洛指着被捆放在瑞卡瓦马旁袋子里的人马腿,问。   “呵呵,你懂的,‘回火’的马腿,我打算把这个当马腿卖了!”   回火的马腿是黑市里常用的黑化,意思是人马腿。   “小子胆挺肥呀,不错不错。不过,这样太亏了。”马洛意味深长地笑笑,低声道:“我这有个路子,有些富户人家想试试比较奇特的食物,比如这个,他们愿出大价钱……我可以帮你把这个出了。怎么样,我三你七?”   奇特的食物?你们干嘛不吃人呢。瑞卡瓦想。   “你四我六吧。不过……我们该怎么证明这是‘回火’的马腿呢,现在这看起来就是马腿。”   “哈哈,这事我来操心就好了。”说着,马洛便从马上解下袋子,背到身后,“我先把这东西带回去。还有,你还有其他的‘这个’吗?”   “那些我打算自己用……”   “好吧,可惜可惜,这货卖比吃值。”马洛吹着胡子笑道,“你的确是来晚了,这段日子战事特别多,打人马、打土匪。以你现在的装备,完全可以和他们一起出击,挣取军功。可偏偏你挑了没有出击任务的一天来,哎!”   “确实不错,可我对军功不怎么感兴趣。再见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那好,我也回去了。”说着,二人便分了开来。马洛回自己在城中的家,而瑞卡瓦,则去往外城唯一的珠宝店。   几乎所有的血族城镇都分内城与外城。按照法律,人类只被允许居住在外城,所以外城又被叫做朽慢城。内层只有血族才被允许居住,所以内城又被称为血城。   不过这些都是血族的统治刚开始时的事情了。明面上的法律规定无法决定社会形态,何况法律也在变化中。   据瑞卡瓦所知,内城人类并不少。   前辈说,布洛德帝国的社会是这样变迁的:   血族贵族家庭需要仆人来服侍生活,血族没有那么多丁口来当仆人,统治者只得允许人类以血族仆从的身份在血城生活。   这个国家里,既有富贵的人类,也有没落的血族。既然有了人类生活于血城中的既成事实,不少没落的血族贵族会为了一笔可观的财产与人类富户交易——他们令这些富户成为他们有名无实的仆从。这样,这些富户得以生活在内城中,而且不用履行仆从的义务,而那些血族得以得到自己所需要的财富。   现在,内城籍已成一种奢侈商品。它昂贵,而且昂贵得有理有据。   内城比外城还多了一层城墙保护,更加安全;这里居住着显赫的权贵,拥有更大的政治与经济机遇;经过岁月的沉淀,血族的国度产生了这样的风气:朽慢将居于血城视为一种荣耀,一种高贵的象征,朽慢仰慕住在血城的朽慢,居于血城的朽慢以此为荣。从外城籍升为内城籍是无数朽慢一生的追求。   瑞卡瓦酸酸地表示他没这种追求。   最让内城籍迷人的是其所有者在法律上拥有的重要特权。   血族可以吸食其统治下任何生物的血,无需经过同意,如果这生物不是血族,那么即使将他们吸血至死也是允许的;如果这生物是血族,那么将其吸血至死会被追究法律责任。但是,这个“统治下”的范围不包括内城居民。内城的居民,只要自身拒绝被吸血,那么他们的血族统治者就不得吸其血。如果这些血族统治者强行如此行事,会遭到法律的审判。   不仅如此……   血族王朝的国立学院只招收内城的居民,除非你是血族。   血族王朝的中高级文武官员职位只任命给内城的居民,除非你是血族。   血族王朝政府的几大热门机构,只有内城的居民才能在其中任职,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吏员,除非你是血族。   只有内城居民才有在议会投票的权利,除非你是血族。   按法律,一个朽慢如果有幸居住在内城,那简直就是给自己套了一圈光环。   对于瑞卡瓦这种连城市都住不起,只能住在野外的人来说,这肯定是羡慕嫉妒不过来的。   “其实,我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瑞卡瓦自语道。   不过话说回来,内城的店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第三章 目标出现   珠宝店,瑞卡瓦推门而入。   门内一片黑暗,每一扇窗子都被厚厚的布帘遮盖住,还没打灯。现在,唯一有阳光射入之处便是这扇门。斜射下的阳光丝丝可见,浮尘漂浮其间。光芒延伸的尽头,珠宝店的柜台若隐若现。   这个店面本来就很大,任何一面墙壁都无法被光芒触及,仿佛这间屋子本就孤零零地漂于黑暗虚空之中。   本想进去的瑞卡瓦犹豫了。他来这不是第一次,店主是他的老相识,他常来这和对方聊天。可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   光芒的边缘,似有影子一闪而过。瑞卡瓦下意识抓住了刀柄。   “小瑞卡瓦?”黑暗中传来一声浑厚的男音。   “是的……没事吧,基维尔?”瑞卡瓦站在门口打量店内,试探地问,“这儿看着好奇怪。”   “没事,哈哈,我这能出什么事呢?”基维尔哈哈大笑,他使劲一拍桌子,道,“进来吧。”   瑞卡瓦这才迈步走入,右手仍握在刀柄上。他四下观察,基维尔则慢悠悠挂起一盏油灯并点亮它。柔和的暗红色光芒亮起,笼罩着柜台两侧的基维尔和瑞卡瓦,驱散了一片黑暗。但这新添的光亮仍未触及房间的边缘。   基维尔在灯光下温和地微笑着,他是个健壮的中年男人,微白的短发整整齐齐。他的上身是一件白色衬衣外套一件黑色马甲,干净得体,一看便知非粗俗之人。   “好久不见,你这兵当得也是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基维尔看了他的盔甲一眼,笑着拿来两只木杯,问道,“要喝两口吗?”   “不用,你知道,我不喝酒的。”瑞卡瓦一边摇着头一边还不忘环顾四周,“我这次来是有生意要做的。”   “哟,又撞上哪个倒霉的家伙了?落单的商人还是落单的地主?”   “不。”瑞卡瓦停住摇晃的脑袋,盯着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左右兴奋地甩动,“这次可不是一般的货色!”   “莫非是落单的军官?落单的官吏?玩笑开不得啊,这可是大罪。”基维尔朝左侧的黑暗中瞥了一眼,说道。   “不不,还要可怕!”瑞卡瓦得意洋洋道,“我宰了一只人马!搞到了不少好东西!”   基维尔眼前一亮:“击杀人马是大功,若上报,伯爵必有封赏。不单是财富,任官受职亦不在话下。若被国族贵胄看中,更是前途无量。”   “没兴趣,今天只谈生意,不谈仕途。”瑞卡瓦笑着把包裹放在柜台上,道:“里头东西不少,你看看。”   基维尔颇有兴致地把包裹拉来,打开翻看了会,啧啧赞叹道:“好东西确实不少。”这被杀人马想必地位不低,除了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装饰,瑞卡瓦的战利品中有不少珠宝和可随身携带的玩物,都非凡品。   他左看看右看看,拿起一串项链把玩,忽然呆住了。   项链上串着一支手掌大的镂花金盘,上面有着蹄踏雷电的角马的纹样。   “怎么了?值钱么?”瑞卡瓦好奇地凑过去。   “未必很值钱,但必定很尊贵。”基维尔说。   “什么意思?”   “纳骨斯……蹄踏雷电的角马是纳骨斯家族的图腾,只有纳骨斯人马可以佩戴这种饰品。如果我没猜错,你杀了一位显赫的人马贵族成员。若把此物上交,他们可能——不,他们一定会相信你杀死了一个纳骨斯!”基维尔郑重地注视着瑞卡瓦,“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你可以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不说受封骑士,就是接受初拥成为血族对你都不再遥远。”   瑞卡瓦沉思了会,忽而使劲眨了眨眼,道:“也就是说,一个希望在军中取得一席之地,又碰巧很有钱的冤大头会为这东西付大笔的金子?”   基维尔无语良久,叹道:“你叔叔让你别和血族牵连,只是一厢情愿。你何必活在他的阴影里,人总得面对现实。”   “我自食其力求生存,难道不是面对现实么。”瑞卡瓦咧嘴笑道。   基维尔无奈摇头,道:“如果你坚持,我会去找路子。你带来的财宝大都好处理,仅有两件颇为贵重,不适合在外城出手。要是以前……只能经由内城珠宝商卖掉,利润大头还不在我们手上,真是无奈。”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可不经那群奸商的手就卖一个好价钱咯?”   “是的。”基维尔边说边把玩那些玩物,此刻已是一只鼻烟壶在手。他抚过其光滑的表面尚不过瘾,便拧开盖子把脸凑上去要试一口。   “等等!”瑞卡瓦脸色大变,挥手制止他。   “怎么了?”基维尔奇道。   “这东西邪门得很!它被恶魔下了诅咒!”   “诅咒?难道围绕着它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你是如何把它带来的?”一向虔诚的基维尔畏惧了。   “我刚拿到此物时挺好奇,没多想就试了一口。然后我迷迷糊糊看见一个……”说着说着,瑞卡瓦羞愧地满脸通红,“我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姑娘笑着向我走来,然后……然后发生了极恐怖的事情!”   基维尔大惊失色:“是不是她的脸庞忽然变成骷髅?还是她试图攻击你,吃你的肉?”   “不……不是这个,怎么说呢……嗯……总之道德沦丧,世风日下!”   基维尔的脸僵住了。他的嘴角一连抽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来:“我想你一定很有罪恶感。”   “是的!我没能抵抗恶魔的引诱和控制!”   “因为你很舒服。”   “不舒服!腰酸背痛!”   “腰酸背痛……你一定吸了很多次……是吧?”   “额,是的。”瑞卡瓦的声音低落下来。   “若不舒服你怎会吸很多次……”   “哦,女神莉莉丝宽恕我的罪孽!”瑞卡瓦低下头画逆十字。   基维尔大概明白这鼻烟壶的用途了。血族、狼人、人马三族都身负异能,通晓秘术。其优秀工匠常做些功用超凡的宝物。其中有种名为“梦器”,以幻术令生灵浸于幻象。这鼻烟壶就是一个梦器,只不过幻象效果比较……咳咳……   他苦笑道:“这没啥,只是人之常情,不必挂念。”   “好的好的。”瑞卡瓦使劲点头,“事成后五五分账。”   “没问题。”   “额,话说……你这儿今天……怎么那么黑?”   “秘密。”基维尔神秘地笑着。   “秘密?”瑞卡瓦疑惑地环顾四下,忽然看见了什么突兀的存在,惊得僵住。他看到,右侧的地面上,黑暗的边缘处,显露出一小块紫色的褶边锦缎,就像是……少女的裙角?   “再见。”心中一阵恶寒,他掉头就走。   幸好,直到他赶到下个目的地,一位老友的家中,也没有东西跟上来。   “嘿嘿,南塔巨寇你又来城里啦!”海吉打开门,大笑着说。他是瑞卡瓦在初林要塞里的好友。   “巨寇你大爷!当心我活劈了你!”瑞卡瓦佯怒道。   “我跟你讲,我老婆整天和我唠叨,别和那贼人来往!我现在很犹豫啊!”   “别听他瞎说!”海吉娇俏的妻子款步走来,轻轻一拳爱怜地擂在海吉胸口,浅笑道,“海吉他就是喜欢胡说八道,整天让人没得安心,也不怕哪天给人撕了嘴。”   “哈哈,若是不会胡说八道,我怎么把你骗进我家门啊?”   “讨厌!”她又捶了海吉一拳。   瑞卡瓦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他们秀恩爱。   “咳咳,注意点,别冷落了客人。”海吉笑道。   “你也知道啊?”说完,他妻子转问瑞卡瓦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家总得招待招待,想吃点啥?”   “随便,简单对付对付就行。”   “这怎么行?”夫妻皆道。   “怎么不行?”瑞卡瓦笑道,“说起来,其他人呢?”   “我母亲还在房里休息,我父亲和哥哥跟小赛灵斯将军一起去梅尔西斯了。”说着,海吉招呼瑞卡瓦坐下。   “去那干嘛?”   “剿马虏。”   ЖЖЖ   苍翠的山岭与清澈的小河间,坐落着赛灵斯军的营地。晴空万里,白云飘流。   中军大帐的一角,皮帘后,纱帐中,一位妙龄少女蜷缩在温润男子的怀中,轻声喘息。   男子“亲吻”着少女雪白的脖颈,低垂的眼帘下,丝丝血光泄露。   过了有一会,男子松开少女,口间一对獠牙从她颈后滑出。他用手指轻按她颈后的齿孔以止住流血,抚摸间,那对伤口竟就愈合了。   对血族而言,这种程度的治愈法术当然不在话下。   “你还行么?”他柔声问,“痛了记得说。”   “还……还好啦……不疼的。”少女红着脸说。   “嗯。谢谢你的陪伴还有,你的血。”男子笑道,“好了,你可以回家了。我的副官就在帐外,他会给你赏赐的。”   “不……不需要赏赐。我很乐意为大人效劳的。而且我……我还可以再坚持一会……”   “哎,听话,失血过多很伤身的。”男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再说我饱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还有工作。”   “那……好吧,谢谢大人。”少女轻手轻脚下了床。她整顿好衣装,甜美地笑着弯下腰,向男子鞠躬行过礼,轻快地走开了。   行至帐口,一位衣甲鲜明的骑士撩起帐幕,迎面走入。   少女退后一步,也朝他行了礼。   骑士点点头,把一枚银币放到她手心中,回头招来帐外的两位士兵,道:“你们,送她回家。”   “是!长官!”两人大声应命,扶矛侍立两侧,就等少女领路了。   “谢谢,谢谢。”少女又朝两人行了礼,这才出帐。   待他们走远,骑士落下帐幕,走入帐内。此时,男子已离了床,正撑着手无力地俯身桌前,提着酒壶往嘴里灌。   “谢洛依那儿来了信,大小姐到初林要塞了。”骑士说,“梅尔西斯境内的马虏已停止劫掠,朝马登岭集结去了。”   “入侵梅尔西斯的夏丹主力就在马登岭和公爵对峙。敌人这是打算撤退了。”   “少主打算怎么办?”   “追,先把敌人逼出梅尔西斯再说。”   “是。我会让士兵们做好准备的。如果没事,我就先退下了。”   “等一下……你的血能还充足么?”男子问。   血能是血族拥有的神秘能量,通过吸食活物鲜血获得。对血族战士而言,血能格外重要,因为秘术与异能是他们强大战斗力的关键,而两者都是靠血能驱动的。   “我已经找好血仆了。”骑士意味深长地望向帐外,“话说回来,少主对待血仆的态度,实是我所见过最和善温柔的。”   “哦,那又如何?”   “我真怕少主让他们产生‘血族很友善’的错觉。若他们因此放松警惕,被其他血族趁虚而入,我等苦心孤诣压制的矛盾,反倒越来越激烈了。” 第四章 一具干尸   来到初林要塞的第二天,瑞卡瓦把前些时日猎得的皮毛尽数出手。做完生意,瑞卡瓦神清气爽,叉腰站在街口仰望天空。   接下来干点啥呢?瑞卡瓦思考。   “喂喂喂!那个小兵别挡路!”一个驾牛车的商人不悦地朝面前的人体路障哼哼。   瑞卡瓦不爽地低下头,瞪着面前的商人,就是不说话。   “你还来劲了是吧?快让路!恶意占道,当心我去找卫兵告你。”   “你当我蠢啊?我站的地方是人家的摊位,只不过今天人家没出摊!我站在这儿晒太阳,光明正大!倒是你,等别人过去了再走不成吗?非要往这挤,赶着投胎啊。”   “你懂什么!时间就是金钱,你以为谁都是你这样的懒汉,游手好闲没事干嘛!”   瑞卡瓦闻言火起。   听到有人争吵,不远处首饰摊旁的小姑娘好奇地望过来。正好瑞卡瓦不屑地别过头去,二人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对到一块,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   咦,好可爱的好姑娘!要不要勾搭一下。瑞卡瓦想道。   然后小姑娘就惊恐地抚胸转身跑开了。   商人笑出了声。   瑞卡瓦尴尬地苦笑。   “哟哟哟!这不是山贼大统领么!啥时候来抄我家啊~”一个熟人认出了瑞卡瓦,笑道。   “别提这外号,我吹牛的!”瑞卡瓦不悦地瞪过去,吓得他身边几个路人掉头跑开。   “啧,别啊,你不是说不把我家抄了你是我孙子么?不行不行,你一定要来抄我家,不然你就是我孙子!”他话一出口,周围人都被逗笑了。   不过瑞卡瓦凶恶的眼神立刻就让他们安静了下来,甚至又有两人跑掉了。   “哼!”瑞卡瓦转身离开。   商人敬佩地望向那位揶揄瑞卡瓦的路人,道:“阁下真是位勇敢的绅士,面对这样野蛮无礼的武装暴徒都能从容不迫地出言讽刺!”   “嘿嘿,我和他挺熟的。别看他随时带把刀,其实也就表面上凶点,不主动招惹人的。”   “是么?”商人疑惑地说,“虽然他年纪小,可怎么看都是一个悍匪呀。”   他不知道,此刻,大步离开的瑞卡瓦正在心里暗暗咒骂着。   别让我在野外碰见你!哼!   抛开这些烦心事,生意已经做完,瑞卡瓦觉得是时候把朋友们约出来吃一顿了。   不久后,海吉家。   “额,抱歉,我和我妻子去不了了。”海吉无奈地叹气,“我们被邀请参加一个宴会。设宴者是我父亲的重要生意伙伴,作为留家的唯一男丁,我必须得去。”   “好吧。”瑞卡瓦摇摇头,“他家是有啥喜事么?”   “他抱孙子了。”   “这样啊……那你啥时候抱儿子?”瑞卡瓦问。   海吉的妻子羞涩地退回里屋,留下海吉自豪地笑道:“已经三个月了!”   “恭喜呀,等他出生了,我一定送你一份厚礼。”   当夜,海吉在妻子的搀扶下醉醺醺地回了家。正和海吉母亲聊天的瑞卡瓦看到海吉一摊泥般的模样,惊呆了。   “哇,发生了什么,你咋喝成这样?”瑞卡瓦忙去扶他。   “唔……你已经回来啦,我还以为你们会喝到很晚呢。”   “开玩笑,我们又不喝酒。”瑞卡瓦把海吉扶到椅子上,道,“倒是你,咋喝成这样?”   “这次宴会上,来了国族呢。”在血族统治的国度,血族被称为国族,意为国家根本的族裔。   “所以呢?这和你喝得滥醉有啥关系?”   “你不懂!那是兰若斯家的少爷!你知道兰若斯家拥有多少产业吗?我家所在的商会就是他家控制的。而且,我们谈得可愉快了!”   “所以你少女心爆棚了?”瑞卡瓦嫌弃地说,“明早得给你灌一大碗内脏汤,不然你别想起来。”   “你懂个屁!重点是生意啊生意!他说会考虑和我家合作的!”   “只是考虑而已,你就高兴成这样?”   “你懂个屁!这可是合作呀合作!作为朽慢,想让国族考虑这种事,你知道有多难吗?”   “有点意思,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别说是你口才好,说动了他。”   “这个吗……嘿嘿,他对一个姑娘挺感兴趣的,正好那姑娘我认识,就给他引荐了一下。”   “哦哦,谁家姑娘啊?如此好运。”   “一个叫茉伦的,和我一样也是商家出身,你不认识。嗯……是个很漂亮的姑娘!”   “多漂亮?”   “比我老婆漂亮!”   他的妻子白了他一眼。   “你喝醉了!瞧你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实话实说怎么了,她还有两个月就要嫁人了。”   “嘿嘿,真不幸。”瑞卡瓦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说现在有了这变故,她会不会悔婚啊?”   “你们男人真可笑,总以为女孩子和你们一样唯利是图,我也是醉了!”海吉的妻子不悦地插嘴道。   “你醉了?那我扶你上床。”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笑道。   “你!”她本就喝了点酒,闻言又羞又气,脸又红了几分。   “瑞卡瓦你不厚道呀!趁我喝醉酒调戏我老……”   “开玩笑的!来来来!我扶你上床!”瑞卡瓦大大咧咧地笑着,说话间已把他扶进了卧房。   “你更不厚道了……不仅调戏我老婆,还想调戏我……”   “去你丫的!”瑞卡瓦把海吉扔在床上,掉头走了。   ……   次日傍晚,夕阳西下,晚霞灿烂,阴影一步步吞噬地面。   收购完生活物资,瑞卡瓦在初林要塞最后的任务也完成了。   是时候回去了。走在寂寥的街道上,瑞卡瓦想到。   迎面,一位低沉的大叔推一辆小车,有气无力地走来。他衣着得体却不整,上面满是泪痕。他低着头,眼圈发红,目光恍惚,每一步都在摇晃。   一种极度悲痛乃至绝望的气息蔓延开。   瑞卡瓦让开道路,无声地低头默哀。   小车上是一个大大的白布裹,结合大叔的表现与布裹的形状、体积,任何人都能轻易判断出,这是一具尸体。   有人失去了生命,瑞卡瓦必须致以哀悼。不过,为何他直接把尸体运走,而不是,举行一次葬礼呢?瑞卡瓦疑惑了。   正当瑞卡瓦与小车交错而过,小车一侧的木轮压上石头,整个倾斜过来,白布裹滚下,直到撞上瑞卡瓦的腿才停止。   瑞卡瓦低下头,白布裹的一端在滚动中彻底松开,显露出裹中的尸体。   一具干尸。   布裹松开之处,一具干尸露出了双肩和以上的部分。它的皮肤深陷,发散出诡异的光芒,勾勒着骨骼的轮廓。长长的马尾辫告诉瑞卡瓦,这是一个女孩。   一具女孩的干尸!   它侧躺着,扭曲的笑容渗人无比。它笑得咧开嘴,露出的牙齿正好贴在瑞卡瓦的小腿上,仿佛即将一口咬下。   瑞卡瓦一怔,猛地后跳开,尖叫道:“什……什么东西!”   “对不起,抱歉,对不起,抱歉,对不起,抱歉……”大叔目光涣散,他呆滞地重复着这些话,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波动。他失魂落魄地走着,摇摇晃晃,直到在尸体边蹲下。   他细心地把尸体重新卷进白布中,喃喃道:“别着凉了,别着凉了,别着凉……”他抱起布裹,动作郑重地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那是他的孩子吧。孩子总是父母的珍宝。   “抱歉呀,抱歉呀,抱歉呀……”他小心翼翼地将布裹放回车上,一摇一晃走回车后,推行起步。   “抱歉呀。”他与惊魂未定的瑞卡瓦擦肩而过时,仍在说。   瑞卡瓦不知道自己在那呆站了多久。   不久后,海吉家。   “海吉!我是瑞卡瓦,我回来了!”瑞卡瓦疑惑地敲门道。   若是以前,里头早有人来应门了。海吉总不至于在与他有约的情况下全家出行吧。   终于,门被轻轻推开,海吉警惕地探出头张望一番,把懵逼的瑞卡瓦拉入,关紧了门。   屋内众人皆在,却一片死寂。海吉的妻子与母亲手叠手拥坐在外屋长凳上,瑞卡瓦从她们眼中读出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瑞卡瓦问。   “死人了。茉伦死了。”海吉痛苦地抱头蹲下。   “你昨天说过的那个女孩?怎么会?”   “她昨夜去内城了。今天中午,她家人只得到一具干尸。”   方才在街市上的一幕在瑞卡瓦眼前浮现。   “怎……怎么会?”   “她家人说……她昨夜被兰若斯的人邀去内城做客。”   “她家人不可能答应啊!”   “没错,可她私自逃出去了。听说是深夜翻窗户溜的。”   “天啊……可是,吸血就吸血,兰若斯家的少爷……为何非要吸干她呢?”   “不知道,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海吉死命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如果我没有多事,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落到连墓碑与葬礼都得不到的下场!”   布洛德立国之初的法律规定,被吸干鲜血死去者不得入墓安葬。瑞卡瓦的叔叔告诉他,这是为了防止朽慢在葬礼与扫墓时酝酿骚乱。这个明显违背情理的法律最终变通为,被吸干鲜血死去者不可得到葬礼,其坟墓亦不可拥有任何形式的墓碑。   埋进土里,仅此而已。   瑞卡瓦深吸一口气,将海吉一把扶起,道:“别这样!杀人的不是你!”   “但这是我的错!”海吉忽然疯狂地揪住瑞卡瓦的双肩摇晃着,“茉伦是外城籍,且无贵族庇护,按法律血族吸干她是没有过错的!”   “按法律这也和你无关啊?”   “茉伦家无法向血族复仇,她未婚夫家也是。但他们可以向我复仇!是我介绍茉伦与小兰若斯认识的!是我!我将承受这愤怒!而整个外城都不会有人替我说话!”   “他们未必知道是你介绍的……”   “有旁观者在,他们早晚会知道的!”   “好吧,你说得没错。”瑞卡瓦神色黯下。海吉所说的,他早就明白,只是拒绝去相信罢。如今,海吉已把血淋淋的现实捧到他面前,他逃不了了。   “没法征求兰若斯家的保护吗?”   “难道你要我把我深爱的妻子也送给那畜生撕咬么!”   “明白了。”瑞卡瓦叹了口气,说。   海吉无力地扶额蹲下:“瑞卡瓦,保护好我的家人。”   “我的盔甲在房间里,必要时你可以用。”瑞卡瓦拔出刀在手中来回翻转,他的目光细细扫过刀的每一寸地方,最终心满意足地将它插回鞘中。   锋利依旧。   “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屋门开合,瑞卡瓦离开了。 第五章 你竟在我面前杀人   瑞卡瓦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听到了茉伦未婚夫的所在,某间酒馆。走入其间,他第一眼就看到一位醉醺醺的年轻人,他的锦衣上满是褶皱。年轻人摇摇晃晃地四下乱逛,对酒客们疯言疯语,但他们既不理他,也不赶他。   应该就是他了吧?   茉伦的未婚夫名叫维利安,瑞卡瓦并不认识。   瑞卡瓦找位子坐下,点酒点菜。很快,侍者把东西送上桌来。瑞卡瓦举着酒杯皱眉良久,最终下定决心,试探地灌了口。紧接着他一口酒全喷了出来。   未等他缓完,年轻人在对面坐下。   “呼哈哈哈,你好呀先生,你看见我的未婚妻了吗?”年轻人拿过他的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然后松开手,仍酒杯落在桌上打旋。   “你看起来像是个士兵。”年轻人说,“不会喝酒就别喝了,士兵先生。”说完他打了个嗝,嘴里满是酒气。   “再来两杯酒。”瑞卡瓦说。   很快,老板亲自送来两杯酒。他走到瑞卡瓦身后,俯身耳语:“别理这家伙,他喝醉了。”   “我知道。再来些吃的吧。嗯,蘑菇浓汤、烤牛肉,就这些。”   老板无奈地摇头走开。   “哈,你是一个慷慨的家伙,一个……好的士兵。神会保佑你的。唔,我叫维利安,很高兴认识你。”   “我知道你。”   “呵呵,当然,现在外城谁不知道我的名字呢?一个连未婚妻都保护不了,只能目送她化为干尸的懦夫。”   “没人会这么想。我叫瑞卡瓦,南边的屯戍兵。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年轻人眯眼朝天,灌了一大口酒,问:“你明显不会喝酒,今天怎么喝起来了,还是独自一人。”   “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   “关于爱情?”   “不,关于责任。因为我的过失,某个人遭遇了灾难。”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是的。你呢,你看起来极其失落。发生了什么?”   “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这酒馆里有谁不知道我的故事呢?”   “嗯……没错,我就是客套一下。我同情你的遭遇,我为你感到惋惜。兰若斯家的少爷,无疑是个混蛋。”   “混蛋?不,他是个罪犯!”维利安恶狠狠地说,“合法的罪犯!”   “如果血族都像他那样,我们就别活了。”瑞卡瓦苦笑。维持统治需要的是秩序,血族早就明白刺激人类没什么好处。渴望鲜血未必要死人,在多个人类身上浅尝辄止,远好于吸干一个人类。即使某些血族有把人咬死的癖好,他们也多半会从底层人类入手。   “我倒要感谢他打碎了我的幻想。无论贫富贵贱,人类就是人类,血族的食物。”   “如果你富有得足以获得内城籍,就能免除食物的命运了吧。”   “我以前以为只要足够努力,不沦为价值低微的底层,血族的獠牙就不会落到头上。现在我知道,无论我爬得多高,只要在他们的阴影下,就永远不得安全。看着吧!那些内城人类,就永远高枕无忧么?”   “没错。”瑞卡瓦抿了口酒,“血族只要有心搞咱就有得是办法。”   “该死的吸血鬼!”维利安挥拳重重地砸在桌上。   “慎言啊。”瑞卡瓦拍拍他的肩,“你喝得太多了,回家吧。”   “不,我还要喝。我曾有很多朋友,很多很多……可今天,我连个陪喝口酒的人都找不到……哦,抱歉,我忘了算你。”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们只是不想被牵连。”   “我能有什么危险?难道那个谋杀我妻子的罪犯连我也不打算放过吗?好!好!那就来吧!”   “你一定很爱你的未婚妻。”   “没错,我愿为她献出生命。”   “看得出来。”   “呵呵,如何看出?她被畜生杀死了,我却只在这喝闷酒!难道你不觉得,我该为她找那杂碎拼命么?”   “你只是不打算死得毫无价值。来日方长,有些时候,活着就是最大的报复。”瑞卡瓦笑道。   “有意思,你倒是看得开。”   老板再次在维利安桌上放下酒,叹气离开。维利安傻笑着把酒揽到面前,说:“听着,士兵先生。爱恨是世上最无价值的事物,爱恨只是动机,力量才是价值。”   “我知道。嘿嘿,你喝酒就喝酒吧,哪来那么多人生感悟?”   “这些不是喝酒喝出来的……朋友,你有爱的人吗?额,抱歉,我糊涂了。人总是爱自己的亲人的……”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吧。”瑞卡瓦苦笑,“说实话,我不是很懂‘爱’是什么。”   “呵呵,有意思,想必在军队里,你什么命令都会淡然接受吧?”   “不知道,我和军队不是很熟。比起那个,我想与你说些事。”   “说吧。”   “你昨夜没参加那个宴会?”   “没,我父亲昨天发病,我在家里照看他。怎么了?”   “我见过你未婚妻,就在昨夜的宴会上。不仅如此,我还和她说过话。”   “那又如何?”维利安满不在乎。   “我最近立了点小功,上报后就杳无音讯。在宴会上兰若斯少爷问我认不认识茉伦,我欲求升迁,因此为他牵线,引见了两人。”瑞卡瓦看着维利安,说。他的眼神,无比严肃。   维利安抬起头,颓废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   “你不恨我么?”   “你只是个杂兵,毫无价值的杂兵。总有你这样的人趋之若鹜,满足吸血鬼的欲望来谋取利益。可惜,归根结底,你们不过是可悲的奴隶,随随便便就能被取代,毫无价值。这份罪孽,你们担不起。”   “我本以为你会发作。”   “你腰上别着刀,我又不傻。”维利安苦笑,“至少,你还会陪我喝酒。”   瑞卡瓦点点头。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他已让茉伦未婚夫这支相信自己是牵线者。紧接着,他只要让茉伦家人也相信就行。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即使日后宴会参与者说出真相,瑞卡瓦也能轻易解释,对付过去。   他本野外人,不怕背负两家仇视。更何况,连茉伦未婚夫的仇恨都已消解得差不多了呢?   酒馆外,脚步声急促。   瑞卡瓦疑惑地望向门外。很快,急促的脚步声淡去,沉稳厚重的脚步声响起。   没多久,一位佩剑披甲的蓝披风士兵走进。   “你朋友?”瞥了身后一眼,维利安问瑞卡瓦。   “不认识。”瑞卡瓦摇头。   士兵气定神闲地站到维利安背后,淡淡道:“维利安先生,你未婚妻的弟弟涉嫌袭击国族,已被处决。你和此事有关吗?”   变故陡生,瑞卡瓦心里一紧。事情没完,茉伦家又死一人。士兵既找到维利安,那也会去找茉伦的父母,乃至维利安的家人。   酒客们接二连三离开了。   “我未婚妻已经死了。”维利安说。   “我知道。但罪犯是你小舅子,他的行为你难道不知道吗?”   “妈的!我老婆已经死了!”忍无可忍,维利安怒吼一声,转身站起。   士兵一巴掌将他抽回去。维利安喷出一口鲜血,连带两颗牙吐进放牛骨的餐盘里。   “嘭!”瑞卡瓦左手重拍桌子站起,右手抽刀。   士兵警惕地退后一步,右手搭在剑柄上。   刀抽到一半,门外的黑暗中,两颗血红光点闪现。解放能力时,血族的眼睛就是这样的。此刻,它们直直地对着瑞卡瓦。   恐惧。   瑞卡瓦身子一软,右手一抖,刀滑回鞘中。他整个人颓然倒下,坐回椅上。   维利安含糊不清、时断时续地低声咒骂。   士兵嘲笑瑞卡瓦一番后,一把揪住维利安的头发,把他的脸按进没喝完的浓汤里,使劲左右摇晃。   维利安扒着桌子挣扎,发出“呜呜噜噜”的声音。   “真没礼貌,贱民。谁教你对尊贵的骑士侍从这样说话的?”士兵笑嘻嘻地将维利安的头拉起摇动。汤汁四洒。   疯狗!瑞卡瓦在心里怒骂。   “哦,真是抱歉,弄脏了你的脑袋。我来替你洗洗,这可是个好脑袋。”骑士侍从拽着他的头发,拿起桌上的酒,从他头顶淋下。   维利安的嘴唇抖动着。   “你在说啥?大声点!”士兵说。   维利安没理他。   骑士侍从又赏了他一耳光:“我说大声点!没听到吗?是不是耳朵有问题?要不要我给你治治!”他拿起桌上的餐刀,压在维利安左耳上方摩擦。   瑞卡瓦一声不吭,站起抽刀。   “你是谁?想干嘛?”骑士侍从冷笑道。   “你猜。”   “呵呵。”骑士侍从松手丢刀,转身走开。瑞卡瓦归刀入鞘,重新坐下。   “你就是吸血鬼养的一条狗……”维利安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咒骂。   背对二人,骑士侍从拔剑转身。   瑞卡瓦还没反应过来,维利安的头就落到了桌上,鲜血四泼。桌子、地板、墙壁、柜台皆鲜红一片。他一脸热血,呆看着桌上滚停的头颅。   老板妻子尖叫着瘫倒。她丈夫忙扶起她跑走。   “不作死就不会死,为什么朽慢就是不明白呢?”骑士侍从捏住维利安的衣服擦剑,笑道,“区区食物。”   他把死者的头颅端端正正摆在汤碗里,脸拨向瑞卡瓦。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禁不住笑道:“我最讨厌猜,你呢?”   这是一天内瑞卡瓦见到的第二张尸体的脸。死者毫无生机的脸上,愤怒不再。瑞卡瓦看着那双眼睛,仿佛读出了哀怨。他疑惑,逝者的眼睛,是否也在看他呢?   “你也是人类?”瑞卡瓦喃喃。   “朽慢?是的,现在——多么恶心的事啊!作为虚弱无力的朽慢,在强者为尊的世界里!不过欣慰的是,因为我的努力,我很快就能接受初拥了!”骑士侍从笑道。   “有趣。”   “你是谁?”   “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你和袭击军士的罪犯同桌喝酒!我有理由怀疑你是他的同谋!”   袭击军士的罪犯?瑞卡瓦看看碗里的脑袋再看看骑士侍从,一语不发。   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所以,你到底是谁?”   瑞卡瓦没有回答:“你是兰若斯少爷的侍从?”   “是啊。多么幸运,我竟能侍奉他!少爷善良而尊贵,慷慨又和蔼。从不吃独食。即使与低贱的朽慢士兵,他也乐于分享。”骑士侍从歪着脸笑,一字一顿地说,“就像昨夜。”   “哦。”瑞卡瓦拭去脸上的血,起身离位。   “你以为我会就这么放嫌疑犯离开吗?别忘了,你可拔刀恐吓过我!”   “所以呢?”   “呵呵,事情总得有个了结。在那前,你休想离开!”   “离开?”   下一刻,整张餐桌被掀到了骑士侍从身上。   “你竟在我面前杀人!” 第六章 绑架美少女的恶棍   残羹剩酒、杯碗刀叉散落一地,外带一个人头。骑士侍从躲闪不及,只得支手抵挡,犹被掀来的餐桌撞退两步。   未等餐桌落地,面目狰狞的瑞卡瓦已从后闪出,挥刀便砍。骑士侍从视野受阻,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臂因碰撞而酸麻,无力举剑格挡,只得后跃。   可是,刀还是重重斩在他的左臂上。他锁甲颇为精良,瑞卡瓦的重击竟只斩进一寸。鲜血顺刀锋流淌,骑士侍从惨叫一声,半跪在地。瑞卡瓦恶狠狠地拽出刀,高举头顶,眼看就要劈到他脑袋上。   此刻,左肩的剧痛与死亡的恐惧终于压过手臂的酸麻,骑士侍从咬牙挥剑,攻势如风,横扫而来。瑞卡瓦后跃闪开,狞笑着又压回去。瑞卡瓦感受得到,敌人实力很强,但他已受重伤,战力大损,要不了多久,瑞卡瓦就能取他首级。   “来人!救我!”骑士侍从勉强格开瑞卡瓦的三刀连攻,焦急地喊道。   什么?还有帮手?瑞卡瓦这才回忆起,骑士侍从来时,军士脚步确实不止一人。只是之前情势过于紧张,以至瑞卡瓦忽略了这点。   门外乱声一片,紧接着钻进一个布袍枪兵,提枪就刺。瑞卡瓦受身躲开,长枪刺空,隔于二人间。瑞卡瓦正待顺枪突去,砍死枪兵,却见其后又站出一持剑军士。   门外,人影幢幢。   “切!”瑞卡瓦暗骂一声,掉头就跑,沿路又掀飞一桌,把追来的剑兵砸到在地。   很快,瑞卡瓦窜出后门,扭头钻进暗巷。   按理夜晚僻静的巷道里应没人走动,谁曾想,瑞卡瓦没跑多久就看到一位少女。少女白衬黑裙,长发及腰,正负手而立,无聊地踢右脚蹬地。   小姑娘你大半夜在这发呆不怕遇到坏人么?瑞卡瓦腹谤。   听到脚步大作,少女转身看到瑞卡瓦,惊得一愣。   这一定是莉莉丝神不忍看我死去送我的人质!瑞卡瓦大喜。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腕,拽着她继续狂奔。   “唉唉唉!你干嘛啊!你弄疼我了!”被拖着跑的少女痛呼。   “闭嘴!你被俘虏了!”瑞卡瓦随手把少女皮束腰上的匕首连鞘扯下扔了。   身后,追兵在呼喊。   “站住!快站住!”   “抓住那个叛贼!内城重重有赏!”   瑞卡瓦听到骑士侍从声嘶力竭的咆哮:“你等着!你等着!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你你你你做啥了!”少女慌了,“怎么有人在追你啊!”   “哦,我犯罪了。”瑞卡瓦满不在乎地说。   “啥罪?”   “非法奴役少女。”   “……”   酒馆后门外,骑士侍从摁着受伤的左肩,咬牙切齿地来回踱步。   他的身体状况让他无法追杀瑞卡瓦,对复仇的渴望灼烧着他的内心。   没多久,一位小兵惊慌地跑回来。   “人逮住了么?”骑士侍从问道。   “没……还没……”小兵怯生生地说。   “那你还回来干嘛!”骑士侍从差点气得一巴掌糊他脸上。   小兵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把匕首递到骑士侍从面前:“我……我捡到了这个。”   骑士侍从皱眉接过,疑惑地端详着,忽然神色大变。   “快追!”他怒骂着,“牵我的马来!再分点人到四下问问,那贼到底是什么来头!”   时尽深夜,逃亡仍在继续。   “刚刚刚才你是开玩笑的吧?你是不是杀人了?”躲在窄巷里暂歇时,少女问。   “我想杀来着。”   “你袭击了骑士的扈从吗?”   “关你什么事。”瑞卡瓦没好气地拽过她又开始跑,“走走走!别偷懒!”   “我们要去哪里啊?”   “妓院,我打算把你卖掉。”   “你敢!”少女气呼呼地捶了他背上一拳。   “我当然……呜!你劲挺大啊!”瑞卡瓦被捶得一个踉跄,“小姑娘没看出来啊!”   “这是对你无礼的惩戒!”   “切!”瑞卡瓦拉着少女拐向一处通向城中高地的石阶。他喘着气回头张望,下方黑暗的街巷中,火把舞动游移。“追兵挺多啊……”他自语。   “妓院在上面?”少女瞪着高地上的建筑,一间荒废的旧教堂,月光下,教堂外墙上焚烧的痕迹清晰可辨。   “别提妓院了!我逗你玩的!听着,安分点,我现在被人追杀,你是我的人质,明白么?”说完,瑞卡瓦径直冲向旧教堂旁的一间荒废小屋,踹开衰朽的木门,把少女拉入。   “你被人追杀,抓我当人质有什么用?”少女镇静地问,任凭瑞卡瓦掏出绳子绑住她的双手。   “着你就不懂了。即使撕票无威慑力,人质也能当肉盾啊!”   “……”   “况且我看你出身高贵,追我者又是官兵,想必你的人命还是值点钱的。当然,这只是一般情况……不知道对那只疯狗是否适用。”   “……你到底犯什么事了?”   瑞卡瓦没回答。正在为绳子打结的他,动作忽然停住。   “怎么了?”   “……我真蠢……似乎,牵连到朋友了……”   “到底怎么了啊?”   瑞卡瓦叹息一声,把结打死,在少女身旁颓然坐下。   “你听说茉伦的事了吗?”   “……茉伦是谁?”   “一个被吸干的可怜女孩。”   “吸干?哦哦,我明白了。听过,只是不知道那女孩的名字。”   “是我引见了兰若斯少爷和茉伦。我去找茉伦的未婚夫道歉。在酒馆里,她的未婚夫被兰若斯的侍从谋杀了。我盛怒下袭击了他,可惜,没能杀死。”   “这……这事情可难办了。等等!没出人命不是最好么。”少女疑问,“为何没杀死他,你反而可惜呢?”   “我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在麻烦袭来我选择静待而非第一时间逃走。从他看到我和维利安坐在一块开始,我就脱不开身了,即使苟且偷生,也得少半条命。既然无论如何都是死,当然有个垫背的最好。”   “额……道理我都懂,维利安是谁?”   “茉伦未婚夫……”   “你刚才说牵连朋友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追杀,他会打听我,然后去找我的朋友逼问,乃至抓他们当人质。”瑞卡瓦无奈地耸肩,“那疯狗找到我朋友,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呢。”   “……”   “死路一条,连累亲友……”瑞卡瓦扶额,“感觉我若现在去找那厮拼命,至少还能保住友人。”   “若追杀你的人真是疯狗……他们怎么都会被牵连的。”少女弱弱地判断。   “呵呵,回不了头了。”瑞卡瓦扶墙站起,走向窗边,“最好的对策,就是从头沉默到尾。”   “……你肯定不愿沉默……”   “没错,所以我走进死路了。”瑞卡瓦苦笑道,“从我拒绝缄默,冲动拔刀开始,我就死了。我当时怒气上头,没多想后果。切,真晦气,怎么神灵尽让我遇上这种事。”   “其实吧……听你的描述,我觉得即使你早知后果,以你的性子你还是会拔刀的。”   “无所谓了,反正我死了。”瑞卡瓦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幸好,我不是一个人上路。”   “你你你你有人质啊……”   瑞卡瓦怀疑地望着少女。少女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有我这个人质,他们肯定不敢杀你的……我保证!”   “有趣。”瑞卡瓦打量着跪坐在地的娇小少女。她的五官精致得就像洋娃娃,肌肤嫩白若半融的冰雪,透窗射下的星光中,一头长发呈现梦幻的紫色。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瑞卡瓦不禁皱眉。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听起来地位很显赫么……”瑞卡瓦思索着说,“体力也不错,跑了那么久都不喘气。”   “额……秘密……”   “呵呵,随你,你大可把你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你你你你你这人怎么三句不离死啊!生命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吗?”   “我是烂命一条,没什么值得苟活延续。至于你们的命么,应该挺金贵的……”瑞卡瓦顿了顿,说,“但我没经历过,没有体会。”   “你还真是标准的亡命之徒啊,你就不想想你的家人吗?你死了,你父母会伤心的。”   “他们早死了。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们。”   “……怪不得,没啥牵挂的人,啥都做得出来……”   瑞卡瓦没理她。他走到石阶边,眺望着黑暗的城市中移动的火光,一语不发。站了有一会,他走到屋中,坐回原位。   “你出去干啥了?”少女问。   “看看情况。顺便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下去。”   “你……你叫什么名字?还有你那位朋友。”   “你想报复?”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不不不不啦!我是想帮忙!帮忙你懂吗?”少女挺胸昂首,不服地抗议着。   “开玩笑,你难道还想和兰若斯家对着干?”瑞卡瓦被逗笑了。   “你还别不信!这件事我家绝对可以摆平!”   “我就不信,怎么着?”   “不信?不信我就咬你!”说完,少女气鼓鼓地咧嘴咬向瑞卡瓦的脖子。   瑞卡瓦随手把她的脑袋推回去:“你当你血族啊,还咬我。”   “哼,难道你就打算待在这等死吗?”   “额,有道理,我应该找朋友帮忙逃走。至于你么,在城外卖了当路费。”   “……我再咬!”   瑞卡瓦再次把少女的脑袋推走。   “疼!”少女呜咽。   “哎……”瑞卡瓦叹了口气,“你胆子真大,被绑架了还敢和我谈笑风生,换成一般女孩早吓得不要不要的了。”   “你手真重!”少女责骂道,“还不给我揉揉!额头都要青了。”   “拒绝。”   “讨厌!”   瑞卡瓦再次走出房屋。这次,他看到石阶的末端,火把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看来,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所在了。   “呵……”他苦笑一声回屋,径直走到少女面前蹲下,“勇敢的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有趣的小姑娘。你陪我死在这儿确实太亏了。这样吧……我信你一次,我的朋友名叫海吉,马车街的海吉。”瑞卡瓦用刀割断先前他亲手绑在少女手上的绳子,扶她起来,拉向屋外。   “你你你你有病啊!先前随随便便地抓了我,现在又随随便便把我放了!”   “没错,我有病,欢呼吧少女,你自由了。”   “我也是醉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啊咧?”   忽然停下脚步的瑞卡瓦转身对少女一个熊抱。   “你你你你变态啊!”少女尖叫。   “活了十几年,我还没抱过女孩子呢。”松开手,瑞卡瓦将少女轻轻推出门,“至少在稀里糊涂死前我得试试。”   走到石阶旁,少女转过身,看着瑞卡瓦。   “你倒是快走啊。”瑞卡瓦无奈道。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逃亡?拼命?我再想想。”   “……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之辈。你完全可以称我为绑架美少女的恶棍。”   “哦……”少女忽然笑起来,“绑架美少女的恶棍瑞卡瓦。”   “什么?”瑞卡瓦惊得怔住。   没等瑞卡瓦有所行动,少女跳下阶梯,轻快地跑开了。 第七章 黑暗中的追逐   瑞卡瓦走到石阶边,再次眺望阶底成推的光点。建筑的阴影中,光点如流萤涌上,一直行到半山腰,忽然骚动了。他疑惑地盯着,一动不动,他看到骚动的光点重新稳定,一股脑掉头离开。只剩一支火把仍停驻原地,但没多久,它也下去了。   “什么鬼?”瑞卡瓦自语。   光点在街巷中穿行,越走越远,最终没入楼房的遮蔽,再不见了。   该不会是惑敌之计,敌人打算抹黑上来突袭我吧?瑞卡瓦想。他决定还是别轻举妄动,先在上面看看情况。   直到凌晨,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也没看到半个人。   打着哈欠,瑞卡瓦走回海吉家。敲门没多久,门开了,看到瑞卡瓦,神色复杂的海吉把他迎进门。   “没出什么事吧?”瑞卡瓦问。   “没事。”   “那就好,我惹了点事,得赶紧走。”瑞卡瓦揉着太阳穴踏上楼梯,“我现在就收拾行装,回见。”   “等等!”海吉叫住他,瑞卡瓦疑惑转身,只见海吉递来一份丝绸包的纸卷。   “什么东西?”瑞卡瓦展开纸卷,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纹章:纹章主题是一颗悬浮空中的树,裸露的根部与无叶的树枝上下对称,同样繁茂。树旁,朵朵灵火环绕。   “赛灵斯的纹章!”瑞卡瓦惊呼出声。他迅速把纸卷完全展开,纹章图案下写着很多字。   然而,他看不懂。   海吉知道瑞卡瓦识字不多,就解释:“这是赛灵斯家的庇护书,有了它,任何血族、人对你采取任何行动都需要经过赛灵斯家族首肯。不然,赛灵斯保留报复权。”   “不错。想必你也有一份吧?”瑞卡瓦喜笑颜开,“海吉你挺能干么,才一晚上就搞来这种好东西。这下你不用怕报复了。”   “这不是我搞来的。”海吉密切观察着瑞卡瓦的表情变化,“今天凌晨,赛灵斯家的佣人送来两份庇护书。一份给我的家庭,一份给你。”   瑞卡瓦愣住了。   “难道这不是你搞出来的?”海吉疑惑地问,“你昨晚上干嘛去了?”   瑞卡瓦沉默片刻,说:“维利安死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听到这个消息。”   海吉吃了一惊:“维利安?死了?怎么回事?”   “而且茉伦的弟弟也死了。我昨夜去找维利安和解,结果兰若斯家的侍从出现并杀了他。那侍从说,茉伦的弟弟袭击血族,也死了。”   “我的神啊……”海吉恍惚道,“三条人命了。”   “呵呵,没错。可惜啊,在兰若斯家面前,三条人命算个甚?”   “……你为何一夜未归?”   “我砍了个人,在旧教堂附近躲了一晚上。”   “那庇护书到底是怎么来的?”   “我遇见了一位女孩……嗯,可能是她帮的忙吧。”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实是大惊:难道昨夜的女孩,真的是血族?   “女孩?”海吉来了兴趣,“什么女孩?”   “不管她,回见。我一晚上没休息,困死了,让我睡会先。”瑞卡瓦不管不顾走上楼去,“下午记得叫我,我得启程回去了。”   “啥?下午启程?有必要那么急吗?今晚我们一起吃一段,明早你再走。”   “拒绝。”   “哎呀!还有一件事!送书来的人专门点了你的名字,让你去绿旗馆见他的主人。”   绿旗馆是外城最好的旅馆,官家开办,往来皆是人类中的运货富商、出访高官、异乡贵族和本地豪强。赛灵斯氏是血族,即使寄居也该去内城,去啥绿旗馆呀?   “不去!”说完,瑞卡瓦钻进房间,倒头就睡。   午后,小憩完的瑞卡瓦整理了一番行装,随后骑马踏上归途。   血族的少女啊,谢谢你的好意。可惜,我不想与你族有半点瓜葛!   时已黄昏,暗金的霞光流淌在黄土垒的墙上,城门旁人流熙熙攘攘,守门士兵无聊地打着哈欠,野狗安安稳稳地趴着,懒得与一旁“嘎嘎”散步的鸭子嬉闹。   瑞卡瓦跃马走过。人群中,两位腰插匕首的便衣男子交换一番眼神,其中一人立刻转身,没走两步快跑起来。另一人犹在原地靠墙站着,时不时偷偷望向他。   “这厮有毒啊……还不死心。”瑞卡瓦低声咒骂着。即使业余劫匪也是有反跟踪能力的。他一早就发现了人群中密切注视自己的眼线。   瑞卡瓦走出城门没几步,身后,扬沙一片,庞大的城门闭合。瑞卡瓦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回瞄一眼,竟发现眼线跟出来了。   小兔崽子够拼啊!   他当即驱马奔驰,在黄土丘林间一阵左绕右转,没两下就把人甩了。   “嘿嘿,不过如此。”天已暗,瑞卡瓦驻马土丘,转身回望。在繁星璀璨的夜幕下,远方城头的火把勾勒着这土石巨兽的轮廓。   城里真晦气啊,瑞卡瓦想。还是野外好,不用担心与血族扯上关系。叔叔说得没错,接近血族本身就是威胁。   山羊怎么可能在狼的脚下苟活求存呢。   正想着,瑞卡瓦轻松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倒映着远方离奇的画面——初林要塞巨大的城门,在这无比突兀的时间里,缓缓打开。   赛灵斯城镇夜间城门必闭。如今马虏犯境,管理愈严,平日权贵行贿守将开条缝进出的事都没了。   今日,究竟是何人,能令城门大开?此人大开城门又为何故?   没时间多想了。   虽然距离遥远,他无法看清城门下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立刻做好了决定。   走。   瑞卡瓦未在城中听到战事有变的风声,这次城门大开,必非军务。在夜晚私开戒严城池的城门,对方权势可想而知,必是上层血族。   联想到那两个鬼鬼祟祟、携带凶器的眼线,对方的身份与目的昭然若揭。   兰若斯!   当然,也有可能瑞卡瓦判断失误,此事与他无关。可他不愿冒险。   瑞卡瓦在大道上跑了一段,拨马转进野地山坡上的稀疏树林间。   瑞卡瓦思考着:正常情况下,对方会沿大道南下;他得罪的只是兰若斯的侍卫,血族不会亲自出动,他不必担心血族的异能让他无处遁形。这样一来,在林间躲到对方离开是最好的策略。   没多久,马蹄声在大道北方的黑暗中荡起,越发响亮而逼近。   下马蹲靠树后的瑞卡瓦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道,凝神屏息,不发出一丝声音。   他数出十二支火把流星般急速掠大道。火光中,有一人影未举火,应该是带头的。   一共十三人。   瑞卡瓦正紧张间,十二棵火黄光点中又燃起一对血红光点,定睛一看,正在那未举火者的脸上。   是血族!瑞卡瓦大惊失色。   血眼的视线随意地扫过树林,在瑞卡瓦的方向一滞,紧接着,那血族勒马停下。   十二支火把随后停下,血族拨马转而向上走来。   被发现了!瑞卡瓦当即翻身上马,俯在马背上防止被树枝刮到,提速驰骋。   瑞卡瓦窜出树林,逃到平地上,一边加速一边回望观察。   林间火把摇曳,虽未及细数,瑞卡瓦犹可判断来人多半入林了,当即狂奔折回大道。山坡树林中马跑不快,既然来人陷入桎梏,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为免遭追踪,瑞卡瓦不敢举火,幸好他没夜盲症,加之大道两端有露宿难民的篝火,这才得以顺利赶路。   没过多久,他毛骨悚然地发现,马蹄声再度从北方响起。   怎么会!怎么会被追上!   瑞卡瓦咬咬牙,扭身把装有在要塞中购得的物资的行李丢下。   可惜,马蹄声仍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呼……呼……呼……”他无法抑制地喘着粗气,一手已牢牢按上刀柄。   一路上的难民营地中,一双双或好奇或惊恐的眼睛透过火光与黑暗的缝隙望来。他无暇在意,只草草扫了眼。   “站住!”背后,威严的男声响起。   瑞卡瓦回望一眼,篝火旁的地面上,一团硕大的影子俨然闪过。瑞卡瓦当即盯着影子的轮廓脑补出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   “死吧!”他猛地勒马转身取下步弓,稳稳站在马蹬上,捏箭搭弦,腰力随低吼一发,弓已被拉满。   刹那间,来者已踏入火光,身影明晰。果然,他是位甲胄精良的骑兵。   “死吧死吧死吧!”瑞卡瓦低声叫骂,瞄准松弦。   “嗖!”   羽箭疾射出。只见骑兵在马上一晃后立刻稳住,光影恍惚间兵刃在手。   瑞卡瓦也不意外,他麻利地收好弓,一边抽刀一边加速冲向骑兵。两人距离不算近,但在马战中,一眨眼的功夫足以让他们攻击到对方。   刀光齐闪。   这一瞬,他看清了对方的装束:银板甲裹身,蓝披风飘荡,桶盔紧护头颅。这套装备,竟与瑞卡瓦不相上下!   “乒!”瑞卡瓦被震得虎口发麻,刀身在风中震颤。对方的长剑则脱手飞出,打着旋儿落到篝火旁。   立刻,难民营地里,恐慌的尖叫、哭喊爆发。   瑞卡瓦看也不看,拨转马头冲进黑暗。   “吁!”   未跑几步,侧后又冲出一个夹着马枪的骑兵,枪尖直指瑞卡瓦后心,眼看就要一发入魂,送他上路。   但见瑞卡瓦猛地扭身,这枪竟就贴着他的背部盔甲擦过,落空了!下一刻,瑞卡瓦的马刀在这充满爆发力的扭转中抡过一个大圈,砍上敌人的后背。   他直接被砍下马。   虽然周围漆黑一片看不清晰,但此人盔甲明显也非常好。因为瑞卡瓦没听到钢铁切骨入肉之声。   敌人并未受到致命伤。   不过没时间补刀了。瑞卡瓦趁空加速,一边夸张地左右摇晃,硬生生闪过一支箭。   “哈哈哈!一群弱鸡也想杀我!”生死相搏的战斗给人恐惧的痛苦,也给人刺激的快感。瑞卡瓦的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狞笑,紧接着,闻之可怖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嗖”的破空声中,他挥刀斩开一箭,笑声越发癫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在正前方,他又一次看到两颗血红光点。他下意识勒住马,整个人陷入不敢相信的震惊中。 第八章 背火而战   “当!”   战士对危险的本能感应让震惊中的瑞卡瓦迅速清醒,提刀左格,硬是挡住从侧后冲过的骑兵的重剑。   骑兵重击的震荡未散,另一侧又有人攻来!   被上一个敌人吸引全部注意力的瑞卡瓦来不及反应,他只觉后腰被人用棍子猛抽一下,劲力之大,直把他砸下马,摔得脏腑俱震、头昏眼花。   “唔!”   没等他爬起,瑞卡瓦的坐骑就惊恐地嘶鸣、蹦跳起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边挣扎起身边伸手拽缰绳。   然而他没能赶上,缰绳擦过他的指尖,马转身扬蹄,绝尘逃去。   “回来!”瑞卡瓦发狂般吼叫着,“畜生你快TMD给我回来呀!”   可惜,他的喊叫一点用都没。马没入黑暗,唯剩蹄声远去。   瑞卡瓦在摇晃中艰难站起,未及站稳就踉踉跄跄追着马消失的方向奔跑起来。   未跑满十步,一团巨大的黑影从瑞卡瓦面前横掠而过,吓得他后跳一步,再次摔倒,紧接着,他连滚带爬地朝反方向跑去。   又是一个黑影。   “特么的!特么的!特么的!”他大声咒骂着,转向继续奔跑。身后马蹄阵阵,逼得他越跑越快。   不行!负重太高!速度被限制太多了!   没跑多久,瑞卡瓦单手解下箭壶,丢到路边。从人马贵族处抢来的精良战利品被毫不迟疑地掷出,重重砸落在黄土上,翻滚着,箭矢无论粗精皆随它散落一地,至少今夜,无人再看它们一眼。   接着,瑞卡瓦丢下刀鞘。   无论如何,铠甲才是负重主力。   蹄声不息。   饥不择食的瑞卡瓦终于放弃了身为战士的坚持,咬牙解下铠甲丢下。   铠甲之后,就是头盔。   正解着头盔,瑞卡瓦忽然一惊,眼前一片开阔,脚下却已无路。星穹下的茫茫原野上,点点篝火散落,他竟置身于一座山坡的上方。想也没想,他头也不回地摘下头盔向后抛出,解着纵身一跃,抱头缩身,顺坡滚下。   滚过沙石草木,当瑞卡瓦在平地上停下时,已是嘴里一团泥巴一团草,浑身难受了。   “哈啊……哈啊……”   奋力把嘴里的异物吐出,他拖着疼痛疲惫的身体起身走着,喘息不止。   他的目标,是距他最近的营火。   山坡虽不高,但很陡峭,骑兵们想要追来要么骑马绕路,要么下马跳坡。无论他们选哪个都得耽误一定时间。   我可不想大晚上在旷野里像野狗一样被混蛋杀掉。   瑞卡瓦苦笑一声。   “哈啊……哈啊……”终于,他到了。火光笼罩的营地里有两支帐篷,九个人,营地后是一片近人高的野草地。   瑞卡瓦径直走到篝火旁,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大声喘息着。   营地内的难民们被惊醒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们惊疑地望着瑞卡瓦,一位持刀的布衣少年,虚弱而痛苦。   “孩子你怎么了?”一位中年男子爬出帐篷,关切地询问。   “别过来。”瑞卡瓦摇头说,“我马上就走。”   兰若斯少爷啊兰若斯少爷,你还真是位独特的血族啊。仅仅是侍从的一刀之仇,就足以令你大半夜出城追着我砍好几里地。行,我服了,你厉害,我惹不起。   瑞卡瓦扯下腰间的钱袋,甩手丢给中年男子。   用不着这些了。瑞卡瓦支身坐倒。   “使不得啊!孩子,你干嘛?”中年男子急忙问。   “没什么好怕的了。”瑞卡瓦答非所问。   在星空下,旷野中回顾人生,瑞卡瓦哭笑不得。   从记事起他就无父无母,在偏僻的塔楼里和时不时玩失踪的奇葩叔叔相依为命。从小叔叔教他骑马作战,甚至堆沙盘画地图给大字不识几个的他讲战术将战略。你脑子有病吧,开什么玩笑?我家又不是骑士同骑士!学点啥不比这个好?   事实证明,叔叔不教瑞卡瓦更有用的营生知识纯粹是因为他也不会。他在贫瘠的田土上草草耕作,偶尔去领主的猎场偷猎,然后就是失踪,每次重新出现都带着一笔钱,而且多半是血钱。在别家长辈教育孩子放宽心胸,适应世界,追求幸福生活的时候,他教育瑞卡瓦仇恨与怀疑、杀戮与死亡。   夜风拂面,瑞卡瓦剧烈跳动的心脏终于稳定了。   “孩子!别怕!有什么事和大家讲!我们会帮你的。”中年男子叹息着走来。   “你们帮不了我,不要惹祸上身。”瑞卡瓦苦笑,“再说,我也不值得你们帮。”   他在耳濡目染中长大,性格与观念变得与周遭格格不入,当然少有朋友。很多人因他的戾气对他敬而远之,更多人则嘲笑他的天真与叛逆,因为他确实改变不了世界。   日子一天天过去,普泰克特乱后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生机一年比一年旺盛,正如孩子一年一年长大。城外,他的同龄人拓荒、盖房、娶妻、生子;城里,他的同龄人接手了家长或师父的部分活计,和心上人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畅想未来。与此同时,瑞卡瓦的血钱收得越来越熟练。   “孩子你闯什么祸了?要不要我们帮你藏起来?”   “没什么,不用了。”   赛灵斯伯国有四领土地,初林要塞属于其中的谢洛依伯爵领,民风彪悍。   一年前,谢洛依旱灾,百姓苦不堪言。恰逢赛灵斯北方大国卡赛利亚王国诸侯内斗,谢洛依的大胆山民、游牧人和佣兵见机组织了一次越境劫掠,目标是卡赛利亚王国克尼亚斯地区。   南森林塔楼的贫瘠田土在旱灾中颗粒无收,瑞卡瓦想不去都不行。可笑的是,这次劫掠成了他迄今为止取得的最大成就。荣耀、财富、友谊,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血的甜味。   归途中,科尼亚斯骑士杀到,匪帮战败溃散,瑞卡瓦仓皇逃命。他在山林中诡计迭出,和追兵周旋了两天两夜,这才侥幸捡了条命回家。   “命是你自己的,何必轻掷?”   “因为我的生命,毫无价值。”   身后,马蹄再起,瑞卡瓦叹了口气,起身走开。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从篝火旁拿走一支火把,径直走向野草地。   “举火是无法躲藏的!”中年男人焦急地轻喊,同时,马匹嘶鸣声在背后的黑暗中响起。   “我知道。”瑞卡瓦把火把伸到草丛中,很快,烟起火蔓。这草他熟悉,很容易点着。他沿着草地这侧的边缘行走,直到点出一面灼热明亮的火墙。   “你在做什么?”中年男人惊呼。   “我想要光。”   火光大涨,照亮火墙前的一切,瑞卡瓦、营地、还有……跃马而来的骑兵。   第一位骑兵在飞驰至双方可互相看清的距离时忽然勒马,在火光的边缘停下,马头被勒得高高扬起,在空中摆向侧面。   这位骑兵犹豫地驻马原地,左顾右盼,全无动作。没多久,其他骑兵先后赶来停下,站成一排。   十三骑皆在。难民们聚在篝火旁,瞪着惊恐的眼睛旁观着火墙前的对峙。   “放下武器!”居中的威武骑兵用浑厚的男音命令道。   “我累了,不想跑了。反正都是要死的,武器放下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瑞卡瓦故作轻松地笑道。   骑兵们面面相觑。   “你们领头的是骑士吧?”瑞卡瓦问。   “没错。”居中骑兵回答。   “我站在光芒中,无遮无挡,你们大可选择一箭射死我。但骑士总有荣誉吧?我是将死之人,别无所求,只想痛痛快快地战死,用鲜血洗刷我的罪孽与屈辱。如果你珍惜荣誉的话,就请与我一战,让我在临死前见识一下血族骑士的神力。当然,在下朽慢,不配挑战血族。”   瑞卡瓦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与您的过节,全在我砍伤了您侍从的手臂。既然如此,就请让我与他决斗了断吧。考虑到他受伤,此战不公平,我希望可以挑战你的其他侍从。他们都是优秀的战士,不是么,兰若斯大人?”   终于,骑兵们忍俊不禁,竟笑出声来。   夜风中,嘲笑刺耳。居中骑兵冷冷地左右扫视一番,众骑立刻住嘴,笑声消去。他向瑞卡瓦点点头,随即翻身下马,但未等他落地,他旁边的瘦小骑兵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便又点点头,坐回马上,不动了。   难道这小个子才是领头的?瑞卡瓦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头部半面尖顶盔配镶纹银假面,上身崭新的金纹锁甲配蓝披风,下身鳞裙甲配黑皮长靴,在一群半板甲重装骑兵中显得很另类。   瘦小的骑兵轻盈地跳马落地,抽出腰间细剑,走到瑞卡瓦面前。   血眼燃起,瘦小的骑兵持剑指向瑞卡瓦。   好吧,是兰若斯少爷亲自动手么……瑞卡瓦无奈地横刀头顶,表示应战。   迅若风雷,血族骑士的细剑携紫光刺来,同时,瑞卡瓦毫无躲闪格挡之意,挥刀斩下。一心求死者,本也不必躲闪格挡。   来不及。瑞卡瓦判断,敌人刺剑的速度快得惊人,在刀砍到对方前,他的胸膛就会被刺穿。   一击战死就一击战死吧,披甲血族对战无甲朽慢,本就不用第二击。   然而,胸口被刺的疼痛迟迟没有传来。他竟看到,面对必胜之局,敌人硬生生收回攻势,后跃闪躲,瑞卡瓦的刀在他的甲环上划过,落空了。   血族的动作真的很快,普通人类战士面对这一刀是绝对来不及中断攻击并后跃闪避成功的。   瑞卡瓦百思不得其解,敌人竟为了压根砍不到他的一刀,放弃了决胜的一击? 第九章 猎物入网   血族骑士在瑞卡瓦攻势威胁下后仰落地,站立不稳,踉跄后退。   有破绽!瑞卡瓦判断,血族骑士在站稳前不会攻击亦无力躲闪。当即瑞卡瓦挥剑劈下,血族骑士慌忙横剑头顶格挡。   两剑既交,瑞卡瓦无意僵持,挺进膝击敌腹。这次,血族骑士未能化解攻击,重击之下,他被撞飞数步。才落地,瑞卡瓦刀锋又至,逼得他一边后退,一边挥剑格挡。   难以置信,首次与血族骑士交战,身为朽慢的瑞卡瓦居然稳占上风!瑞卡瓦不知战局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心下惊疑不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遂抓住优势,狂风骤雨般连番猛攻。   血族骑士被瑞卡瓦压制得无计可施,只得一路后退,拼命闪挡,一次比一次勉强。   能赢!能赢!瑞卡瓦感觉血快沸腾了。血族骑士始终在被动防守,长期保持主动攻势的瑞卡瓦得以从容不迫地从各个方向、以各种方式攻击。敌人为了化解瑞卡瓦千变万化的攻击疲于奔命,防御效率越发减弱,要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致命的破绽。   “如此莽撞的战法……”一位骑兵感叹道,“真不优雅……”   “然而就是这样莽撞而不优雅的战法打得少主毫无还手之力。”另一位骑兵苦笑道。   “少主的剑术是什么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被死死压制,施展不出血契秘术,怎么赢么。”   “恐怕主要问题不在……那小子完全是拼命的打法……可少主,明显无意拼命啊。”   “若少主真要拼命我们还得赶紧把他拉下来。少主多金贵啊,他若伤了一根毫毛,我等全在这儿抹脖子算了。”   原先被瑞卡瓦误以为是领头者的威武骑兵听不下去了,他严肃地训斥道:“都闭嘴!给我当心点!要有啥不好的迹象,给给我立刻准备上去救人!”   “是!”骑兵们齐声回答。   不过,瑞卡瓦并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就是现在!血族骑士终于跟不上瑞卡瓦的攻击节奏了。瑞卡瓦上一次攻击已回,血族骑士防招未收,他当即斩出雷霆般的一击攻向对手毫无戒备的另一方向。   见状,威武骑兵侧身给队友打了个眼神。   血族骑士眼中血光闪耀,瑞卡瓦只觉心间莫名其妙恐惧大涨,足有肝胆俱裂之势,他眼前发黑,禁不住收刀猛退数步,扶住昏昏沉沉的脑袋,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   怎么……怎么会这样!瑞卡瓦完全懵逼了,对手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瑞卡瓦恍惚间,血族骑士态势重稳,反攻回来。   敌剑即将刺来,瑞卡瓦想也不想,挥刀反斩。   又一次,对手收剑闪开。   瑞卡瓦猛然意识到:对手不想冒着拼命的危险攻击。是惜命吗?可惜瑞卡瓦无力追击,他的精神恍惚尚未恢复。   但血族骑士也没再攻过来,他收剑入鞘,举起右手握住脸上的银假面,缓缓抬上,他裸露出的肌肤很白,白得像年轻女子。想必他一定是位美貌的少年吧,不然何以迷得茉伦铤而走险。很快,一对渗人的尖锐獠牙展现在瑞卡瓦眼前。   恐惧在瑞卡瓦心中滋生。   忽然,血族骑士右手一松,假面滑落回去。下一刻,瑞卡瓦回身架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了从背后袭来的闷棍,袭击者正是血族骑士手下的骑兵之一,只是下马了。   从血族骑士收剑开始,瑞卡瓦就觉得不对劲了。而在他右手突兀地松开,假面落回的瞬间,瑞卡瓦灵光一闪地意识到,有人即将从背后发动偷袭!   这厮想吸干我!就像他对茉伦做的一样!瑞卡瓦惊怒之下用膝盖猛撞敌腹,未等被撞退的下马骑兵站稳,他又一跃而起,接着落势肘击敌首,当即下马骑兵瘫倒在地。   我要死在剑而不是獠牙下!   火焰肆虐后的野草地上,浓烟蔽空,灰烬满地,一条一人宽的焦黑小径纵隔火海。   呵,烧穿了么?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加速冲过。他穿过热浪,踏足野草地后的旷野,重新没入黑暗。   无论挤小道还是绕路,骑兵们都不可能太快,瑞卡瓦抓紧时间奔跑。然而,蹄声未近,异样的脚步声先出现在身后。   瑞卡瓦惊恐地扭头观察身后,只见一双血红光点在空中摇晃,紧随不舍越来越近,没多久就几乎贴到他背后来。   瑞卡瓦急停转身,挥刀斩下。   银光闪耀,照亮它环绕着的细剑,还有持剑的血族骑士的身影。   “砰!”一声,瑞卡瓦的刀脱手而出。   什……么?如此巨力……   刀落入黑暗中,再无踪影。丢失武器的瑞卡瓦无法再战,只得折向狂奔。   “停下!悬崖!”血族骑士忽然焦急地喊道。   女孩子的声音?   四下一片漆黑,即使借着星月的光芒也难看远。瑞卡瓦滑步停下,定睛一看,悬崖竟已在脚尖处。   “我不是丹泽·兰若斯。”血族骑士说。丹泽是兰若斯少爷的名字。   “我知道了。”瑞卡瓦眯眼端详崖下,悬崖并不高,估计摔不死。   然后瑞卡瓦跳了下去。   “不要!”   在坠落中撞断一棵横生的山树,瑞卡瓦翻滚落地,摔得七荤八素,骨头都快散架了。脏腑在撞击中震颤,瑞卡瓦没等起身就剧烈咳嗽起来。   他躺在地上仰望星空,悬崖旁,血眼的少女愤恨地跺脚离开。   不止是兰若斯少爷,我不愿牵扯上任何血族。   现在的瑞卡瓦终于可以肯定:追逐他的血族女骑士、昨夜被他“绑架”的少女和庇护他与海吉的赛灵斯成员是同一个人。她昨夜未惩戒瑞卡瓦的冒犯,今晨给予二人保护,今夜交战手下留情,瑞卡瓦足欠她三次人情。   但瑞卡瓦同时回忆起,他在酒馆血案前看到门外有一位神秘血族,血案后瑞卡瓦逃出后门,劫走少女,不曾有其他血族追来。不难分析,同样是她,震慑了抽刀保护维利安的瑞卡瓦、目视维利安被残杀。   终究,瑞卡瓦无法信任她。   不知躺了多久,他艰难地支身坐起。看来,对方已经放弃了。马匹、行李、钱财、装备,都没了,他已一无所有。归途险恶,野兽与盗贼神出鬼没,饥饿会如影随形,真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瑞卡瓦勉强左摇右晃着南行,没多久就被石头绊倒。黑暗在眼前弥漫,疲惫在身上蔓延,瑞卡瓦挣扎爬行。   忽然,黑暗中伸出一支手来,死死拽住他的右手不放。瑞卡瓦抬起左手一拳将他打倒,继续南爬。   下一刻,一闷棍敲在他脑后,他瘫倒在地,一动不动。   迷迷糊糊,他感觉被人架起两臂跪坐着。   “别忘了你欠我的人情,”身后,少女的声音慢慢靠近,直到脖颈处,“既然你不想见我,那就用血还吧!”   少女的清香在颈后飘散。   “让我死在剑下……”连眼睛都睁不开的瑞卡瓦轻声说。   “你不会死的……”   软绵之物贴上后颈,尖锐的刺痛感降临,接着,是强烈的酥麻。它从刺痛处发源,很快蔓延到他整个上身,乃至延伸到体内深处。   血气一丝丝从刺痛口溢出,他的知觉随之流失。   “啊……呜……”更可悲的是,他竟从血液被掠夺的过程中找到了一丝……快感。   黑暗覆盖。   ……   “我睡了多久来着?”醒来的瑞卡瓦艰难坐起,扶头低吟,浑身酸痛无力。   他身处一间摆设简朴的小屋,柜床桌椅一应俱全,阳光射进窗棂,柔和地洒在被褥上。大木桌上、竖柜里、床头旁散乱地摆着瑞卡瓦昨夜丢得七零八落的行装。   “醒了!醒了!快去叫少主!”   瑞卡瓦疑惑地循声望去:桌前,一位布衣男孩正兴奋地手舞足蹈,门口,一位双马尾小女孩撩帘走出,想必是报信去了。   “这是哪儿?”瑞卡瓦问男孩。   “绿旗馆,我是厨师的儿子。”男孩笑得很开心,“赛灵斯大小姐让我在这照看你!”   “是么……你已经叫人去通知她了?”   “对啊!”   “好吧。你知不知道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卫兵们说,大小姐想收你当侍从,你交好运啦!”   “什么?”瑞卡瓦震惊了。   当下可称赛灵斯大小姐者除了赛灵斯伯爵之女外还有何人?问题来了,我一个朽慢小兵何德何能被选作血族伯爵千金的侍从呢?如此荒谬的决策,肯定不会是她家长辈研究决定的吧?   答案呼之欲出:这是赛灵斯大小姐钦定的。   瑞卡瓦不禁扶额,他和赛灵斯大小姐又不熟,她到底哪里想不开要招他当侍从。更何况昨夜二人还拔刀相向、战得不可开交呢。   门帘被撩开,一位士兵探头进来环顾一番,笑道:“哎哟,小伙子你醒啦?”   “额……请问你是?”   “我是昨晚被你砍下马的人。”   话音刚落,帘后又探进一个顶盔的脑袋:“还有我,我是昨夜敲你闷棍反被打倒的人。”   “还有我,我是昨夜被你的拳头砸脸上的人”隔着帘子有人在门外笑道。   “起开!”少女斥开两人,大步走入,元气满满地叉腰站着,“南森林塔楼屯戍兵瑞卡瓦!准备好向你的主人效忠了吗?”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前的少女,心中只有一句话——这女人有病吧? 第十章 碎盾者军团   赤黑的血族式莉莉丝风(旧诺玛帝国时期称为哥特式洛丽塔风)裙袍下,少女笑得欢畅爽朗,咧嘴露牙,齿上的血红瞬间抓住了瑞卡瓦的视线。   她的嘴里有血啊!瑞卡瓦又惊又疑,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愣在原处一动不动。   少女见状地疑惑地眨巴眨巴眼睛,忽然目光一亮,恍然大悟地从腰侧锦包中掏出丝帕三两下擦拭尽唇齿间的血污,笑道:“昨夜与你斗剑,血能消耗甚大。方才我仍在和血仆拥饮,听到你醒了立刻启程赶来,走得太急以至忘了漱口,请别见怪啊!”   “不敢,不敢。”瑞卡瓦哪敢见怪,血族饮人血乃是天经地义的事,谁会活得不耐烦了乱说怪话,是想被摁倒咬杀吗?   “不见怪就好。”   “嗯……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我穿好衣服再说?”仍缩在被窝里的瑞卡瓦弱弱地说。   “行!来来来,咱们先出去!”少女打了个响指,小男孩立刻轻快地跑出门。随后,少女也转身离开。   屋内终于仅剩一人了。瑞卡瓦无奈地叹气,穿衣起床。赛灵斯大小姐和士兵就守在屋外,事已至此,瑞卡瓦别无选择。   “我好了。”   “很快么!”少女重新走进屋来,志得意满,“先介绍一下,我是赛灵斯伯爵的女儿,初林要塞的代理守护,奥格塔维娅·赛灵斯。”   “久闻大名。”   “你不介绍一下自己么?”   “……我以为你知道呢。”   “知道也得介绍,这是礼数。”   “好吧。”   “还有,你没行礼。”   “这也是礼数,对吧?”   “没错!”   瑞卡瓦无奈地挺身站正,他握紧右拳在左胸前重重一顿,接着手心向下张开,斜伸于前上方:“谢洛依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屯戍兵瑞卡瓦,向您致敬!”   奥格塔维娅瞳孔紧缩,愣着一动不动,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   “没什么……我虽领着碎盾者军团第二骑兵队长的职衔,可你不是我的士兵,不应行军礼,何况你的军礼是错的。你应行朽慢领民对血族领主家族的礼。”   “好复杂的样子,我没学过。我家人只教过我军礼,结果你还说是错的。”   “没事,来日方长,你可以学。”   “嗯嗯,大小姐教训得是。”   “别急着谢,以后有的是我教训你的时候。”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说,“我想效仿我哥哥投身军旅,首先要建立一支卫队。我邀请你担任我的近卫队长。”   近卫队长?不是侍从么?   “……大小姐,问个问题可以么?”   “问。”   “你不好奇昨天我为何无视你的邀请出城,即使搞清了你的身份还要跳崖逃跑么?”   “不好奇,反正你已经落在我手里了。”   “……在下实在不想和国族有牵扯……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你仿佛在刻意逗我笑。”奥格塔维娅不屑地别过脸,“你可是士兵呀!有点追求好不好?为我服务,前途无量,保管你升官发财死老……呸,抱老婆!”   “屯戍兵听起来是士兵,实际上就是农民。”   “我听闻你喜欢替人出头,以至于拔刀袭击血族的侍从,这像安稳过日子的农民么?”   “……我容易血气上头。”   “我还听说你经常从事非法活动,这让热爱法律的我很难办啊~”   “……我服了。”   奥格塔维娅双目放光,又打了个响指:“这才对么!”   “可是,为什么是我?大小姐身边应该有很多更适合的人吧?”   “因为我乐意。”   “……你这样我很慌啊……下官的血……不好吃。”   “其实味道还不错啦。”   “……”瑞卡瓦欲哭无泪。   “好啦好啦。”奥格塔维娅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不逗你了。说实话吧,经过昨夜的追逐战,我认定你是迄今为止最适合这个职位的人选。我无意再等,事不宜迟,赶紧上任吧!”   “我们才认识几天啊……您不怕在下不可靠么?”   “其实我们认识得挺早的,你忘了?”   “额?”瑞卡瓦皱眉沉思片刻,忽然大惊失色,“你是出现在幻境里的女子吗?”   “哈,什么幻境,你做梦啊?”   瑞卡瓦又沉思起来。   “五年前!我们是五年前认识的!”   闻言,瑞卡瓦惊得差点跳起来:“你你你你是老大!”   “没错!”奥格塔维娅享受地闭上眼睛,点头微笑。   ……   尽管奥格塔维娅没有近卫,但保护她安全的部队还是有的,部队的长官是同骑士凯·迪理安。   这四天凯很不爽。作为一个旁观了全程的军官,他表示活了二十五年没见过如此无聊的两个人。无聊也就罢了,还连累自己闪了腰……   绿旗馆大厅内,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餐桌边,揉腰喝闷茶。   不远处,两位护卫正聚精会神地下棋聊天。   “昨晚那小子还挺厉害的。”   “没错,就是战法像个悍匪。”   “大小姐怎么非要大半夜跑出城逮他啊,搞不懂。”   “你当然搞不懂,血族贵人有钱任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们在旁边挣挣跑腿钱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凯沉默地听着。   他出身于一个同骑士家族,父亲拥有一座村庄,他从小被教导如何战斗与指挥战斗。毕竟,军功是他的家族立足的根本。长大后,父亲本想让他留在领地内帮忙,但凯反对。一向宠爱孩子且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并未多阻拦,他知道凯离家必是为了远大的志向。   凯加入了赛灵斯伯国新兴的常备军——碎盾者军团。在那儿,他受到赛灵斯伯爵的继承人兼长子约西亚·赛灵斯的提拔,成为了一名骑兵队长,统帅三十名重甲骑兵以及七十名轻装骑兵。本来按照迪利安家族的势力,他在战场上最多只能带五六个披甲侍从和二十多个农民征召兵罢了。   “大小姐在哪儿?”凯问。   “那小子醒了,她已经过去看望了。”一位正在倒茶喝的护卫答。   他们都是碎盾者军团的士兵。   这个军团的名字寓意颇深。当年普泰克特王国的纹章就是蓝底白盾,这面旗帜曾令无数人胆寒,哪怕骁勇的血族军队也在这面旗下的军阵前血流成河。甚至不少血族领主都臣服在蓝底白盾旗前。   赛灵斯家族也是其中一个。当时,赛灵斯家族成员最高官居普泰克特王国“雄狮战锤”军团的指挥,这可是普泰克特王国三大常备军团之一。同时,赛灵斯家族的爵位也达到了显赫的公爵。   “军爷!军爷!给咱讲个故事吧!”一位可爱的酒馆侍女小跑到凯身旁坐下。凯和她还挺熟,毕竟最近一段时间她一有闲功夫就跑到他身边缠着他讲故事。   “好吧,讲啥呢?”凯问。   侍女还未回答,两人身后的护卫们就坏笑着吹起了口哨。   “住口!”凯不悦地命令道。   护卫们吐吐舌头各干各的去了,逗得侍女掩嘴偷笑。   “继续讲你的军团吧。你说过,你们军团的名字是有典故的。”   “好的。先提醒一句,这典故可不是什么英雄故事。”凯苦笑一声,开始讲述。   在普泰克特灭国之役的斯塔克堡之战中,赛灵斯公爵葛依·赛灵斯的弟弟巴里克率领的军团对胜负起了很大作用。当时,十八个血族诸侯国联军进攻普泰克特,普泰克特主力尚在对付黒可汗,西部边境领主率领部队节节抵抗。染病的普泰克特王威廉·普泰克特要求拥有战斗兵六千的“雄狮战锤”军团离开王都,前去支援。   然而,这支部队行军极其缓慢,等他们开到斯塔克堡,血族联军已基本肃清斯塔克堡以西的普泰克特军队、据点。于是,面对压来的血族联军的优势兵力,“雄狮战锤”军团入城固守,遂被包围在斯塔克堡。   “不会吧,赛灵斯家还出过这等丑?”侍女难以置信。   “世上哪有完美的家族,就连布洛德皇室都丑闻连连呢。”   普泰克特王只得从东线抽回“人类坚盾”军团,并征召了几乎所有能召集到的士兵前往斯塔克堡解围。此时,在东线对抗夏丹汗国的常备军只剩“王国利剑”军团,军团长即现在的布洛德帝国北格诺尼亚大公。   惨烈的斯塔克堡之战开始了。援军与联军在斯塔克堡东的永泪河隔河扎营对峙,五日内小战数场,血族联军不但未占便宜,反而损兵折将,粮库都被突袭烧掉大半。更可怕的是,一支朽慢骑兵在联军背后鬼魅般出现,断绝粮道。   眼看联军就要比被围城池更早断粮了,斯塔克堡诡异火起,大半粮食烧毁,甚至差点烧掉一座城楼。援军夜观城上火光满天,惊惧不已。次日,普泰克特军渡河强攻。   “谁赢了呀?”侍女问,“国族不会输的吧?”   “世上没有永胜的民族。”   联军两日连败,接连后退。援军成功渡河,并与守军取得联系。   “那……普泰克特怎么灭了啊?”   “因为这不是个英雄故事。”   巴里克拒绝出城会师,也拒绝放援军入城。第三日,联军进逼,双方决战。此战,朽慢军队五万,战兵两万,血族军队七万,战兵三万。   这一战,联军两翼皆溃。联军统帅,布洛德皇帝的外甥阿德克尼诺·布洛德在大营被围的绝望下聚集了九十五名血族军官,拼死突击人类的中央军阵。   “一百不到的国族……他们谁赢了?”   这九十五位血族以战死半数的代价强行撕裂普泰克特军的中军阵,阵斩援军统帅、“人类坚盾”军团军团长赛雷恩·波利斯特。   “唔,好险。”   战斗并未结束。朽慢军官各自为战,坚持战斗,血族敢死队被围。眼看普泰克特军就要在主帅战死的情况下溃敌得胜。   “怎……怎么会!”侍女花容失色。   “别急,我说过,这不是英雄故事。”   最后,斯塔克堡升起了布洛德帝国的旗帜,普泰克特军以为斯塔克堡失手,大势已去,终于崩溃。   “国族偷城了?”   “没有。”   此时斯塔克堡并未陷落,亦未叛乱。巴里克是在擅自更换旗帜后才开始煽动部下反叛的。然而,城内大半部队拒绝附逆,反而攻来平叛。城内赛灵斯族人皆被抓捕并极刑处死。城外血族军队只剩最后一口气,未能趁机攻城。半数城内部队突围东撤,却仍在随后的追杀中建制崩溃,全军覆没。   那支勇敢突入、断敌粮道的普泰克特骑兵,随后被血族联军包围歼灭,统帅木哈德·哈希米亚不知所踪。   “……”   溃兵将巴里克的恶行报回王都,葛依称不知情,威廉竟仍信任他,称不会因他亲人的背叛怀疑他的忠诚。最后,血族联军围攻普泰克特城,葛依刺杀威廉,并派人打开了城门。   “好蠢……”   “没错。”   葛依未能逃走,大乱中,两百愤怒的禁卫军秩序井然地擒杀了他,并屠尽了城里每个和赛灵斯家族有密切关系的人。最后,这两百人在巷战中消逝。   “好残忍……”   “愤怒本就是残忍的。”   赛灵斯靠此“功绩”被帝国授予因斯帕克、谢洛依、西撒三块伯爵领,加上原有的赛灵斯伯爵领共四块。“四领伯爵赛灵斯”的称号诞生。   有趣的是,这四领正是赛灵斯家族在普泰克特王国称公时期拥有的封地。   “归根结底啥好处也没,还降爵了……”侍女无奈道。   赛灵斯用碎盾者作为本国常备军的名字。这是西方血族诸侯口中永远的笑柄。但,凯绝不会视他的军团为笑柄。从历史中,他只读出了纠缠的悲哀。   “好的,故事就到这里。”他说。   新的故事,雪耻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 其实我是个演员   傍晚,绿旗馆餐厅,暖洋洋的烛火摇曳在天顶吊灯与餐桌烛台上,播撒出温馨的光芒。摆满花样繁多食物的六张餐桌中,外围的五张大圆桌都已坐满了护卫与侍人,他们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雕像般既无动作也无言语,仅剩正当中的餐桌旁空无一人。   奥格塔维娅大步走入餐厅站定,兴致勃勃地拍拍手引过大家的注意力。   “朋友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的后宫,又扩张了!”   餐厅内,众人皆一本正经地凑趣拍手,一时间,掌声雷动。桌前的凯·迪利安、门外的瑞卡瓦不约而同扶额哀叹。   “来来来!快进来让大家看看!我的新近卫瑞卡瓦!”招手良久不得回应,奥格塔维娅干脆径直出门把一百个不情愿的瑞卡瓦活生生拉进厅中。   众护卫定睛看去,此时的瑞卡瓦一袭整洁的紧身鲜红小礼服,领口下的白衬衫上覆着折叠精细的黑帕巾,足蹬崭新的黑皮靴,微蓬的短发柔亮而略显颓废,脸庞白净,整一个俊逸的少年绅士,哪有昨夜那般纵马酣战的悍匪的样子。   然而,他的表情就像吃了一口屎一样阴沉。   “喂喂!你这什么表情啊!本小姐亲手给你打扮你还不满意吗?”奥格塔维娅不悦地撅嘴。   “你把我打扮成娘炮还拉我出来见人!羞耻不羞耻啊!”瑞卡瓦捂住脸,压低声音说。   厅内众人皆强忍笑意。   “你懂个毛线啊!这是时尚好不好,这番装束才像个少年么!”   很快就有人憋不住了。侍女们抿嘴偷笑,护卫们嘴角抽搐。更有甚者,一位卫兵笑得前仰后合,另一位干脆脸朝下趴着捶起桌子来。   凯的目光冷冷扫过,厅内瞬间安静下来。   “简直毁我一世英名!”瑞卡瓦不满地嘟哝。   “你有啥英名可以毁啊!”奥格塔维娅转身对侍女们张开手,笑嘻嘻地喊道,“姐妹们!把瑞卡瓦打扮成这样你们说好不吼啊?”   大小姐你口音可真重!瑞卡瓦腹谤。   “吼啊!”侍女们笑答。   瑞卡瓦无语。   “兄弟们你们兹辞不兹辞啊?”她又问护卫们。   “兹辞!”护卫们狂笑不止。   “咳咳,大小姐,我想说两句。餐点到了,大家都很饿了,先吃饭吧,吃完再玩。”凯咳嗽两声道。   “行行行!”说完,奥格塔维娅一把拽住瑞卡瓦的胳膊就往中央的餐桌拖,“来来来!陪我吃饭!老大我请你吃好吃的!”   ……   “恭喜你了。”   次日,海吉家。   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收为近卫队长的事早被好事者传得满城皆知,瑞卡瓦才进门,海吉便笑着祝贺道。   “这下事情总尘埃落定了。哎,昨天早晨看见你躺在马车上被拉回来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你落在兰若斯家手里要出事呢。幸好,幸好,最终不是什么坏事。”   “哈哈,我要说我不想给赛灵斯大小姐当近卫队长你信么?”说着,瑞卡瓦爱怜地抚摸着身上的板甲,“不过话说回来,大小姐发给我的装备真心不错。”   “信啊,为什么不信。”海吉笑道,“我知道你天性不喜受人驱使,现在给赛灵斯大小姐呼来喝去,想必难受得紧。”   “没错。”   “哎,听我一句,你不小了,得多想想未来,做点正经稳定地营生,漂泊荒野打打杀杀的日子是时候结束了。给大小姐当近卫队长是再好不过的差事,无论你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还是一展拳脚实现胸间抱负,都可轻易做到。”   “我懂。我就是想走,大小姐也不放啊。”   “哈哈,这样最好。普泰克特之乱好不容易过去,这次马虏破口入寇也被赶走,难得太平时节,百姓安居乐业,各地各界百废待兴,正是立业之时,何苦整日怨天尤人、愤懑不休呢。咱兄弟几个就你没安顿下来,今日之后,我们也都能安心了。”   “你说得都对。”瑞卡瓦温柔地笑道。   终究,他还是与叔叔的期望背道而驰,走上了常人的路,在血族的阴影下努力攀爬,守护着小小的幸福,活下去。   “老朋友们都听说你的事了,不久前还有来我这儿问的。最近有空么?大伙一块聚聚,就当庆贺你升官了。”   “最近没空。”瑞卡瓦摇摇头,“北面起匪乱了,军队明日出发。”   “匪乱?我怎么没听说过,在哪儿?”   “灰松镇,一个拥有数十户人家的同骑士领地,在谢洛依和克尼亚斯的边境。不久前一伙山贼攻入后赖着不走了,我们得歼灭他们。”   “才刚升官就要上阵……真是倒霉。话说回来,既然你去了,那大小姐一定也在军中吧!她是指挥官么?”   “不是,她只是监军。”   “她可是代理守护啊,如今初林要塞就她官最大,她怎么会亲自出征却不担任指挥官呢?”海吉疑惑道。   坐镇赛灵斯城的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为方便管理名下另三块土地,分别在它们的核心城镇设立“守护”职衔,职能近似城主,分派官员管理。而初林要塞即是谢洛依的核心。   “她就是个挂名的,现在城里管事的是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不然她怎么有闲工夫跑到灰松堡去监督剿匪。”   之前的初林要塞守护是奥格塔维娅的哥哥约西亚·赛灵斯。   瑞卡瓦听奥格塔维娅说,她哥哥率军进入梅尔西斯公国支援友邦前,把代理守护的职衔交给了她,城防重任则被托付给了德高望重的老将罗斯·洛林。即使在初林要塞,她也只是一个监督罢了。   “那到底是谁面子那么大,能在大小姐面前指挥家族的军队?”   “指挥官是……”瑞卡瓦神色忽黯,声音也低沉下来,“丹泽·兰若斯。”   “什……”海吉瞪大眼睛,“他会不会借机害你!”   “迄今为止我只和兰若斯少爷的侍从起过冲突,兰若斯少爷本人不曾对我做过什么,应该不会借机害我。再者……他也不敢在大小姐眼皮子底下玩这手吧……”   第二天,晴朗无云,初林要塞北门外的田野中,近四百士兵蛇行进军,他们排成两列,沿大道北上,目标是谢洛依北部边境的灰松镇。   队列中,大多数士兵都只着布衣,武器简陋。近百披甲士兵,多半在队列前方指挥官处,剩下的则在队列后方护卫奥格塔维娅。   “唉唉唉,本以为能看到甲坚兵利的士兵威武地行军,谁想到居然大多数士兵都是一副农民模样,走起路来还都有气无力的。”骑在马上前进的奥格塔维娅无聊地吐槽。   “啧啧,大小姐你不满意大可自讨腰包给他们买装备啊。”叼着草的瑞卡瓦滑稽地笑道,“再给他们吃几顿饱的,自然就有力气了。”   “没钱!再说这些又不是我的人,我没义务武装和喂养他们。”   “既然他们不是你的人,那当然没义务走给你看啊。”   “你这厮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说着,奥格塔维娅不爽地挥拳砸在瑞卡瓦的头盔上。   瑞卡瓦巍然不动:“然而下官并不痛。”   “你!”奥格塔维娅侧身靠向瑞卡瓦,又要再打。   “别闹了!”凯皱眉提醒,“有客人来了。”   奥格塔维娅忙摆回原位稳稳坐好,葱指三两下重整完微乱的衣衫,神情亦随之舒展自然。顷刻,打打闹闹的刁蛮小姐不见了,众人的簇拥下,只有一位落落大方的淑女。   装得和真的一样!瑞卡瓦腹谤着吐出口叼之草,扶僵坐正,满脸严肃,好一位庄严的近卫。   凯冷冷地别过脸不看二人。   前方的道路旁,两骑一前一后逆着军列走来,没多久已至奥格塔维娅面前。走在前方的是一位英俊的戎装少年,身材修长的他穿着一身银白锁甲,海蓝披风飘荡身后,微卷的棕发下五官白皙柔和,温润的笑容后尽是从容淡泊之气,恍若一位游离世外笑谈世事的旁观者、又像是翻覆天下如棋局的绝世君主。   可他只是个子爵的儿子啊!   “赛灵斯大小姐,请接受我对您家族的敬意和对您美貌的惊叹。”戎装少年温柔地握过奥格塔维娅的右手俯身亲吻她的手指。   “无须多礼,丹泽君,家族会铭记你的效力的。”奥格塔维娅笑道,声音甜得人心神荡漾,“不知你来找我何事啊,不用指挥部队进军吗?”   “嗯,行军任务已交代尽了,我没什么事儿就趁隙赶来看看。”说完,丹泽·兰若斯看向奥格塔维娅身侧的瑞卡瓦,“这位应该就是大小姐新收的近卫瑞卡瓦吧,果真英武不凡呢。”   “嘿嘿,谢谢夸奖。瑞卡瓦,还不快谢大人称赞。”   瑞卡瓦恍若未闻,面无表情地盯着丹泽身后的随从。   从两人走近开始,瑞卡瓦的眼神就没移过。   那位随从亦面无表情,他顺从地垂首侍立于丹泽侧后,一丝不苟,忠厚驯良,哪有半点斩杀维利安那夜桀骜跋扈的影子——除了他肩膀上的绷带。   “瑞卡瓦~”奥格塔维娅温婉地提醒道,换做平时,估计她已一拳挥来了。   “谢大人称赞。”瑞卡瓦谦和地微笑,俯首道。   既然大家都是演员,那我也不客气了。 第十二章 山贼与混混的和解   面对瑞卡瓦谦恭的感谢,丹泽·兰若斯微笑点头,云淡风轻:“你多少岁了?”   “十六岁。”   “真年轻啊。”丹泽惊叹道,“我记得赛灵斯大小姐也是十六岁,对吧?”   奥格塔维娅闻言笑道:“没错,我们正好同年。”   “年龄相近是好事啊,玩得到一块。”   “就是!若瑞卡瓦和我哥哥派来的人一样大我太多,死板无趣,我才不要他呢。”   凯·迪利安面无表情地随护奥格塔维娅侧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恍若未闻。   “其实不年轻了,夏丹人十三岁就得上阵。”瑞卡瓦一本正经大摇其头,“夏丹人在我现在的年纪都从军三年了。”   “夏丹汗国上至人马下至朽慢皆粗犷彪悍,即使占据膏腴之地犹不忘争伐劫掠,野蛮之邦也。我们赛灵斯乃承平日久的文明之国,怎能与之相比。”丹泽轻轻摇头提出异议。   “额,大人说得对。”   “无论如何,年仅十六岁当上血族伯爵小姐的近卫队长,又无父祖恩荫,实在很是难得。”   “全赖神意眷顾、小姐错爱。”   “不必过谦,若无真才实学,大小姐怎会看上你呢?”   “主人看上我的,实非才学。”说着,瑞卡瓦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奥格塔维娅。   看到丹泽愈加疑惑的神情,奥格塔维娅尴尬地笑道:“瑞卡瓦脑子不大好,喜欢瞎说八道,你别理他,换个话题吧。”   “嗯,瑞卡瓦,你既已侍奉小姐,可有游览过初林要塞血城?”   “还没来得及。”   “哦,不知我是否有荣幸在战后带你一游?”   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已疑极生惧。   从一开始丹泽的态度就和善得过分,完全不顾身旁侍从的感受。瑞卡瓦的余光中,这位侍从神色依旧,不为所动,只静静侍立一旁,仿佛他和瑞卡瓦从未见过。   恍惚间瑞卡瓦开始怀疑,茉伦遇害当日遇到的丹泽是否也像现在这样温润如玉,从上到下皆是少年公子的典范,彬彬有礼地献上跨越物种的邀请。   细思恐极!   “我……”   犹豫片刻的瑞卡瓦才开口,奥格塔维娅就笑着打断道:“哈哈,丹泽啊,这套说辞你还是留着骗小姑娘吧,我小弟不吃这套~再说,我近卫初次进内城,当然得由我带啊!”   “小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少女滋味美妙,可男风我也不排斥啊。”丹泽亦笑。   你丫开玩笑的吧!   瑞卡瓦忍不住扶额低叹。   这戏演不下去了,真的……   “呵呵,不开玩笑了。其实这次来我是有正经事要说的。”忽然,丹泽敛去笑容,正色道,“先前我忙着部署行军任务,无奈耽搁了,现在终于得空,正好协商一番。”   “哦,何事?”奥格塔维娅好奇地瞪大眼睛问。   “我听闻我的侍从和瑞卡瓦有些小过节。”说完,丹泽笑着看向身后的侍从,道,“就是这位,他叫阿坎达尔,是我的侍从亲卫。”   名为阿坎达尔的侍从有力地按胸俯身向奥格塔维娅行礼,声音洪亮:“见过赛灵斯大小姐!”   “阿坎达尔,说说你们间发生了什么摩擦吧。”丹泽道。   “是,兰若斯大人!当时我在酒馆捉拿袭击血族的罪犯的姐夫了解情况,罪犯的姐夫情绪激动,出言不逊,现在想来可能是喝醉了,最后居然发展到攻击我,我拔剑反击格杀此人。结果……”   “等等!”丹泽打断道,“拔剑反击就一定要格杀么?”   “我为了自卫……”   “胡说!”丹泽再次打断,“你是武艺超群的武装士兵,死者一介商贾,又不健壮,醉酒情况下怎么可能威胁到你?”   “我……大人说得对。”阿坎达尔落寞地低下头。   “制服他对你肯定不难,你到底为何要下死手?”   “当时丹泽大人被罪犯袭击没多久,我正在气头上,他又出言不逊,辱骂血族,我实在气不过……一介朽慢贱商凭什么毫无根据地污蔑高尚的血族,难道就因为他弱他就有理吗?”   “所以说仅仅因为情绪,你就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人。”   “没错……”   “哎……你总是控制不好情绪,怎么说都不改,这次闯大祸了吧!”   “我……我会努力改正的。”   “没有下一次了。”   “明……明白。”   叹息一声后,丹泽对奥格塔维娅苦笑道,“阿坎达尔这孩子小时候命苦,他出身外城贫民窟,幼时体弱,饱受恶霸欺凌。后来他发奋练武,终于浴血报仇,成了黑街一霸,人人畏惧。后来他在一次帮会火拼中重伤,被我所救,为了报恩他甘愿侍奉于我,这才成了我的侍从。可惜,他脾性已成,再难改了。”   “哎,俗世沉浮,谁没点辛酸往事呢?瑞卡瓦也一样啊。”   “嗯。”丹泽又对阿坎达尔说,“接下来呢,发生了什么?”   “之后瑞卡瓦先生拔刀攻击了我,砍伤我左肩后逃离,我追捕未果放弃了。”   “说话说清楚点,赛灵斯大小姐的侍从会无缘无故攻击你吗?”   “大概……大概是他和死者交情颇深,因我杀死死者而震怒,所以……”   丹泽又打断了他:“据我调查死者和瑞卡瓦没关系。我想应该是瑞卡瓦先生一向嫉恶如仇,在不知缘由的情况下看到你斩杀死者,以为你在虐杀良民,义愤填膺,所以才拔刀的吧?”说完,他看向瑞卡瓦。   瑞卡瓦未开口,奥格塔维娅先笑道:“没错,他当时不了解情况,冲动了。”   “无论如何,此事因你而起,你总得有个交代,阿坎达尔。”说完,丹泽转向奥格塔维娅,“赛灵斯小姐,侍从间的争端自古以来由主人协商裁断,此事阿坎达尔咎由自取,我无意包庇,请您发落。”   “怎敢,双方争端我确实可以参与协商,但他是你的侍从啊,终究得你决定惩罚。”   “哎,请大小姐决定吧,无论什么惩罚,我都会落实的……不过归根结底他都是替我做事,我也摆不得干系。还请看在他长期忠心任事,且最后未伤了瑞卡瓦酿成大错的份上,略微减轻些处罚吧。”   “他不是被砍了一刀么?那就是惩罚,足够了。”奥格塔维娅大度地挥挥手。   “还不快谢谢大小姐。”   阿坎达尔立刻翻身下马,半跪在奥格塔维娅马前,激动地说:“谢谢赛灵斯大小姐!”   “还有瑞卡瓦。”丹泽说。   阿坎达尔站起,垂首道:“谢谢瑞卡瓦先生。”   “好,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奥格塔维娅满意地笑着。   “嗯,瑞卡瓦,你觉得这样的处理合适么?”丹泽问。   “合适。”瑞卡瓦微笑。   你们都决定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中午,部队在大道旁的小树林里扎营进餐。   瑞卡瓦早早消灭完干粮,骑马溜到林外看风景。部队不久前途径的南方有一间小村落,在现在的距离上犹能看到。瑞卡瓦眺望着宁静的村落,炊烟直上,人影稀疏,一位牧羊人正牧着白云般的羊群走过村口。   凯·迪利安跃马走近:“你怎么在这儿,不去保护大小姐?”   “无聊,出来散散心。”   “记住你的岗位!”凯不满道。   “我记着呢,没有部下的近卫队长。”   “既然没有部下,就忘记‘队长’这个词,当自己是个近卫。再者,不要急,近卫队会慢慢扩充完整的。”   “呵呵,事实上你才是真正的近卫队长,我只是大小姐的侍从、玩伴。”   “那也该守在她身边。”   “……不想。”   “我是赛灵斯伯爵直属碎盾者军团的军官,约西亚是我的直系上级,我只是临时被调来保护大小姐的。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归军团,到那时,你必须担负起保护大小姐的职责。你是她亲自挑选的人,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我很感谢她,但是……说来你可能不信,我一点都不想当她的近卫队长。”   “信,当然信。”   “……为啥?”   “你看着就像个独来独往的悍匪。”   “……卧槽,话不能乱说,我哪里像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映像?”瑞卡瓦惊得扭头瞪着他。   凯一脸冷漠:“战士的直觉。”   “那你还敢让我保护大小姐。”   “你仍可拯救。”   “何以见得?”   “同骑士的直觉。”   “……”   沉默良久,凯问:“是因为阿坎达尔的事么?”   “没错,她用我的仇怨彰显她的慷慨,她轻描淡写地封死了我合法复仇的道路——这恰是我效忠她的原因之一。”   “你得习惯,大小姐总是这样。或者说,贵族们都是这样。他们依靠命令与我们交流,因此常常不懂人心。再说,阻止你的复仇其实是件好事,这能免去很多事端。”   “……我本以为她会问问我的想法……大概是我真得想太多了……”   “兰若斯少爷的言论确实有偏颇之处,误导之嫌,但你别无选择,只能接受。作为前辈我得奉劝一句,以前你可能没怎么学过忍耐,但现在,你必须迅速精通忍耐。”   “……这感觉真讨厌。”   “还有……这一系列事件你最好再也不要提起。丧命的未婚夫妻两家昨夜都已向兰若斯家赔款私了。”   “赔款?”瑞卡瓦双目圆瞪,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情已经定性了。”说完,凯掉头离开。 第十三章 血契联结   夕阳西下,霞光灿烂,葱翠树林与清澈溪流环抱着的平缓芳草地上人声鼎沸,军士们围着圈大呼小叫,皆目不转睛注视着圈内。   战吼粗犷,兵刃锋鸣,甲胄齐全的雄健勇士腾转挪移,寒光凝敛的锐利武器舞动残影,圈内,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正在上演。   现在是征讨灰松镇的部队出发的第二天。   “他们两个都你绕我我绕你周旋好久了,啥时候才能分出胜负啊?”坐在圈外的两人高观光用木椅上,奥格塔维娅正认真地托腮旁观。   奥格塔维娅脚下,驻马旁观的瑞卡瓦皱着眉:“不知道。”   “……你可以猜一下么!”   “没兴趣。”   “那就增加点趣味性,咱们打赌吧!”   “拒绝。”   “为啥?”   “穷。”   “……我不是才给你发俸禄么!还有!你为啥一直苦着脸!”   “大小姐……”瑞卡瓦眉头越皱越紧,“我们这次出兵的目的到底是不是剿匪啊?”   “当然是了,这有什么好问的?”   “我们走得太悠闲了,难道兰若斯少爷就不怕土匪逃走吗?”   “啥?”奥格塔维娅完全摸不着头脑。   她正待细思,四下忽然喝彩声大作。   战局有变!   “呼啦!”重盔覆面的阿坎达尔忽然咆哮着突前猛跃,随落势旋身重斩。此击之突然,即使是围观兵众都有惊呼出声者。   千钧一发之际,阿坎达尔的对手挺身举盾,硬生生顶住阿坎达尔势大力沉的一击。重力之下,他整个身体都被压低三分。   未等余震卸尽,对手的短剑已无比迅猛地自下刺上,阿坎达尔回剑拨开,轻巧地碎步后移。   对手直身持盾猛扑,紧随其后。看到他的短剑紧贴盾沿,阿坎达尔心内冷笑,对手定是打算在逼近的一瞬撤盾刺击,遂摆好起手剑式,就待对手出剑时招架反打。   刹那间,二人已贴近至一剑之地,只是对手的短剑毫无攻出之意,相反,掩护短剑的整面筝形盾毫不迟疑地被撞出。   不好!   阿坎达尔躲闪不及,横剑抵挡亦无效用,直被对手砸得踉跄数步后退不止,差点没有摔倒。   对手新占上分,不愿轻忽,紧接着挥剑再攻。   “阿坎达尔只有一只手能用,眼下的局势他翻不过来的,他输定了。”   “他只能用一只手还让他上场?”,“这不公平吧!”   “哦!对!我想起来了,他有……”   未等她说完,四下军士们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与此同时,瑞卡瓦目瞪口呆。他看到阿坎达尔在一次比一次狼狈的退守后忍无可忍般停止后退,相反,他蹬地反跃,不顾一切地冲向对手。   紧接着,阿坎达尔的身影烟雾般扭曲、逸散了!速度陡然增快的阿坎达尔径直穿过对手,犹如幻影,飘渺虚无。   “什……么!”瑞卡瓦惊呼。   阿坎达尔的身影在对手背后停下的同时恢复正常,重新站定的他回身一剑,稳稳地架住了对手的脖子。   结束了。   热烈的欢呼在人群上空爆炸,激动到大汗淋漓的军士们纷纷涌进圈内祝贺胜利者,沸腾的声浪欢快地席卷向四面八方。   “怎么回事!阿坎达尔不是人类么!”一片嘈杂中,瑞卡瓦巍然不动,他愣在马上,又惊又疑。   “嘿嘿,没见识的乡巴佬!”奥格塔维娅坏坏地笑着。忽然,她的双眼血光弥散,下一刻,她已化作一道混沌的幻影,转瞬间落在瑞卡瓦身后的马鞍上,稳稳坐定。   残影消散,血光敛去。这片刻间奥格塔维娅身上发生的异象,竟与方才阿坎达尔的一般无二!   “卧槽发生了什么?你在干嘛?”   “傻了吧~这招姐姐也会!”   “呸!你比我小半年,也敢自称姐姐?再说你会不会我根本不在意啊!我在意的是阿坎达尔,他是人类,怎么可能会魔法?”   人类是先天不拥有异能、后天无法学魔法的族裔,因为人类的思维根本无法解构它们,这个常识三岁小孩都懂。   可现在,瑞卡瓦面前居然出现了一位会魔法的人类!这怎能不让他感到吃惊?   “嘿嘿,他当然不会,但丹泽会啊!我在《血继古卷》里读到过一种被称为‘血契联结’的秘术,可以把一种施术者会的魔法与足以驱动此魔法的血能封印在一个人类体内,然后这个人类就能靠自主解除封印来使用相应魔法了。”   “听起来好有意思!”瑞卡瓦眼前一亮,“大小姐你会不会!封我一个法术玩玩!”   “然而并不会。”   “……”   “两位好兴致啊。”丹泽缓步走到二人身边站定,微笑道。   “兰若斯将军好。”瑞卡瓦当先俯身行礼。   奥格塔维娅亦朝他招手,说:“你好啊丹泽!你刚才去哪儿了?”   “巡视营地。我军离匪寇越来越近,必须一天比一天小心才行。”   “咦,对了!说到匪寇,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你!”   “什么问题?”   “我们真的是去剿匪的吗?”   “哦?为何这么问?”。   “瑞卡瓦说我们走得太慢了。”   “有意思,愿闻其详。”丹泽看向瑞卡瓦。   “额……不敢在将军面前班门弄斧啊……”瑞卡瓦婉拒道。   “我想听。”   “那我简单说两句……”   “说详细点吧。”   “好吧……咳咳……”瑞卡瓦清清嗓子,“我是这样想的,匪寇与我军作战毫无利益可言,除非匪寇从上到下都是疯子,不然不会乖乖呆在灰松镇等我们去打。想要剿灭匪寇,最明智的做法是派出相当数量的骑兵日夜兼程前往奔袭,就像……就像一年前克尼亚斯公爵做的那样。若骑兵不足,则当令步卒轻装疾行或潜行偷袭。可现在……我们居然在半路上办比武大赛。”   “唉……”丹泽无声地望向狂欢着的士兵。   众人簇拥中,阿坎达尔发现了丹泽,敬重地低头示意,丹泽以微笑回应。   “小赛灵斯将军把谢洛依的大多数军队都带去梅尔西斯了,现在初林要塞内外兵力薄弱,别说足够的骑兵了,就连士气与素质足以承担奔袭任务的步兵都凑不出多少。”丹泽说。   瑞卡瓦恍然大悟:“所以说我们的真实任务其实是吓跑匪寇,对么?”   “没错。”   “喂喂喂,你们在说啥?我没明白啊!”奥格塔维娅一脸呆萌,“既然兵力不足,我们为何不坐守城池,等兵力足够了再说?”   “因为坐视匪寇占据村落即是暴露谢洛依的虚弱。一旦这份虚弱被暴露,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异心者们必将蠢蠢欲动。”   “那假如匪寇没跑呢?”   “不跑等死吗?”瑞卡瓦反问。   “我是说假如。既然我军兵力、士气与战力皆不足,那若真和匪寇对阵,我军打得赢吗?说不定匪首脑袋发热不走了呢?说不定寇中亦有智者,窥破我军虚实了呢?”   “赢不赢不好说,我不知敌人强弱,但仗应该还是能打打的。”   忽然,军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欢呼。瑞卡瓦循声看去,只见士兵们兴奋地拔腿就跑,一窝蜂冲向营地中央。   “开饭了?”奥格塔维娅问。   “咳咳,没错。明日我军就可抵达灰松镇,故今夜设小宴让士兵们吃顿好的。毕竟存在战斗的可能性,提振士气方可有备无患。”。   “好极了!”瑞卡瓦跃跃欲试,“老大,扶稳了,当心别摔下来!”   “年轻真好,两小无猜的纯洁友谊,青……”丹泽感叹。   话音刚落,瑞卡瓦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猛然变脸:“小姐请自重,快从我马上下来!”   “拒绝。”奥格塔维娅的语气陡然高傲,“驾驾驾!”   然后瑞卡瓦就在丹泽面前一脸吃痛地提缰奔出,活像只被鞭子猛抽着的马。   次日晨,斥候来报,匪寇犹盘踞灰松镇,有固守之意。 第十四章 让主人先走?   灰松镇之南,步行往来约两小时的路程处,翠绿丘陵间的崎岖洼路前,出征灰松镇的军队正在原地修整。   又一位斥候赶到丹泽的黑马前恭敬地半跪行礼,报告军情——匪寇已在灰松镇中修建了很多路障、沟堑等工事,四下防备森严。   “被大小姐说中了。”丹泽苦笑,“敌人居然真的打算与我军正面作战。”   “大小姐的乌鸦嘴可够厉害的。”丹泽身旁的白马上,银发黑衫的“可爱”血族少年感叹。   “唉唉,说女生是乌鸦嘴可不礼貌。”   “知道了知道了!要讲骑士精神!”银发少年颇有些不耐烦。   丹泽无奈地伸手抚摸他的头,立刻,银发少年厌恶地皱起眉,同时红晕却如同池中涟漪在脸颊上荡开。   “如果我听到你在奥格塔维娅面前说这个词,下次家宴我会让你穿女装参加的~”丹泽笑眯眯地说。   “行行行,我肯定不说行了吧!但话说回来,你可是指挥官,此时此刻你不思考接下来的策略,却和我纠结这种问题,烦不烦哪!”   “绅士风度和指挥官责任并不矛盾。”说完,丹泽对部下们下令,“近卫骑兵留下,其余全部骑兵即刻前往灰松镇周边侦查,注意不要交战。我与大部队会立刻启程进军,等我到达灰松镇外围时,我要对它的情况了如指掌!”   “是!”骑兵们齐刷刷应命,声音洪亮,随即纵马出发。   战马奔驰,沙尘席卷,蹄铁在大地上急促地擂动热血澎湃的战鼓。丹泽转身向南,俯视着坐地休息的步卒们,他们早已被骑兵出动的嘈杂声响惊动,此刻正抬头仰望着丹泽。奥格塔维娅等人亦看着他,所有人都知道,战斗即将开始。   “休息时间结束,进军!”丹泽说。   士兵们一声不吭,起身列队。这些农兵没经过多少训练,动作不快,脚步也颇为杂乱,但步卒人数本不多,区区三百,因此未等多久军队就整队完毕,排成两列纵队走入狭窄的洼路。   瑞卡瓦伴着奥格塔维娅随军前进,他仰头环顾道路两侧树木葱茏的高地,眉间阴云忽聚。   这条洼路的地势太适合打伏击了,光是走在上面都觉得危险。不过……我想得到的事,丹泽应该也想得到吧?没错,他肯定仔细侦查过了。   再说,匪寇不是要固守灰松镇么,怎么可能有兵力设伏?   做出判断后,瑞卡瓦眉间阴云散去。   “瑞卡瓦,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伏兵啊?”奥格塔维娅忽然扭头盯着瑞卡瓦,紧张兮兮地说。   “不会吧,兰若斯将军肯定……”   未说完,高地上原本寂静的林地间,刺耳无比的哨声响起,数不清的矢石飞蝗般窜出,倾斜在丘陵包夹间蛇形前进的军列头顶。   瞬间打脸!   瑞卡瓦下意识按住奥格塔维娅的肩膀直接压到马背高度,紧接着奥格塔维娅哀嚎起来:“疼疼疼疼疼!”   紧接着,一枚箭矢命中瑞卡瓦左肩。幸好瑞卡瓦肩甲坚固,箭矢仅卡在甲上,未能刺进肉里。饶是如此,箭矢余劲犹冲得瑞卡瓦如受拳脚重击。   没关系,我还稳得住!瑞卡瓦想。   下一瞬,一块半拳大小的飞石正中瑞卡瓦的后背,效果拔群,立刻把瑞卡瓦朝奥格塔维娅的方向撞倒,压在她背上一同摔下马。   “砰!”   瑞卡瓦身披重甲从马背高度坠落,当即摔得头昏脑涨、呼吸困难。四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他恍恍惚惚撑手爬起,坐倒在一边,眼前朦胧一片。   “有埋伏!有埋伏!我们中计了!”有人惊恐地叫喊。   瑞卡瓦模模糊糊地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好多具尸体和伤者,鲜血汩汩流淌,从他们身下涌向四面八方,漫为血泊。   “列阵!快列阵!”军官嘶吼着。   惊恐的士兵们踏着慌乱的脚步靠近军官结阵,奥格塔维娅的护卫骑兵火急火燎地驱马赶来,顶着盾牌把主人团团围住。洼路上,尘土飞扬。   “小姐!没事吧!”凯翻身下马,焦急地问。   “咳咳!”奥格塔维娅咳嗽着翻身坐起,抱怨道:“幸好我是血族,若是朽慢一定会被瑞卡瓦压死的。”   “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被伏击的!”瑞卡瓦愤怒地叫骂着拔出插在肩甲上的箭矢,起身仰望向洼路边陡缓不定的坡地。坡上疏林间人影幢幢,肉眼可辨敌形的视野范围内,射箭投石的无甲匪寇难以细数。   “嗖!”又是一波箭矢之雨。   “唔!”一位护卫骑兵捂着喷血的喉咙呻吟着摔下马,落在奥格塔维娅的身边再也不动了。他瞪圆的双目中写满了难以置信——一枚羽箭碰巧擦过盾沿,射中他头盔与板甲的缝隙,撕裂了他的脖子。   “卡西姆!卡西姆!你怎么了!不要死啊!”震惊过后,奥格塔维娅绝望地扑到死者身上,哭喊着。   洼路间仓促集结的数个方阵在第二波齐射中再度倒下近二十人,这支以未经战阵的新兵为主的军队再也无心经历第三轮打击,哀嚎与惨叫的重围间,一个个士兵转身离开方阵,亡命奔逃,甚至丢下作为士兵安身立命的武器。   “败了!败了!”他们喊。   “快阻拦溃兵!”凯对部下焦躁地喊叫。   “注意你的责任所在,凯队长!别管他们了,先保护大小姐离开!”护卫骑兵们自发分开一条道,冷傲的红袍少女大步走入,柔顺的黑亮直长发垂在腰际轻晃。她拔出剑,护卫于奥格塔维娅身侧,严肃地对凯说道。   凯闻言一愣,继而惊醒般松了口气,道:“对!我们现在就保护着大小姐离开,日夜兼程赶回初林要塞。无论如何,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大小姐,大小姐的安全最重要。”   “先驱散伏兵!”忽然,瑞卡瓦喊道。   “不要太狂妄了,光杆队长瑞卡瓦!驱散伏兵?我们才三十多个人!”冷傲的少女面现怒容。   “女仆长希斯瓦娜,别忘了现在你也是光杆!三十具甲骑兵足矣!我观察过了,伏兵不是轻装弓箭手就是轻装投石手,高地与洼地间亦有平缓足以驰马冲上的地段!”   “你怎么知道树林里没有其他伏兵?护卫骑兵出动后大小姐谁保护?出了差池谁负责?你到底是大小姐的近卫队长还是丹泽的马前卒?”   “你……”   “够了,别吵了,再吵士兵就跑光了。”不知何时止住了眼泪的奥格塔维娅起身平静地说,她的眼圈仍然通红,“按瑞卡瓦说的办。”   “大小姐……”凯和希斯瓦娜不约而同开口却未能说完,奥格塔维娅决绝的目光逼停了他们的话语。   “这是命令。已经死了够多人了,我不会坐视丹泽和前线将士殒命于此的!” 第十五章 魔鬼的君王   军官的嘶吼与战士的哀嚎一秒比一秒悲凉绝望,飞尘扬沙皆沾着血。莉莉丝神没有听到苦难信徒的祷告,羽箭与飞石无情坠落,冰冷顽固得就像不可更易的风雨雪雹,每丝每毫都镌刻着天命与自然。肝胆俱裂的溃兵亡命奔逃,看都不看护卫骑兵用铁与血构筑的堡垒一眼,绕行南去。   战场的喧嚣下,奥格塔维娅提手扶住腰侧剑柄,视线从围绕她的部下们脸上扫过,她深吸一口气,说:“如今我们仅剩三十三人了……我命令瑞卡瓦带领十二位护卫骑兵攻击西侧伏兵,凯带十二位攻击东侧伏兵,希斯瓦娜带五位协助我收拢溃兵。”   “区区三十三人,怎可分兵!”众人皆惊。   奥格塔维娅拔剑出鞘,重重挥落:“别无他法!执行命令!”   我是赛灵斯伯爵之女奥格塔维娅,在场身份最显赫的存在,后部士兵唯一的精神支柱,重整旗鼓的唯一希望,如果我离开,剩下的人将再无信心坚持,因此我必须留驻此地统御军队!   洼路内的军队已被完全打懵,仓促集结完毕却无勇气反击,只能在原地挨射,越发动摇,我必须抢在军队瓦解前驱散射箭投石的伏兵,至少要牵制住敌人!   尽管兵力稀少,但至少你们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局发展到现在,敌人明明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我军彻底击溃,可他们仍在远处投射,因此我猜测他们装备简陋、武艺粗疏,没有白刃得胜的信心。   我情报有限,无法判断猜测真假、陷阱有无,但事已至此,只有一搏了!   “领命!”瑞卡瓦毫不犹豫翻身上马,不假思索迅速点出十二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跟我来,快!”   说完,瑞卡瓦一马当先朝西侧坡地的缓端敢去,遂拔刀高举,折向冲上。   奥格塔维娅,你的勇气与气势,不枉我的臣服!   随着距离的拉近,敌情越发明晰,这些投射兵分散在数条战线上,背后却看不见结阵的近战兵,无疑非常好突破。   看到有人冲近,敌军投射士兵明显大吃一惊,这些衣着简陋、武备粗糙如农民的匪寇在片刻呆滞后迅速转身瞄准瑞卡瓦。   面对迎头杀来的高速骑兵,敌人的动作表现出明显的僵硬与颤抖,三三两两的矢石皆准头极差,仅有一箭命中还挂在了瑞卡瓦的胸甲上。   瑞卡瓦正对的敌人惊恐地瞪着他不住后退,手中弓都滑落地上。未等敌人反应过来转身逃窜,瑞卡瓦高吼着“为了赛灵斯!”纵马掠过他的身侧,挥刀斩断了他的喉咙。   血水扑天飞洒,瑞卡瓦无视死者周围一哄而散的敌人,径直杀向林地深处的第二线敌军,他知道,后排的骑兵会解决这些溃敌的。   手起刀落,瑞卡瓦再次轻易斩杀一位惊慌不已的弓手,紧接着杀穿第三线,前方已无敌人。   纵马驰骋,奔袭如电。   呼,莉莉丝神眷顾,我居然还活着!   瑞卡瓦拨马回望,他看到紧随身后的骑兵们已彻底冲垮这一段的敌军战线,骑兵们在瑞卡瓦身侧驻马站定,纷纷松了口气。   视线越过骑兵的头顶,瑞卡瓦看到奥格塔维娅骑着马,站在赛灵斯的大旗下傲然北望,她的前方是三十余步兵组成的三列阵,已劳劳堵住南退道路。更前方,友军方阵支着仅有的十余面盾牌在箭雨中艰难地向奥格塔维娅靠拢。   对面的坡地上,凯和他的部下纵马驱驰,杀地摧阵。   战局稳定了!   环顾四周,南方林地间并无敌人,北方,敌寇尚众。   “北方!杀!”瑞卡瓦提缰冲出,他和他的骑兵们已在伏兵侧翼,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战吼!挥刀!斩杀!驱驰!越跑越北!一路上的敌人非死即溃,就像用扫把扫开落叶一般简单。   然而没多久,瑞卡瓦的脸色微变。   终于,他看到了结阵的持矛匪寇。   虽然无意迎面撞上矛阵,但瑞卡瓦还是打着惊吓一下敌人的心思驱马冲去。   矛阵侧面的匪寇立刻发现了潜在的威胁,随着小头领的命令,矛阵旋转,面朝瑞卡瓦的方向,第一、二列的匪寇一同低身垂下长矛,同时,第三、四列的匪寇纷纷举起了短标枪。   居然还会这招!瑞卡瓦大惊失色,当即拼命勒转马头西向,同时翻身侧倒,艰难地维持着脆弱的平衡,躲于马侧。   下一刻,十余发标枪齐出。   “嗖!嗖!嗖!”   瑞卡瓦感到马匹健壮的身躯晃动,随即,骏马嘶鸣着摔倒。在马身压下前,瑞卡瓦蹬马跃出,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住。   可恶!标枪了不起啊!若我麾下骑兵的人数有你一半,你人手三标枪我也照样冲!   再抬起头,三位护卫骑兵连人带马皆被标枪插死,一位骑兵被穿身的标枪带下马,坐骑随即逃走,还有一匹战马头部中枪倒下,背上的骑兵整个人飞了出去,撞晕在树上。其余骑兵皆勒马停步,明显被震住了。   南边不知何时跟上来一阵步兵,他们看到前排骑兵被敌人的雷霆一击收割的惨状,也皆面面相觑,停步不敢前进。   满眼冒金星的瑞卡瓦咳嗽着趴起,怒目瞪着步兵们,朝北方挥手:“快上!等毛啊!”   “是!”士兵们被唬得立刻应了命,迈步前进。虽说眼前这个发号施令的家伙正趴在地上狼狈不堪,但看衣甲肯定是大小姐身边的要人,轻易得罪不得。既然战局转为对我方有利,那能打的战斗还是得打。   步兵的脚步声中,瑞卡瓦从天旋地转的眩晕里恢复,扶树站起。他望向北方,林地间人影散乱,烟尘飘舞,十数支标枪从背后落入匪寇的矛阵,中者即倒,鲜血溅在生者的身上。   丹泽统领的前军杀回来了!   紧接着,十余骑兵自北冲下,领头者正是阿坎达尔!同时,一众步兵自东仰攻上来。   未曾短兵相接,三面压迫下的匪寇们已禁不住西退。很快,阿坎达尔和他的骑兵们就狠狠地从矛阵背后挺枪挥剑撞杀进去。   瞬间,矛阵瓦解。骑兵们冲散了匪寇,敌人再也无心坚持,投降者跪地,逃跑者西窜。   可阿坎达尔毫无让他们投降的意思,无论投降者还是奔逃者,他皆挥剑斩杀,没多久,他和部下就把原地的敌人斩杀殆尽,鲜血沿坡流下。   “杀!”阿坎达尔兴奋地怪吼一声,与手下追着溃兵纵马西去。   瑞卡瓦环顾四周,目光阴冷,他看到,友军们的目光皆被剩下的敌人牢牢吸引,包括跟随瑞卡瓦的护卫骑兵。   “博格,你的马借我一下。”瑞卡瓦和最近的护卫骑兵说,“你和其他人立刻回大小姐身边。”   “是。”博格闻言立刻下马,“你呢?”   “这局势我不大安心,总觉得有诈,我得去战场四周转转,侦查一下。”   “好。”   瑞卡瓦翻身上马即刻启程,追着阿坎达尔奔去。   在紧追不舍的骑兵面前,溃退的匪寇们自然而然地散开了。   “分散追击!”阿坎达尔下令。他甩手投出一根短投枪,将一位少年匪寇从背后钉死在地上。   “儿啊!儿啊!”看到这一幕,一位中年匪寇绝望地哭喊着,他不顾一切地拔出匕首转身冲向阿坎达尔。阿坎达尔也不躲,纵马撞飞了他。   中年匪寇撞在树上滑落在地,鲜血与脏腑碎块喷出口来。   “愚蠢的朽慢!”阿坎达尔冷嘲,紧接着,追杀继续。   他的手下已追着其他溃兵离开,然而,他似乎并未意识到瑞卡瓦的存在。   瑞卡瓦不紧不慢地尾随着阿坎达尔,沿路顺手把插在少年匪寇尸体上的投枪拔出。瑞卡瓦俯身马上躲避树枝,任聪慧的马儿驮着他绕开树木前行。   一路上尽是尸体和鲜血。   跟踪一段时间后,两人先后跑出丛林,踏上空阔草地,前方,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从前后两座山岭间绕过。   在平原上被骑兵追杀是死路一条,十三名匪寇逃无可逃地在河边聚集,背水一战。   至少他们还有四把长矛。   但见阿坎达尔毫不犹豫地直对长矛冲锋。瑞卡瓦本以为阿坎达尔就要以被捅个对穿的代价用自身和战马的尸体把这十三个敌人撞进河,可阿坎达尔却在最后时刻猛地扭转马头。青光闪耀,长剑挥过,剑气纵横,瞬间削断两根长矛和一位匪寇的上半身。   “这是什么巫术!”有匪寇发出绝望的叫喊。被恐惧笼罩的他们竟毫无包围阿坎达尔的意思。   瑞卡瓦面无表情,加速冲去。   阿坎达尔冷笑着在长矛攻击范围外舞动剑气,当即又有两人被削死,鲜血泼入河流。匪寇们被绝望与恐惧吞噬,再无战意,丢下武器四散奔逃,甚至有两个跳河,试图游向对岸。   阿坎达尔在岸上无聊挥剑,剑气在水中削出一条转瞬即逝的断痕,同时,两位跳河匪寇皆拦腰断成两截,血红在河水中弥散。   马速已抬到最高,瑞卡瓦一声不吭,掷出投枪。马蹄声未曾让阿坎达尔回头,投枪破空声亦不能。   看来他以为我是他的部下呢,瑞卡瓦猜测。   投枪毫不迟滞地刺穿了阿坎达尔的胸膛,带着他的身体飞进河里。被阿坎达尔杀死的匪寇的鲜血浸透的泥土、浸染的河流,在阿坎达尔本人鲜血的滋润下更加红艳了。   透心凉,血飞扬,完美。终于,我为维利安报仇了。   瑞卡瓦勒马停步,叹气耸肩。   阿坎达尔,你真的很强,但你还没强到在把后背露给我后犹能安然无恙的地步。我不曾在酒馆血案那夜见过的魔法,进军灰松镇的路上你都会了,定是兰若斯用血契联结赋予你的吧?可正如那夜你被我砍伤肩膀,如今,你又殒命于我。   你的敌人因弱小而死,而你,因傲慢而死。   瑞卡瓦拨马朝西,毫不犹豫地离开。   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走。   奥格塔维娅,利用你报仇,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再见了,我不会回初林要塞,也不会回塔楼,我会去东方。   在东方,夏丹汗国的一代雄主黒可汗发动的伟大战争正在进行。无须理由的入侵、毫不做作的劫掠、血流成河的厮杀、尊卑不辨的屠戮,这才是我想要的,这才是最适合我的生存方式!我相信,崇敬勇者的人马部落,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在溃匪们惊疑的目光中,瑞卡瓦旁若无人地漫步、歌唱着古老的歌谣。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埃,四骑士正在守望。   帝国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埃策尔向你致敬。   我有黑马、红马、白马、灰马,能为你你讲述远方的故事。   冰雪追逐牧人的脚步,直到覆盖永夏的神都。   黑暗追逐勇士的脚步,直到吞噬永昼的王城。   尸骨为厅堂,鲜血为涂料,哭喊为圣歌。   生于黑暗与绝望者,将在此称王。   马群追随他,只因吞食天下的虚妄。   前路繁华盛世,身后亡魂焦土。   我的神,你的神,他们的神,无论盛衰,无论生死。   共同唱诵万物的末日。   为你,我捧腹大笑,为我,我慷慨高歌。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埃,四骑士正在守望。   帝国的皇帝啊,我是魔鬼的君王。   埃策尔向你致敬。” 第十六章 渗银血毒   大仇得报,瑞卡瓦心情舒畅。他漫步草地,潺潺流水声萦绕耳畔,葱翠的林帐绵延着爬上高耸的山岭,白云飘游,烈阳高照。   瑞卡瓦一曲歌毕,满足地叹了口气。   “同骑士大人!同骑士大人!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们!”一位少年匪寇从河边快步跑来,激动地挥着手向瑞卡瓦致谢。   “你是哪位?”瑞卡瓦停下马,疑惑地看着他,“我见过你么?”   “额……刚才在河边,我差点被那个会巫术的同骑士杀死,是你杀了他,救了我们。”   “哦哦,明白了。我杀他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仇,很大的仇,并不是特意救你们的。”   “可是……”   “而且,我和他都不是同骑士。”   “……无论如何,你救了我们,请接受我的谢意,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的!”   “哦……”瑞卡瓦意味深长地凝视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达伦·法姆。”   “好的,以后如果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我会找你的。”   “请问……您是要叛出军队了吗?”   “废话。”   “那……那请您带领我们拯救灰松镇吧,大家都会听你号令的!你连会巫术的坏蛋都能杀死,一定做得到!”   “哈?你等不是匪寇么?”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   匪寇何以固守村镇甚至在野外埋伏而非逃走?匪寇何以有野战的勇气却无肉搏的意志,士气脆弱不堪一击?匪寇何以装备简陋,比丹泽的农兵还像农民?   “额,事情……事情很复杂。”   “说!”瑞卡瓦目光凶狠。   “好……好的……事情因马虏入侵而起……”   东方战乱,夏丹汗国纳骨斯氏挥师入寇,四处劫掠屠杀,灾劫既至,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难民如潮,枯尸满路。   “……莉莉丝神眷顾,灰松镇未遇大队马虏蹂躏,仅有十余骑侵扰,亦被村人赶走……”   灰松镇未受掳掠,犹有余粮,德高望重的大乡绅血族韦兰家邀请一众途经灰松镇的梅尔西斯难民停驻镇中,暂歇数日,接受赈济。   “……谁料韦兰家包藏祸心……”   韦兰家暗请克尼亚斯奴隶贩,欲把一众难民尽皆强卖。   “……谁料仇家虎视眈眈……”   三年前,韦兰家的少爷强买一镇中少女为婢,三月后此女暴毙。少女的兄长怀恨在心,图谋报复,恰逢与他交好的韦兰府佣人在他家作客时喝醉吐露此事,他当即通知了难民首领。   “……难民首领亦非善类……”   这群梅尔西斯难民来自被马虏攻破的埃雷利亚堡,首领是在堡外乡镇很有名望的长老,他的儿子曾是埃雷利亚军官。   得知韦兰家欲行不轨,奴隶贩子和打手已在韦兰府上,难民首领的儿子又惧又怒,干脆煽动难民作乱抢先袭击韦兰府,在击杀五位奴贩打手及三位府上壮丁后,成功控制全府。   “……杀妹之仇,怎可不报……”   不顾难民首领和他儿子的劝阻,告密者趁乱暴起发难,用银烛台砸死韦兰少爷,为妹妹报仇。   “……村人忍受韦兰家凌虐日久,见韦兰少爷血溅五步,复仇之心大起……”   众村民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杀尽韦兰全府,难民俱惊。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部分村人和难民随首领离开,他的儿子带领愿与祖先故土共存亡的村人及愿用生命报答村人恩情的难民丁壮留驻灰松镇。如果他们以匪寇的名义战死,离开的人或可蒙混过关,苟活下去;如果他们得胜,或可换取赛灵斯家族的招安。   “……就是这样。”   “妈的智障!”瑞卡瓦怒骂道,“发生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逃亡才对,谁给你们守家的勇气的!”   “我……”   “如今你军已溃,战事再无转圜余地,等吸血鬼进村问知同族被杀的事,势必屠村。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不不不!”达伦·法姆急了,“我们还有一战之力!真的!你听我说!我们的老大亲自带领着一队优秀的战士埋伏在洼路的南口,一旦官兵的将军南逃经过伏击点,他们就会忽然杀出,擒拿敌将。”   “可官兵的将军没有跑。”瑞卡瓦皱眉。   “我们洼路两侧的战士原本的任务是分散敌军兵力,把敌军大部引进树林里。等到官兵将领周围兵力稀薄,他们亦会出击。可……可惜,敌人刚上来,我们就坚持不住了。”   “……额,计划不错,但是……对手可是吸血鬼啊……”瑞卡瓦一脸怀疑,“你们哪来把握擒拿她?”   “老大有五支渗银血毒弩箭。”   “……”   沉默。一种不祥的预感愈加强烈地跳动在瑞卡瓦的心中。   “向西逃跑,带走你一路上见到的所有同伴,再也不要回来。”瑞卡瓦冷冷地说。   “为……为什么?”达伦·法姆大吃一惊。   “让你走你就走!现在正是你报答我的时候!完成你的诺言!”说完,瑞卡瓦拨马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绝尘而去。   “遵……遵命!”   奥格塔维娅,等着我!你可别死了!瑞卡瓦玩命般狂奔。   血族身体恢复能力极强,只要解放血能,即使被斩断手臂亦能恢复,且速度肉眼可见。银元素之所以被视为血族的克星即是因为银器对血族造成的伤口无法愈合,不仅超群的恢复速度再也不见踪影,就连结疤止血都做不到。   瑞卡瓦的叔叔曾说过,旧诺玛帝国时期渗银技术出现,人类军队广泛装备渗银武器对抗血族。布洛德帝国建立后,血族禁止人类拥有渗银武器和尖锐银器,但在狼人和人马的国度以及血族间,渗银武器仍然盛行。   原因无他,渗银武器是效率最高的对血族武器。   阿坎达尔的战马在主人沉尸的河边饮水,瑞卡瓦驱马经过,看都不看一眼。   同样是叔叔所说,血毒是对血族有效的毒剂的总称,起源于旧诺玛帝国时期的秘法教会。血毒在布洛德帝国的命运和镀银武器一模一样,因为血毒亦是对抗血族的利器。   现在问题来了,渗银血毒弩箭真的有助于擒拿吸血鬼吗?   有,无论对什么生灵,凶器都是威慑,都是威胁就范的法宝。   但比起擒拿,渗银血毒弩箭更适合击杀!   瑞卡瓦看到,前方的树林里,人影晃动。   此番出征灰松镇的赛灵斯军队指挥官丹泽·兰若斯领军于军列前方,何以匪寇的领袖要在洼路南口伏击赛灵斯军指挥官?   丹泽的军队有两面大旗,一面是兰若斯家族的,因为兰若斯族人是军队的指挥者;一面是赛灵斯家族的,因为军队属于赛灵斯伯国,由赛灵斯族人监军。由于伯爵与子爵的地位差,赛灵斯旗比兰若斯旗更高更大。   赛灵斯军士兵知道两面旗帜孰主孰次,哪面旗帜下的血族是指挥官,但匪寇不知道!   匪寇领袖和他的优秀战士会杀向防守薄弱的赛灵斯大旗,力求用五发渗银血毒弩箭“擒拿”赛灵斯军的“指挥官”——奥格塔维娅!   擒拿成功也就算了,攻势被击退亦算了。   可乱军之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奥格塔维娅,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在任何时候离你而去,但明知你有危险犹不管不顾地逍遥快活,我做不到!   正前方,二十多溃匪在七个兴奋的赛灵斯士兵的追杀下窜出树林,奔逃在空阔的草地上。   “别追了!都回去!大小姐有危险!”瑞卡瓦焦急地喊叫。 第十七章 狙击奥格塔维娅   不久前,洼路间,赛灵斯大旗下。   “呼,这一仗总算是打完了!”奥格塔维娅长舒一口气,闭目抚胸。   匪寇伏兵全线溃逃,兴奋的赛灵斯军队紧随其后,没入坡地上的丛林间,苦苦追杀。原本军阵遍布的洼地间,此刻仅剩散落的战死者冰冷僵硬的尸体,和赛灵斯大旗下奥格塔维娅和她的卫士们。   群鸦在天空盘旋。   “恭喜主人初阵告捷。”希斯瓦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她归剑入鞘,微笑着对奥格塔维娅深深一礼。   “感谢莉莉丝神保佑,感谢诸君奋战。”奥格塔维娅虔诚地合起手,在胸前画着逆十字。   没多久,马蹄哒哒,一骑自北驰来,银发少年在大旗前勒马停下,轻巧地跳下马向奥格塔维娅鞠躬行礼,说:“赛灵斯小姐,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朱利尔斯骑士。”奥格塔维娅笑着答道,“我们很安全,丹泽呢?”   朱利尔斯·德莱宁,德莱宁男爵第三子,是丹泽·兰若斯的近卫骑士。年初刚到初林要塞时,奥格塔维娅在内城宴会上认识了朱利尔斯。   “感谢您的牵念,丹泽大人也很安全。”   “如此甚好,不过……我有一惑想请您解答,此地地形复杂诡秘,适合伏击,嫌疑极大,我军怎么会毫无准备惨遭伏击,被打得措手不及呢?难道丹泽没有派人提前侦查吗?”   “说来惭愧,”朱利尔斯苦笑,“今晨得报匪寇固守灰松镇,丹泽大人以为匪寇必在灰松镇附近活动,把全部斥候都派去那了,谁曾想匪寇竟在吾辈眼皮子底下玩了这一出。”   “匪寇首领果非莽夫!幸好莉莉丝神的眷顾让吾等得胜,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朱利尔斯笑道:“人力难敌神意,即使匪首天纵奇才,如今胜负已分,他又能做什么呢?”   洼路之南,大旗之后,号角长鸣,杀气肆溢。   赛灵斯大旗下的众人皆惊慌回望:我们的背后,居然仍有敌人?   整齐的踏步声中,战吼昂扬。   “巴兹特人渴望战争!”   方方正正的战阵踏过曲折的洼路,绕过起伏的坡地,最终出现在朱利尔斯的视野中,他目测兵力不会低于一百二十。   而奥格塔维娅周围仅有五十不到的人。   “回头!列阵!防御!传令兵快去叫援军!”朱利尔斯焦急地呼喊。   “放响箭!”奥格塔维娅下令。   鸣镝直飞天空,发出刺耳的哨音。   战斗,即将再次开始!   “我们……渴望战争!”   敌人战阵中大多数人的武装与之前的匪寇一般无二,但前排的战士却有着精良的刀剑枪锤等兵器,乃至坚固的甲胄。   “杀!”发出最后一声呼喊,他们朝着赛灵斯的大旗冲锋。   “保护主人!”希斯瓦娜再次拔出剑,挡在奥格塔维娅身前,“主人请先行上马离开去找丹泽大人!我们随后就到!”   “不行!我要是走了,士兵们会坚持不下去的!而且……”   奥格塔维娅看到,敌军阵后,一众骑兵已经就位。   “主人!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真是这样,那军队、战争和国家呢?”奥格塔维娅轻咬贝齿,摇着头拔出剑来,“血族骑士,解放血能!”   “遵命!”   赛灵斯大旗下,四双血目闪动!   看到血族骑士解放异能,人类士卒皆心下大定,各就各位,紧持武器准备迎接敌人的冲击。   同时,恐慌在匪寇的脸上浮现,但是,他们的脚步与动作毫无迟滞!   “愿庇护诺玛帝国胜利的神祇,同样庇护我们!”身负重甲,端坐马上的匪寇首领高喊。   “神灵保佑!”   迎着第一排赛灵斯士兵的长矛,决绝的匪寇战士奔跑着用血肉之躯撞上了赛灵斯军的阵线。赛灵斯新兵们武艺不精,匪寇仅有三人被长矛刺倒,其中一人一声不吭地抱住矛杆朝前倒下,他身后的战士从战死的战友跪倒的尸侧挤过,手起斧落砸死了正在努力收矛的赛灵斯士兵。   其他匪寇尽皆用短兵拨开矛尖,挺身逼近,猛砍猛刺!   杀戮!死亡!   “放肆!找死!”阵中血族骑士勃然大怒,他推开身前的士兵挤到阵前,在闪耀的紫光中刺出长剑,剑速之快,如风如电!   这一招即是血契秘术中的绝影剑,施术者蕴血能于剑中,用无与伦比的速度刺出雷霆般的一剑,这是血族中比较通用的秘术,火墙前奥格塔维娅对战瑞卡瓦时起手招式就是绝影剑。   面对解放血能后目冒红光、口露獠牙、表情狰狞的吸血鬼骑士,匪寇战士不躲不挡,猛力挥斧反击,长剑刺穿他胸膛的一瞬,他的斧子硬生生砸进血族骑士的脸颊里。   “巴洛骑士!”奥格塔维娅惊恐地叫道。   巴洛骑士并没死,他在重击下后倒,带着嵌在他脸上的斧子。没等他倒地,一位匪寇揪住他的头发一把将他拉进匪寇阵中。   五秒不到,十多把刀枪剑锤一齐把他砸得不成人形。   “你们不仅反叛赛灵斯!还敢对血族骑士下死手!”朱利尔斯咬牙切齿地咒骂,身躯微微颤抖着。   “可恶!”希斯瓦娜咧着有一对触目惊心獠牙的嘴敌喝,她引剑身前,左手食中二指从剑脊抚过,一道足以贯穿五人的剑气在剑中聚集。   血契秘术·刃风,聚集并击出强大的锋利气流斩杀敌人。   只见匪寇首领利落地朝希斯瓦娜挥落手臂,他身边的骑射手当即拉弓瞄向希斯瓦娜,射击!   羽箭破空袭来,希斯瓦娜惊得闪身躲开,佩剑中正在聚集的剑气当即消散无影。   完美的打断!   “这厮……好狡猾啊!”希斯瓦娜暗骂。   第一排赛灵斯士兵被干脆利落地杀死,后排手持短兵的赛灵斯士兵与迅速迫近的匪寇们展开了贴身的残酷厮杀。   鲜血与碎肉伴着战吼和惨叫飞到战线上空。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挡不了多久的!”奥格塔维娅低声自语,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的肉里。   战况不利,在奥格塔维娅身边随护的博格咬咬牙下定决心,说道:“让我带骑兵去侧面冲阵吧,我们是重骑,虽说人不多,但威力还是有的。”   “不行啊,这次的敌人非同一般,他们士卒勇武,首领狡猾,你们不到十个人,怎么可能成功!”   “无论如何,发挥影响总比呆站着好,约西亚将军是这么教育我们的。”   “再等等……我有预感,敌人一定早有防备!”   另一边,朱利尔斯不动声色地绕到战线东侧面,右瞳的血海间“L”形金光符文浮现,他对靠近的匪寇战士冷冷地说:“我以汝等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们,去死吧!”   血继异能·主君意志,迫使直视施术者血瞳者听从施术者的指令。   血继异能与血契秘术不同。每位血族从诞生开始拥有的独特能力被称为血继异能,不可改变,但能进化,它的强弱往往能反应这位血族的始祖血统的纯度;血契秘术则是血族后天学习获得的魔法,比起前者,效果与威力都很平常。即使在血继异能中,“主君意志”的力量都是极为稀有和强大的。   不过,对完全没有魔法天赋的人类来说,两者并没什么区别。   匪寇战阵前方右侧边缘,七位匪寇不幸在朱利尔斯施术时直视着朱利尔斯,亦不幸地听清了他的命令,当即瞳孔涣散,高举兵器不管不顾地朝赛灵斯士兵们冲杀过去。   “吸血鬼们!同归于尽吧!”他们疯狂地咆哮,叫声中充裕着绝望的欢乐。   他们竟在玉石俱焚的冲杀中连杀数人,以全员战死的代价削去了赛灵斯军阵的一角!   还有一位不幸的赛灵斯士兵恰在朱利尔斯下令前好奇地看向他的眼睛,竟误中此术,当即挥剑自刭,断喉跌倒,血水溢到同伴的鞋下。   目睹全程的赛灵斯士兵尽皆胆寒,武器都抓持不住,甚有哆哆嗦嗦后退的。   “可恶,你等朽慢对去死的理解就如此狭隘吗!我让你们自杀,没让你们拼命!”朱利尔斯怒骂道,“我以汝等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们,自……”   未等他说完,一发羽箭直扑他面门。 第十八章 驰援之时   朱利尔斯反应甚快,羽箭犹飞于空中,他已提缰仰身躲避,而名为“主君意志”的秘术亦在这一瞬的惊慌与分心下中断。只见羽箭仅从他额发前掠过,穿入林中直插树上,尾羽震颤。完美的躲闪!朱利尔斯毫发无伤,挺腰即将重新坐正。   “……好险……啊!”   没想到,下一刻,朱利尔斯腰胯间一个不稳,翻身坠马,摔得蓬头垢面。   紧接着,斜里又飞出一支标枪,当即横穿了朱利尔斯仍在原地呆站的白马的脖子,魁梧的马身倒地,鲜血汩汩间扬起沙尘一片。   “可恶!可恶!可恶!”朱利尔斯愤恨地捶地一拳,支身站起,没等站稳,面前的匪寇阵后又绕出一位骑兵,停步立镫拉弓就射。   朱利尔斯侧跃一步,再度避开的羽箭,随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脸上写满了不甘与憎恨。   “这招真有用啊,屡试不爽啊。”年轻的匪寇首领的不远处,目睹全程的持枪轻骑兵感叹道,“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吸血鬼们天生的强大魔法,居然如此容易打断。真不晓得,旧诺玛帝国时我们到底是怎么被打败的。”   “嗯……主要是对面的吸血鬼们都比较年轻,所以好打断。”   “哦?怎么说,难道年纪越大的吸血鬼施法越难干扰么?”   “主要因素不是年龄,而是心志。无论秘术还是异能,施展都需要全神贯注,年轻的吸血鬼往往战斗经验不丰富,心志未经磨练,一见敌寇攻来,内心便被恐惧占据,哪还有闲心施展魔法。只要是心志足够坚韧无畏的吸血鬼,无论年长年幼,皆可在枪林箭羽下把魔法运用自如。”   “勇气……呵呵,我还以为吸血鬼们都天不怕地不怕呢。”   “事实上,吸血鬼笃信实力,蔑视冒险与牺牲,顺风勇,逆风懦。若非如此……我等也没有机会可抓。”   “你懂的那么多,以前在梅尔西斯一定是个重要的军官吧?”   “算不上吧,我在埃雷利亚堡任步兵大队长,我的主君是位优秀的血族男爵,可惜,人马杀来时他逃了。”匪寇首领深深凝视着赛灵斯大旗下倔强地仰着头的少女,声音越来越低,“若他有这女孩的气魄该多好啊……那埃雷利亚堡就不会丢了。”   终于,朱利尔斯在博格等近卫骑兵的接应下狼狈地逃回了大旗下。   巨大的兵力差距下,匪寇战士们很快延伸了两翼战线,以一个大夹角的“V”型架住了赛灵斯军的阵列。短兵相接的战士们挥动着沉重的刀剑互相砍剁,清脆的钢铁交击声不断,不时有碎裂的铁块从撞击的武具间脱落飞溅。   沾满鲜血的武器们究竟品尝了多少次切剁肉与骨的滋味?   恐怕数不清吧。   “这群狡猾的朽慢……”朱利尔斯疲惫地伏在地上自语着,“有种堂堂正正地对决,别打扰我施法啊……”   “势不能为了,快走吧!”见状,希斯瓦娜再次向奥格塔维娅深深鞠躬,建议道,“军灭可再聚,大小姐的生命只有一次,还请自怜啊!”   “不行……我再想想办法……我……我……对了!”奥格塔维娅忽然眼前一亮,“拖延时间的话,心魂震怖有没有用?”   血继异能·心魂震怖,让一定距离内的生灵陷入强大的恐惧中。在火墙前与瑞卡瓦的对决时,奥格塔维娅曾用这招强行中止了瑞卡瓦的攻势,转守为攻。   “怎么可能!即使能控制的距离和威力,心魂震怖照样是敌我不分的范围异能啊!”   “只要战术适当就犹可一用!如果控制得好,我能让双方都因陷入强烈恐惧而失去战斗能力以中止战斗,这样……或许能撑到援军赶来,甚至……我能趁机杀死敌将!”   “不可能。让百余人恐惧得无法战斗哪怕一秒都得消耗大量的血能,在如此强烈的负荷下大小姐您能支撑几秒?这点时间不仅不够拖延时间,甚至不够你走到敌将面前。”   “……”奥格塔维娅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   “大小姐,你够努力了,请……”   “够了……”打断了希斯瓦娜的话,奥格塔维娅重新望向部下与敌寇的死斗场,她从持旗卫士的手中接过大旗紧紧握住,昂首深吸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哥哥希望我做一个勇敢荣誉的人。   奥格塔维娅猛然发力把军旗插入土中:“赛灵斯的将士们……局势很险恶,战况很危机,我都知道,但请坚持住!援军正从四面八方赶来,你们的亲人还在家里等待着你们!敌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撑过这最后的挑战,我们就能迎接胜利。我以赛灵斯家族的名誉发誓,我以我的生命发誓,我会一步不退地站在这杆军旗下,与你们同进退,共存亡,若敌人杀到这杆旗下,我会和你们一样舍命厮杀!你们……愿与我共同死战吗?”   赛灵斯士兵已伤亡近半,剩下的每个人都半身浴血,用酸麻的臂膀艰难地抓持着刀剑抵挡敌人的侵袭。可即使如此,在奥格塔维娅高声呼唤他们的时候,他们仍用尽气力回应。   “愿意!”   同样的话,若是从血族绅士们的口中说出,他们肯定不信。但现在,在一位天真的血族少女面前,他们却选择相信。   至少,奥格塔维娅还不曾辜负他们的信任。   奥格塔维娅的慷慨陈词,匪寇首领听得到。   实在是个坚强勇敢的吸血鬼少女啊……可惜,越勇敢,死得越快,这是上层吸血鬼们一次又一次教育朽慢的道理。   匪寇首领微微皱眉,无奈而惋惜。   为何该死者都轻飘飘地逃开?为何不该死者总是顽固地留下与吾辈敌对到生命结束的最后?   为何奸邪者把我们逼到非罪即死的地步,忠善者却要毁掉我们的最后一线生机呢?   西北侧山坡上的林地间,躁动的人影每分每秒都在山林间急促穿行,疯狂地向南移动。   没时间了……小姑娘,如果你早些放弃,我也不是非用这招不可啊……   战斗又持续了会,西侧林地间跑出一众灰头土脸的匪寇步卒,朝匪寇首领的方向狂奔。   “敌人的援军来了!敌人的援军来了!”他们招着手喊。   匪寇首领叹了口气,这些战士本是他设于林间防备赛灵斯军可能派出的迂回部队的伏兵。没想到,他们不但没等到敌人的迂回部队,反而碰上了敌人的增援。   “快快快!冲冲冲!”没多久,瑞卡瓦跃马窜出西侧的林地,挥刀朝匪寇的侧翼重重挥落。他的身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松散士兵们却没有领命冲锋,相反,他们扶着树大口喘气。   “累累累死我了。”他们说。   “瑞卡瓦!是瑞卡瓦!他带援兵回来了!”博格惊喜地喊道。   闻言,赛灵斯士兵们精神一振,抓握武器的手都有力了不少,相反,匪寇战士们却攻势一滞,人人脸上惊疑不定。   无须再等了……再等下去,军心就不可收拾了……匪寇首领默默地从背后取下已上弦的十字弓,又从箭壶中取出一支银白箭头的弩箭,纯黑的箭杆上刻着“红月教派”的字样,他将弩箭填入十字弓,轻叹一声,端平弩机。   紧接着,他朝身侧的骑兵们使了个颜色。   “神灵保佑。”他说。   “神灵保佑。”骑兵们应道。 第十九章 生死之交   匪寇军阵后方,首领身旁的七位骑兵提缰拨马走出,招呼着尚在阵列后部休息的战士们出列重聚,转朝西方,那里,瑞卡瓦和他带来的援军们停驻在坡上的树林边缘。   “冲锋!”领头的骑兵有力地挥手指向瑞卡瓦,其余骑兵们齐声高呼一句,紧接着,一众军士从骑到步尽皆兴奋地起步狂奔,朝瑞卡瓦等人冲杀过去。   见状,瑞卡瓦周围一众在山地长跑中累得半死的小兵们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正目不转睛俯视战局的瑞卡瓦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异动,他的目光死死咬着敌人军阵后方不远的匪寇首领。这是位强壮英武的年轻男子,他挺拔的身躯端正地稳坐于骏马宽阔的脊背上,坚毅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冷漠地把视线从瑞卡瓦身上移开,凝视着对面赛灵斯军的“指挥官”奥格塔维娅,目光森寒锐利得就像即将扑杀猎物的雄鹰在悬崖上的俯瞰。   匪寇的首领曾是梅尔西斯的军官,即使包裹于老旧残破的重甲内,历战精锐的铁血气息犹掩抑不住地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逸散出来。   战士们呼啸着扑向大树下孤零零的瑞卡瓦。   “瑞卡瓦!小心!小心!”还没来得及为援军欣喜的奥格塔维娅先为瑞卡瓦的安危惊恐地叫喊出声,右袖口的蔷薇刺绣在空中凌乱地舞个不停。   瑞卡瓦一动不动。对军情侦查来说,他的位置实在是太完美了,敌我双方都尽收眼底。此刻,赛灵斯大旗下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于即将被敌军围攻的瑞卡瓦身上,同时,匪寇首领沉稳熟练地端起陈旧却坚固的十字弓,不紧不慢地瞄向奥格塔维娅。   声东击西……挺狡猾啊!   “小心!”瑞卡瓦在朝奥格塔维娅大喝的同时纵马奔下山坡。   赛灵斯大旗下,一众人等心中同时冒出一个感想:瑞卡瓦疯了吗?   瑞卡瓦面对的敌人一共有七位骑兵,十九位步兵,不包括仍在结阵对抗赛灵斯军的战士们。瑞卡瓦按照经验判断,无论步骑,敌人都非精锐,但这不代表瑞卡瓦可以对抗他们。   虽然不知匪寇首领为何直到现在才开始狙击行动,但瑞卡瓦知道,既然对方瞄准的是奥格塔维娅,那么十字弓中填的必然是渗银血毒弩箭。对敌人来说,狙杀敌将的一击已蓄势待发;对瑞卡瓦来说,奥格塔维娅生死已在千钧一发之际。   即使无法对抗,他也必须冲下去!   敌人的七位骑兵以散线冲近,步兵在后奔跑,他们的手上没有长杆武器。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冲向骑兵线与匪寇方阵的缝隙,在这个位置,只有一位骑兵能攻击到瑞卡瓦,另一侧的匪寇战士仍紧盯着北面的赛灵斯士兵们,未对瑞卡瓦全神戒备。瑞卡瓦判断这个缺口可以利用。   电光火石间两骑交错,生疏的匪寇骑兵右胸中刀,留下一个大大的血口,落马坠地。   瑞卡瓦重稳身形,不管不顾地直冲匪寇首领。   分散在敌方骑兵后的匪寇步卒们根本不敢对抗飞驰的重甲骑兵,纷纷退避,让开道路,唯恐被军马撞到。   可以!可以!我做到了!   “呼啦!”热血在燃烧,瑞卡瓦激动地战吼着。   独自一人,杀入敌阵后,甚至有望一击斩杀敌将!这是多少勇士梦寐以求的荣誉与功绩!而现在,它就在瑞卡瓦面前!   只见面前不远处的匪寇首领沉稳地端着十字弓转过身,目光与弩口同时朝向瑞卡瓦,手指扣下扳机,一系列动作流畅顺滑的就像早已演练过无数遍。   瑞卡瓦只感腰间忽然剧痛地让他几乎昏死过去,随即,他从马背上摔下,重重砸落在地……再也无力爬起。   “勇敢……且愚蠢……”匪寇首领一边装填弩箭,一边淡淡地说。瑞卡瓦的战马一路减速,冲至匪寇首领的身边时终于停下,失去主人的它呆站原地,无所适从地刨地。   身后,先前被晃过的骑兵和步兵们已尽数掉过头来,冲向仍躺在地上挣扎的瑞卡瓦。他们即将处决这位落马的受伤战士,结束他最后的痛苦。   赛灵斯大旗下,奥格塔维娅只看到瑞卡瓦忽然焦急而又关切地朝自己拼命喊叫了一声,随即义无反顾地冲下坡,他杀穿一行骑兵,最终在匪寇首领不远处落马,消失在匪寇军队的背后。   “愚蠢!他又不是国族,以为自己能一骑挑吗!”看着战友在自取灭亡的突袭中求仁得仁地消逝,希斯瓦娜又惊又怒,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天地变色。   忽然,希斯瓦娜眼中的整个世界都陷入了血红。上至天穹、下至大地都蒙着一层浓稠的血色,泥土就像剁碎的肉伴着新鲜的血浆制成的,原野上高低不平的丘陵肉瘤般跳动,交战中的士兵们竟全数变为枯瘦见骨、肌体黑僵的恶鬼模样,他们赤裸着贫瘠可怖的身体,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对着天空朝拜。   苍穹之上映着巨大的逆十字暗痕,赤红滚烫的浑浊液体从暗痕中渗漏而出,洪水般浇灌在远方的大地上,升起无边的黑云。   末日!   极度的恐惧笼罩着希斯瓦娜,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到一起,从鱼线缝合枯骨与腐肉制成的地狱马上跌落。   在这幅末日光景中,奥格塔维娅扶着额头,一步一步蹒跚着走向前方,躁动的血泉在她背后喷出三对赤红的翅膀,数不清的黑蛇在血泉里扭动。   奥格塔维娅走入朝拜的恶鬼中,恶鬼自发地爬开为她让出道路,仿佛她是自地狱走出的魔神,踏入人间观赏着莉莉丝降下震怒的惨烈景象,指引他们这些被放逐的罪人坠入审判的地狱。   最终,她穿行过整个朝拜场。   “主啊,救赎我!”恶鬼们嚎叫。   在无法抑制的强烈恐惧中,希斯瓦娜隐隐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威力发挥到极致的心魂震怖!难以想象,仅仅为了恐惧受术者,它竟就会创造出一副末日审判的幻象!   “瑞卡瓦……”奥格塔维娅恍惚地走过蜷缩在地惨叫哭嚎的士兵们,一步一步走近在血泊中疯狂扭动的战士。   方圆五十米、人数上百、迄今为止她摸索出的最大威力,血能在水坝泄洪式的爆炸性燃烧中飞快见底,灼热的疼痛掌控着她的大脑,如同岩浆直接浇灌在撬开头盖骨的脑袋里。黑暗越发浓重地弥漫在她的视野间。   围杀而来的匪寇们全都趴在地上嘶喊,匪寇首领抱着头侧倒马旁,用梅尔西斯方言绝望地祈祷。   “让我战死!让我战死!让我战死!”半身被血浸透的瑞卡瓦在恐惧的支配下用尽最后的力气狂暴地扑腾着,活像只案板前挣扎的鸡。   奥格塔维娅踉跄着走过瑞卡瓦,用哆嗦的手朝着匪寇首领刺出佩剑,尽管不稳,她仍洞穿了他的喉咙。   天地间,血色消去。   奥格塔维娅用最后的力气挥剑在匪寇们的头顶扫了一遍,晨露般的冷汗珠随着她微微的颤抖在她苍白若瓷的脸庞上摇曳,血眼下、獠牙间,鲜血渗流。   “你们,还想战斗吗?”她轻声说,话语冰冷却虚弱。   “我……投降……”幻象消散,历经惨烈搏斗和末日幻象摧残的匪寇们恍惚地重见了真实世界,他们颓然坐起,只看到血泊中再也无法引领他们的领袖。终于,他们那被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战意在壮烈战死者的尸体前彻底垮碎。   奥格塔维娅再也无力抓持她的剑,剑柄从指间滑落,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向了血泊中的瑞卡瓦。   同时,瑞卡瓦也在看着她。恐慌消去后,最后一丝气力逃出了他的身躯,无边的寒冷中,瑞卡瓦怔怔地盯着面前微笑无暇的少女,她苍白的笑容欣慰而悲凉,她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   “不要死……”二人同时说。   下一刻,他们双双坠入各自的黑暗。 第二十章 灰松镇的终焉   群星璀璨的夜幕之下,灰松镇正在燃烧。   火海吞没了这个小镇,所有房屋皆在炽热的焰光里噼里啪啦地呜咽,赤焰最终啃断木材与石料的脊梁,徒留村民的家园在地狱中轰然坍塌。   火光映红夜空,黑烟直上犹如通天的魔塔。这一夜,赛灵斯军屠杀并纵火焚烧了灰松镇,它们要把这座小镇夷为平地,以惩戒村民残杀国族、抗拒军队的叛逆行为。   灰松镇的焦墟与白骨将警告伯国的其他人类,反叛血族会招致怎样的下场。   村镇南方的旷野中,丹泽颓废地坐在赤光闪耀的小河旁的宽敞木椅上,双眼紧闭。他的怀中,马尾辫的乡村少女圆瞪着惊恐至极的双眼全身紧绷着抽搐,她的身躯被丹泽紧紧搂住动弹不得,只能任凭肌体一分一秒地苍白萎缩下去。   最终,丹泽惬意地松开口,沾满血污的獠牙从少女喉间滑出,然而,少女颈上触目惊心的创口处,再也流不出一滴血了。   丹泽抬起头来张开血目,眼前只剩下一具狰狞可怖的干尸,他轻叹一声松开双手,任凭少女的干尸失去支撑从他的腿上滑落坠地,发出一声蒙响。   丹泽身后的侍从中走出两人,一前一后一声不吭地将尸体搬体,丢到不远处河岸边的干尸堆中,这里有不下十具年轻男女的干枯尸体。   朱利尔斯骑在马上悠闲地游荡到丹泽身后不远处,这才下了马,他漫步到丹泽椅侧,无聊地说:“士兵们在上游的河里找到了阿坎达尔的尸体,如果不是挂在倒下大树的树枝上,他估计得从你眼前漂过去了。”   丹泽熄去血瞳,微惊道:“他怎么死的?”   “一枚标枪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枪杆上刻着兰若斯家的徽记,是你的家族分发给战士们的制式武器。”   “应该是死于匪寇的背后袭击吧。”   “按常理来说没错,可我们的人从俘虏的西逃匪寇嘴里问出了点有趣的东西。”   “哦?”   “杀死阿坎达尔的是全副武装的我方骑兵,我特地带俘虏去营地里巡视了一圈叫他指认,可惜,并没有找到凶手。”   “有意思。”丹泽撑手靠在木椅的扶手上,饶有兴致地说,“凶手当了逃兵?还是已战死?”   “我同样带俘虏去检查尸体了,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逃兵倒确实清点出几个,就是听描述感觉不像啊。”   “所以我亲信的死亡成了一桩悬案么?”   “未必,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嫌疑人选。”   丹泽良久没有回答。   “我知道你指的是谁。”丹泽说,“恕我直言,你的指控十分严厉,你在指控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谋杀了我的侍从阿坎达尔。”   “瑞卡瓦是我们军中最有谋杀动机的人。”   “我并不觉得,阿坎达尔得罪的人还少么?”   “但在甲胄齐全的我方骑兵中……”   “瑞卡瓦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丹泽打断道,“无论如何,瑞卡瓦在警告大小姐后独自一人冒险杀入敌阵突击匪寇首领,结果本该射向奥格塔维娅的渗银血毒箭插进了他的腹里。怎么看他都是为保护大小姐受重伤的,我不赞同你在这种时刻公布你的怀疑。”   “他保护了谁?”朱利尔斯无奈地苦笑,“现在赛灵斯大小姐可躺在棺材里和他一样半死不活呢。”   “大小姐是为了杀死敌将扭转战局而陷入濒劣状态的,不是渗银血毒箭。”丹泽叹了口气。   血能不仅是血族施展秘术与异能的消耗品,亦是保持理性的必需品。血族依靠血能压制内心深处的黑暗渴望,一旦血能枯竭,血族会逐渐失去理智,变得疯狂、嗜血、放荡。假如不能及时挽救或处理不当,他们最终会劣化为血族、狼人、人马与人类共同仇恨的异端——恐惧阳光的污秽血族。这个变化的过程被称为濒劣状态。   “我知道,只是调侃一下罢了。不过话说回来,你难道真的认为他是清白的?”   “当然不,我觉得阿坎达尔就是他杀的。”   “……你打算怎么办?他现在重伤昏迷,要处决他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什么都不办。”   朱利尔斯愣了半晌才接话:“可这不合法理啊!哪有放任犯罪者逍遥法外的!”   “你应该听说过奥格塔维娅为获得瑞卡瓦的效忠所做的事吧?”   “那又如何,奥格塔维娅不是宽恕阿坎达尔了么?”   “很显然瑞卡瓦并不认同她的决定而且将这份‘不认同’付诸行动。假如奥格塔维娅当初按照瑞卡瓦的意愿决定严惩阿坎达尔,你猜我会怎么做?”   “你会让阿坎达尔死,”朱利尔斯一脸不屑,“为了所谓骑士精神。”   “没错,因为骑士精神,骑士精神要求我们尊敬女士,尽量完成她们的愿望而不是忤逆她们。”丹泽淡淡地笑着。   “呵呵。”朱利尔斯冷笑一声,改变了话题,“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明晨启程回初林要塞,大小姐的安危不容耽搁。此外,我会留下家臣带半数精锐士卒追击早先出逃的匪寇家眷,他们人数太多,男女老弱都有,走得肯定不快。等击败这伙流寇,我们就搜走他们的财物,把剩下的人卖掉。”   “……如你所愿。”说完,朱利尔斯静静地望向对岸的火海,沉默良久。   灰松镇的大火犹未熄灭,北方的天空呈现着鲜艳的血红色,灼人的热浪即使在朱利尔斯的位置都感受得到,尘烟飘扬,如若漫天恸哭的幽灵。   真不知要烧到何时。   不知安静了多久,朱利尔斯忽然开口:“假如大小姐知道我们做了这种事,会很伤心吧?”   “她肯定会很伤心,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这一战我本以为能轻松取胜,谁想敌寇狡猾如斯,如果没有奥格塔维娅的坚持与拼命,恐怕胜负难料啊。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让她伤心。”   “我也不希望让女士难受,可法不可废。”丹泽说,“在大小姐尚处危险中的现在,我们还是先为她的生命与健康祈祷吧。”   “没错,莉莉丝保佑。” 第二十一章 希斯瓦娜的午后时光   黄昏,南森林塔楼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疲惫的阳光从茂密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撒在瑞卡瓦阴沉的侧脸上。瑞卡瓦一声不吭,默默地铲着土,他面前青草地上的土坑里,一具棕毛猎犬的尸体正静静蜷躺着。   它是陪伴瑞卡瓦三年之久的狩猎伙伴,死于神秘疾病。临死前的那段时间里,它终日匍匐在地喘息,黄斑从它的腹部蔓延到半身,苍白的黏膜附着在它的牙齿上。急得焦头烂额的瑞卡瓦温养、用药皆无效用,他日夜兼程从临近村庄拉到的兽医亦束手无策。   在兽医无可奈何地采用放血疗法后不久,瑞卡瓦的猎犬一命呜呼了,气得瑞卡瓦差点没把兽医活劈了。   终于,瑞卡瓦在猎犬的坟墓上倒下了最后一铲土,他从树下拿来刻着戴盔猛犬简图的旧木板,插在坟墓的土堆上作为墓碑。   一位黑袍罩身的怪异旅人如同飘浮的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走到瑞卡瓦的背后,黑布蒙着他的脸,只剩一双淡金的眼睛,与警觉地握住刀柄回望的瑞卡瓦的黑瞳相对相视,静谧无声。   “这是你为你的狗修的坟墓吧,它叫什么名字?”怪异旅人分明是位少年,他的嗓音清亮婉转,十分动听。   “大将军。”   “……你是皇帝吗?”   瑞卡瓦无语半晌后说道:“……不啊。”   “你是国王吗?”   “……不啊。”瑞卡瓦目光里怀疑之情一秒比一秒浓厚。   “你是领主么?”   “不啊。”   “你是骑士么?”   瑞卡瓦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智障:“不啊。”   “那你是谁?”   在前导问题的铺垫下,这个问题显得极富哲理,瑞卡瓦皱眉思索片刻,说道:“不知道。”   “那你想要是谁?”   “……不知道。”   “那还是当皇帝比较好。”   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黑袍少年“飘”走了。   目送黑袍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北方的地平线处,瑞卡瓦叹了口气无聊地仰望苍穹,忽然,瞳孔猛缩。   云在燃烧,热流把灰烬冲卷直上,纯洁无垢的天空都被染成了黑色。   “什……”惊讶的瑞卡瓦一动不动地呆站着,唇齿微启。   “……么……”瑞卡瓦睁开眼,眼前是初林要塞领主府邸客房的天花板,上面贴着萤火虫飞舞于深夜丛林的墙纸,美好静谧,令人心安。   果然是梦。   瑞卡瓦微微转过头去,一位女仆正趴在床沿打瞌睡。瑞卡瓦第一次苏醒时已在要塞里,当时他伤重得不仅动弹不得,还发不出一丝声音,全靠仆人照顾起居。   不过,在瑞卡瓦这儿走动的多半是男仆啊,今天怎么回事,不单照看者换成了女的,还干脆趴在床边睡着了?   瑞卡瓦定睛一看,立刻明白了,她的一身深红微亮的绸缎长裙裹束下腰肢纤细,精致的侧脸白皙如雪,黑亮的直长发垂到地面,柔顺得让人联想到悬山的瀑布。   这分明是奥格塔维娅的女仆长希斯瓦娜,瑞卡瓦必须由衷感谢的人。他第一次在客房里睁开双眼时房内空无一人,瑞卡瓦可以迷迷糊糊地看到大开的门外回廊里,衣冠楚楚的来客与相较简朴的仆人皆往来急促,表情紧张。后来瑞卡瓦才被告知,奥格塔维娅陷入濒劣状态,正在苦苦挣扎。   路过的众人看都不看房间里头一眼,仅有一个仆役鬼使神差地瞥见了正努力活动身体想引起他人注意的瑞卡瓦。然后,这位仆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顺便带上了门。瑞卡瓦当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所在的地方发生了聚焦着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事,在这件大事面前,他的生死不值一提,他已处在被扔在一边自生自灭的状态。   说不定等这个大事了结,众人回过神来,瑞卡瓦已烂在这个小房间里了。   就在不甘于沉默中灭亡、一心一意给大人们找事的瑞卡瓦像上岸的鱼一样奋力扭动,试图把自己的身躯晃下床砸出点大声响的时候,门开了。裙摆摇曳,希斯瓦娜习惯般漫步进屋,径直走向瑞卡瓦,忽然惊得一愣。   瑞卡瓦差点哭出声,顺便喊一句“女神!”,如果他做得到的话。   紧接着希斯瓦娜掉头就走,那一刻,瑞卡瓦只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对他说话。   “你对绝望一无所知。”   在瑞卡瓦拼尽最后一口气想给不知道多久后发现他尸体的人留点挣扎的痕迹时,希斯瓦娜带着一众仆从回到屋内。   后来瑞卡瓦才知道,在全军都因奥格塔维娅的昏厥而惊慌大乱的时候,正是希斯瓦娜喊来人把被当做尸体丢在战场上的瑞卡瓦带回营地,督促士卒照顾;瑞卡瓦伤重难治,回城途中既缺医生又缺医具,若非希斯瓦娜耗费血能施展秘术为他持续治疗,估计他都撑不到初林要塞的城门。   即使回到初林要塞,希斯瓦娜仍在坚持医治瑞卡瓦,并驱使仆役看顾他。   可以说,若无希斯瓦娜,瑞卡瓦早就死了。   瑞卡瓦默默地注视着希斯瓦娜的侧脸,尽力把呼吸的声音和呼吸引起的胸膛起伏压到最低。   初林要塞,多事之秋,想必她累得很,估计是从奥格塔维娅那儿回来探视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吧。   瑞卡瓦看了好久,越看越觉得此刻的希斯瓦娜就像一只在午后阳光下的花园草坪上蜷着身子睡午觉的毛色鲜亮的黑猫,内心莫名其妙升起一股摸她头发的欲望,一秒比一秒强烈。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负罪感满满的瑞卡瓦从被窝里抽出一只手,缓慢地朝希斯瓦娜的头发探去。   “……嗯?”希斯瓦娜忽然醒来,睡眼惺忪地转过头盯着左手僵在半空的瑞卡瓦,“嗯……你醒了……唔……你在干嘛?”   “额,我刚想把你推醒。”在初醒少女暖香弥漫的无意识呢喃声里,瑞卡瓦一本正经地撒谎道。   先辈所言不虚,女人果然是梦幻而危险的存在。幸好希斯瓦娜是血族啊,若她是人类的话,瑞卡瓦估计自己一辈子都得交代在她手里了。   “谢谢……”瑞卡瓦说。   “你没必要每天都说一遍。”午后的暖光里,希斯瓦娜慢悠悠坐起,她轻揉过朦胧的双目,支手捧腮,犹在闭着眼呢喃。   “毕竟是你救了我的命啊。”   “救你的是大小姐,不是我,我只是帮她把她没法做的后续事物做了。而且……你救了她……我和将士们都因此受益。”   “无论如何,你辛苦了……”   “谢谢。”   “大小姐恢复地怎么样了?”   希斯瓦娜睁开湖蓝色的双眼,神情有些阴郁:“稍微稳定点了,但还有危险,不可轻忽。”   “我觉得我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棺中少女   初林要塞的领主府邸分为新旧两区,旧区是古老朴素的高耸土石堡垒,现如今用作军事会议、屯驻精兵以及战事迫近时的后备居所,新区是富丽堂皇的圣但丁堡风的华丽宫室,用作领主及其家眷的居所、招待宴饮和非军事会议。   瑞卡瓦在希斯瓦娜的指引下步入一间金碧辉煌的圆形大厅,血神教的壁画穹顶下是悬空的镀金水晶吊灯,纹理各不相同的九层环形大理石地面光洁得映出了二人的身影,大厅东边是一面巨大如墙的诺玛彩绘琉璃落地窗,午后阳光寥落。   不愧是血城领主府啊!瑞卡瓦心下惊叹,他生于荒野,行于荒野,偶尔拜访城市也都止步外城,何曾见过这等世面。   然而,这间华美得应当用来举办宴会的大厅中央,居然静静地摆着一只细长的黑漆六棱棺材,棺材旁是一张空着的大理石床,床边的红木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刀镊纱布之类的东西。同时,大厅的西侧墙下亦摆着一排相同的棺材。   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希斯瓦娜径直把瑞卡瓦领到棺材边,棺材内铺着鲜红的绒毯,双目紧闭的奥格塔维娅安详地躺在红绒上,一袭崭新的深红长裙和插在发际的蔷薇花让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真人大小的美丽人偶,镀银的带刺铁丝荆棘般缠绕、禁锢着她的身体。   “你不是说她伤情稳定了么!”瑞卡瓦的眼神活像一只在主人墓碑前蜷缩呜咽的狗,“她怎么看起来像是死了。”   “……”希斯瓦娜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对瑞卡瓦解释。   棺材对人类来说是死人的居所,可对吸血鬼来说只是床铺,无关生死。血族刚出现在这块大陆上时,血族部落迁徙、行军时不设篝火也不立营帐,他们的辎重队会按部族、军队的人口输送棺材。每到休息时,血族们便钻进各自的棺材,有时关系亲密者还会共用棺材。当血族死去时,他们会安眠于生前的棺材里,入土为安。   在血族臣服于旧诺玛帝国的四十年间,安逸的生活与和人类交流的需要让他们养成了在床铺上睡觉、安营扎寨设篝火的习惯,但并不完全。即使在布洛德帝国的初期都仍有血族部族保持着睡棺材的古老传统。   这些可是血族和上层人类圈子里人尽皆知的基本知识啊!   希斯瓦娜颇费口舌地向瑞卡瓦解释了一番方才让他平静下来。   “那那那那这些银线是怎么回事,居然还带着如此尖锐锋利的刺!”   “这些银线被称为银荆棘。奥格塔维娅在濒劣状态下神智不清,精神在光明血族与污秽血族间徘徊不定,随时可能发狂伤人或逃走。一旦我们失去对大小姐的控制且无法及时抓回她,她就会因为得不到及时血疗而彻底劣化,到那时,她就真的救不回来了。因此她必须被禁锢在棺材里,而涂抹血凝剂的银荆棘是最适合禁锢血族的工具。”   有一点希斯瓦娜没有说,假如奥格塔维娅真的堕落为污秽血族,万劫不复,棺材与银荆棘亦会方便光明血族们处决她。   血凝剂是麻醉血族的药剂,血毒的一种。瑞卡瓦默默地听着,恍惚的视野出现了奥格塔维娅在苦痛的折磨中疯狂挣扎的景象,她血目圆睁,獠牙咬合,面色狰狞地嘶吼,不顾一切地朝棺外猛扑,任凭银荆棘在她的躯体和裙装上穿刺、切割,血流如注。   “她发狂的时候……一定会被刮伤的……”   “没错……所以棺底铺的是红绒,大小姐穿的是红裙……大小姐每次发狂的时候,身上都会留下无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身躯被刮刺得千疮百孔,宛如被撕裂的红绸,她的鲜血浸满棺底,她的衣裙破碎成一条一条、一块一块。”   瑞卡瓦无话可说,他难以想象奥格塔维娅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地狱般的痛苦,他只能沉默。   “等到她经受不住血凝剂的药力昏昏睡去,我们才敢小心翼翼地解开银荆棘,把她抱到石床上,为她清洗,为她涂药,催动血能为她治疗,为她更换衣物,细细理妆,最后把她放回新换的棺材里,再次缚上银荆棘。”   “……究竟如何我们才能让她恢复健康?比如珍贵的药材,比如神奇的宝物?有什么我能帮忙取得的事物么?”   “拯救濒劣的血族没有捷径可走。”希斯瓦娜苦笑一声,“只有鲜血,鲜血,更多的鲜血。”   “初林要塞里人类那么多,难道还不够么?”   “人类的血仅能让濒劣血族获取血能保持现状罢了,想要让奥格塔维娅回归原状的话,我们需要的是血族的血,血统纯度越高的血族的血越有效。如今附近血族所贡之血暂且够用,但仅凭这些就想要完全恢复奥格塔维娅的话,耗费的时间将会非常长。”   所以……奥格塔维娅仍将在这恐怖的折磨中挣扎好久好久。   “……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瑞卡瓦沉默良久,低下了头。他紧握双拳,手指深深嵌在皮肉里。   一如往日,他给亲近的人带来了厄运;一如往日,他什么都做不了。可是,奥格塔维娅明明才刚收他做近卫队长没多久啊!好不容易,他放下了心里的芥蒂,好不容易,奥格塔维娅引领他度过了一段美好、平静、最重要的是不孤独的时光,好不容易,两人从危机四伏的灰松镇战场上侥幸活下来,甚至取得了胜利!   然后,血神莉莉丝就把奥格塔维娅从他身边夺走了!她把奥格塔维娅丢进流淌着无尽痛苦的深渊里,甚至还把瑞卡瓦的脑袋摁进凡世的地隙里,打着火把让他看!   瑞卡瓦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对着天空咆哮的欲望,然而,一切炽热、愤怒与不甘到他嘴边后都变为了一声悲哀的叹息。   “别灰心,血族的事务本也不是人类可以承担的。”   “……”   “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过些日子,就由你负责保护大小姐的棺材与我们一同向梅尔西斯进发吧。”   “我们去梅尔西斯做什么?”   “小赛灵斯将军打算远征塔祖尔,他从赛灵斯各地召集而来的军队已在初林要塞外集合,我们得带着这些军队去梅尔西斯支援他。”   “以大小姐现在的状态,你们非得带她走吗?”瑞卡瓦疑道。   “小赛灵斯将军在信里说,到了梅尔西斯后,奥格塔维娅会恢复得更快,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况且我们随行的军队里血族很多,无论考虑到保护还是供血,一路上大小姐都不会有危险。”   “那就好。”瑞卡瓦松了口气。   忽然,希斯瓦娜拨开鬓发,一本正经地说,表情冷淡:“对了,喝茶么?”   “……啥?” 第二十三章 鲜血进贡   瑞卡瓦并无喝下午茶的习惯,但单论喝茶这一行为他现在一点都不排斥,毕竟他已纯靠仆从用勺子喂水补充水分好些日子,别提多难受了。   希斯瓦娜独自去偏厅准备茶水,留下瑞卡瓦看顾沉睡的奥格塔维娅。瑞卡瓦并不是很懂他们血城人的生活方式,在下午茶方面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瑞卡瓦站在大厅内无聊地看着琉璃窗外的花园,青草地的翠绿色深得出游,姹紫嫣红的花朵点缀在草叶间,引来星星点点的斑斓蜂蝶缠绕飞舞,合抱粗的繁茂柏树安详地守望着脚下的乐园,它的枝下有软麻绳吊着的蒙皮木秋千,一只白猫正蜷趴在上面安静地午睡。   瑞卡瓦联想到了南森林塔楼旁的老歪脖子树,那棵树下也吊过一只秋千,是大叔用旧木板和粗麻绳做给小时候的瑞卡瓦玩的,只是前年被瑞卡瓦砍下来当柴烧了。   忽然,奥格塔维娅的眼睛睁开了。   瑞卡瓦被惊得一个激灵差点没叫出声,只见奥格塔维娅盯着瑞卡瓦眨巴眨巴眼睛,眼神天真无邪得就像是一个……婴儿?   没错,就是婴儿……瑞卡瓦禁不住皱起眉,奥格塔维娅的表情实在太奇怪了。没几秒,奥格塔维娅微倾身躯试图坐起,在银荆棘数不清的锋利尖刺的威胁下,她很快放弃挣扎,转而可怜兮兮地盯着瑞卡瓦,唇齿开合做咬含状的同时竟还发出“咩咩咩”的声音。   瑞卡瓦陷入了沉思。奥格塔维娅处在濒劣状态神智不清,做些奇怪的动作可以理解,现在的问题是,她做这些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猜测大体成型后,瑞卡瓦撩开右袖子,左手做獠牙状落在腕上,同时疑惑地盯着奥格塔维娅。   奥格塔维娅欣喜地点着头。   原来是饿了啊。   瑞卡瓦走到石床边的木桌处,从叠放整齐的白毛巾堆顶拿过一块,浸入桶中清水后洗拭了三遍右腕,又从瓶瓶罐罐中嗅出药酒,用棉条蘸了在右腕上涂抹一遍,再用毛巾擦干。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瑞卡瓦走回棺材边,把右腕伸到奥格塔维娅面前——棺材内的银荆棘无论在奥格塔维娅的身躯还是四肢处都很密,唯独脸部空开一片,怎么看都是用来投食的。   怎么总有种把胳臂递给笼中狮虎的感觉,瑞卡瓦心想。   奥格塔维娅面露喜色,毫不犹豫一咬到底。   瑞卡瓦疼得单膝跪地,扒着棺材边咬牙苦忍。瑞卡瓦第一次被奥格塔维娅吸血时,疼痛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就被麻痹感取代了,可今天,他只感到赤裸裸、血淋淋的剧痛。奥格塔维娅的獠牙深深插进瑞卡瓦的手腕里,她贪婪地吸食,犹如吸吮母乳的婴孩,面容陶醉。   快……太快了……血被抽走的速度太……   瑞卡瓦眼前发黑,努力抽回手,可奥格塔维娅咬得极紧不愿松开。他只得拼命拉回手腕,好不容易挪动了,奥格塔维娅的头却仍卡在瑞卡瓦的右腕上一起移动,他几度看到奥格塔维娅雪白的脖颈即将碰上尖刺,几度惊悸地停止拖动任凭奥格塔维娅拖回他的手,最终,失血带来的疲惫感彻底夺走了他挣扎的力气。   “大小姐?瑞卡瓦!”走到门口的希斯瓦娜惊呼一声,把餐盘放在身侧的矮木柜上快步跑来。   她从堆满医用器具的桌上拿过一把反向银钳探入奥格塔维娅口中张开,硬生生顶着牙齿撑开了她的嘴。瑞卡瓦这才缩回手,他捂着手腕的齿孔摔倒在地,惊恐而痛苦地喘息。   “你疯了,你的伤才好没多久,你也敢贡血?”放回银钳后,希斯瓦娜埋怨地盯着瑞卡瓦,抚胸舒气。   “我也没料到居然会如此危险。”   “你应该先叫我的。”   “抱歉。”   希斯瓦娜眼神无奈,她从医具桌的下层抽出纱布撕下一段,俯身替瑞卡瓦细心包扎着,“你必须好好疗养,不然一定会死于虚弱的。”   “我知道……大小姐呢,她好像饿了的样子。”   希斯瓦娜没有说话,等包扎完了,她拿过银钳递到瑞卡瓦手上,淡淡地说:“做好准备,在我喊你的时候立刻用钳子撬开大小姐的牙齿,明白吗?”   “明白。”   希斯瓦娜比瑞卡瓦更仔细地把手腕清洁一番,伸进棺材。瑞卡瓦看到希斯瓦娜眉头微蹙,轻咬贝齿,手腕微微颤抖,她在忍受痛苦,亦在克制痛苦的自然流露。   “人都去哪儿了?为何这里如此安静?”瑞卡瓦问。   “赛灵斯各地的军官、骑士们来了很多,这些天府邸仆人们都忙着迎接、招待客人。再说府里本没几人,一直以来常驻于此的都只有小赛灵斯将军和他的卫士、仆人,如今这些人大半都远在梅尔西斯呢。”希斯瓦娜指了指吊灯上垂下的一根轻盈的钢锁链,越说脸色越差,“应该还有一部分仆人在休息,要召集他们可以拉这个铃……好了,是时候了……”   瑞卡瓦立刻上前学着希斯瓦娜刚才救他的动作,用银钳把她的皓腕解放出来。   希斯瓦娜捂着齿孔后退两步,闭着眼睛调整呼吸:“呼……好了,应该够了……你去端一张茶几和两张椅子来,再把偏厅的餐盘端来,我们得喝杯茶休息一下。”   “额,请问,我们为何不干脆去偏厅?”瑞卡瓦指着偏厅弱弱地问,“那不是有桌椅么。”   “这儿风景好。”   “……哦……”瑞卡瓦转身走向侧厅。   ……   在昏暗的卧房里用过简单的晚餐后,瑞卡瓦重回大厅。大厅中央的吊灯上点着昏沉猩红的烛火,丹泽、朱利尔斯和一众陌生年轻、鲜衣俊美的血族男女正分散地站在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   “你醒了,瑞卡瓦?”正捂着手腕旁观朱利尔斯贡血的丹泽听到脚步声循声望来,看到来者是瑞卡瓦后微笑道。   “是的,谢大人挂念。”瑞卡瓦站定行礼。   一众年轻血族本在轻声聊天,有说有笑,神情各异,完全不在意瑞卡瓦这位不速之客。但在丹泽说出“瑞卡瓦”这个名字的那一刻,他们齐刷刷敛去神色,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瑞卡瓦。 第二十四章 过街老鼠瑞卡瓦   昏暗的大厅中央,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瑞卡瓦站在一众血族面前,心里有些不适。   “需要我为你引荐一下吗?”丹泽语气友善。   “不必了,我出去换口气,回来就睡。”   “那走好。”   瑞卡瓦躬身行礼,转身走开,在他走过年轻血族们的身边时,轻声议论猛然扬起,撕裂了厅内的寂静,时间巧得仿佛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瑞卡瓦?他就是大小姐新收的光棍近卫队长?不仅是个人类,还是个居于荒郊野岭、穷乡僻壤的野人,就是他啊?”   “传言不虚,果真一眼看去就是只没文化没礼貌的莽夫,隐隐还有股贪婪残暴的贼寇气。”   “呵呵,废物,第一次出阵就重伤,连累大小姐濒劣,不单害得奥格塔维娅无法与大家同享宴席,还害得我等非得在宴饮正酣时离席贡血,真不知他怎么有脸在领主府邸里呆下去的。”   “慎言,为大小姐贡血乃是绅士的荣幸。”丹泽听不下去了,轻声呵斥道。   “无论如何,大小姐的健康总比我等的荣幸重要吧?”被呵斥者亦是机辩的血族,他温和地笑着反问。   丹泽苦笑,摇头无语。   “倒也不怪他。我不是针对人类,我的意思是区区人类怎么可能保护远比他们强大的存在,伟大的血族呢,就凭朽慢的力量也配么?”   “听说他会和我们一块去梅尔西斯呢,有意思,你猜约西亚见到这位害他妹妹生不如死的‘近卫队长’会怎样?估计得活劈了他吧?”   “怎么可能那么轻,即使不关进铁处女也得当场咬杀吧。”   “我真怀疑这厮存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对大小姐不轨啊。他该不是故意让大小姐受伤,他好在大小姐的棺材旁做些奇怪的事吧?”   “哈哈哈哈,有可能,毕竟这类下等人一向让人望而生厌偏又欲望饥渴,心思龌龊偏又不知自制。”无视丹泽越发愠怒的眼神,一位年轻的血族男子干脆笑出声。   瑞卡瓦停下脚步,转过木头般毫无表情的脸看着笑者。   惊讶在笑者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他颇感兴趣地对瑞卡瓦咧嘴挑眉,笑得阳光自信,眼神里满是蔑视、嘲讽与挑衅,他仿佛在用眉毛说:我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却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笑者身后,另一位血族少年看到瑞卡瓦听到“批评”竟敢回瞪,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兴奋的口哨,还高调地拍了一下手。他惊在瑞卡瓦竟真的自不量力到想在他们面前找场子,他喜在瑞卡瓦不像他们以往调侃的人类那般软弱,还是有点倔脾气的,而瑞卡瓦越倔强意味着他们可以玩他玩得越开心。   在他的引领下,更多血族少年和年轻男子兴奋地吹着口哨拍着手,好像他们正准备进行一场激动的斗兽表演。   众血族皆看向瑞卡瓦,有人嘲笑,有人轻蔑,有人挑衅,让瑞卡瓦惊异的是,居然还有人同情,而且不止一个。   瑞卡瓦扫视了一遍看着他的血族,最后依旧盯着笑者,一动不动。笑者忽然感到一丝奇异,他面前少年的眼神太奇怪了,他从中读不出倔强,读不出不甘,读不出愤怒,少年的眼睛里仿佛什么情感都没有。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他的眼睛里看似一无所有,实则包含了一切,唯一可以形容少年眼睛的词只有一个——混沌,一无所有却有应有尽有的混沌。这份混沌饱含着危险的气息,因为它有着不可捉摸的神秘,就像沙丘里飞出的暗箭、棉絮间刺出的利刃,难测而致命。   然而,作为出身高贵、天赋异能的血族,他完全没有恐惧的必要,紧张只在他眼中残留了一瞬。他玩味地盯着瑞卡瓦笑而不语,如同武装到牙齿的猎人面对饿了三天后择人而噬的瘸腿豺狼。   终于,瑞卡瓦移开混沌的双眼,朝厅外走去。背后,蜚语未歇。   “真可怕,想不到此人不仅粗鄙无文、无礼无义,还心胸狭隘、小肚鸡肠、残忍暴戾!哎~我这辈子都不想和这种败狗有半点瓜葛~”高挑性感、黑发披肩的年轻女子伸长天鹅般柔美的脖颈,不悦地撅嘴低语。   完美映衬她白嫩肌肤和修长双腿的露肩紧身黑裙,曾在晚宴时为她抓住了全场的目光,可惜,在此刻黯淡的灯火下它却显得模糊隐晦。尽管如此,现在的大厅中,她犹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除了刚刚走过的全场公敌瑞卡瓦。   棺材边的大理石床上,金双马尾辫的蓝瞳少女静静地环膝坐着,她冷淡地说:“莎莉丝特……你们是不是说得有点过分了?而且,你形容词用得太多了。”与莎莉丝特清凉暴露的装扮不同,少女裹在蓬松层叠的深蓝连衣长裙里,比棺材内一动不动的奥格塔维娅更像是洋娃娃。   “哈哈,玩笑而已,我亲爱的塞西莉亚~别在意啦,不会有事哒~”莎莉丝特笑眯眯地倾身环抱住塞西莉亚,亲昵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把你的香唇留给你今夜相中的绅士吧。”塞西莉亚无奈地说。   二女嬉闹间,朱利尔斯已贡完血,他从晚礼服内层口袋里抽出帕巾环在手腕的伤口处打了个结,快步走向瑞卡瓦,笑道:“等等我,我也想出去散散步。”   众人异样的目光中,朱利尔斯在门前追上了瑞卡瓦,瑞卡瓦亦不置可否。二人肩并肩推开门,门外两侧的卫兵们皆朝朱利尔斯行礼:“朱利尔斯阁下走好!”   看见同类瑞卡瓦内心一畅,压抑的气息散去大半。   面前是连通领主府邸新区主厅的走廊,走廊两端是花园的草地。瑞卡瓦径直走上草地间的石板小道,仰望高悬云端的清冷圆月,朱利尔斯默不作声紧随其后。   “第一位笑出声的是风浮堡子爵的二儿子昆庭,第一位吹口哨的是克默尔子爵的长孙奥利弗。”朱利尔斯忽然说。   “……你说这个干吗?”瑞卡瓦停在一棵松树下,回身故作疑惑。   “你说呢,难道你对姑娘们的名字更感兴趣?”朱利尔斯狡黠咧嘴,“那位腿最长的大姐姐是曼威盖特子爵的孙女莎莉丝特,坐在石床上的可爱萝莉是奇帕夏男爵的女儿塞西莉亚。”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瑞卡瓦一脸严肃,“我怎么可能记国族的仇。”   “有些仇,完全可以留到初拥后‘猛然想起’。不瞒您说,我父亲也曾是朽慢,他在剿白袍匪的战事里立了功,这才被云沉堡子爵授血升华,成为血族。”   “初拥什么的,我暂时还没想过。”   “呵呵,我们可是谢洛依人,和克尼亚斯人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谢洛依人!”朱利尔斯的表情忽然庄重起来,“我们谢洛依尚的是武,兴的是兵,有仇必报,有债必偿,不是赛灵斯那帮躲在金银和打手背后的商户。在这点上,我们是朋友,你无需顾忌!”   “……少年血气重,心气傲,产生口角很正常吧,等睡了一觉我就全忘了。”   朱利尔斯盯着瑞卡瓦看了半晌,终究没能从他“真诚”的眼神里翻出什么端倪来,只得无奈叹道:“那你知道他们为何对你这态度吗?”   “知道,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不该是个来路不明的朽慢。”瑞卡瓦说。血族女性投身军旅者不在少数,奥格塔维娅异想天开的将军游戏未必不能长久,她的近卫队长一职不仅重要、荣誉,而且前途无量。   若非奥格塔维娅飞速钦定瑞卡瓦,赛灵斯家族的前辈们必定从内外血族年轻一代里精挑细选人才,最低也该是同骑士。瑞卡瓦走后门走得如此嚣张,如此蛮横,如此不留余地,怎能不惹赛灵斯的年轻血族们生气呢? 第二十五章 自娱自乐的守夜人   月华清寒,孤松傲立,瑞卡瓦与朱利尔斯在阴暗的草地间对望,黑夜抹去二人的身影与行踪,亦掩去了二人瞳中隐匿思绪的最后一丝蛛迹。   瑞卡瓦看不透朱利尔斯,他料想朱利尔斯也看不透他。只是此地幽静,朱利尔斯即使忽然抽刀捅死瑞卡瓦估计也没人会发现。   “你既已知晓,今后又作何打算呢?”朱利尔斯问,“凡事扯上经济仕途就不纯粹了。若大小姐收心了,不玩战争游戏了,他们至多嘲笑你不长眼傍错主。若她真学王国双壁领军征战,随时间推移,你背负的敌视只会越来越重。”   “等大小姐醒了再说吧。”   “大小姐迟早会醒的,而且她是否苏醒与我的问题无关。”   “……大小姐希望我留我就留,希望我走我就走。”   “她肯定希望你留,你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风刀霜剑吗?”   “不是很怕。”   “那你有几成的把握善终?”   “零成,人总是要死的。”   朱利尔斯一脸无奈:“换个说法,你有几成把握功成身退?”   “我想想……大概三成吧。”   “三成你便敢冒险了?”朱利尔斯微惊。   “我总不能让大小姐难过吧……”   “有趣,如此说来,你倒是丹泽一般心性。”朱利尔斯笑道。   “开什么玩笑,朽慢岂敢和国族相提并论。”瑞卡瓦尴尬地笑道,心想:我又没有吸干民女的癖好,怎会和丹泽扯到一块。   朱利尔斯心知瑞卡瓦话里有话,便岔道:“你既决定为奥格塔维娅效力,我们便是共同侍奉赛灵斯家族的同僚、朋友,日后可要多多互相帮扶!”   你们国族需要我一介朽慢队长的帮扶么?瑞卡瓦毫不犹豫违心道:“当然,当然!”   朱利尔斯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匕首,月光下刃间银辉流转,瑞卡瓦瞳孔猛缩。   “送给你。”朱利尔斯微笑,“既然是朋友,我总得表示表示。谢洛依不兴财帛兴兵甲,想必一把出自赛灵斯宫廷铸师之手的渗银匕首不算寒掺。”   “谢谢阁下好意,可惜,我没什么可以回赠的。”   “你初到血城,人生地不熟,身为战场厮杀者难道会不带防身武器么?把那送我就行。”朱利尔斯星眉低垂,笑容不减。   瑞卡瓦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他轻抖衣袖接住滑出的匕首,锋刃朝前递到了朱利尔斯面前。   两把匕首,一左一右,遥遥相对,指着对方的主人。   “阁下打算让我握着刃拿回匕首么?”瑞卡瓦也微笑。   “呵呵,没错,抱歉,是我没注意。”   二人皆含笑紧盯对方,转动匕首捏住锋刃,动作同步地仿佛镜子的两面。最终,他们同时接过对方的匕首,收纳衣间。   安静的大厅门前重新吵杂起来,远远望去,灯火的微光映照着飘摇的人影。瑞卡瓦想,丹泽等人应该是贡血完毕,准备离开了。   “再会了,我是时候回归宴席了。”朱利尔斯无奈地摊手耸肩。   “再会。”   默默注视着朱利尔斯离去的背影,瑞卡瓦的眉头逐渐凝紧,他原以为朱利尔斯会试探阿坎达尔的事情呢。   ……   即使是瑞卡瓦这样的野人都知道,赛灵斯伯国有五位子爵:权势从大到小依次为曼威盖特、风浮堡、云沉堡、克默尔、西尼肯特,前四家为血族子爵,最后一家为人类同子爵,都是权势极大、不可招惹的存在。其中云沉堡子爵居于谢洛依,西尼肯特子爵居于因斯帕克,风浮堡子爵居于西撒,剩下两个共居赛灵斯。   赛灵斯家族笃好集权,在普泰克特时期就热衷于剪除实力强劲的封臣。即使如此,这五个子爵家族仍然不仅风风光光而且滋滋润润地繁衍至今,一是他们与赛灵斯家族交好,二是他们的势力已经大到让赛灵斯家族投鼠忌器的地步了。从田土到工坊、从马队到海船,基本赛灵斯伯国所有产业都有着这些家族的影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瑞卡瓦惊奇地发现,他和前四家的关系已然不愉快了。曼威盖特、克默尔、风浮堡的公子千金们已对他一百个看不惯,恶语相向,随时准备教瑞卡瓦做人;云沉堡的丹泽总是一副很有想法,闷声发大财的模样,又偏偏是个喜欢咬杀人类的主,考虑到他的亲信朱利尔斯的莫名试探,他反倒是最有威胁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瑞卡瓦自言自语地穿过打着瞌睡的卫兵们回了厅。   如今只是四家的小辈心里不痛快还好,若他们家族的长辈亦觉得瑞卡瓦有必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奥格塔维娅醒来。   厅内只剩一位红裙侍女坐在石床上,身侧摆着一盏老油灯,时不时疲累地揉眼睛,正在灯光下专心致志地翻着《琥珀宫史》,一本描述旧诺玛时代埃兰末代王子艾萨兰亚的宫廷故事的小说。   “黛茜,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瑞卡瓦问。   “……”侍女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瑞卡瓦,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额……道恩?科拉?卡洛儿?”   “辛西娅。”   “哦哦,辛西娅。”瑞卡瓦尴尬地扶额,他和奥格塔维娅的侍女团交流不多,这直接导致了他连奥格塔维娅的侍女们的名字都认不全。   “……守夜我一个就够了。”   “……你看起来累得很啊。算了,你先去休息会吧,第一班我来看。”   “你不是说会回来就睡么?”   “我几时说过?哦……对,我好像是说过……但你怎么知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不在厅里啊。”瑞卡瓦疑道。   “丹泽走时说的啊。先前他怕我们被宾客调戏,就让我们先避避,他们走前丹泽才把我叫回来。”   “……算他有心。无论如何,你先休息去吧,我看你也够累的了。”   侍女不答,只默默收拾了书、灯,跳下石床塞给瑞卡瓦一个鼻烟壶,鞠躬行礼走了。   “这是啥……”瑞卡瓦心有戚戚焉。   “提神的。”辛西娅停步,转身道。   “哦哦。”   “小心点用……这玩意挺冲的。”   “好的。”   辛西娅转身离开没多久,瑞卡瓦半信半疑地拧开壶口探到鼻间,下一刻直接半跪下来挥手捶地,猛烈咳嗽:“咳咳!够劲!果然够劲!”薄荷味十足的提神鼻烟激得瑞卡瓦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果然提神!咳咳咳!”   不知道咳了多久,冷风吹拂,瑞卡瓦好不容易从鼻酸眼晕里缓过来,正待起身,忽然全身没由来的一震,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处。   他斜着头看到,大厅东北的窗户大开着,皎洁如玉、清丽如雪的少女傲然伫立窗前,目光空灵,她点地的白裙与及腰的金发在晚风萧瑟间轻柔地飘摇,恍若纷飞的雏菊花瓣,又仿佛月华的具现化。   某种熟悉的感觉让瑞卡瓦心下一动,当即扑到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探头去看。   还好,奥格塔维娅仍然安眠于棺材里。   “没必要吧……都在你主人面前哭出来了……你哭给谁看啊……”少女冷冷地说。   瑞卡瓦毫无理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起身伸手去够摇铃的锁链。   有刺客!   银光迎面而来。 第二十六章 獠牙啃噬   瑞卡瓦的右手没能举到锁链的高度,紧绷的束缚感已勒入他的腕内。瑞卡玩茫然抬头,只看到一根缀黑珠的白细线正牢牢地在他右腕上绑着,他惊讶地顺着在半空中微微震颤的白线望回去,金发少女正叉手抱胸静静站在窗前纷飞的花叶里,仪态优雅。   白线的另一端就系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银戒上,她颇有兴致地瞧着正在努力挣扎,试图摆脱控制的瑞卡瓦,眼神好似在看一出精彩的滑稽剧。   瑞卡瓦上下牵拉数次都未能挣开白线,干脆翻手把白线缠在手腕上准备向回猛拖。少女个子略比瑞卡瓦小些,腰身纤丽,体重肯定小于瑞卡瓦。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瑞卡瓦估计想把她拖来并不难。   他尚未发力,少女瞳中血光已燃,少女的被灯火投射到地面的影子开始扭曲、碎裂,化作一块块黑暗的碎片汇聚到她脚下,竟融为一个黑色的圆影,期间,少女的姿势毫无改变。瑞卡瓦只觉得对手像是山石般不可拖动,反是自身在线上的拉力作用下脚底打滑朝前方移动起来,哪怕松手停止拉动都止不住。   瑞卡瓦伸出左手勾住白线,皱眉发力硬是把白线拽到嘴边,一口用牙齿咬断。   少女脸上第一次显露出惊讶的表情。   挣脱限制后,瑞卡瓦后跃一大步,举手再次去够锁链。   又是一道银光从锁链上切过,半截断链与瑞卡瓦的右臂擦过,坠地清鸣。   “什……”瑞卡瓦惊恐地情不自禁喊出声。   究竟是什么恐怖的魔法能在一瞬间切断锁链啊!事到如今,只能靠吼求援了,虽说这样子怂得不像话,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有……啊!”没等瑞卡瓦喊出“刺客”一词,眼前一道模糊的幻影在颤抖间闪跃,紧接着,少女笑眯眯的面孔竟贴到了瑞卡瓦的眼前。她以一个极度标准的突进姿势朝瑞卡瓦的腹部猛击一拳,劲道之大,直接把瑞卡瓦打飞出去。少女轻松地拍拍手,血瞳熄去,她负手伫立,笑容淡定从容,嘴角却调皮地透露了一丝欣喜与骄傲。   金光熠熠的发丝温柔地在暖光里飘落,少女脸色剧变。   瑞卡瓦的右手握着一柄匕首,在少女把他击飞的同时,这把匕首以同样的高速从她脸前掠过。   “你下手还真狠啊……”少女冷笑道。   “给大爷一个痛快的吧!”瑞卡瓦捂着肚子挺身半跪向前方,表情在剧烈痛苦下极度扭曲。   “拒绝。”   “……你究竟是何人……你到底来做什么?”   “嘿嘿,我是谁和你没关系,我来做什么也和你没关系。”   瑞卡瓦迟疑了,难道对方并不是来杀他的?不过,紧接着他就想到了另外一个解释。   “毁灭我,与我无关?”   “……小子你有被害妄想吧。”少女无奈。   瑞卡瓦忽然觉得细思恐极,这个大厅是放置奥格塔维娅沉睡的棺材的地方,他只是刚好接辛西娅的班守夜罢了。而神秘少女翻窗入厅,目标明晰,行动果决,攻击性又强,那么她的目的就可以猜测了。   “那你是来?”瑞卡瓦悄悄握紧匕首。   “我是来找奥格塔维娅的。”   “她还晕着呢,你找她做什么?”腹部的疼痛已消解得差不多了,瑞卡瓦随时准备重新进入作战状态。   “贡血。”少女说着开始撩袖子,“来来来,搭把手。”   “搭把手……你不怕我捅你吗?”瑞卡瓦怀疑地盯着她。   “你想用啥捅?”少女瞥了瑞卡瓦一眼,微勾的樱红唇角上笑意若隐若现,原本凌厉的气势里竟平添了几分妩媚。   “……咱谈正事,别调情好吗……你来贡血干嘛不走正门?”瑞卡瓦半张脸在抽搐,他没注意到,少女正在用温婉萦外,森寒蕴内的余光打量他。她看到少年眼中不出所料地燃起了欲火,下一瞬却直接熄灭,就像用火把点燃柴堆后立刻着浇了一盆水。   “因为我是不请自来的啊,不过别担心,我没坏心的。”   瑞卡瓦收好匕首,拿过银钳时,少女也清理完了手腕,款款漫步至棺材边,俯身探向奥格塔维娅。   忽然,她的手迟疑了一下,紧接着,瑞卡瓦的匕首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你干嘛?”少女冷淡地说。   “你犹豫了,你想干嘛?”瑞卡瓦语气不善。   “……那你看着好了。”少女不顾瑞卡瓦的利刃威胁,仿佛世间压根没有他这一号人。她深深凝视着睡美人般的奥格塔维娅,嘴角忽然升起一丝不易察觉却温柔至极的微笑,少女没有把手腕送到奥格塔维娅的嘴边,相反,她用纤长的食指轻柔地抚摸着奥格塔维娅,从她的发丝到她的脸颊,再到她的脖颈,恍若长长的玉签从精织的丝绸和深埋雪下的光滑冰面上轻划而过。   “停停停!再下去就犯罪了!”瑞卡瓦目瞪口呆,“我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种关系!你们竟是这种血族!”   “……你想多了。”   少女温柔地用左手托着奥格塔维娅雪白的后劲,微捧起她的头,食指贴到她的两瓣唇间,十分轻巧柔和地分开了她深抿的唇齿,獠牙显露。   然后,少女把微微颤抖的右腕缓缓递向奥格塔维娅的獠牙前,用她锐利的牙尖刮破了玉白的腕肌,鲜血滴滴答答落入奥格塔维娅的口间。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忽然,瑞卡瓦和少女几乎同时脸色剧变。他们看到,奥格塔维娅猛地睁开双眼,笑容扭曲而狰狞,把瑞卡瓦渗得汗毛倒数,她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了少女的手腕,不仅不松开,还丧心病狂地上下咀嚼,左右切割。   “啊啊啊啊啊啊!”少女痛苦地呻吟,少女的鲜血汩汩地在奥格塔维娅的唇间横流、飞溅,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撕咬的伤迹触目惊心,齿孔、割伤、乃至半掉半不掉的烂肉,仿佛是被残暴的野兽嚼食了一般!   少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柔软冰冷的躯体当即倒向瑞卡瓦的怀中。瑞卡瓦火急火燎地甩手丢出匕首,倾身把银钳插进奥格塔维娅的嘴里死命外撬,此时此刻,她牙齿间的咬力实在是太强了,瑞卡瓦估测,这比今天午后瑞卡瓦给希斯瓦娜帮忙时要强至少一倍!   瑞卡瓦好不容易把少女被咬得不成人形的手腕从奥格塔维娅獠牙间拔出。她恍惚地倚靠着瑞卡瓦勉强站立,右腕的血珠滴滴答答洒落在地,染红了她的裙子。瑞卡瓦把银钳甩开,收手扶着少女的双臂连拖带走得赶往器械桌前。 第二十七章 血契联结·逐影剑   辛西娅睡下没多长时间,敲门声就响了。   “啊呜……”卧房里一片漆黑,木门咚咚咚咚响着的同时,蜷在床铺上的道恩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呢喃。辛西娅疲惫地揉着额头坐起缓了会,起身走去开门。   走廊里的火炬光芒随打开的门映入卧室的木地板上拉出两个斜长的人影,瑞卡瓦站在门前,满脸抱歉:“抱……抱歉,发生了点突发事件,我暂时没法守夜了,所以……”   “好。”没等瑞卡瓦说完,辛西娅已点头答应,她紧了紧衣服又拢了拢散发,关上门走到走廊间,“那你还回来吗?”   “回……但得晚点……额,还有啊,大小姐那里你帮忙收拾一下。”   “收拾啥?”   “……血。”   “血?到底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啊?”辛西娅惊道,脸上的倦怠之色顿时一扫而空。   “额,某位国族贵人来贡血了。”   “谁?”   “不认识。”   “……所以,你为何无法守夜了?”   “那位国族贵人喊我做点事。”   “行吧……”   二人简单言语一番后各自走开,辛西娅去了大厅,瑞卡瓦径直回了卧房。他在门前站定后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环顾四周直到确定没人看见后才开门走入,紧接着又转身探出头去左顾右盼了一番,终于把门关死,还放松地叹了口气。   “怕什么,怂死了。”金发少女靠坐在床上叉手抱胸,右腕上包着层层叠叠的紧密白纱布,她冷漠地旁观了他鬼鬼祟祟的模样全程,颇觉碍眼,不悦地闭上眼养神。   “……不是你叫我别暴露你的么。”瑞卡瓦走到书桌旁拉来椅子坐下,表情同样不悦。奥格塔维娅在瑞卡瓦解脱出金发少女的手腕后很快再度沉睡。   “大半夜的哪有人走动啊,用得着做贼似的么,搞得和私会情人一样。”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有,你别老说稀奇古怪的话好不好!”瑞卡瓦有些心慌。要知道在朽慢男性间有一句常用诅咒流传得极广,那就是“祝你和血族女人上床”,然而作为下层种族男性和上层种族女性产生亲密羁绊明显是不亏反挣的事,为何这句话会是诅咒而不是祝福呢?因为布洛德帝国法律明确规定,朽慢男性与血族女性通奸者,尽皆咬杀。   “没办法,我就喜欢调戏处男。”   “……我去,你怎么知道?”   “你真是啊!”金发少女睁开眼睛,语气惊喜得浮夸。   “……”瑞卡瓦决定换个话题,“你是奥格塔维娅的好朋友么,特地潜进来给她贡血。”   “我若是为何不走正门呢?”   “也许你们的关系比较私密。”   “噗,其实吧,我和她的关系,比起亲友,更像仇敌。只不过……我关心她,可现在看来,奥格塔维娅对我的恨意即使是深眠与重伤都无法压抑呢。”   “真复杂,听不懂,反正都是你们血族的事,我是没瞎操心的兴趣。我现在只关心,你的伤啥时候恢复,你的人啥时候走。要是被人发现我私藏你的事,估计我真得丢下奥格塔维娅亡命天涯了。”   “噗,少年啊,你的思想很危险啊,亡命天涯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一点都不像仆从和小兵。”   “当然不像,虽说没有手下,但我好歹也是军官啊。”   “军官?没看出来,啥官职?”   “近卫队长。”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少女一惊。   “对啊,只不过我才刚上任没多久。”   “你才上任她就重伤了?”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摇头,“你这人好晦气啊。”   瑞卡瓦闻言颇为不爽,就给少女从头至尾详细讲述了一遍战事经过,除了他袭杀友军阿坎达尔的那段:“……所以啊,你看看,和我晦不晦气完全无关好不!”   “可我还是觉得你好晦气。”   “……”   “算啦算啦,不逗你玩了。”金发少女忽然朝瑞卡瓦伸出左手,笑语嫣然,“来来来,把手给我。”   “你要干嘛?我话先说在前头,我重伤初愈,贡不得血的,你可别想咬我。”瑞卡瓦警惕地盯着对方。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怎么想都得是血族吧?无论你多么有勇有谋、尚武善战,光在魔法这一点上你和他们的差距就无法弥补了。”   “那又如何,难道你想劝我辞职么?”   “不,相反,我可以给你增强一下~”   闻言,瑞卡瓦眼前一亮:“……血契联结?”   “哎呦不错哦~你还知道这个啊。”   “大小姐和我说过,但是……为什么啊?”   “当时是为你能更好的保护奥格塔维娅了。”   “以你现在的伤势,做这些没问题么?”   少女不答,只是默默一圈圈解开包裹着她的右腕的白纱布丢到一边。白纱布下,少女原本令人不忍多看的伤痕创迹此时再也寻不到踪影,取而代之的仍是一只光洁无暇的纤细玉臂。   “我早好了,你是不是傻啊?”   “既然早好了咋不早点走。”瑞卡瓦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但身体还是挺诚实的,他把藏在右袖的匕首取出放在左手边的柜子上,把右手递给少女。   少女转身坐在床侧,左手牵住瑞卡瓦的右手拉到身前,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用流下的血液在瑞卡瓦的手腕内侧潦草地画了三把剑。   “这是啥意思?”瑞卡瓦问。   “这是标志物……你们马上要去梅尔西斯了是吧?”   “没错。”   “小赛灵斯将军要和马虏打仗,你可得好好保护我们可爱的奥格塔维娅大小姐,别让她落到残暴野蛮的人马手里去~不然我怕我会做出什么难以理喻的事,你懂吗?”说着,少女用十指相扣的方式温柔地握住了瑞卡瓦的手,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   “我知道。”瑞卡瓦被盯得有些发毛。   “我将传给你的这招被称为逐影剑,对人类是没什么用啦,但对有魔力的生灵却是再有效不过了,用来打人马刚刚好。”   “世上还有这种招数?”   “有啊。以后奥格塔维娅要是欺负你你也能用这招防身,毕竟逐影专克绝影,而奥格塔维娅最擅长的秘术就是绝影剑。”少女笑眯眯地忽然搂住瑞卡瓦的后颈,缓缓压向她的脸。   这下瑞卡瓦彻底浑身发毛,挣扎道:“你在干嘛?”   “这是仪式,听话!”少女强行把瑞卡瓦的脑袋拉到自己面前,随后闭上双眼,靠了上去。   “这……”   二人额头相触。   刹那间,瑞卡瓦面前的一切景象都扭曲了。他看到一片辽阔的黄土荒原,熊熊烈火与腾腾黑烟烧出一个大圈,圈内,热流涌动,风沙席卷,四位战士傲然伫立。他们中的一个是身套重甲的持杖人马、一位是血红华袍下的仗剑血族,一位是披着皮草扛着巨斧的狼人,最后一个从头到脚都覆在漆黑的板甲内,连脸都没有露,他拄着一把长剑插入泥泞间,黑披风在身后摇晃。 第二十八章 陌生人的夜话   火焰环绕下的荒原,是血族、狼人、人马和一位气质诡异的黑骑士的战场。瑞卡瓦在火圈的边缘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四位战士皆稳稳地抓持着各自武器,远古雕像般站在涌动的热风间,任凭衣袍拂动,他们的目光,如鹰如狼。   瑞卡瓦猛然意识到自己感受不到烈火本该灼人的温度,他疑惑地低下头,既没看见手、也没看见脚,更没看见身体,他只看见黄土与沙石,仿佛此时此刻的他只是一个幽灵,除了观测,他别无所能。   “虽为血契秘术,但这一招数的真正创作者并非血族,相反,半魔人才是开创者。”少女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半魔人乃是为追求魔力而饮用魔药改造身体的人类,在旧诺玛帝国时期他们就作为人类反制异能部族的战士出现了。他们力量强大,即使在血族、狼人和人马面前都不占下风,但是,魔药污染了他们的精神与思想,亦腐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疯狂而扭曲,身上满是变异的怪异肢体和腐烂的血肉,他们更不稳定,甚至会因发挥魔力而失去神识,魔化为真正的怪物。   无论在哪个国家,半魔人都是因为极度追求力量而走火入魔的反面典型。   不过,听她的意思,难道那位黑骑士就是一位半魔人?   “战斗开始了。”少女声含笑意。   血族、狼人、人马同时解放了能力,血族露出了獠牙与血瞳,狼人的头扭曲异变最终狼化,人马高举法杖,旋风在他的头顶聚集。赤、蓝与青三色柔和如雾的光芒分别在三人身上弥散开来,恍若无边黑夜里篝火的光华般在各自的根源处聚拢出一个个小小的领域。   下一刻,黑骑士猛地抽出深插土中的纯黑长剑朝人马抡去,同时,他全身力道爆发纵身一跃,连人带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半圆的轨迹斩落而下,干脆利落地把人马从左肩劈到下腹,血溅若雨。   秒杀!瑞卡瓦惊呆了,从黑骑士这一强横的致命一击中他看出半点和招式招数有关的东西,他只看到了赤裸裸的强悍到可怖的速度与力量。   血雨尚未落完,黑骑士已粗暴地把长剑从人马的骨肉里自下向上扯出,顺势自上而下斩向狼人。而他狼人身体强壮,行动矫健,十分轻松地朝侧面避开。然而,黑骑士斩落的长剑突兀地中途折向,扯着黑骑士持剑的右臂横切而过,直接把狼人拦腰斩断。   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很慢很慢,狼人的下半身无力摔倒,上半身离体飞出,肝脏肠胃失去裹束从断口处滑出,数不清的血珠在空中坠落,轨迹丝丝可寻。   “什……什么!”瑞卡瓦难以置信地瞪着他那双在这个世界压根不存在的眼睛。虽然瑞卡瓦不懂魔法,但他懂武技啊,黑骑士击杀狼人的动作不仅反关节而且反惯性。说到底半魔人只是嗑药的人啊,即使骨骼变异也不会变异到如此夸张的地步吧?   少女的声音适时地再度响起:“你知道为何这三人在解放能力后身上会有异色的光吗?你也见过血族解放血能,但没见过浑身上下放红光的是吧?”   “是的。”   “你现在所看的异光是魔力的具现化,在拥有‘洞悉魔力流动’能力的人眼中,魔法族裔解放能力后就是这样的,因为解放能力必然释放魔力。而逐影剑这一秘术的效果,就是让你的武器自发地追逐魔力而去。更确切地说,是让你的武器被魔力吸引,魔力越强,吸引力越大。”   时间的流逝重新回归正常。但见黑骑士不加瞄准地朝血族退走的大致方向丢出长剑,准头之差,长剑直接旋转着从血族斜上方近三米处飞走。然而,未等血族站定对手无寸铁的黑骑士发动攻击,那长剑竟又打着旋儿飞了回来,刃光流转,凌厉至极,轻轻松松地从后削掉了血族的脑袋。   黑骑士接住血污满满的长剑插回地中,转身看向身后无形的旁观者,头盔观察缝里,目光冰冷。   “这就是血契秘术·逐影剑,被魔法族裔诅咒摒弃的单刃毒剑。”   在少女对落幕的宣告声中,瑞卡瓦眼前的世界,崩溃了。它就像被撕碎的画,黑暗涌入断口裂痕,最终把光与影吞噬得一点不剩。   终于,瑞卡瓦重新看到了真实的世界。   少女松开手,把一脸懵逼的瑞卡瓦推回椅背,表情疲惫地躺回床上,摆出了一个惬意舒适的大字型,抱怨道:“累死我了!”   “这就完了?”瑞卡瓦疑惑地问,他本以为仪式会再复杂些。   “完了,在我用幻境给你灌输信息的时候,一切仪式都已完成。我给你画了三个标记,灌注了三层血能,也就是说这一招在没有魔力补充的情况下你能用三次,应该够用了。”   “那我能找你补魔么?”   少女闻言一愣,忽然狡黠地笑起来:“小子你看过一本书叫《阿瓦隆之梦》吗?”   “没看过,我文盲,讲啥的?”   “没见识啊!这本书可是知名大文豪塔姆·阙福勒的代表作之一!它讲了一个神奇的异世界,在哪儿有个叫英格兰的国家,国王阿尔托莉雅在战斗中重伤,临死前做了一个梦,她在梦里遇到一位遥远国度的侍从,并和他并肩作战,与六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较量,夺取神器的故事。”   “异中异,梦中梦,有趣。”瑞卡瓦不置可否,“只是凭空想象的事情也能编录成书么?”   “有何不可,这世间杜撰所成之书多了去了,又不差这本,好看便可,有何要紧呢?再者这本书里的诸国群雄、地理人文多半都明显有着真实历史上的国家与人物的影子,想必是借讽吧,也不能说是完全虚构的。”   “你读得书多听你的。”   “话说,既然你没看过这本书的话……”少女忽然笑眯眯地翻身朝向瑞卡瓦,捧着香腮眨巴着雪亮的大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啊~我可以和你补魔哦~”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色气满满啊!还有,你不是伤好了么!你还不快逃吗!”瑞卡瓦虽然听不懂她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出少女话里有话,而且不怀好意。   “我的天!我刚帮你血契联结你就赶我走!亲爱的你好薄情啊!”   “谁是你亲爱的!别瞎叫好吧!我只是怕等到了早上走动的人多了,你就难脱身了。”   “没事,你房间有窗户给我翻,不急,现在先睡觉。”说着少女就闭了眼。   “……请问一下,你睡了我的床……我睡哪?”   “这可是双人床,你可以睡另一半嘛。放心~只要你不动手动脚,我保证我不会打你的啦~”少女睁开眼,再度用调戏的目光打量着一脸不爽的瑞卡瓦。   瑞卡瓦不悦地哼哼着拿来油灯,恶狠狠地吹灭后推回桌上:“说得好像没床我就睡不着似的。我跟你讲,我是身经百战了,平地上、山岩上、马背上、树上树下,我哪里没睡过。初林里小溪旁的碎石滩,呆在那地方难受得比椅子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我在那睡得和死猪一样。”   “……哎~不解风情的智障……”   寂静在黑暗里延续了挺久,瑞卡瓦忽然问:“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安娜,你呢?”   “瑞卡瓦。”   “哦,安娜这个名字是我临时编出来骗你的。”   “……”   一夜无话。 第二十九章 近卫队,补员在即   清晨,瑞卡瓦的卧室,木格窗已被悄无声息地推开,晨风吹拂,黑布窗帘上下起伏晃荡,日光的边际随着它波浪般游移。窗外,阳光明媚,花叶摇曳,风光正好。   瑞卡瓦犹趴在书桌上安详沉睡。   “瑞卡瓦,你有没有想过……站在你的位置上,想帮助奥格塔维娅很难,但想毁掉她却很简单……”睡梦中,瑞卡瓦恍若听到了少女的低吟耳语,温柔而惋惜。   “……”   当腰酸背痛的瑞卡瓦先揉眼睛后揉脖子,昏昏沉沉地醒来时,房间内已空无一人,唯剩大开的窗口前窗帘仍在微风中舞动,静谧美好。   “走了?走了好啊……走了省心。”瑞卡瓦叹了口气缓慢地撩起右袖,盯着腕内的三枚剑形标记,喃喃自语。   ……   进军梅尔西斯的日子即将到来,今天的瑞卡瓦照例没什么工作,想到他已在初林要塞血城领主府邸呆了不少时日,外城友人们免不得担心他的伤势与生死,便向希斯瓦娜告了假。   “这样也好,你与友人皆可去了心结,但定要记得早些回来,曼威盖特子爵和凯队长今晚要见你,有要事相商。”瑞卡瓦临走时,希斯瓦娜叮嘱道。   “什么要事?”   “应该是近卫队的事。”   瑞卡瓦向凯的骑兵队借了马,一溜烟驰出血城,奔外城马车街海吉家去了。   当时,海吉尚在前院里清货,一众伙计有条不紊地把木箱子从两架马车上卸下搬进库房。瑞卡瓦拨马进院,海吉顿时怔在原地。   “瑞卡瓦你没死啊!”海吉赶紧把货单丢在马车上,给周围伙计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向刚刚下马正在拴马的瑞卡瓦,“我好几天前看到你又一次躺在马车上还被拖进了内城,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我伤好了。”瑞卡瓦笑道。   二人用力熊抱一番,勾肩搭背进了屋,海吉刚进门便吩咐他妻子准备茶水招待客人,随即拉着瑞卡瓦在客厅坐下聊天。   “海吉啊,我今晚有些正事要做,晚餐前就得回血城。而且我这次出来目的是拜访各个友人报个平安,不能在你这儿呆太久啊。”瑞卡瓦说。   “没事没事,你就在这儿安心休息吧,我已经遣人去叫他们了。”   “你还真是有效率啊。”瑞卡瓦表面不动声色,心下却生疑,怎么自己口都未开,海吉就已喊人去通知友人们了呢?   “那是当然,时间就是金钱么。话说回来,我听说这次我军去灰松镇剿匪可是恶战了一场啊,你当时就在军中,还负了伤,想必应该深悉实情吧?”   “嗯嗯,没错,匪首可称智勇双全,明明是一手烂牌,犹可让我军处处被动,甚至几番差点得胜。不得不说,我挺佩服他的。”   闻言,海吉若有所思地问:“听说这些日子在要塞内外安营住下的军士都是要去梅尔西斯支援赛灵斯家的少主的,我还听说赛灵斯大小姐受了伤。既然而此,你和大小姐应该不必随军去梅尔西斯吧?”   “去,大小姐得去梅尔西斯疗伤。”   “疗伤的话你们应该不用上阵吧?”   “说不好,不过一般情况下我们应该是不用上阵的。”   “那好极,我是不想再看你躺着被拉回要塞了。”海吉笑道。   “哈哈,让你看笑话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那么容易负伤啊?你的近卫队到底有多少人?这一战折损了几个?”   “我的近卫队压根没人,去灰松镇剿匪事发突然,我们没有时间扩充他。”   “这样啊……”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声豪爽嘹亮的大笑:“哈哈哈,瑞卡瓦!你回来啊!”   瑞卡瓦又惊又疑,望向门处,这声音他完全没映像,不像那位熟人啊。   没多久,一位高大强壮的包白头巾的络腮胡大汉大步走入屋内,肩膀上背着一只新宰的山羊,他的身后,一位衣服崭新的青年男子笑得勉强。   “你是谁啊?”瑞卡瓦问,这两个人他完全没见过啊。   “他是我的叔叔和堂弟,做牲畜生意的,你以前没见过,但我早就和他们说过你了。”海吉笑道。   “哦哦……”   没等瑞卡瓦打招呼,这位络腮胡大汉已把山羊重重摔在桌上,道:“我知道你回来了,所以特地杀了头山羊送你!哈哈哈哈!”说着他大步走向瑞卡瓦,猛地抓住他的双肩使劲摇晃,“哈哈哈!瑞卡瓦你小子果然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啊!你这样的近卫队长一定需要勇敢强壮的小伙子效力的吧!”   瑞卡瓦听到他的评论惊呆了。他尚未反应过来做声应答,门外又是一声极亲切的呼喊:“啊哈哈哈!瑞卡瓦你回来啦!我想死你了!”   这声音瑞卡瓦很熟悉,马洛大叔么。   但见马洛大叔拎着一把精致的叠纹长剑,旁边亦跟着一位羞涩的白净少年。他把长剑递到瑞卡瓦面前,笑道:“恭喜你伤愈回来啊,这把剑就当是贺礼了。”   瑞卡瓦当即接过剑品鉴,啧啧赞叹一番后,疑问道:“话说这位是谁啊?”马洛没有儿子,只有两位女儿还都嫁了人,瑞卡瓦这点还是知道的。   “哦哦,这是我侄子啊!我以前没为你介绍过吗?唉唉唉,没事没事,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熟悉。”   瑞卡瓦摇着头,门外又一声兴高采烈的大喝:“瑞卡瓦你回来了!恭喜恭喜啊!”这声音比较年轻,然而瑞卡瓦还是没有印象。只见一位古铜肤色的英俊年轻男子笑呵呵地走进门,把一大块布包的生牛肉放在桌上,走向瑞卡瓦,亲昵地握住他的手:“你怎么这幅表情啊!不记得我了吗?”   “不记得啊……”瑞卡瓦如是说。   “我去,你这可就不厚道了,两年前我们在城东葡萄街的餐馆里一起吃过饭啊!我跟你讲,偌大的初林要塞里的同龄人,我可只服你一个啊!”   “……”瑞卡瓦呆呆愣愣地微张着嘴,半句话都说不出。   门外,热情的呼喊声再度响起……   这一天,马车街商人海吉家的热闹程度可以毫不夸张地用门庭若市来形容。   午餐前,街口走入两位扛着小麦袋的布衣少年,第一个映入他们眼帘的就是从海吉家前院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和提着大包小包礼物排队朝院里挤的宾客,停着的木大车从院内一直排到院外,差点就要堆到街口了。   “……骗人的吧……瑞卡瓦不是说初林要塞里压根没人理他么?”麦肯村少年,清秀的艾弥亚惊呼出声。   “那是以前,如今瑞卡瓦当军官了,当然不同往日了。”艾弥亚的哥哥,浓眉大眼的年轻男子戈弗雷照例沉着脸毫无情绪波动,仿佛他的脸是块雷打不动的山岩巨石。   “可他只是个队长啊。”   “我听人说他可不是一般的队长,而是赛灵斯家的大小姐的近卫队长,在伯爵家的大小姐面前做事,前途无量啊。最近不是到处疯传大小姐的近卫队要补员了么,走动的人多很正常。”   “我们就提着两袋小麦去会不会显得太寒酸了?”艾弥亚担忧地说。   “不会,瑞卡瓦一定没想到我们来要塞了,见到我们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我们又不是来求他的做事的,只是看望他罢了,他不是市侩的人,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家境,他会理解我们的。”   两人正说间,一位绅士骑着马儿拐进了街,见到街上的景象亦是一怔。但很快这位绅士就镇静下来,他看了眼一旁背着麦袋的两位少年,问道:“你们也是来看瑞卡瓦的?”   “没错。”戈弗雷答道,“你也是吗?”   “嗯,我是基维尔,石匠街珠宝店的主人。”   “我是麦肯村的戈弗雷。”   “我是他弟弟艾弥亚。”   “嗯嗯,我听说过你们。”基维尔拴好马,从鞍旁灰布袋里抱出一小龙芯果酒,走向海吉家,“来吧来吧,我们一起进去。” 第三十章 第一份名单   海吉家屋内院外共摆了六张大桌,此刻都已经围坐满了人,摆满了珍馐美馔。宴席间人声鼎沸,觥筹交错,欢声笑语散发浓浓的酒气肉香,所有人都喜笑颜开,唯有瑞卡瓦表情勉强。   “瑞卡瓦啊!我们家小子以后就托你照顾了啊!”一位瑞卡瓦压根不认识的高瘦中年男子向瑞卡瓦高高举起酒杯,激动地笑道。   “就是就是,他们要是敢不听话,你就和咱们讲,咱们保管打得他们知道什么叫听命令!”   “嘿嘿,这你就说笑了,在军营里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你教训孩子啊?瑞卡瓦,听我的,要是他们不听话,你可以直接用鞭子抽他们,只要别抽残了就好!”   基维尔用自带的高脚杯低抿一口红酒,面含笑意,仿佛是个坐在贵宾席上看戏的绅士。戈弗雷和艾弥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对瑞卡瓦投以同情的目光。   瑞卡瓦强挤出的笑容生硬地就像半张脸抽筋了,他的怀中揣着一张布匹,上面满是用羽毛笔蘸墨写下的人名。   忽然,瑞卡瓦把木杯里的劣酒一饮而尽,重重拍在桌子上,扶桌站起:“诸位,请让我说一句话。”   海吉家屋内猛地安静下来,众人皆疑虑地望着瑞卡瓦,纹丝不动,一语不发。   “在下从前不过是个乡野小民,幸逢贵人方得任军职,心中不敢忘本。诸位与我都是邻朋故交,我侥幸发达亦不敢忘却各位。也正因此,有句心里话我必须和大伙说说。初林要塞内外皆称在大小姐的近卫队任职是前途无量的事,可机遇与风险从来是纠缠不清的,侍奉血族却无庇护,被咬杀怎么办?战场搏杀,战死怎么办?我不忍让诸位不明不白地丧失至亲至爱的子侄,因此我还请大伙仔细想想,你们家中后生真的做好拼死作战的准备了么?你们真的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准备了么?”瑞卡瓦深吸一口,说。   众人闻言皆面面相觑,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犹豫不决之色。宴席间沉寂良久,终于有坐不住的人鼓起勇气开口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高但精瘦的脸生白发老军官,:“小瑞卡瓦啊,我对血城的事务不怎么了解,但军旅之事我还是有点映像的。赛灵斯家的大小姐不仅是女娃儿,而且年纪不大,当她的近卫,怎么就非得上阵厮杀,冒生命危险了呢?”   “大小姐有志投身军旅,不久前灰松镇剿匪时她就在军中担任监军了。”瑞卡瓦回答。   “我也不是没有上过阵,但凡打仗,领主贵族们都和自家护卫远远地站在阵后,只要战场上风声不对,他们就在护卫的保护下溜之大吉。就这样,他们也会遇险么?”   “赛灵斯大小姐和他们不一样,她是愿意与士卒们共存亡的。在灰松镇,我军一度陷入濒临崩溃的劣势,大小姐毫无退缩之意,全程坚守于战旗之下,甚至在最后关头还为了扭转败局冒险袭杀敌将。小赛灵斯将军拨给她的近卫骑兵死伤甚重,我亦重伤差点一命呜呼。可以预见,日后再上战场,大小姐一定还是会带着近卫们英勇搏杀的。”说着,瑞卡瓦看向海吉,朝他猛使眼色。   海吉见状立刻站起,满脸堆笑:“没错,我看到了,他确实是躺在马车上被拖进血城的。”   老军官无声地站着,百感交集,苍老的脸庞上五味陈杂,他的嘴唇微微抖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声轻叹,坐了下来。   紧接着,一位白袍着身的优雅中年男人站起,他是一位乡绅,在城外拥有很多田庄,在城内亦拥有不少产业,现在住在城内修养,瑞卡瓦和他唯一的关系是和他家店铺里的小伙计一块玩过。   乡绅说:“女孩子打什么仗啊,况且还是伯爵家的,简直不务正业。瑞卡瓦啊,听老伯一言,为伯国的绅士和百姓着想,你可得好好劝劝她收心啊。”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瑞卡瓦大惊:“伯爵的千金会听我的话吗?再说血族女子从戎者不少,比如暮海北的露普联邦的王国双壁,她想效仿也不算太过分吧?”   “小孩子有点脱离实际的想法,头脑一热跑去做了很正常,但若时候到了还不知收敛可是很吃亏的。露普联邦数世强国,强军上万,贵族尚武好战,亦仅得王国双壁二人而已,我赛灵斯兴商羸弱,怎么和人家比。为领主家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忠诚,瑞卡瓦你可不能陪她瞎胡闹啊,你得当个忠臣劝诫大小姐,忠言逆耳,她会反思理解的。”   瑞卡瓦强压心间怒气,道:“我在初林要塞内外向来不讨喜,都因我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恕我直言,若非赛灵斯大小姐有从戎卫国之心,我还不愿意侍奉她呢。”   乡绅目光如炬,正气凛然:“你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置众家的前途不顾呢。”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我……”瑞卡瓦嗔目结舌。   海吉心想不好,忙起身赔笑打圆场:“瑞卡瓦尚武好战,才能亦集中在军事方面,愿意侍奉往来征战的贵族不是很正常么。”   “正常是正常,可你不能自私地只想着发挥自身的才干,不给你的同龄挚友们活路吧?若是你为了个人私利而从背后捅自家朋友刀,那和贫民窟里穷凶极恶的贱民们有何区别?”乡绅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   宴内不少人都有“这家伙是不来挑拨离间的?怎么从头到尾都在拆台呀?”的疑问,但等乡绅话毕,他们还是习惯性地齐声说:“就是就是”。   脸色铁青的瑞卡瓦一语不发,他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吐出,随手把木杯探到酒桶处取了满满一杯,举至面前向众宾客示意一番,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冷冷甩在桌上:“投身军旅是大小姐的意思,我劝不了,我也不想劝。假如她只想当一个贤惠的未来领主夫人,世上压根就不会有这个近卫队,不会有近卫队长的官职给我,亦没有缺额给诸位的子侄。”   “就是!”先前肩扛山羊而来的牲畜商人起身声援,“我听了那么久算是听明白了,你们不就是既想要子侄在大小姐面前露脸,好巴结她讨个前程,却又不想拿生死冒险么。讲道理,我们这种苦出身的人,哪有不费血汗就富贵的道理?富贵险中求啊!不想冒险就乖乖回家该干啥干啥,何苦凌迫可怜的小瑞卡瓦呢?人家从小无父无母,苦挨到现在才有个出路,不容易啊。”   人群中立刻就有人忿忿不平地开口骂道:“你搁这儿充什么好人!当年咱们拿这小狼狗开玩笑的事一茬接一茬,你哪次脱得了干系?还说我们,也不撒泼尿照照你自个的脸!今儿个人家发达了倒转性替他说话了,两面三刀!咱们送礼钱都花了,你也配碍我们的事?”   “小狼狗?什么小狼狗?”瑞卡瓦环视着席中诸人,疑惑地问。他怎么听都觉得这个词儿“小狼狗”是在说他自个儿啊,原来他还有过这种外号?   老军官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招呼大家停下,道:“都别吵了,小瑞卡瓦胸怀大志,不愿混饭吃,这是出息,这是好事,何必苦苦相逼。”   “什么胸怀大志,明明是做梦!”乡绅的语气从容淡泊,“瑞卡瓦,你且仔细想想,你出身低贱,斗大的词不识一个,从小到大就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啥正经事都没干过。论军略那些个领主家出身的人会不如你?论武艺你打得过身负异能的国族、狼人、人马?就这样,你难道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混成大将,你难道以为你是贝利萨瑞尔斯、菲利普、阿尔特留斯?今儿个天上掉馅饼让你在大小姐身边寻口残羹冷炙吃吃已是滋润地不行了,你还不满足?你还不好好想想怎么报答社会,报答大家?”   在血族年轻人的辱骂面前面不改色的瑞卡瓦此时已气得满脸通红,双拳紧握,整张脸都在剧烈扭曲,狰狞地如同猛兽。   “别动气,别动气!”海吉忙拉住他。   然而,海吉家内外早已乱作一团。   “小小年纪最好心放宽点,你现在只是个区区近卫队长罢了,不要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也不要目中无人、手高眼低,不然等你真的迈进社会了还不得给别人气死。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难道非要得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悔改么?说句难听的实话,成功的人在哪里都是成功的,看看你前面十六年都干了些什么,我就足以推知你靠自己在赛灵斯家到底能混成什么样子。醒醒吧,别做梦了,血族的天下非常稳固,你还想抢他们的官职、他们的爵位么?没有我们子侄的鼎力协助,你到底能成个什么事?”   瑞卡瓦重伤初愈,哪经得住这番刺激。乡绅一席话下来,直把他气得浑身颤抖,眼前发黑,不住咳嗽着,眼看就要旧伤复发昏厥过去。   “够了!”最终,瑞卡瓦凶相毕露,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恶狠狠地劈进桌子里,“滚!都给我滚!老子要静静!” 第三十一章 摇摇欲坠的铁盔   海吉家屋内院外人影寥落,六张大桌上杯盘狼藉,只动了小半的残剩菜肴尚温热,骨刺皮壳杂乱地丢弃在餐桌上乃至地板上。瑞卡瓦颓废地坐在主座上,呆呆地望着前方,目光混沌。   “明明只是事先声明一下危险性,怎么最后竟演变成这样。”艾弥亚哀叹一声,他手持一根木棍挑着客人送给瑞卡瓦的牛角铁盔移来移去,看着铁盔在半空中不稳地左摇右晃。   “我看我这次是真要众叛亲离了。”瑞卡瓦喃喃自语。   “这算什么众叛亲离,被你赶走的人大半你见都没见过啊。”戈弗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正试图砸断的一根大骨棒,说。   “无论如何,一个小人得志后转眼忘本的帽子我是摘不掉了。”   “反正你也不在乎城市生活,这些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啊。”海吉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完,抱住餐桌上一盆还剩下大半的烤馕转身回厨房了。   瑞卡瓦自嘲地苦笑一番,扶额摇头。   说句心里话,他选择在宴饮正酣时煞风景地问大家实话,根本原因并不是在意这些人子侄的死活,他只担心这些人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心理的准备尽忠职守。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位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瑞卡瓦本人又毫无根基,怎么敢玩收礼卖名额那一套?   若是这些人无法尽职,他们大不了被辞退结束一次失败的仕途冒险,可瑞卡瓦呢?他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一旦失去了奥格塔维娅的庇护,瑞卡瓦分分钟就能被弃尸荒野。   你们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想想呢?这关系到我的命啊!   瑞卡瓦正痛苦思索间,基维尔带着淡然的笑意和两杯美酒飘然而至,他把其中一杯轻轻地放在瑞卡瓦面前,道:“你是不是很好奇那位乡绅模样的人为何那么说你?”   “没错。”瑞卡瓦答。   “可能是因为嫉妒?”艾弥亚试探地问。   “不不不,首先这个人我很熟,他叫奥布,是位有良好的教养的绅士,不会因为嫉妒而攻讦他人;其次,说到底现在瑞卡瓦身上值得一提的,也只有一个明眼人都知道难做长久而且危险重重的近卫队长之位罢了。瑞卡瓦对大家来说只是一个暂时的发达的机会,而远非可供依附的大人物。奥布根本不必嫉妒。”   “那是为什么?”艾弥亚追问。   基维尔笑而不答:“瑞卡瓦,你觉得自己是一位心思单纯的人吗?”   “不是。”瑞卡瓦毫不犹豫。   “事实上对初林要塞所有听说过你的人来说,你不仅不是个心思单纯的人,还是个凶残狡猾之人。”   “……早有心理准备。”   “把名单给我。”   瑞卡瓦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匹交到基维尔手中,基维尔熟练地摊开布卷,修长温暖的手指在布卷里记录的名单上飞速游移,很快,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轻轻一顿:“吉恩”。同时,他的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瑞卡瓦探头看去,只皱了皱眉,因为这个名字他并不认识。   “这是他的小儿子吉恩,嗯……怎么说呢,这小伙子我认识,强壮挺拔,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性格温柔又坚毅,精通击剑与骑术,精通三国语言,饱览群书,会作诗会绘画,很得年龄相差不大的人的喜爱,无论男女,感觉如何?”   “完美,完美得可以取代我了。”瑞卡瓦面无表情。   “没错,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在你去灰松镇的这段日子里,奥布到处寻与你多少扯得上关系而且家中有年轻后辈的人家走动。这些人家,大多数刚才就围坐在餐桌旁呢。”   “你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家的后辈企图抱团借我的手挤进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但在近卫队中他们执行的将是这位叫吉恩的人的命令,我会是一位被架空孤立的队长?”   “呵呵,我不知道,我只是猜测罢了。他们可能会逼你自行辞职,也可能彻底改变奥格塔维娅对你的态度,让她轰你出去,谁知道呢?”   忽然,艾弥亚手中木棍上的铁盔一个没稳住砸落在地,引得屋内其他人惊讶地扭头看去。艾弥亚摇摇头,再度把铁盔摆在了木棍上挑动、玩弄。   “我不能理解,我和他们有何深仇大恨,有钱人不都是喜欢和人合作做生意的么?怎么到我这儿,奥布反倒一副非致我于死地的腔调,一点余地都不留。”   “让我再猜一下……恐怕在奥布看来,这不是交易,这是竞争,近卫队长只能有一个,而你不配位于吉恩的头顶上,就算你答应给吉恩当副手,以奥布对你的映像,他也不会信任你的。要知道你刚当上近卫队长没多久大小姐就重伤了啊,恐怕在他眼里,你完完全全就是一位心怀叵测、玩忽职守的奸臣吧。”   基维尔顿了顿:“既然而此,以一位对赛灵斯家族‘忠心耿耿’的乡绅的角度来说,怎么能容忍你这样一位满身黑点的人待在大小姐的身边呢,这对得起赛灵斯家族的威名么,对得起他们这些忠民么?把你消灭就是尽忠啊。”   “……我还是难以相信,而且……这和他在午宴上对我恶语相向有何关系?即使他对我有敌意,在他的算计得逞前他也不敢表露出来吧,他又不傻,况且他也不是鲁莽的匹夫啊。”   “重点不在他是怎样的人,亦不在你们间的关系,而在他怎么看你。其实,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当时只觉得惊和蒙。”基维尔淡然一笑,“他认为你和吉恩两人间最终只能留下一个,他还认为你是个攻击性极强的危险野兽,简单来说……”   “妒贤嫉能、择人而噬。”   “没错。午宴上你起立后第一段话说得是什么么?”   瑞卡瓦皱着眉尽力回忆:“我和他们说在近卫队就职有死亡的风险。”   “一个妒贤嫉能、择人而噬的邪恶队长在他未来的士兵的前辈面前说得一段话的话题就是死,你猜奥布会怎么想?”   瑞卡瓦忽然瞪圆双眼,整个人惊呆在桌旁,仿佛石灰岩雕刻出的雕塑:“你的意思是,他误以为我知道他的所有计划,我那段话的目的是在用他亲爱的儿子的命来敲打、威胁他,他因为担忧儿子的安危而阵脚大乱,丢下了矜持与克制,甚至宁可用无理取闹的诋毁和我决裂,以求吉恩不要落到我手上!”   瑞卡瓦仔细琢磨,越想越觉得这思路有道理。在奥布的角度上看来,假如他真的对瑞卡瓦表示“我家吉恩忠于君主、忠于岗位,不怕战死”,那瑞卡瓦完全可以在战争中找个由头整死吉恩而不用背负丝毫舆论谴责,毕竟瑞卡瓦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讲道理,打仗总是要死人的,你们先前也都说你们家儿郎不怕战死,愿意为国捐躯了,事到临头跑到我面前来矫情,难道还怪我咯?”   “诛心……诛心……基维尔,你的猜测太诛心了!”瑞卡瓦叹息一声。   “呵呵,方才在宴上,奥布老儿嘴里哪句话不诛心?至少我会声明我是猜的。”   戈弗雷闻言思索片刻,石板般冰冷寂静的脸上山石崩裂似地展开怒容:“既然如此,瑞卡瓦你干脆单把这个叫奥布的家伙的儿子强拉进近卫队,过些日子进军梅尔西斯的路上,我管叫他们家‘得偿所愿’!”   “不妥不妥,我和这家伙的过节还没到非要用鲜血洗涤的地步。即使奥布真有挤走我的意思,如今他的阴谋已经败露、瓦解,我没必要多事。”   “切勿放虎归山,留下祸患啊!”   “什么人是隐患,什么人不是,我能判断。”说完,瑞卡瓦轻敲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他抓起面前的酒杯把里头的龙芯果酒一饮而尽,随即开始着手帮海吉收拾餐桌。   没多久,海吉家中一众人等终于把房屋里里外外都清扫干净了。   是时候回血城了。   瑞卡瓦、基维尔、戈弗雷兄弟向海吉和他的家人告了别。艾弥亚恋恋不舍地把好玩的铁盔放在桌子上走出门,正好看到瑞卡瓦在解开拴马的绳。   “瑞卡瓦!”艾弥亚忽然喊了他一声,“我有事问你。”   “铁盔你能带走,我有了。”   “……不是这个问题,我想问,你恨他们吗,今天那些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世人有求苟活者,有求生活品质者,有求显达者,全因出身不同,熏染不同,谁又比谁更高贵些呢……”瑞卡瓦牵出马儿来,翻身坐上,“在野外就算了,在城里,我实在无甚闲心记恨他们。”   “那你求什么?”   “……”瑞卡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张着嘴发呆,良久,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求死得其所。” 第三十二章 第二张名单   当夜,初林要塞血城,领主府邸,洛林家暂居的庭院,谈话已经进行一段时间了。   摆满五花八门果品的绝火木圆桌上,一盏银甲骑士外形的烛台正幽幽地燃着三朵小小的淡蓝火焰。瑞卡瓦仍然盯着面前桌上的这个稀奇玩意儿,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浸满好奇。   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咳嗽了一声,伸手轻敲烛台侧面两下,三朵小巧的淡蓝火焰顿时幻作三束明亮的赤金火光。   到底是血族家的陈设,果然好玩,瑞卡瓦心想。   相比人类,血族的青春十分长久,衰老异常缓慢,甚至有古籍记载,远古时期的血族是青春永驻、不老不死的。尽管如此,罗斯·洛林的身上还是呈现出明显的衰老特征,原因无它,他的岁数确实已经很大了。   他是一位硬朗精干的老者,须发雪白稀疏,瘦削的面庞有着峭壁山石的质地与古代国度黑伦尼克流传下的美男子雕像的神韵,他的一双湛蓝的瞳孔清澈而深邃,从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沉静名臣的气质。瑞卡瓦不得不在心中感叹,罗斯·洛林在年轻时一定是位人见人爱的美男子吧。   身着红金长袍的凯·迪利安默默地坐在一边纹丝不动,与瑞卡瓦、罗斯三人形成一个标准的等边三角形。   “话该说的都说了,你是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有挑选近卫队成员的资格,要好好把握,一定要以大小姐的安全为重。念在你初来乍到,没有根基,没有人脉,我们特地为你挑选了一些适合的人,你可以参考一下。”说着,罗斯从桌边的书堆顶取下一张纸递给瑞卡瓦。   瑞卡瓦诚惶诚恐地起身接过纸,坐回椅上装模作样地研读起来,然而并没法看懂。   “人数有点多啊……”瑞卡瓦说。   “你只需从中挑选合适的就可以了。”   “嗯……感觉都很不错,很难抉择啊。”瑞卡瓦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恐怕地考虑几天。”   “自便,这是你的权利。”   瑞卡瓦一边点头一边卷着名单,再从桌上拾来一根红丝带把纸卷捆住放入腰包中。   忽然,阁楼下门扉镶嵌琉璃的沉重深棕木门开合,紧接着屋内就回荡起“嗒嗒嗒嗒”有节奏的清脆脚步声来。   鞋底好硬,瑞卡瓦想。   没多久,一个高挑曼妙的身影以蜻蜓点水般的轻盈步调从旋转楼梯间飘然而上,犹如在微风中飞上高空的蒲公英。   “爷爷你还不休息啊?”飘摇传来的女声清亮纯净。   瑞卡瓦心里一紧,他不知道罗斯·洛林的孙女有多少,他只记得一位叫莎莉丝特的,她曾在年轻血族们向奥格塔维娅贡血时对瑞卡瓦恶语相向。在瑞卡瓦对她的短暂映像里,莎莉丝特可不是什么沉稳的人,而且对他恶意满满,瑞卡瓦还真怕两人一照面发生不愉快的事。   “嗯,今晚有些公事要处理。”曼威盖特子爵说。   “公事啊?”年轻女子提鸟笼般拎着漏斗状的铜灯笼,轻飘飘地踱到桌边。这下瑞卡总算看清了她的脸,果真是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游荡的目光从桌上的果品间移到了凯的身上,“哦,凯大人,你好啊。”她轻轻放下灯笼,修长的双腿略微曲膝,纤嫩的双手稍提裙摆两侧,微笑着点了下头,娇俏之意迅速盖过之前留给瑞卡瓦的凌厉映像。   凯当即绷着脸离位立正站定,左手抚住右胸口,身体稍微前躬,点头致意。   “大晚上的,又不是社交场合,何必拘泥于这些。”曼威盖特子爵说。   莎莉丝特无奈地摊手吐舌,转望瑞卡瓦。   瑞卡瓦尽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礼仪化的笑容,他不是贵族,不应与莎莉丝特对行贵族礼节。然而,回应他的是莎莉丝特猛然冻结的眼神和极度不满的表情。   “你来这儿干嘛?”她不悦地问。   “注意语气。”曼威盖特子爵的语气冷淡而威严,“你的家教都到哪里去了。”   “大晚上的,又不是社交场合,何必拘泥于这些。”莎莉丝特冷冷道。   “……”   瑞卡瓦仍在努力保持和善的眼神:“公事。”   “你也配有公事。”甩下这句话,莎莉丝特不屑地转身走开,“嗒嗒嗒嗒”的脚步声凌厉清冷。   “哎,别理她,这孩子从小就这样,直来直去,不知掩饰。”子爵苦笑一叹。   瑞卡瓦默默地从腰包间掏出放进去不久的纸卷,一边解丝带展开,一边苦笑:“真性情,嫉恶如仇,大人的孙女真是位奇女子啊。”   说完,瑞卡瓦忽然朝莎莉丝特喊道:“莎莉丝特小姐,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一下。”   莎莉丝特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瑞卡瓦,眼神嫌弃而厌恶,只见瑞卡瓦举着一张纸在空中挥舞,满脸天真无邪。她不禁皱眉,瑞卡瓦的行为表面上正常友善,但情商正常的人都能看出他毫无疑问是在挑衅。   她快步走到瑞卡瓦座位边,瑞卡瓦笑眯眯地站起,把纸举到她面前,并用右手食指轻点在一行文字上,说:“莎莉丝特小姐,下官不怎么识字,但有段文字着实让在下在意,因此我想请教你,这个名字……说得是你吧?”   莎莉丝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莎莉丝特·洛林,血族骑士,曼威盖特子爵的孙女,赛灵斯宫廷女官,受业于叶露纱灵神学院,精通剑术马术,血力强劲,心思细腻,温柔贤淑,谨慎冷静……”   毫无疑问,这说得是她,除了后面一大段不着调的性格描述。   “这是什么?”她惊叫出声,猛地逼近瑞卡瓦,飞快地挥出手试图把纸片抓走。然而瑞卡瓦明显早有防备,他轻松地侧身缩手,用肩膀和手臂隔开莎莉丝特,干燥沉稳的双手飞快把纸片卷好捆住,收回袋间。   “没什么。”瑞卡瓦笑眯眯地说。   他离位数步,向曼威盖特子爵恭敬地鞠躬行礼,告别离开。紧接着,凯也走了。   “爷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莎莉丝特有些焦急地问。   “累了,睡觉。”说完,罗斯·洛林离位走开,回屋休息去了。   次日,早晨,海吉家中,三张名单皆摊开桌上,瑞卡瓦默默地坐在一旁,倾听海吉转述,或告诉海吉该记下谁的名字。   第一份名单里无非是昨日午宴的拜访者举荐的家中子侄。   第二份名单里有许许多多精干的老兵、优秀的年轻士兵和骑士、同骑士阶层的青年才俊。   第三份是瑞卡瓦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最终拟定的补员方案。   可笑啊,奥布自以为凭他的资源完全可以挤走瑞卡瓦,让他的小儿子吉恩当上奥格塔维娅跟前的近卫队长。可事实呢?假使瑞卡瓦是个不会挣扎的懦夫,他当然可以轻松完成第一项目标,可第二项呢?   井底之蛙!吉恩真正的对手不是瑞卡瓦,而是那些身居繁华血城的血族、人类豪强家族中的精挑细选出的年轻一代,那些经过多年精英教育与贵族熏陶、有强大家族作为后盾、拥有可怕资源的少年领袖。   瑞卡瓦不由苦笑。   今日,坊间已流传出“瑞卡瓦不仅妒贤嫉能、自私自利,还凶恶暴戾”之类的谣言,瑞卡瓦用膝盖想都知道它们是怎么产生的。   作为恶名的补偿,奥布等外城人士的要求对瑞卡瓦再无半点影响力,现在瑞卡瓦完全可以自由自在地从第一份名单中挑选符合他标准的士兵。   至于第二份名单……   瑞卡瓦忽然很想对着太阳欢快而放肆地大笑三声。   本该老谋深算、智慧稳压瑞卡瓦一头的血城权贵们,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破局的方法、自身的弱点大摇大摆地送到了瑞卡瓦的眼前。 第三十三章 出征梅尔西斯   瑞卡瓦在海吉家敲定补员方案的同时,罗斯·洛林与他的孙女莎莉丝特在低调别致的餐厅内对坐而谈,慵懒的阳关一如既往洒落在罗斯古朴正装的肩章上,亦闪耀在莎莉丝特的吊带纱裙遮挡不到的玉润肩头。   “所以,爷爷你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把你可爱孙女的名字写到了那份名单里?那份为瑞卡瓦这狗贼推荐近卫队小兵的名单?”莎莉丝特支手托腮,一脸无奈。   “没错。而且我得补充一点,我并不觉得我的孙女有多可爱,恐怕在你的交际圈里,比起可爱你更倾向听到‘性感’这个词吧。”罗斯惬意地躺在椅背上,表情沉着冷硬。   “哎呀爷爷,你总扯这个干吗!”莎莉丝特不悦地嘟嘴。   “因为以我老顽固的见识,我觉得你学坏了。说实话,你的名字就是个凑数的。”   “什么!”莎莉丝特惊叫。   “我们需要的是一位可以获得大小姐和她的近卫队士兵双方信任与肯定的人才,他必须挤掉瑞卡瓦,牢牢把持住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之位,让奸贼们不敢觊觎。要知道赛灵斯家族有意效法王国双璧乃至武神帝姬,把大小姐培养成一位真正的将军,她会从约西亚手中分得兵权。而灰松镇之战的结果,已经充分证明了大小姐的决心和资质。”   “以我洛林家的权势还怕区区一个瑞卡瓦吗?奥格塔维娅还躺在棺材里么,直接让他滚蛋好了。”   “奥格塔维娅在灰松镇陷入濒劣状态,希斯瓦娜第一时间写信给远在梅尔西斯领军的约西亚,约西亚在回函里肯定了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升为近卫队长的任命。”罗斯面无表情,“你是在怂恿我挑衅约西亚少主吗?”   “……没有啊!”   “莎莉丝特,我们是赛灵斯家族的忠臣,我们希望赶走瑞卡瓦是因为大小姐识人不明,让獐头鼠目的奸臣当道。主君家的威严,我们还是必须顾及的。”   “……等等!”莎莉丝特忽然意识到爷爷的言外之意,又惊又怒,“你的意思是我连这只朽慢都竞争不过?”   “约西亚自诩用人不问出身,喜欢任用没落血族、新晋同骑士和底层朽慢,瑞卡瓦这种人正合他心意,况且瑞卡瓦在灰松镇之战中确实颇得官兵赞扬。”   “但是关键在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近卫队士兵啊?”   “你和奥格塔维娅的关系到底如何你自己清楚,你对朽慢的态度和朽慢对你的映像你也清楚。你难道会为了这个任务改变你自己么?”   “那当然不会。”莎莉丝特斩钉截铁,言语间有舒了一口气般的轻松感,“幸好我只是个凑数的,这种活儿还是留给别人去干吧。”   “恐怕……你脱不了身了。”罗斯苦笑。   “什……什么?”莎莉丝特的内心仿佛暴风雨中的大海,惊讶之情一浪接着一浪。   “我昨夜一直在琢磨……瑞卡瓦明明从见到我开始就在装傻认怂,故作谦卑,故作淳朴,何以在最后关头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挑衅你……”   “为什么?”   “……因为他找到了我们的弱点,这个弱点,就是你……”   “怎么可能!”莎莉丝特失声道。   “凯是约西亚用人策略的受益者,他不愿与我们一道挤走瑞卡瓦,他举荐的人都是优秀的士兵,我们推荐的人与之泾渭分明,全是国族的新锐。瑞卡瓦于情于理都应该从两拨人中分别挑选一部分进入近卫队,不然,他就是专断独行,就是侮辱举荐者,就是自私自利,我们有足够的借口来对付他。”   罗斯说:“我们推荐的这拨人,不仅都很优秀,而且瑞卡瓦并不了解他们。瑞卡瓦必须从中挑选一些人,等于他在黑袋子里抓阄,一旦抓到对他威胁足够大的‘伏兵’,他就完了。他当然可以选择少选些人来降低风险,但人数过少同样可以成为我们攻讦乃至攻击他的理由,因为太敷衍了。”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的,那就是你,莎莉丝特。名单是我交给瑞卡瓦的,而你是我的孙女,他完全可以只选你一个来回报直接举荐者,也就是我的心血与恩情。国族间对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争夺亦很热烈,我团结他们共同压制瑞卡瓦十分艰难辛苦,等这件事一出,我们间的信任会荡然无存,他们会质疑我出卖他们换取个人利益。一时半伙间,我甚至没法重新聚集起我们的派系。”罗斯再度苦笑。   “而你对他的权力,毫无威胁。”最后,罗斯说,“我想,昨夜他正是确定了这一点,最后才笑得那么开心的吧。”   莎莉丝特呆滞良久,猛地怒喝一声,拍桌站起:“如果他真的胆大包天到这么做了,我就给他看看……我的威慑力!”   “你可以和他进行一次精彩的博弈。”说完,罗斯缓慢地举起琉璃茶杯轻抿一口,自语着,“舞会女王和天命军阀的博弈,有趣……”   瑞卡瓦这样的人罗斯并不陌生,至少在普泰克特之乱时期的威廉王宫廷里,这样自命不凡却又隐忍阴险的叛军将领一抓一大把。   罗斯曾向莉莉丝神发誓,那样痛苦残酷的乱世,他绝对不允许再度将领。为了这个目标,他必然全力以赴。   ……   三日后,初林要塞南门外,援军开拨,衣装迥异的各地士卒皆扛着沉重的行装随长蛇般的大队前进,骑兵夹杂其间,军列一直绵延到遥远东方的黄土平原上,尘烟滚滚,踏步声恍若海潮。   行军队列的后段是赶车的辎重部队,瑞卡瓦和他的部下们,共计六十官兵也在此处保护着奥格塔维娅的棺材。他们的装备水平差异大得几乎不像是一个部队,瑞卡瓦作为军官装备精良尚可理解,凯举荐的士兵们也都有正常的甲胄与武器,其余人的武装则简陋得与平民毫无二致,皆布衣配木矛,其中,艾弥亚突兀地顶着一只铁盔,戈弗雷突兀地挎着一把崭新牛皮鞘包裹下的精致叠纹长剑。   此刻,奥格塔维娅正安详地躺在四匹马拉的大车上的小圆帐中,一众近卫队士兵围在大车旁守护,跟着前队的脚步向梅尔西斯前进。   紧跟在近卫队后的一架两马拉的大车忽然磕到石头,篷布中滚出一个大木桶,保护大车的士兵们忙跑去扶正木桶,打开桶盖关切地观察桶内盛满的金灿灿香料是否完好,再把它抬回车上。撩开的篷布下,成堆的羊毛披肩和手工地毯各自叠放在一块,小巧的木盒里装着琳琅满目的银器和宝石。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偷占军方运力输送商货到异地贩卖是官兵间常用的挣外快方法,下到兵卒,中到军官,上到将领都有份。   队列后部,一位针织长袍裹身的美丽女郎仰着高傲的脖颈,驾着欢快的骏马仿佛飞翔的翠鸟般从赶路的人群边掠过,然后在奥格塔维娅的马车旁减慢了速度,伴它前行。   “莎莉丝特副队长,你迟到了。”瑞卡瓦的笑容天真单纯,人畜无害得仿佛在嘲讽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立刻突到瑞卡瓦面前甩他一巴掌的冲动,她冷淡地别过脸不理他,注视着军队前进的方向,一语不发。   “小子们!副队长漂亮不漂亮啊?”   “漂亮!”近卫们异口同声。   “你们喜欢不喜欢她啊?”   “喜欢!”   “你们敢不敢追她啊?”   “不敢!”近卫们开口说话同步得就像排练过一样。   然后瑞卡瓦就在一蹦一蹦的马背上欢脱地唱起了谢洛依的民歌。   “姑娘啊姑娘,可见我东坡的骏马,西坡的狼?”   “嚯!嚯!”不止是近卫,前后队的士兵都笑逐颜开的附和着。   “姑娘啊姑娘,可见我南舍的弓箭,北舍的枪?”   “嚯!嚯!”   “莫笑我的狼儿不吃生肉,它从小没了爹娘,真的不是小白狗啊!”   “嚯!嚯!”   “莫笑我一脸伤疤,人见人怕,马虏太凶,刀法太熟啊!”   “嚯!嚯!”   “啦啊啦,啦啊啦,坏公爵杀来啦,白衣的骑士在城口扛着战旗哪!”   “嚯!嚯!”   “再见啦,再见啦,我的小白狗送你吧!” 第三十四章 悠闲似旅游   从赛灵斯到梅尔西斯的行军轻松而愉悦,毕竟马虏已被完全逐出了两国领地,将士们在和平的友邦领土上行走,又怎能不惬意潇洒呢?只有不时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断垣残壁仍倔强地宣示着战争的残酷。   每到夜晚,血族与人类的贵族们会在罗斯·洛林的中军大帐附近举行盛大的篝火晚会,乐声渺渺、情意绵绵之际,兵卒和小军官们在舞会场地的栅栏外享用大人们赏下的烤肉与酒水,可谓是夜夜笙歌,快活如郊游。   莎莉丝特自从在大军出发那天露了个脸之后,再也不曾出现于近卫队中,相反,每一场晚会都会出现她的身影。对于这样一位出身高贵却又神出鬼没的挂名副队长,近卫队上到队长瑞卡瓦,下到普通士兵都表示情绪稳定,习以为常。   既然她想要玩儿那就玩呗,只要不妨碍其他近卫队成员的事就好,大家照样会对她恭恭敬敬的。   又是一夜欢乐场,温暖的篝火和甜蜜的酒香仿佛能酥软人们的骨头。   “哎,想要保持一个好心情,我也只有每夜的舞会可以指望指望了,军营里到处都是马粪,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皎洁月光下,亭亭玉立的白裙少女粘人得好似甜美的蜂蜜般挽着一位英俊潇洒的燕尾服男子的胳膊,一同缓慢地在会场边缘僻静无人的草地上散步。   男子爱怜地摸摸少女的头:“小傻瓜,这可是打仗啊,日子哪能像在赛灵斯城里那样快活呢?身为同骑士的后裔,最好还是记着些家训,自制、坚韧,还有……”   “知道啦知道啦,人家就是心里不开心,想听你安慰一下。”少女俏皮地嘟着嘴。   男子微笑着转身抱住少女:“再忍忍吧,等到了城市就好了,有我陪着你呢。”   多么幸福的场景啊?紧贴栅栏的黑暗中的长椅上,瑞卡瓦独自坐着,一言不发地旁听了全程,身侧的小桌上放着茶水,听说是远东国度的舶来品。   全副武装的士兵与风度翩翩的侍者一丝不苟地守卫在他不远处的会场大门前,迎接受邀的来客,并震慑图谋不轨的不速之客,隔绝内外。   瑞卡瓦移开目光,遥望着在会场中央的篝火间伴着柔美琴音优雅舞蹈的男男女女们。事实上,伴奏的曲子宫廷风太过浓郁并不适合当下幽谷清溪的环境,可在舞者们的纵情发挥下犹有一番奇妙的情趣。   莎莉丝特·洛林是舞会场上毋庸置疑的焦点,再无一人比她更吸引参与者的目光。无论是绝美的身段与性感迷人的装束,还是无可挑剔的舞技。瑞卡瓦并不会欣赏舞蹈,但他看得出莎莉丝特完美的节奏感与兼具灵动与平衡的绝妙身体,她的舞姿行云流水、潇洒飘逸,给人一种奇特的感受:她不是一位跳舞的女子,她是一只在自由翱翔的翠鸟。   柔顺的秀发、吊坠上的钻石,乃至连衣长裙下裸露的每一寸肌肤,雪肩、皓腕、玉腿、脖颈、胸口、脸庞……她的一切都闪烁着星辰般洁净的光辉。她礼仪化的笑容里渗透着孤寒的傲气与清澈的空灵,两种玄妙的气质竟完全压制了她。绅士们渴望靠近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仿佛她周身自有一股刺骨的寒冷气场,唯有她的舞伴能在安然陪伴在她身边。   “不得不承认,光看外表的话,确实是位佳人呢。”瑞卡瓦轻声自语,抿了一口热茶,“可惜呀,你内心深处是什么模样就轮不到我操心了。”   正如罗斯·洛林的目的是把瑞卡瓦挤走,瑞卡瓦的目的也变成了把莎莉丝特挤走。瑞卡瓦觉得以莎莉丝特的清高性格与掩饰不住的心机对他造成不了多少威胁,至少在近卫队的舞台上,但凡事就怕夜长梦多,假使莎莉丝特哪天因为种种原因转性了,那就不好办了。   你且好好过你的上流社会生活去吧,和我怄什么气呢……奥格塔维娅建立近卫队带来的利益冲突固然难以平息,但瑞卡瓦还是希望他能呆到大小姐醒来的那天,然后告诉她,她拯救的人一直都在等着她,没有辜负她的善意。   忽然,旋转间的莎莉丝特的目光在划过瑞卡瓦的方向时一闪。   该不是发现我了吧?瑞卡瓦惊恐间看了一眼大门,思考要不要立刻走人,再回头时,篝火间莎莉丝特不见了!   瑞卡瓦忙放下茶杯起身欲走。   “你怎么进来的!”猛然,一双血瞳在瑞卡瓦身侧的黑暗中亮起,吓得他又坐下了。   “额额额,我是被邀请来的。”   “骗谁呢!谁邀请你的!”   “……”瑞卡瓦默默掏出一份请柬,恭敬地交给莎莉丝特,“这上面的名字应该是您爷爷吧?”   请柬的落款是罗斯·洛林。   “他请你来干嘛?”莎莉丝特熄去血瞳,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不知道,可能是请我喝茶的,这儿的免费茶水确实好。”   “……果真焚情煮鹤,侵侮风雅。”   瑞卡瓦再度装出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没错!”   “这是我的地盘,以后别让我再在这儿见到你!”   “可以!”瑞卡瓦满口答应。   “那你还不走?”   “额……等等,我记得我是你队长啊,为什么你对我这幅态度?你们贵族不应该很讲礼节的么?”   等等……我为什么会说这话?我不该早点脱身走人的么?话一出口,瑞卡瓦猛然对自身惊疑起来。   “你也配让我讲礼节!”   “……莎莉丝特小姐……”瑞卡瓦忽然抬头直视向莎莉丝特的双眼,郑重地说,“您真的很漂亮,而且天真无邪。”   “你是在讽刺我么?”莎莉丝特冷笑,她的美貌无须一介暴发户的称赞,至于“天真无邪”,她可不觉得她给瑞卡瓦留下的映像是这样的。   “不不不,并没有。我那么说是因为你的情绪和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而且我判断这一切不是伪装的,一点都不适合勾心斗角。暴露自身的情感与想法实在不是什么安全的事,别人会从中发现你的弱点,随时有可能以此打击你。我猜血族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我看到的那么风平浪静吧,难道您从未被算计过,从未遇到过足以让你重新考虑自己处世策略的挫折吗?”   “我无须你的关心,谢谢!你是不是还以为我放着满场绅士不理,偏偏走来找你是对你另眼相待啊?”莎莉丝特面露嘲意,“你下三滥的戏看多了吧。”   “我并无关心您的能力,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乡野粗人,也没听过什么戏。”   “……我是洛林家的女孩,谁敢对我做什么?”莎莉丝特沉默了会,道。   “那就祝洛林家族永远兴盛吧。”瑞卡瓦笑道。 第三十五章 黑暗的奥格塔维娅   目送莎莉丝特重新回到舞会的中央后,瑞卡瓦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松开藏在右袖里的匕首,告别了守门的士兵和侍者,骑马赶回了近卫队位于雄伟山谷间溪流畔坡地上的营地。   瑞卡瓦拴好马后径直走入奥格塔维娅灯火通明的帐篷,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她打开的棺材、摆满器械和药材的桌以及一张床。   奥格塔维娅的身体确实稳定了,从瑞卡瓦醒来那天开始,她就再也没发疯在银荆棘上撞得千疮百孔过。   瑞卡瓦静静注视着沉睡的奥格塔维娅安详的侧脸,脑海中突兀地闪过一个疑问:假如奥格塔维娅昏睡一年、十年乃至半生,他还会等下去吗?   等,还是……不等?   忽然,奥格塔维娅睁开了眼睛,瑞卡瓦被吓得缩后一步。   只见奥格塔维娅茫然四顾,很快瞅见了站在一旁的瑞卡瓦。   “瑞卡瓦?”她问。   什么!大小姐恢复意识了?   瑞卡瓦忙走到棺材边,喜笑颜开:“没错,是我!”   “我这是?”   “你在灰松镇之战中消耗魔力过度,血能接近枯竭,乃至濒劣!现在我们在去梅尔西斯的路上,我们要去支援你的哥哥,顺便救治你。”   “啊?是这样吗……我没映像了。”奥格塔维娅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试探性地想要移动身体,但银荆棘立刻把她逼了回去。   “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通知希斯瓦娜和其他人!”瑞卡瓦说着转身欲走。   “不要!回来!”奥格塔维娅略焦急地喊。   “怎么了怎么了?”瑞卡瓦又回到棺材旁。   “蒙死我了,好难过。我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把银荆棘松开让我出来活动活动吧?好不好啊?”   这口气……有点奇怪啊……   瑞卡瓦疑惑地看着她。   “听话,我可是你老大啊,瑞卡瓦,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么?”奥格塔维娅说。   “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么?”   “等不了,动都不能动难受死了,我已经好了啊!”奥格塔维娅可怜兮兮地盯着瑞卡瓦,“好不好么?”   看着奥格塔维娅眨巴眨巴的一双水汪汪的可爱大眼睛,瑞卡瓦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他把她当人质抓到高地废屋时的情景。   “……你谁啊?”瑞卡瓦阴下脸问。   “……嘻嘻……”沉默良久,奥格塔维娅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表情诡异得令人心生畏惧。   “果然……”   “没错,我,奥格塔维娅,劣化了。瑞卡瓦,你,打算怎么办呢?”   “……”   “你大可以向希斯瓦娜、凯和罗斯他们告发,然后看着他们用长银钉把我钉死在棺材里,去啊……快去啊?”   “别开玩笑了,那样子我也得死。”瑞卡瓦冷笑。作为近卫队长让奥格塔维娅在灰松镇濒劣已是大过,如果奥格塔维娅在他的看护下彻底劣化,瑞卡瓦等同于犯下大罪,下场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奥格塔维娅死后,她的近卫队不复存在,瑞卡瓦失去依靠,墙倒众人推是肯定的。在近卫队长一事上瑞卡瓦得罪的血族和人类必然加倍报复,奥格塔维娅的哥哥不出意外亦会迁怒于瑞卡瓦,事情若真发展到这种地步,瑞卡瓦能不能留具全尸都不知道。   “你也知道啊?那还不快放我走?”   “放你走不一样是死。”   “呵呵,你猜猜,假如我等明早其他人来了,让他们知道我劣化了,你会怎么样?”   “一样是死,但你可想清楚了,我现在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当逃兵,而你……呵呵……”说完,瑞卡瓦作势要走。   “别呀别呀!你仔细想想,我可是奥格塔维娅啊,我是你的主人,救过你的命,即使劣化了,我也是奥格塔维娅,要走一起走么!”此时此刻,奥格塔维娅的眼神是瑞卡瓦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魅惑而放荡,“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哦~”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走回棺材边,扶住棺材两侧,淡淡地说:“你才不是奥格塔维娅。而且,和污秽血族一块逃跑,我是活得不耐烦了么。”污秽血族远比光明血族危险。他曾听希斯瓦娜提到过,血族在濒劣状态下可能出现劣化后人格提前表现的情况,如果就这样轻易认定该血族已劣化是不严谨的,这只是一种精神分裂式的不良症状。   “天啊,你对我还能有什么要求?大不了我发誓不杀你,顺便多让你弄一些时日可好?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初拥啊!”   “够了!”瑞卡瓦恶狠狠地从一旁的桌上抓来一团丝绸想要往她嘴里塞。   “等一下!最后一句话!”   “……说……”   “你还……真是薄情啊……”奥格塔维娅冷笑着。   “说完了么?”   “我确实不是奥格塔维娅~”   瑞卡瓦把丝绸揉成团,开始向她嘴前送。   “还有一句!最后一句!”   “……说……”   “她是为了救你才濒劣的,与胜利无关。”   说完,奥格塔维娅歪过头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瑞卡瓦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把绸团放回桌上时,奥格塔维娅已再度沉沉睡去,嘴角的浅笑恬淡宁静。   你说……什么?   ……   第二日傍晚,罗斯·洛林带领的赛灵斯援军行进至枫渊,约西亚进军梅尔西斯时曾在此地扎营,现在营寨犹在,见状,罗斯·洛林干脆在约西亚留下的旧营驻扎下来。因为众多骑士、军官抱怨路途劳顿,他下令明日休整一天。   第三日早晨,瑞卡瓦以外出侦查的名义向希斯瓦娜告了假,独自一人骑马登高散心去了。   奥格塔维娅的劣化人格的话给他的震撼太大了,瑞卡瓦近两夜辗转反侧,百思不得其解,假如她说得是真的,那么奥格塔维娅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冒着劣化的风险驰援他的呢?瑞卡瓦自问在大小姐心中有些分量,但绝对高不到哪里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瑞卡瓦会欠奥格塔维娅一份他穷尽一生都偿还不尽的人情。而瑞卡瓦最讨厌受制于人。   所谓升米恩,斗米仇。   枫渊风景秀丽,夏日碧绿的枫林在潺潺河流旁的坡地上静静俯视着淳朴祥和的村镇以及森严的军营。   军营外,高阶军官和他们的家眷在卫兵的簇拥与向导的带领下,策马郊游。   瑞卡瓦沿山谷边缘的坡路走上山岗,一路上几番波折,柳暗花明,不知不觉有些口渴,这才发现他出门居然忘带水壶了,正好迎面出现一间小巧别致的乡舍,乡舍旁有一片幽深的林地和一块不大的田地,正门前的院落里有一口水井和一片果园。   瑞卡瓦不禁眼前一亮,不单是山民的存在让他得以讨碗水喝,最令他惊讶的是,果园里居然有一株龙芯藤。 第三十六章 枫渊惨案   果园里有棵合抱粗的葱翠大树,青中带红的龙芯藤缠绕在上头,坚硬的根系深深地插入树皮,嵌进大树内部,孔洞处经年累月渗出的鲜红汁液在树干上凝成长而分叉的暗红图线。夏天正是龙芯果收获的季节,此时的龙芯藤上结满了鲜红圆润的龙芯果,龙芯果的茎处,两片又像锯齿又像鸟翼的叶子让人联想到传说中恐怖恶龙的双翅。   “有人吗!有人吗!”瑞卡瓦跳下马,走到门前敲门道。   “有的,你是?”一位美丽的少女把门拉开一条缝,警惕地问。   “我是赛灵斯的兵,途经此地,讨碗水喝。”瑞卡瓦咧嘴笑道。   “小苔丝,门外的人是谁啊?”一位瘦高的中年男人从屋内的房间里走出,问少女。   “他说他是赛灵斯的兵,来讨口水喝的。”   “哦哦。”中年男人闻言拿起厨房里的水瓢,从一旁的水桶里舀出一瓢来,稳稳地举着它走到门口,把门完全打开,笑容和善地把水递给瑞卡瓦。   瑞卡瓦道谢着接过水大口灌入干渴的喉咙,笑道:“谢谢大叔,话说我想问一下,你家的龙芯果怎么卖?”   中年男人也笑:“你若口渴想吃,直接摘一个走就是,没关系的。”   “哈哈哈哈,我还是觉得买比较好。”   二人笑呵呵地交谈一番后,中年男人抓起剪刀出门帮瑞卡瓦挑剪龙芯果去了,瑞卡瓦则站在原地等待,看看风景。   少女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门内,好奇地问瑞卡瓦:“请问,你是约西亚大人的部下吗?”   “不是,我们的将军是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大人,但我们此行是去支援约西亚大人的。”   少女打量了一番瑞卡瓦的衣甲,又问:“你是军官吗?”   “是啊。”   “位阶挺高的吧?”   “……”瑞卡瓦沉思片刻,这个问题有点微妙了,作为君主之女兼未来重要将领的近卫队长,他的俸禄和军中地位都是可观的,但他手上确实只有六十个人罢了,“额,不好说,应该算是挺高的,但也不算挺高。”   “啥意思,好复杂的样子?”   “三言两语说不清。”   “那你就告诉我你有没有机会见到约西亚大人吧!”   身为约西亚的妹妹的近卫队长,这种机会想必不是很难得,瑞卡瓦迅速做出判断:“有。”   “太好了!”少女忽然喜笑颜开地转身跑开,瑞卡瓦正诧异间她又从屋内跑了出来,把一只精致的小绣囊递到他手上,“帮我把这个送给约西亚大人吧!”   “你认识他?”瑞卡瓦奇了。   “我为约西亚大人贡过血,他实在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呢!”少女有些羞涩地笑着。   “那这是?”   “这是莉拉可山的神庙供奉的符石,听说能保佑领兵打仗的将军百战百胜。那天约西亚大人和他的手下提到这个,他说他挺敢兴趣的,所以我回家后特地去了一趟莉拉可山为他求了一枚。本想等他回师途径此地送他的,谁曾想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瑞卡瓦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的。”   很快,中年男人就抱来一颗又圆又大的龙芯果,还特意取来麻绳把它绑在瑞卡瓦骏马的马鞍侧后。瑞卡瓦结完钱后告别了这家人,转身骑马朝更高的地方去了。   瑞卡瓦最终在一处山岗上止步,他把马拴在不远处的枯松上,随即蹲在悬崖边看风景。彼祈河顺着山谷的走向静静流淌,在近午的阳光下发射出璀璨的金光,宛若金鳞的巨蛇,枫林在山风间浪涛般摇摆,“沙沙”声即使是身在高处的瑞卡瓦亦听得见。   河谷旁的所有村镇都浸透在安宁的空气里,不多的或倒坍或烧焦的房屋已重建大半。彼祈河畔的居民们没到战争逼近都会扶老携幼躲入深山,现在,他们的生产生活已经完全恢复了。   苍天辽远,让人望之胸中开阔。   他静静地看了好久,想着心事,终于心里舒坦了些,但也累了。瑞卡瓦干脆坐到枯松下的大石块上,用腰刀把龙芯果切开,把它香甜多汁且远比表皮红艳的果肉当午饭消灭了赶紧。   吃着吃着,瑞卡瓦忽然皱起眉来。   血族吸人类的血时也吸得如此香甜吗?血液腥咸,正常人都不喜欢它的味道,但血族们却在诗文里把它比作顶尖的美酒,如痴如醉地渴饮。   瑞卡瓦努力吧奇怪的思想赶出脑海,吃光了果肉,把果皮丢到一边,躺在大石块上打起盹来。   不知睡了多久,瑞卡瓦醒来时天色正明,他按摩着额头缓慢地走到悬崖旁,再度俯视脚下山谷。   猛然间,惊讶驱逐了他的一切困乏。   他看到两股蚂蚁般聚集的人群正在一南一北沿着彼祈河相对行进,他们视若无物地穿越村镇,一步步靠近,他们的中间,正是赛灵斯军的营地。   不祥的预感!   瑞卡瓦飞快解绳上马,朝来路狂奔回去。   然后,他在不久前讨水喝的乡舍前震惊地勒马停步。屋门大开,门口一摊血红的液体,刚吃过龙芯果的瑞卡瓦根本分不清这是龙芯果的汁液还是生物的血。   “有人吗?有人吗?”瑞卡瓦焦急地喊。   没人回应。   瑞卡瓦赶紧下马冲进屋内,只见先前帮他摘龙芯果的中年男人已死不瞑目地倒在血泊中,房梁上正吊着一位中年妇人晃晃荡荡,脚下是一张翻倒的小木椅。血已经冷了。   MD!发生了什么!他家女儿呢?   “有人吗!有人吗!”瑞卡瓦喊叫着在陌生的房屋里搜来寻去,然而,他把每个角落都搜遍了都没看到人。   完了……瑞卡瓦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转身跑出屋,想要上马赶紧赶回营地通知将士们,谁想刚一出门就看到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少年站在他的马旁。   少年吃了一惊,立刻伸手去拿瑞卡瓦放在马上的弓和箭。瑞卡瓦见状随即抽刀挺步急进,提手一刀轻易地插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根本不会战斗!敌人近在咫尺他去抓弓,敌人冲来他干脆吓蒙,不闪不挡也不反制,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送了命!   瑞卡瓦拔出刀,少年惊恐捂住血流如注的腹部后退两步跌倒在地,血水在身下积成小泊:“赛灵斯人都是坏蛋,杀了爸爸,逼死妈妈,抢走姐姐,还要杀了我……”   少年越发微弱的惨叫带着哭腔:“我连家人都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为什么还不让我活下去,我想活下去啊!”   最终,少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绝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和他的父亲一样。他堵在伤口处的双手无力垂下,肠子从里头顺畅地滑落出来,堆在少年身下的血泊里。   瑞卡瓦呆滞地站着,喃喃道:“我干了……什么?” 第三十七章 枫渊民变   瑞卡瓦跃马冲进赛灵斯军的营地,一路冲回近卫队的营区,焦急地大声喊叫着:“备战!备战!”   营地里的士兵们都疑惑地看向他,仍在各做各的事。瑞卡瓦不是他们的军官,也不是什么影响力巨大的贵族,他们没必要听他的命令。况且,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当他骏马的蹄铁踏入近卫队的营盘时,瑞卡瓦的话变成了:“我以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名义下令,近卫队全体成员,备战!”   新兵们从营帐里探出脑袋来,满脸疑惑,先看着瑞卡瓦,继而面面相觑。   “MD!我说了,这是命令!”瑞卡瓦怒吼,吓得新兵们齐刷刷缩回帐内。   莎莉丝特和希斯瓦娜先后疑惑地走出奥格塔维娅的营帐,后者面露疑色,前者不悦地瞪着瑞卡瓦:“我好不容易得空来一趟队里,就见你大喊大叫,平日里你也这般耍官腔么?”   却见瑞卡瓦先是惊讶地望向她,紧接着眼神里爆发出狂喜:“莉莉丝保佑,你来了啊!快去通知你爷爷,全军戒备!”   “什么?”莎莉丝特歪着脑袋问。   “民变!民变!”   “平白无故怎么会民变?”   “具体的我说不清楚,总之我军肯定有人得罪了百姓们,而且得罪得不轻!”   两人说话间,全副武装的老兵们已先后走到营内的空地上列队。等到瑞卡瓦催促莎莉丝特上马离开,新兵们才一个接一个急匆匆地赶到队列里。   “除了第一小队外,全体都有,目的地,南方寨墙,阿尔杰带队,前进!”瑞卡瓦下令,“沿途有人问的话就说起民变了,都赶紧守墙待命去。”   “是!”阿尔杰昂首应道,声音洪亮,他手握一把长枪,腰别一把弯刀,锁甲裹身,威武不凡。他是凯举荐的老兵,曾在西撒的双轮城驻防,亦是瑞卡瓦所选士兵中威望最高者,瑞卡瓦把他任命为第二小队队长,领十一人。   瑞卡瓦按旧例把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分为五个小队,每队共十二人,第一队由近卫队长直辖,其他四队则分派小队长带领。   目送一众军士大步离开,瑞卡瓦接着道:“第一小队,随我走。”   “瑞卡瓦!”希斯瓦娜在帐口打断道,“你就这样把人都叫走了吗?大小姐怎么办?”   “希斯瓦娜,大小姐就拜托你了。”说完,瑞卡瓦大手一挥,带领军士们离开了近卫队营地。   在不明真相的小兵们的嘈杂中,瑞卡瓦径直去向丹泽的营帐。   瑞卡瓦一行人在云沉堡子爵营区栅栏前站定,两位持戟守卫又疑又惧,仿佛瑞卡瓦是反水袭营的。   “丹泽大人在哪儿?”瑞卡瓦在马上问。   “我去通报一下。”一位守卫赶紧跑进帐内,没多久,丹泽与朱利尔斯就一道走了出来。   “怎么了?”丹泽奇怪地问。   “……你有派人去民间征血仆么?”瑞卡瓦问,脸色严峻。   “没啊。”   “你确定?”   “……到底怎么了?”   “有人强征血仆,滥杀百姓,激起民变了。”   丹泽瞳孔猛缩,他立刻挥手遣开营门守卫,对瑞卡瓦说:“进来吧。”   “干嘛?”   “搜人。”   “你不是没征血仆么?”   “没错。激起民变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此事一出你首先想到的是我,那别人估计也差不多,因此,我需要首先证明我的清白。”   瑞卡瓦赞许地点点头,丹泽确实心思细密,民变爆发后只要罗斯·洛林还算个将军,他就势必清查营地,然而那时不单时间已过去太久,全营搜查规模又太大不仅无法一蹴而就而且必定十分混乱,打草惊蛇下真正犯事的人肯定会隐匿证据。   既然如此,罗斯的清查能有多少成果就不好说了。假使罗斯没能查出真凶,丹泽背锅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他的旧事和癖好众人皆知。瑞卡瓦此番突击检查,众人毫无准备,检查的结果会为丹泽的自证提供相当有力的支持。   瑞卡瓦入营仔细搜查一遍,确实没什么异样之处,便转身离开,方出营门,号角长鸣。   这是罗斯·洛林在动员部队,召集军官。   瑞卡瓦翻身上马,下令第一小队去寻阿尔杰,自身去往罗斯的大帐。丹泽等人随后跟上。   “丹泽,你觉得是谁做的?”   “我有怀疑的对象,但不确定。”   一路上,士兵们皆匆忙地穿戴装备,抓持武器,钻出帐篷站到空地处待命。   罗斯的营帐前,寥寥围站着数位军官,显然没来齐,他们都神情紧张。罗斯看到瑞卡瓦驱马而至,忙问道:“瑞卡瓦!发生了什么,什么民变?”   瑞卡瓦翻身下马,恭敬行礼后简要把见闻说了一遍。   罗斯·洛林沉思片刻,问:“据你观察,乱民共有多少人?”   “至少五千。”瑞卡瓦凝眉细细回忆,道。   现在搜查营地交还强征的血仆已经来不及了,况且,枫渊附近的百姓已在这场变故中流了血、丢了亲友的命。罗斯·洛林判断,矛盾之尖锐使得这场民变几乎没有和平平息的可能。   又过了会,赛灵斯军的军官们终于差不多到齐了。   罗斯·洛林向军官们大致说明情况了一下情况,众人皆面露惊恐之色。   “我决意先行搜查营帐,交还强征之人,以免发生流血冲突,你等以为如何?”罗斯·洛林说。   ……等等……打扰一下……子爵大人你是认真的?你觉得来得及么?看着罗斯一本正经的严肃表情,瑞卡瓦心下怀疑之情每分每秒都在加重。   罗斯深邃的蓝瞳缓慢地扫过身边诸人的脸庞,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神色,有人怀疑、有人惊讶、有人沉思、有人焦急,还有人的惊慌在他面前丝毫掩饰不住。   终于,瑞卡瓦忍不住了:“来不及的!而且没用!”   “没错没错!”不少人附和。   “哦?何以见得,愿闻其详。”一位年轻血族男子冷笑问。   瑞卡瓦疑惑地循声望去,发现说话者颇为眼熟,仔细想想原来是昆庭·韦德洛特,他苏醒那晚在众后辈血族给奥格塔维娅贡血的大厅里嘲讽他的人。   “不敢在诸位国族面前班门弄斧。”瑞卡瓦说。   “说吧,我挺想听听的。”罗斯玩味地注视着他。   “从发现民变开始我就一直在默算时间,搜查营地来寻找犯事者和受困者,中间波折与龌龊一定很多,留给我们的时间来不及的。”   “很有道理,但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稳守寨墙,与乱民交涉争取时间,同时搜查营地,你觉得呢?”   “我不觉得我们的搜查成果可以平息众怒。”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主动出击!乱民数目少说是我们的两倍多,分成南北两支相对逼来,我们完全可以留下少许人把手一侧寨墙,大部队全军出击,摧枯拉朽地制服一路,再掉头来制服另一路!”   瑞卡瓦话音刚落,罗斯大帐前的空地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年轻、张狂、充满蔑视的嘲笑声,年轻的血族与人类军官们笑得抱着肚子,一副想忍笑没忍住的无辜样子,就差在地上打滚的。   “你你你你你不是把你在乡下看的械斗当成打仗了吧,啊?哈哈哈哈哈!”笑声最大的血族少年仅凭音量就吸引了瑞卡瓦全部的注意力,瑞卡瓦上下打量一番他,原来是奥利弗·克默尔,和昆庭一样是在奥格塔维娅棺材前的那场嘲笑中和瑞卡瓦认识的。 第三十八章 坚守营寨   罗斯·洛林不动声色地旁观着这场闹剧,众前辈军官亦面有不虞之色,毕竟在公开甚至严肃的场合看到自家后辈放肆而疯狂地嘲笑他人,无疑会使自己家族的家教受到极深的怀疑,威望与名誉皆受损害。   况且,他们嘲笑的事物真的那么好笑吗?   “讲道理,”朱利尔斯先看了看面无表情抿嘴不语的瑞卡瓦,又疑惑地瞥了一眼丹泽,压低声音问,“这战术有那么好笑吗?”   “我讲个笑话,赛灵斯人懂打仗,谢洛依人不懂。”丹泽浅笑道。   丹泽·兰若斯自问若是他先开口,他也会提出这个建议的,在营地南北两侧的平地上可以有效发挥出兵力,乱民为讨还被强征的人远道而来,必然还未做好战斗的心理准备,阵型也未排好。   相比之下,在狭窄拥挤、无法展开兵力的营地里静待谈判失败,被动坚守根本谈不上坚固与险峻的寨墙,拉锯厮杀,即使能够胜利,赛灵斯军的损失也必然比前一种战术多得多。   可惜啊,这战术若由丹泽说出口还有执行的可能,现在……   罗斯·洛林咳嗽两声平息了场内的骚动,问瑞卡瓦:“不加交涉,直接交战,你不觉得太无情了么?”   “既然交涉必定失败,火拼必然发生,那么我们不如以最迅猛的势头发动突袭,在最短的时间里结束动乱,这样,平民的伤亡会比残酷的拉锯战少得多,我们也好给梅尔西斯的领主们一个交代。”   “不不不。”未等罗斯做出任何评价,昆庭·韦德洛特先意味深长地微笑着摇起手指来,“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说交涉失败就失败,火拼发生就发生?”   “犯事的人为了强征血仆,人都杀了不少,你觉得他们会顾虑这些强征来的血仆的命么?等我们费劲力气把一堆干尸送到乱民们面前,你觉得他们会满意么?”   “没事啊,我们可以随便送两个朽慢出去顶罪啊。”昆庭高昂着头,满脸无所谓地摊手耸肩,端得是无拘无束、风流潇洒。   此言一出,在场人类军官多有面现怒容者,连全凭忍耐长期保持面无表情状态的瑞卡瓦都快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愤怒了。   “逆子,闭嘴!”风浮堡子爵忍无可忍,喝止道。   “韦德洛特少爷真心好气魄。”丹泽冷笑,“这般特地独行,简直是轻轻松松地重新演绎了韦德洛特的家教、血族的风度和你自个儿的脸面啊。”   “吾辈念头通达,岂会和你这类人一样为外物所累。”昆庭本想歇嘴,可一听丹泽开口,年轻人争强好胜之心就又上头了,当即反讽道。   “明明是心志薄弱,不知自制,偏能美其名曰念头通达,您颠倒黑白的本事真令我叹为观止。”   “丹泽!你也配说我么!”昆庭愤怒地伸出手,指着丹泽。   风浮堡和云沉堡两家既有合作,又有冲突,已经数代了,一般在两家长辈的关系中,合作占主流,后辈的关系中,冲突占主流。因此,此番二人针锋相对,众人倒是见怪不怪。   罗斯一声不吭,仅用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两人,瞬间,场内陷入一片死寂。   “不像话,大敌当前不思克敌,反倒内斗不休,吵架不止!”罗斯不悦地说。   众人恭顺地垂首待命,罗斯说:“战争讲究堂堂正正,沉稳淡定,野地浪战,万万不可。我下令,全军固守军营寨墙,都准备去吧!”   “是!”众将领命,声音嘹亮,下一刻,他们各自转身离开。   瑞卡瓦没走两步,迎面一骑飞奔入营。   马上的绅士勒马站定,看衣着好像刚结束郊游,他焦急地说:“不好啦!不好啦!有暴民在靠近,好多好多暴民!”   “我们已经知道了。”罗斯说。   紧接着,又一位骑兵冲入营前,看装备明显是罗斯家的侦查骑兵,他停马呼喊:“敌袭!敌袭!有大量暴民在逼近!”   “知道了。”罗斯的声音有些无奈。   提议未遭采纳,瑞卡瓦颇有些郁闷,他把怨气发泄在奔跑上,火急火燎地驱马赶回近卫队把守的寨墙处,接收了指挥权。   近卫队士兵们在寨墙前不宽的小路上或站或坐,阿尔杰以标准的持枪姿势傲然伫立于栅栏前,严肃地紧盯着正前方。   彼祈河两岸,黑压压的人群在前进。   瑞卡瓦三两下爬上箭塔,从俯视的角度眺望南方的河谷,衣着朴素的乱民们正扛着各色农具排着散乱的队形向赛灵斯军的营地推进,他们的脚步沉稳坚定,凝重的气息在人潮的上空徘徊不去。   乱民簇拥间有不少衣装讲究者骑在马上,周围乱民大多随他们的手势行事,看架势应该是在百姓中人望颇高的乡绅、长老之类的人,在这番变故中被推举出来当首领。瑞卡瓦仔细观察着乱民群的状况,忽然惊讶地发现,有一对眼熟的年轻的男女分别被牢牢捆着,坐在并排的两匹马背上。   人质……   在一箭之地处,乱民们停下了脚步,人群中走出一位绅士,同时,军营中亦走出一位骑士。二人在中间碰头交涉,没多久,骑士转身回营。   瑞卡瓦猜测骑士此番回营是为了传达乱民们的要求:赛灵斯军立刻返还强征的血仆。   等待的时间里,瑞卡瓦回身观察脚下的军士们,忽然发现莎莉丝特不知何时也来了,她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发呆,身后跟着二十三位全副武装的骑兵,应该是罗斯·洛林派来保护她的。   瑞卡瓦眼前一亮,二十三位装备优良的骑兵,这对瑞卡瓦的狭窄防区来说可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   乱民们在苦等,瑞卡瓦也在苦等,骑士回营后就一点动静都没了,不说把人、至少是尸体交还回去,甚至营地内部一点搜寻的动作都没有。   罗斯·洛林不是想拖时间吧?   事情闹得那么大,附近的梅尔西斯领主必然会知情,但瑞卡瓦不觉得他们会对在自家领土上横行霸道的赛灵斯军施以援手,即使他们心肠太好,有支援的心思,他们兵力也不够了。   瑞卡瓦看到,乱民们越等越骚动,越等越愤怒,不少强壮的战士们开始在阵前走动,昂首挺胸,高声呼喊,鼓舞乱民们的士气与战意。   此刻,先前回营的骑士再度冲出营门,赶来与乱民的代表交涉。瑞卡瓦心想,罗斯真是好算计啊,每到乱民们忍不住的时候就派人出去敷衍,一来二去估计还真能拖不少时间。   可是,这种策略最大的问题就是不稳定。此时,整个乱民群都像活火山口一样,随时有爆发的可能,罗斯这是在火上跳舞,一旦发生变故,战斗就会开始。   但见骑士再度转身回营,没走两步,乱民群内一声爆响,一片白烟在阵前炸开,当即,骑士从马上摔下,一动不动,唯有后心鲜血横流。   火铳!乱民们开枪了!   下一刻,吼声在山谷间回荡,乱民们齐刷刷地向赛灵斯军单薄的寨墙冲来,恍若席卷山谷的洪流。 第三十九章 枫渊之战   在乱民群冲击寨墙之前,他们首先奋力朝前投掷出一场飞石的暴雨,石块越过栅栏无情地落入人群中,不幸的军士们在飞石的碰撞下后退两步,皮肤上很快浮现出淤青的痕迹,甚至有没戴头盔的士兵当场脑袋开花,倒地身亡。   “放箭!放箭!”赛灵斯军的阵地上回荡起军官们的激烈嚎叫。   瑞卡瓦和其他哨塔上的士兵纷纷张弓搭箭俯射人群,后排的弓箭手们拉满弓朝斜上方放箭抛射。箭矢在乱民群众刺出一朵朵血花,在愤怒的洪流中,这些血色就像浮在河面上的泡沫,渺小得根本无法阻碍他们进攻的步伐,甚至减慢都不行。   爆豆般的炸响接二连三,一股股白烟在赛灵斯人的阵前扬起,这是友方的火铳手在开枪。   “放下长矛!”瑞卡瓦喊,又射出一箭。   近卫队士兵立刻在栅栏前垂下长矛,或平或斜朝前举成三层,正对着汹涌而来的乱民们。乱民们在矛阵不远处放慢脚步,他们垂下简易的木矛和长农具一步步逼近赛灵斯士兵。   双方都捏住长武器的尾端,试探地互相拨挑对方的武器。   假如没有这层栅栏,瑞卡瓦故意敌我双方都要像老鼠般躬下身子在枪林下厮杀了。   又突前了一步,一部分乱民们忽然挥舞农具和武器敲砸栅栏,甚至伸出腿去蹬,反应快的士兵们立刻朝这些人刺出长矛,惨叫连连,血水在栅栏下流淌,受伤的乱民们倒在栅栏前用尽最后一口挣扎着想要退走,可栅栏内再度刺出的长矛没给他们机会。士兵们分心攻击破坏栅栏的乱民,在和士兵们的长矛对峙的乱民们也瞅准机会挥舞武器攻来。   瑞卡瓦瞥到,一位近卫队士兵猝不及防地给乱民的草叉斜插进脸里,叉齿扎进了他的右眼、鼻子和下巴里。等到乱民拔出草叉,他随即瘫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赛灵斯营地外围的栅栏既不结实,又不高大,没挨几下就支撑不住。   “近战!准备!准备!”瑞卡瓦又喊。   栅栏接二连三地倒下,士兵们用迅猛的长矛攒刺瓦解了乱民们紧接着发动的冲击,双方又回到了长武器对持的状态。   “杀!”瑞卡瓦下令,同时,第一排长矛兵齐刷刷丢下长矛,猎豹般俯身扑上,抽出匕首和短剑,死命朝没能反应过来的乱民们柔软的腹部和大腿上招呼。十多位乱民先后倒下,在这雷霆一击中,敌人推进的势头瞬间遭到遏制!   然而,在战线的其他地方,赛灵斯的士兵们正在被一步步逼退,乱民们从阵后朝营地内投掷火把,很快点着了不少营帐。   瑞卡瓦缩回哨塔的木板下躲开一支箭,随即探出头继续观察敌情,忽然,他眼前一亮。乱民们的队列具有极强的随机性,战线后方的人员补充完全听天由命,这导致他们的战线厚度虽然保持了大体上的平衡,但在局部却表现出明显的粗心与缺陷。   西侧不远处的拒马前,仅仅三排乱民在和士兵们做不痛不痒、你来我往的僵持。大概是因为相比拒马,栅栏更容易攻破,乱民领袖无意在次徒耗人力,因此他们只在拒马前留下了不多的兵力作监视。   瑞卡瓦猛地回身趴下哨塔,三两步跳到莎莉丝特马前。   “干嘛?”莎莉丝特奇怪地问,微皱的眉目间写满了不信任。   “把你的骑兵借我用用。”   “不行。”莎莉丝特回答得干脆利落,“这是我家的兵。”   瑞卡瓦的语气阴冷而坚决:“那好,我不要你的骑兵了,我只要你,我的副队长!我以队长的名义命令你与我同进同退,如果你拒绝执行,我发誓,整个赛灵斯都会流传你怯弱、自负、拒绝履行应尽的责任的污名!”   莎莉丝特身后的骑兵队长立刻满脸怒容,骂道:“你小子敢!别忘了你自个儿的身份,你不过是个朽慢罢了,区区队长也配那么猖狂吗?”   “……况且,我是女人啊。”莎莉丝特淡淡地说,“你想叫我履行啥责任?”   “没错,但你也是血族!”   “……”莎莉丝特无言片刻,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发现了敌人阵线的弱点,我需要一支可靠的力量跟随我从那儿杀穿敌阵,到敌人的背后去!”   “……好,如你所愿。”莎莉丝特点点头,转身对一脸懵逼的骑兵队长说,“随他去吧。”   瑞卡瓦松了口气,当即为莎莉丝特演示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他赔笑道:“那就谢谢莎莉丝特的小姐,您是我的副队长,现在就由您接替对近卫队的指挥吧。”   “行。”   瑞卡瓦把莎莉丝特的骑兵和近卫队里有马且脱得开身的士兵聚到一块,又喊了四个步兵,浩浩荡荡地走到了友军的阵地处。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你们要干嘛?”友军军官疑惑地问。   “将军命我反击。”瑞卡瓦的笑容天真无邪。   瑞卡瓦的四位步兵在敌我双方惊疑的眼神中大大咧咧搬开了拒马。   不好!几乎是在第一位步兵的手接触拒马的一瞬,敌我两方首领就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对了。乱民们开始朝左右的友军呼叫支援,赛灵斯军的军官亦在质问瑞卡瓦到底想干嘛。   瑞卡瓦没有回答,拒马打开,他挥刀斩落,一马当先地冲出。   在三十五位跃马踩来的骑兵面前,武器杂乱的三排乱民毫无战斗的意志与抵抗的能力,赛灵斯骑兵仅仅一个冲锋就把他们的阵型杀穿,马不停蹄地朝阵后不远处的乱民小首领冲去。   瑞卡瓦和他的骑兵们轻松追上回头逃跑的小首领,三两下把他和保护他的人斩杀干净,随即掉头列阵。   沿赛灵斯大营寨墙延伸的乱民群的后背,此时此刻正彻彻底底地暴露在瑞卡瓦的面前。他热切的双瞳里流露出的欲望前所未有的浓烈,仿佛快饿死的狮子在草丛旁面对一头受困的鹿,又好像嗜色如命却受困日久的老绅士在暗巷里面对天真无知又衣轻裙薄的妙龄少女。   赤裸裸、血淋淋的渴望。   “队长,我们去奔袭其他敌人的小头领吧?”一个手下问。   “不。”   他露骨的目光从敌阵后方扫过,犹如锋利的刀尖刮过鲜美的牛排,撕裂口处,肉香四溢。   “那个方向!”瑞卡瓦挥刀指向敌阵的一点,“冲!”   骑兵们挺枪挥刀,以楔形阵从乱民们的背后凶猛地撞进他们的阵线,在一地新尸中继续挥舞武器肆意斩杀在震惊与混乱中接近崩溃的乱民们。   “投降!别打了,我们投降!”一众惊恐至极的乱民们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拉出来!”瑞卡瓦喊。   骑兵们无视了投降的敌人,面对仍在坚持战斗的乱民亦毫不恋战,他们从一团乱麻的敌人中转身跑开,再度在开阔地上聚集列阵。   “那个方向!”瑞卡瓦指向敌阵的另一点,“冲!”   一次冲锋、两次冲锋、三次冲锋……   五次背冲后,大片乱民投降、溃逃,奥格塔维娅近卫队的防区附近,敌人瓦解得几乎不成样子,他们仿佛是随手丢出的散沙,又仿佛是垃圾堆上乱飞的苍蝇群。   西边,一众乱民正在紧密的队形中一步步压来,瑞卡瓦知道,乱民不成形的指挥体系固然反应慢,但好歹不会坐视瑞卡瓦肆意猖狂。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 第四十章 约西亚归来   溃散的乱民无疑使士兵们嗅到了满满的军功的味道,瑞卡瓦率领骑兵冲击过的地方,大批赛灵斯士兵踏出营地发动反击。   瑞卡瓦如鹰的目光掠过视野所及的战场,敌人的战线已遭突破,等到赛灵斯军驱散了突破口附近的乱民,大批将士就会涌入,彻底撕裂南线敌人的战线,令他们首尾不得相顾。   多米诺骨牌式的崩溃即将开始,可以说,战局已经稳了。   瑞卡瓦的视线最终停于正从西边一步步压来的乱民阵列,这大概是乱民们的最后一次反扑了,只要瓦解了这次攻势,赛灵斯军的胜利就板上钉钉了。   “我们需要更多的人……”瑞卡瓦自言自语,他再度扭头看向赛灵斯军的营地,猛然,他的双眼瞪得和铜铃一般,嘴巴张得老大足以塞进一只鸡蛋。   他震惊了。   他看到反击的赛灵斯士兵们分散地七零八落,激动忘我地各自为战,毫无阵型与指挥可言,完全是战斗结束追击溃敌的架势,其中不少人都开始在尸体身上搜刮战利品了。   瑞卡瓦下意识想要派人或亲自去督促他们结阵备战,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些玩得正嗨的小兵们是不会听他的话的,他们的军官更不会。   正疑虑间,又是一众骑兵从赛灵斯军的营地间冲出,径直行至瑞卡瓦等人的身边,领头的人是凯·迪利安。   “你立大功了。”凯在瑞卡瓦身旁勒马停下,说。   “立功不一定是好事。”瑞卡瓦说。   “哦,怎么说?”   “比起这些,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打败这拨人吧。”瑞卡瓦指着不多迫近的乱民步兵们,“现在我军反攻出来的小兵们完全是毫无斗志的一盘散沙,等敌人压上来了,只要一个照面他们就会崩溃的。”   “看样子短时间内我们根本无力重整他们。”凯瞥了一眼友方的散兵游勇们,道。   “没错,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冒险强行冲垮敌人了。”   “再等等,说不定事情有转机呢。”   两人没等多久,丹泽·兰若斯和他的骑兵们也离开了营地,跑到瑞卡瓦和凯这儿来。见状,瑞卡瓦立刻清点了一番聚集在周围的战士人数,林林总总加起来一共竟有九十多骑。   “你们在等什么呢?”丹泽笑问。   “我们在静待战局变化,首先得防备敌人。”凯说。   “我有个主意……我们绕他们转两圈牵制一下吧?”瑞卡瓦忽然说。   “有道理,顺便可以看看有没有破绽可抓。”凯说。   “说干咱就干。”丹泽说。   当即,瑞卡瓦跃马而出,领着众人在乱民步卒的一箭之地外左摇右摆,不出所料,乱民们确实是冲着瑞卡瓦等人来的。在骑兵们的左突右绕中,乱民的阵列也在不断转向、移动、拉伸、扭曲,只为保持正对骑兵的架势,以免侧翼和背后遭到骑兵的冲击。   在骑兵的来回牵制下,乱民步卒的阵列不再向赛灵斯军的散兵游勇们靠近。瑞卡瓦这招拖时间拖得很成功,但他却没有继续拖下去。   反复的变化使乱民步卒的阵列一次比一次混乱,瞅准他们的一个破绽,瑞卡瓦挥刀虚劈,高喊:“那个方向!冲!”   骑兵们应命集群冲锋,恍若尖刀刺入熟牛肉,以微乎其微的代价一股作气击穿了敌人兵士稀疏、脚步杂乱的弱点处。   当瑞卡瓦等人在敌军阵后重新列队转向时,敌阵已是一片大乱。   第二次冲击后,此处的敌人彻底溃散,大批乱民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回望营地处,结阵的赛灵斯士兵正大步走出缺口,压向敌军的侧面。乱民群中,崩溃的势头宛若浪潮,从一侧席卷到另一侧。   瑞卡瓦坐在马上,默默地看着乱民们的军势土崩瓦解。   “开始追杀吧!”莎莉丝特的骑兵队长跃跃欲试。   “……没必要吧,何苦对一群不堪压迫揭竿而起的草民穷追不舍呢?”瑞卡瓦说。   “大哥你精神分裂啊,当初第一个说要反攻的是你,现在拒绝追击的也是你,你到底站哪边啊?”   “局势不同,对策不同,你懂毛线。”   “嘿嘿,不愧是大小姐看中的人,想法就是多。但容我说两句,我和部下们都是洛林家的臣子,此番帮你作战可不是份内的事,你不能只顾自个儿立功扬威,却不让我等挣军功吧?”   “……行,追吧,但记得,投降的不要杀。”   “没问题。”骑兵队长红光满面地对手下们挥鞭笑道,“走,小子们,我们去好好玩玩!”   “哦哦哦!”骑兵们欢呼着跃马奔出,一路朝南,追着败退的乱民群去了。   尘土飞扬间,丹泽皱眉道:“北方的敌人怎么办?”   “南方的压力减轻了,北方的战事估计稳了。算了,不管了,反正我该做的都做了。”说完,瑞卡瓦提缰朝南方驰去,剩下的人没多犹豫,纷纷跟上。   日头偏西,霞光灿烂而昏暗。   一行人在南方的山谷间追缴溃敌,抓捕俘虏,不亦乐乎。瑞卡瓦无精打采地看着大家东奔西跑,在俘虏身上画记号表明归属,禁不住打了声哈欠。   除了中午的小睡外,他几乎忙了一天,真的很累了。   他从怀中掏出苔丝托他转交的绣囊端详了一阵,忽然自嘲地苦笑一番。   瑞卡瓦啊瑞卡瓦,你还真是个灾星啊……   他收好绣囊,绕过前方谷道的狭窄拐角,继续向南,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数百乱民畏畏缩缩地跪了一地,把狭窄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他们跪拜的方向停着十余骑,为首者慵懒地坐在一匹毛色鲜亮的强壮白马上,精心打理过的柔亮短紫发在山风间微微摇摆,飘逸的深蓝纹章披风下,新熨的金纹黑锦袍与古朴的纯黑狮纹革带渗出一股内敛深沉的气息,亦勾勒出他挺拔强健的身姿,他颇为茫然地俯视着脚下跪倒的俘虏们,惊为天人的英俊面容透着一股子冷傲与锋利,宛若黑夜绝壁枯松上的雄鹰。   “约西亚大人!”凯绕过拐角后明显地愣了一下,紧接着惊喜地喊出声。   约西亚?他是奥格塔维娅的哥哥约西亚!   丹泽看到他亦震惊地失语片刻,随即彬彬有礼地抚胸躬身行礼,笑道:“参见约西亚大人。”   一众追击骑兵闻言纷纷涌出,在齐刷刷的沉默后,七嘴八舌地爆发出恭敬的招呼声:“参见约西亚大人!”   约西亚向大家轻轻点头示意,目光始终不离最先出现在他视野中的瑞卡瓦,他挥手慢慢朝瑞卡瓦脸上一指,问:“你是谁?”   “我我我我是瑞卡瓦!”在约西亚面前,瑞卡瓦莫名其妙慌了神。   “我听过这个名字,我妹妹的近卫队长……请问,你不在我妹妹身边保护她,跑到这儿来干嘛?”约西亚不悦地皱眉。 第四十一章 约西亚与枫渊会议   当夜,枫渊赛灵斯军营大帐,油灯的光芒中,约西亚麾下众臣庄严围坐,军官和骑士一丝不苟地侍立于外围,全场寂静无声。   约西亚沉默地支手扶额坐在大帐中央的主座上,神情冷漠地望着帐内众人。他前些日子通过书信得知即将援军和奥格塔维娅即将到了,特地点选护卫与梅尔西斯派出的随行官员一道轻骑出发,赶来迎接。   谁曾想,刚到枫渊就遇上这种事情。   罗斯交代完事件经过,不再说话,静静地等待约西亚的评判。   “所以说,我军在宿营时强掳平民、滥杀无辜,结果激发民变了,对吧?”约西亚淡淡道。   “暂时的调查结果是这样没错。”   “营地搜查过了吗?有没有搜到尸体或强征来的人?”   “搜查过了,只找到了尸体,没有干尸。”   “在谁的营帐里发现的?”   “我做了一份清单,请大将军一阅。”罗斯从怀中掏出一份纸卷,由约西亚的近卫骑士郑重转递给约西亚。   约西亚接过纸卷展开,锐利的目光在上面简单地扫了一遍,他说:“都是朽慢小兵和小军官啊,难道没血族和朽慢高官犯案吗?”   罗斯刚想开口,约西亚就冷冷地把他堵了回去:“想必血族和人类高官都志趣高洁,遵纪守法,不会做这等混账事的,对吧?”   “没错。”   “至于名单上的这些人,想必已经全数按律处死,传讯不得了吧?”   罗斯顿了顿,说:“没错。”   好一个杀人灭口,断绝线索,玩得果真溜。   “真是细心呢。”约西亚不置可否,“这一仗损失与杀伤如何?”   “战死一百四十七,斩杀七百五十三,俘虏无算。”   “战损比不错,想必有不少军官居功至伟,需要记功封赏吧?”   “没错。”罗斯又掏出一份名单想要递给约西亚。   然而这一次,约西亚的近卫骑士并未上前。   只听坐在约西亚不远处的梅尔西斯官员勃然大怒,愤恨地重捶椅子的扶手,腾地站起,指着罗斯骂道:“你等在我梅尔西斯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在引发变乱后更对我国平民大肆杀戮,不知体恤,竟然还有脸邀功请赏!”他的名字叫安东尼奥斯·卡玛第,一位微胖但威严的半秃中年血族男子,是梅尔西斯公国风夜山伯爵的财务总管,枫渊正是风夜山伯爵的领地。   罗斯到底是家族老将,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指着鼻子骂犹神色不变,淡定得很,反倒是帐内的年轻一代脸色猛然变得极差。   约西亚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帐内众人的表情,嘴角微微上勾,脸上显现出他进帐以来的第一丝笑意,尽管这笑容里满是嘲弄。   “无论如何,我军将士英勇奋战,方得此胜,不能让众将士寒心啊。”罗斯说。   “想必你先前处死的犯罪官兵都是在战场上偷奸耍滑之辈,杀了不仅不会让众将士寒心,反而会大大鼓舞士气是吧?”   “没错。”   “呵呵,好。”约西亚朝近卫骑士使了个眼色,他当即走到罗斯面前拿走名单递给约西亚,约西亚看也不看就把它塞进蛇皮腰囊里,说,“我有空会仔细斟酌的。话说回来,我来时看到我军的骑兵在俘虏身上做记号分归属,你们不是还想把他们当奴隶带走吧?”   “他们发动了叛乱,总得接受惩罚,不然国将不国。”   “你们敢!”安东尼奥斯·卡玛第又火了,“这是梅尔西斯的百姓,要惩戒也是梅尔西斯公爵下令惩戒,你们赛灵斯人有资格么?再说,你等在友国领土上作奸犯科,你们怎么不接受惩罚?这就是赛灵斯人对待盟友的道义么!”   “军士豁出性命奋战得胜,总要用财货奖赏,不然,众将士必然心寒。”   “我猜猜,”约西亚拿来茶盏细抿一口,道,“拥有俘虏最多的是哪家?曼威盖特?韦德洛特?兰若斯?克默尔?”   罗斯失语片刻,道:“这不是重点。”   “就是就是。”人群中有声音。   “没错呀,大家族为此仗出力颇多,多领些战利品也是应得的吧。”   “就是啊,假如仅仅因为诸位子爵的家族显赫就剥夺了他们参与战利品分配的权力,那和沙利塔夫的民粹主义者们有什么区别?”   一群不属于以上四家的军官本着理性、客观、中立的态度出言评论。   沙利塔夫是当今卡赛利亚西部的城市,普泰克特之乱前期,沙利塔夫爆发了市民与农民的联合叛乱,叛军斩杀沙利塔夫全族后建立了议会统治,不久后遭东布洛德帝国大将盖塞克·克鲁斯提带领的血族军队平定。   沙利塔夫议会统治时期,议会成员多为农民、雇工、匠户、小商人等社会底层人员,政策奇葩而诡异,经常投票杀人。平叛军的随军血族牧师柏岚·克拉德利亚在战役结束后的回忆录里把沙利塔夫的议会称为民粹议会加以批驳,这一批判理论在布洛德帝国的精英阶层迅速风行,却在普泰克特建国期间,血族军队的数次毁灭性战败面前销声匿迹。   “你们完全可以和梅尔西斯公爵讨论,看看他的意见,反正我是不赞成你们抓友邦的平民当奴隶的,我的话就撂这儿了。”约西亚说,“顺带一提,为了梅尔西斯与赛灵斯的盟约,我可以做很多事,远比你们想象的多。”   “少主的意思是释放俘虏么?”罗斯问。   “没错。”   “既然如此,我建议按释放俘虏的数目向俘虏的所有者发放一定数额的赏金。”   “我同意,但是谁出呢?”   “我觉得应该由伯爵家族……”   未等罗斯说完,约西亚打断道:“曼威盖特子爵,援军主将是你,既然你找不到负责的人,那变乱的责任就只能你担了。”   “不可啊!”克默尔子爵上前劝诫,“全军上下都知道,曼威盖特子爵一路上勤勤恳恳,指挥谨慎,请少主三思啊!”   “没错,导致变乱的罪人们明明都给揪出处决了,罗斯大人是清白的啊。”紧接着开口的是兰若斯子爵。   “恕我直言,你等不愿担责任就不愿担吧,可本次民变关我家何时?”约西亚冷笑轻微,“难道你等还想把锅丢给我妹妹?我刚刚看过她了,她现在不说只能躺在棺材里像婴儿一样吸血,甚至连话都不能说,自我意识都没。”   韦德洛特子爵闻言忙道:“事实上我军出现强征血仆的事情,正是因为诸位血族因给奥格塔维娅大小姐贡血而血能不足才发生的啊!”   “你在说笑吗!你们斩杀的罪犯全是朽慢,没有血族!”安东尼奥斯·卡玛第怒吼。   约西亚不禁连连鼓掌,脸上笑意越发浓厚:“啧啧,说得好啊!合着犯错的不是底层的士卒小军官就是顶层的君主家族成员,有趣,有趣。”   “少主息怒,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啊!”   “赛灵斯家族当然不会有错,只是作为君主家族,怎么也得有基本的担当不是?”   “没错没错,忠言逆耳,请少主三思!”   军官们七嘴八舌地劝诫着。   瑞卡瓦一言不发,冷眼旁观。他的目光始终锁定着约西亚,他隐约觉得,这是一位十分特别的贵族,一位值得他的忠诚的君主。 第四十二章 赏金与罚金的对策   就在瑞卡瓦盯着约西亚胡思乱想的时候,约西亚忽然扭头看向他,问:“瑞卡瓦,你是我妹妹亲自挑选的第一任近卫队长,你忠于我的妹妹吗?”   “莉莉丝深知我的忠诚,大人。”瑞卡瓦昂首挺胸,努力站得笔直,用嘹亮的嗓音说。   “很好,但我很好奇,为何在我妹妹在军营里面临北方乱民进攻的威胁时,你竟在一路向南追杀溃兵。”   话音刚落,营帐内一众年轻军官疲惫紧张的眼神明显地放松下来,隐约还有些欣喜。他们的长辈与少主严肃而对立的争论无疑对他们的神经造成了相当的折磨。   瑞卡瓦的额头渗出冷汗:“我是为了防止南方的敌人重整,而且……我认为北方的敌人很快就会被打败。”   “可你的队友们在俘虏身上画记号划分归属,没错吧?”   “没错,可我没抓俘虏,虽然我们走在一路,但目的不同。”   “呵,有趣。我还从你的同伴那听说,在我军营地抵抗乱民的进攻时,你主动离开了我危如累卵的妹妹,首先带人杀出营地,没错吧?”   “没错,我是为了打败敌人,我觉得只有把敌人击溃才能真正保护大小姐的安全。”   “你有没有想过,我曾在枫渊帮当地军民清剿匪寇和残余马虏,他们也许憎恨我军,但出于对我的尊重,他们断然不会伤害我的妹妹,而且会把她送到我这儿来。”   “没……没想到。”瑞卡瓦当时一心求胜,并未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那好,你到底是为了我妹妹的安全,还是为了你心中对鲜血与胜利的渴望行动呢?”   “我……”   “闭嘴,这个问题你自个儿想就可以,没必要和我说。现在我们进行下个问题,你觉得赎买梅尔西斯被俘百姓的钱应该谁出呢?”   “我觉得各位大人的话有道理……”   约西亚忽然漫不经心地抽出先前罗斯递交的立功人员名单,展开随便扫了一遍,然后朝瑞卡瓦的方向平举过去,做出一个过来拿的手势。   瑞卡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什么看,过来拿,还要我的骑士递给你吗?”   闻言,瑞卡瓦忙小跑到约西亚面前,恭敬地接过名单,艰难阅读。   “我估计你可能不大识字,但你自个儿的名字你肯定认识的。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上面没有你的名字吧?”   “没……没错。”瑞卡瓦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还是不免有些沮丧与怨愤,乃至淡淡的恐惧。   “来的路上凯和丹泽对我说,你是第一个杀出敌人包围的我军军官,你带领部下反复背冲敌阵,一手推动了敌人的崩溃瓦解,居功至伟。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你的名字不在名单上?”约西亚靠坐椅上,深邃冷冽的目光在凯和丹泽的身上短暂停留。   “没错,我觉得瑞卡瓦应该得到奖赏。”凯说。   “附议。”丹泽笑道。   “简而言之,这份名单有问题。”约西亚随手从瑞卡瓦手上夺走名单,提到烛台上烧了,把名单燃烧成灰的火焰无情而刻薄地昭示了他对罗斯等人的愤怒,“曼威盖特子爵,重列一份。”   看到约西亚的行为,满帐军官的眼神都陷入了震惊与恐慌,包括瑞卡瓦。把他人精心列出的名单当面烧掉无疑是一种侮辱,对贵族而言更是无法接受的侮辱。   莎莉丝特紧咬贝齿,双拳紧握,目光中的愤怒与憎恨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约西亚对她轻扬嘴角,颇有调笑之意。   罗斯神色如常:“可以,我会重列名单,但瑞卡瓦未登上名单一事,我有我的理由。他率领的骑兵不是他的部下,我认为如果把功劳都归给军官而非士兵,无疑会打击士卒的积极性,而且对不起士兵的所有者。”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我真是难以置信啊。”约西亚淡笑着望向莎莉丝特,“美丽的莎莉丝特小姐,你知道最让我难以置信的是什么么?”   “不知道。”莎莉丝特的回答干脆利落。   “名单上有你和今天负责保护你的骑兵队长的名字,当然,你们手下骑兵的名字是理所应当不在的。”   “我当不起这份赏格,请少主取消。”莎莉丝特说得淡然。   “请问莎莉丝特小姐,你觉得瑞卡瓦和你的功劳谁比较大?他有没有资格登上这份名单。”   莎莉丝特惜字如金:“瑞卡瓦。有。”   “感谢您的回答。”约西亚看向瑞卡瓦,“好了,瑞卡瓦队长,现在请再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赎买梅尔西斯被俘百姓的钱应该谁出呢?”   约西亚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血族贵族和非新晋人类贵族对瑞卡瓦有敌意,同时,瑞卡瓦行事动机不纯,约西亚完全可以借题发挥重罚瑞卡瓦,而且不会有人为他说话。   既然如此……   “我觉得军官和贵族对自己的属下有管理的职责,部下的过失即是他们失察的错误,少主您有一份遭处决罪人的名单,我军完全可以统计这些人的归属,然后按比例让他们的长官与主人分摊、交纳赏金。”   “日后梅尔西斯公爵可能会问责啊,你觉得那时候谁来承担责任比较好?”   “同上。”   “完美。”成功逼迫瑞卡瓦替他说话、开启话头的约西亚微笑鼓掌,“我觉得很有道理,你们呢?”   “我觉得可行。”罗斯·洛林的扑克脸仍无半点表情变化。   帐内众军官闻言面面相觑,没了主心骨的他们亦无和约西亚对着干的底气。   无人注意到,克默尔子爵暗朝他的长孙使了个眼色,随即,奥利弗清清嗓子,开口道:“请诸位等一下,我有两句话想要说。”   “说。”众人安静后,约西亚说。   “在下年纪轻轻,没什么城府,说话直来直去,不喜欢绕弯子也不喜欢说谎,总是得罪人,还希望大家见谅。”   “有什么话就说吧,你忠心为国进言,不惧奸佞,大家怎会怪你。”   “没错没错,说话直来直去说明你真性情,不虚伪,这是可贵的品质,只有无耻小人才会为此攻讦你。”   “哎,公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气魄,如此胆识,在下惭愧,在下佩服,克默尔家有幸,赛灵斯伯国有幸啊!”   帐内众人猛然来了精神,汹涌议论道。   “军事是国之大事,赏罚必须分明,我对此深信不疑,因此,我对一切欺上瞒下妄图逃脱军法惩戒的阴险败类、奸诈小人极其愤怒!”奥利弗慢慢走到瑞卡瓦面前,虽然他年纪不大,和瑞卡瓦相近,但他的身材非常高大,足高瑞卡瓦半个头,他居高临下,威严而正义地俯视着脸色阴沉得宛若冰霜的瑞卡瓦:“我愤怒地恨不得每次见到这种人都立刻把他活生生打杀在地,为国家、绅士和人民除害!” 第四十三章 贵族式投票杀人   枫渊赛灵斯军营的大帐中,议论正汹涌。   “说得好!震耳发聩!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杰!”   “只有这样勇敢正直、不畏奸邪与权势的少年儿郎才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啊!”   “没错!打击奸邪要的就是严冬般的无情和虎狼般的实力!”   面对奥利弗·克默尔的慷慨陈词,众人赞颂道。   “瑞卡瓦,你回报军情时曾说,你在山路上看见一户人家,去时这一家人尚幸福洋溢,回来时却家破人亡,是吗?”   “是的。”   “你还说,回来时这家人父亲死在血泊中,母亲吊死在房梁上,女儿找不到了,你把他家的儿子误认为偷马贼与凶手杀死了,是吗?”   “是的。”   “你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你杀死了他家的儿子,是吗?”   “是的。”   闻言,奥利弗转身向帐内众人大气地展开手臂,慷慨激昂地说:“一个杀死了一户人家的未来希望,一位可怜儿子的人的话,可以相信吗?他既然能杀死那家的儿子,又怎会不能杀死那家的父亲,把那家的母亲奸污,逼死在上吊的绳子上,把那家的女儿带到荒郊野外淫辱,杀死,抛尸?”   “天啊,我居然被这厮骗了如此之久,我的智慧愧对我家族的名声啊!”   “可悲,可叹,人间悲剧!我不仅为这家人的遭遇悲哀,更为我赛灵斯遇此奸佞悲哀!”   “杀了他!把这个肮脏的罪犯、狡诈的奸臣杀了!用他的血维护赛灵斯家族的名誉,洗涤那个可怜人家的冤屈!”   众人怒吼道。   “你血口喷人!”瑞卡瓦的愤怒如同爆发的火山撕裂了坚固的岩石,爬到他原本尽力保持冷静的脸上。   “你独自一人去了山上如此之久,谁能证明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换一句话说,哪个干正经事的无辜的人会独自一人跑到荒山上不知道干嘛?你先前不是撒谎说你上山不是为了犯罪而是为了散心么,呵呵,散心?什么鬼理由,露出马脚了吧!”   “我……”   奥利弗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别挣扎,别狡辩了!事实胜于雄辩,在伟大的正义面前,你那邪恶而渺小的诡辩毫无作用!承认吧,罪人!不然就拿出证据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你有吗?谁看见你是无辜的了,谁看见你是清白的了,谁看见你没有犯下杀人与奸淫的恶事?”   约西亚·赛灵斯冷眼旁观着赛灵斯贵族派系的强悍反击。对于天生伟光正的贵族来说,明面上的动作都要有借口,不然上级可以找理由制裁他们,同级可以抓把柄攻讦他们,下级的忠诚摇摇欲坠,联盟内人人自危。他们的处境会变得极为恐怖与恶劣,除非他们的实力强大到不可一世的地步。   “不不不!在遥远西方的贡多拉共和国里,只要主张者需要举证,没有人会被逼迫自证清白!”焦虑中,瑞卡瓦甚至想到了叔叔为他讲述的遥远国度的故事,他大声反驳。   此时赛灵斯的贵族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困局,一旦今天的会议以他们需要负责的结论结束,他们就会面对约西亚一次又一次理所应当的制裁与贵族体系竞争者蠢蠢欲动的窥伺。他们迫不及待地渴望翻盘,为了这个目的,他们不惜不择手段。   “这里不是无良商贩把持的虚伪共和国,法律不是你脱罪的借口!”奥利弗的话语磅礴大气,具有极强的说服力与感染力。   不幸的是,瑞卡瓦就是这样一个触手可及的突破口,他在枫渊民变前后的行为确实太怪异了。他们甚至不需要证明瑞卡瓦有罪,他们只需要坐实瑞卡瓦不可靠,然后就能以他的人品为由质疑他的建议,摆脱为民变负责的局面。如果能更进一步把瑞卡瓦从奥格塔维娅身边挤走甚至杀掉,那更是一石二鸟。   大帐内七成人都“气不过”地先后开口出言指责瑞卡瓦,不仅刺耳而且诛心的批评没多久就把瑞卡瓦淹没了。   约西亚不得不承认,奥利弗虽然居心不良,但思路清晰、推理严谨,在骑士的斗争中,证据从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物,即使冲突演进到打官司的地步,证据也只是手下和律师需要考虑的。此刻,约西亚都开始觉得奥利弗的怀疑有道理了,毕竟他从未信任过身上疑点重重的瑞卡瓦。   “够了!”瑞卡瓦忍无可忍地举手在胸前拼出一个叉形,示意大家停止,紧接着重重挥落双手。   下一刻他感到左腕被人握住,同时右脸狠狠挨了一巴掌。   瑞卡瓦给抽得别过脸,嘴角鲜血渗溢,脚下踉跄两步方才稳住。   “昆庭!你干嘛!”丹泽愠怒地说。众目睽睽下,昆庭正紧箍着瑞卡瓦的左腕,而扇完巴掌一脸畅快的奥利弗则在志得意满地抖着手。   “我干嘛?这小子意图出手打人,我制服他罢了。”昆庭淡然一笑。   “没错,我只是自卫。”奥利弗亦笑。   帐内众前辈心说不好,不少人目光中隐约有不悦与怒意,在军事会议上动手打人不仅表现粗鲁,缺乏教养,败坏家族名誉,更重要的是会给他人落下把柄。不过事已至此,这一派的众人都知道若因这些细枝末节批评奥利弗与昆庭,导致气势失去和内部分裂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没错,我们都看到了!这个罪犯试图袭击正在审视他罪行的年轻杰出的奥利弗!他应当被即刻宣判死刑!”   “杀了他!杀了他!作为朽慢,他居然敢对国族动粗,他是个卑劣的罪人,可耻的垃圾,国家的隐患!”   “可怕啊可怕,现在的世道已经沦落到禽兽不如的犯罪者在袭击对抗罪恶的勇敢伟大的正义者后,犹能不受任何处罚的地步了么?”   众人议论道。   “他只是挥手而已。”莎莉丝特忽然一脸冷漠地别过脸,说。   “没错,他只是挥手而已。”凯说。   “他确实只是挥手而已啊。”一众沉默良久的耿直军官终于无法忍受面前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行径,开口道,除此之外,一些本打定主意当墙头草的人类因为被血族贵族刚才的歧视言辞惹怒,也纷纷附和。   “明明就是在挥手好么。”丹泽微笑。   “如果我的眼睛没瞎的话,瑞卡瓦真的只是在挥手啊。”约西亚面无表情。   昆庭见状无聊地松开手,奥利弗则毫不在意地耸肩摊手,开朗地笑道:“大概是在下想要伸张正义的情绪太过高涨,以至于分辨不清,产生误会了吧~瑞卡瓦队长,你要是不服气……哦不,绅士不该那么说,应该说你要是不乐意,那就干脆也打我一巴掌吧,我让你打,就当赔礼道歉吧。”   瑞卡瓦阴沉的眼睛缓慢地从二人淡定自若、趾高气昂的脸上划过,什么动作都没做。   “打啊!”奥利弗笑容不减。   瑞卡瓦没理他,他用颤颤巍巍的手从衣下掏出一个小绣囊,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约西亚面前,半跪下来:“约西亚大人……” 第四十四章 丹泽的逆转   昏暗拥挤的大帐下,瑞卡瓦珍重地捧着精心缝制的小绣囊,半跪在约西亚面前:“我在上山时途径的那户人家的女儿告诉我,她曾为您贡血,她的名字叫苔丝。”   “有点映像。”约西亚说。   “你是说那位被你奸污、谋杀的少女么!”奥利弗愤怒地斥责道,“你还想做何狡辩?”   约西亚冷淡地望了奥利弗一眼,他的目光仿佛海啸前的大海,风平浪静中蕴含着接近极致的狂暴与残酷,就像占据着无垠草原的雄狮对误入他领地的豺狗的凝视。   奥利弗偷偷吞了口唾沫,闭上嘴,再不发出一点声音。   “我在她家讨水喝、买龙芯果的时候,苔丝和我说,大人曾和她提到,您对莉拉可山神庙的符石很敢兴趣,所以她……”   未等瑞卡瓦说完约西亚就打断了他,疑惑地问:“我有说过这种事吗?”   约西亚的副官咧嘴一笑:“您说过,大人,我记得很清楚。”   “真的吗,巴特莱?”约西亚扭头问他,满脸不信的神色。   “真的,大人啊,你记不住的事情一向是我帮你记的。”   “好吧。”约西亚转回头,对瑞卡瓦说,“然后呢?”   “这是她特地去莉拉可山为您求来的,她在今天中午把它交给了我,希望我转交给您……”   昆庭突然上前一步,激愤地喝骂道:“胡言乱语!我看这不过是他拿抢来的东西胡编乱……”   “闭嘴!”约西亚瞪着他,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阴冷,语气凌厉。   昆庭还想再辩,然而在约西亚矛尖般的目光扎刺下,他的唇齿轻微开合数番,终究未敢发出声音。   约西亚伸手取来瑞卡瓦捧着的小绣囊,他没有打开它查看里头的符石,他只是两次微微用力握紧它,隔着绸缎感受囊中符石的形状与尺寸。最终,他把绣囊贴到鼻前,深深呼吸。   “是她的味道……”约西亚低语。   狡辩已经无用,种种迹象都表明了瑞卡瓦的清白,如果昆庭和奥利弗的派系继续一口咬定瑞卡瓦杀死苔丝一家,约西亚反而可以借机反咬他们一口。   “巴特莱,你还记得那位叫苔丝的女孩的样子吗?”约西亚问。   “记得很清楚,您也是知道的,我记性一向不错。”   “去停尸场搜查一遍,她在不在里面。”   “我估计不在,但我会去的,就是现在。”巴特莱微笑道,说完,他大气地向约西亚行完礼,转身走向帐外。   在众人或好奇或疑惧的目光中,巴特莱一路走到帐门前,可他还未伸手去撩帐帘,帐外已探进一只手来,把帐帘撩起。   紧接着,两个人先后走入帐内,为首一人乃是朱利尔斯·德莱宁,其后一人则是昆庭·韦德洛特的近卫队长,一位血族骑士。   当众人发现这一切的时刻,约西亚从昆庭和他的父亲等人尽力抑制自身感情流露的眼神中瞅出了惊恐与慌乱。   “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昆庭不悦地对他的近卫队长高声下令,同时狂使眼色。   他的近卫队长有些局促不安:“是朱利尔斯叫我来的,他说约西亚大人有事找我……”   “没事,你可以退下了!”说完,昆庭愠怒地瞪着朱利尔斯。   “别走啊!”朱利尔斯笑嘻嘻地拉住后退的近卫队长,“你不是和我说你有重要情报要向约西亚大人禀告么。”   “没……”近卫队长显然察觉到了帐内气氛的不对劲,所有人睫毛的阴影里都潜藏着在黑暗中狞笑磨牙的猛兽。   “朱利尔斯,你想干什么!”昆庭怒喝。   约西亚的目光越过人群,直投在昆庭的近卫队长的身上:“我确实有事找你,来我面前说话!”   近卫队长退后的脚步戛然而止,朱利尔斯一步步把他拉到约西亚面前,每一声脚步都像是末日的雷鸣。   “所以……”当朱利尔斯回头面对他时,他看到的是解放血能后燃烧的血瞳和“L”形的金色光符,“我以汝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告诉吾等在今日的民变这件事上汝与汝主人隐瞒的事实!”   血继异能·主君意志。   “不!”昆庭歇斯底里地嘶吼,朝朱利尔斯走去,“你不能那么做!你不能对你的同族用主君意志!尤其在这件事上!”   “不,”约西亚云淡风轻地说,“他可以,因为我允许了。”他打了个手势,当即,一众骑士大步向前,用宽阔的肩膀与胸膛把昆庭顶回了原位。   只见昆庭的近卫队长呆滞地望向约西亚,开口道:“今天上午,我队里的两位士兵发现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独自一人上山,因为昆庭大人早些要求我们多加留意这个人,所以他们两个就干脆跟踪了瑞卡瓦。然而他们并未带回任何有关瑞卡瓦的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只带回了一位精神崩溃的美丽女孩,并把她献给了昆庭大人以乞求他的庇护。”   约西亚默默地倾听着他的交代,表面上毫无情绪波动,可细心的人都发现了,他的拳头正越握越紧。昆庭低下了头,面如死灰,他的手甚至在微微颤抖。   空气在凝结。   “尽管他们交代事情原委时语焉不详,但我根据他们交代的情况可以推断出他们应该是在上山途中遇见了女孩一家,因垂涎她的女色而谎称征用血仆企图带走她,随后在争执中闹出了人命,听他们的语气这位女孩极有可能是这户人家的唯一幸存者。他们害怕罗斯大人发现这件事并惩罚他们,因此乞求昆庭大人为他们遮掩,昆庭大人慷慨地答应了他们。后来民变爆发,昆庭大人害怕事情泄露,就在战事告一段落后把这两个人以滥杀平民的罪名杀了。”   说完,近卫队长的眼神猛然清明起来,他疑惑而恐慌地四处张望,结果只看到大帐中一众人等压抑阴沉的面容。   “我……我干了什么?”近卫队长自言自语。   人群中,丹泽满意且自得地微笑着鼓起掌来。   “感谢您的报告!”朱利尔斯友善地拍拍他的肩膀,和善地笑着。   “那个女孩去哪儿了?”约西亚忽然问。   “什么女孩?”近卫队长心理咯噔一下。   “呵呵,女孩的事情刚刚你已经对我们交代啦,你忘了啊?哦,抱歉,是我忘了,在‘主君意志’的控制下时,任何生物都是没有记忆的。”   约西亚站了起来,双目中怒火熊熊:“快说!”   近卫队长没有刚才的记忆,只以为朱利尔斯是在骗他上套,便嘴硬道:“你说啥我根本听不懂。”   “对他再用一次你刚才的异能!”约西亚不耐烦地对朱利尔斯说。   “这一招对同一个人只能用一次。”朱利尔斯无奈地说,“抱歉,大人。”   约西亚毫不迟疑,大步走向昆庭的近卫队长,一把揪住不禁颤抖着的他的领口,解放了血能,他用暗光荡漾的血瞳死死瞪住面前慌张的血族骑士,一字一顿道:“那个女孩在哪里?说!”   只见近卫队长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激烈,眼中的光芒愈发剧烈地闪动,汗水浸湿了他的衣物,最终,他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嘴角的白沫一寸一寸向下流淌,甚至,他的四周回荡起了一股尿骚味。   “心魂震怖?”瑞卡瓦惊讶地低声自语,约西亚现在使用的能力似乎和他在奥格塔维娅那儿见识过的一样。   “昆庭……昆庭大人把她咬杀了……他说她没有家人,杀了也无所谓……后来他让我把尸体藏到野外去,我照做了……我我我知道位置……”昆庭的近卫队长神情恍惚地说,全身上下都在剧烈抖动、脱水。 第四十五章 枫渊事件的尾声   韦德洛特家族的把柄终于暴露在了众人面前,约西亚毫不留情地要求他们家族交付发放给立功将士的赏金。其他子爵家族本有兔死狐悲之感,想要分担一二,但在约西亚恶意满满的暗示下,他们终究还是放弃了。   事情告一段落后,会议解散。   帐外的黑夜中,群星与营火遥相呼应,瑞卡瓦在帐前的空地上站了一小会儿,一直等到丹泽出来,立刻走上去道谢:“谢谢您的帮助,丹泽大人。如果没有你,我不会那么轻易地脱身的。”   丹泽有些意外:“我记得在朱利尔斯进帐前,约西亚大人就已经相信你了吧?”   “假如找不到真凶,我猜昆庭和奥利弗那帮人还是会变着花样穷追不舍的。”   “不会的,千万别小看约西亚大人在他们中的威慑力。”丹泽笑道,“而且我主要是为了帮助约西亚大人。”   “我知道,不过我很好奇……你居然会因此对抗你的父亲么?你的父亲明显是站在韦德洛特和洛林家族那边的吧。”   “在伯爵家族面前,子爵家族总是站在一边的。但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他有他的利益,我的我的道路,我可不想奥格塔维娅醒来后因为见不到某个人而伤心。”   “有趣。”瑞卡瓦忽然咧嘴一笑,他以前从未在兰若斯族人面前笑得那么真诚过,“我喜欢叛逆的人。”   “我也喜欢。”   二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就告别了。不久后,瑞卡瓦回到了近卫队的营区,他照例首先走入奥格塔维娅的营帐,然后他惊讶了。   希斯瓦娜不在营帐里侍奉奥格塔维娅,相反,莎莉丝特正静默地叉着手倚在木梁上,盯着棺材发呆。   “你怎么在这儿?希斯瓦娜呢?”瑞卡瓦问。   “她去约西亚那里了。”   “哦?”   “今晚不回来。”   “哦……”   “你没什么想评论的么?”   “我能评论什么?”   “……没什么。”   “请问你在这儿干嘛?”   “希斯瓦娜拜托我帮她照顾奥格塔维娅。”   “奥格塔维娅情况还好吧?”   “挺好。”   “那……辛苦了,我休息去了。”说完,瑞卡瓦转身欲走。   “等等。”莎莉丝特用清冷的语调叫住他,“关于约西亚这个人,你有什么想法么?”   “……你为何会问他的事?”   “好奇,而且我觉得你们两个……臭味相投,十分适合狼狈为奸。”   “你的形容真奇怪,”瑞卡瓦微微皱眉,“感觉就像特地来骂我一样。”   “没错啊,我就是特地来骂你的。”   “……”   “说吧,你觉得约西亚这个人怎么样。”   “孤傲、明智、强悍、野心勃勃……总之,他是个出色的爵位继承人。”   莎莉丝特瞥了瑞卡瓦一眼:“你不觉得他与我们格格不入么。”   “额,可能他确实和别人格格不入,但我觉得……他还是蛮面善的。况且他控制得住部下,这对将军来说足够了,不是么?”   “我的预感没错,你们两个果然臭味相投,要不了多少日子就会狼狈为奸。”   “……你讨厌他?”瑞卡瓦有些难以理解,“是因为他侮辱了你的父亲么?”   “谈不上讨厌……但……嘛,总之不是什么正面的情感就是了。”   “感觉你们应该挺熟的。”瑞卡瓦忽然来了兴趣,“要不咱们聊聊他吧,我对他还挺好奇的。”   “你好歹是谢洛依的人,不会连他这个初林要塞守护的事迹都没听过吧?”   “略有耳闻,不甚清楚。”   “……正好我今晚无聊,那就给你讲讲吧……”莎莉丝特离开木梁,从帐内摆着油灯的桌前拉出一张行军椅坐下,“我和他从小玩到大……”   “青梅竹马?”瑞卡瓦眼前一亮。   “……差不多……”   约西亚·赛灵斯,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和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的妹妹黛芙妮·欧斯莫亚的儿子,降生于动荡的普泰克特之乱时期的梅尔西斯公国欧斯莫亚堡,现年二十一岁,在塞琉克秘灵院挂名修学,任赛灵斯伯国总统领兼初林要塞守护。   “……普泰克特灭亡后,巴兹特半岛诸国在布洛德帝国的干预下初定。然而,旧皇帝约瑟夫·布洛德的忽然病故使得局势再度生变,卡赛利亚王克洛维什·兰顿趁机启衅讨伐领国,半岛局势风雨飘摇……”   克洛维什·兰顿的数次侵略战争缔造了巴兹特半岛无可争议的霸主,卡赛利亚王国。在那段恐慌如影随形的岁月里,约西亚的父亲带着他一道出访巴兹特列国,只为联结诸国构建针对卡赛利亚王国的包围网,以使赛灵斯伯国得以苟活。   “……卡尔几乎次次碰壁,约西亚更是一次次面对冷眼与嘲讽。他曾无数次对我提到他在那段时间里的痛苦与愤怒,我想,正是这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他和他对世俗的憎恨、他磅礴的野心……”   最终,六个大小诸侯国加入了这个包围网,他们分别是:赛灵斯、梅尔西斯、赫尼西亚、沃尔纳、亚兰、拉科赛,然而克洛维什根本不把这个乌合之众式的联盟放在眼里。直到帝国朝局重稳,新皇帝路易·布洛德下旨增兵圣但丁堡,同时任命他的堂兄,普泰克特王国的毁灭者,阿德克尼诺·布洛德担任马略、索菲亚、梭伦三省总督,震慑帝国东境。   “……在克洛维什进攻赫尼西亚之前,阿德克尼诺抢先以上缴贡金不足为由向赫尼西亚宣战,随后成功奇袭赫尼西亚首都伊兹莫拉迫使该国臣服。当时,约西亚和他的父亲就在赫尼西亚公爵的宫廷里……”   阿德克尼诺十分喜欢当时只是个孩童的约西亚,便把他带在身边。赫尼西亚臣服后,阿德克尼诺随即东进陈兵卡赛利亚边境,并在乌沙卡城下设宴邀请克洛维什·兰顿。见状,卡赛利亚领内心怀故国者皆蠢蠢欲动,克洛维什面临内外交逼的困境,无奈之下仅带百骑赴宴。宴会上,阿德克尼诺逼迫克洛维什放弃新吞并的沃尔纳公国,允其独立,并承诺永不对同族诸侯动武。   “……年幼的约西亚旁观了全程,阿德克尼诺的风采让他神往。他告诉我,正是这次宴会让他决心当一位将军,一位征战四方、扬威海外的统军之将。卡赛利亚之事告一段落后,赛灵斯伯爵着手组建自己的常备军,碎盾者军团,他把年仅十三岁的约西亚任命为碎盾者军团的副军团长,从那一天开始,约西亚的生活几乎就再也没脱离过他的军团……”   三年后,约西亚在塔祖尔迎来了他的初阵,当时的他带着八百士兵以客军将领的身份与塔祖尔王国的军队一同抗击入侵的夏丹人。这一战,夏丹人的统帅纳骨斯·台吉明再度采用了他最擅长的战术——诈败。在塔祖尔军队苦苦追击溃退的夏丹人的同时,纳骨斯·台吉明派出的三千人的迂回部队袭击了他们的大营。约西亚和他的八百士兵艰苦抵抗,浴血厮杀,终于成功把守住了大营,一直坚持到回援的到来。不仅如此,他更亲手斩杀了迂回部队的人马将领,代价是战斗结束后,他立刻陷入了濒劣。   “……从那之后,托勒马克、圣域、马略、沃尔纳、努米塔尼亚都出现过他征战的身影,迄今为止,他从未失败。然而,在一次次战争胜利的背后是他和家族老臣不断恶化的关系。他不止一次抨击家臣们的腐败、堕落、愚蠢和短视,埋怨他们拖了他后退,最近两年好些了,约西亚不再用言语职责他们,他直接用行动表现自己的不满……”   结束了长篇大论,莎莉丝特伸着懒腰长舒一口气,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赞爆了!”瑞卡瓦的眼睛……在发光! 第四十六章 卡拉泽之围   号角在军营的上空回响,赛灵斯人再一次开拨了。   先行出发的赛灵斯将士们在彼祈河畔行军时,作为后队成员的瑞卡瓦正在营门旁的木梁边解马绳。   忽然,希斯瓦娜飘然而至。   瑞卡瓦仔细端详了希斯瓦娜一阵,最终得出结论,她确实是“飘”来的。她晕红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灿烂笑意,脚步轻盈地仿佛在跳舞,甚至她在走过营门时还情不自禁地转了一圈,裙裾翻飞,秀发舞动,光彩照人。   “瑞卡瓦!”希斯瓦娜在瑞卡瓦身旁站定,微笑。   “嗯嗯!我听着呢!”   希斯瓦娜把一份蜡封的精致纸卷递到他手中:“约西亚大人给你的。”   “做什么用的?”   “凭证,等到了碎羽城,你可以拿着他到库房里领六十套铁甲,大小姐的近卫队可不允许盔甲不齐整这么不体面的事发生。”   碎羽城是梅尔西斯的首都,公爵的治所。   瑞卡瓦禁不住惊叹,笑若山洪般无可抑制地爬上他的脸:“好慷慨啊!”   “别傻笑了,赶紧准备准备出发吧,等你到了碎羽城拿到盔甲再乐也不迟。”   两人说话间,莎莉丝特骑着马晃过营门,斜瞥了二人一眼,假装没看见地离开。士兵们急急忙忙地拆营帐、装马车,就等忙完了到营外列队出发。   在营地北方的无人树林里,约西亚在没有墓碑的坟墓上放下一枚铭文戒指,转身走开。他骑上骏马,追寻自己的军队而去。   一路安稳,行军途中再未出现变乱。   ……   血族塔祖尔王国首都卡拉泽城下,是人马夏丹汗国雷铁部的五万围城大军。   无聊的人马武士站在伯拉河畔的草地上对着卡拉泽巍峨的城墙歌唱,他的歌声粗犷而辽远,仿佛席卷平原的狂风。他身后不远处,奴仆们有的在火堆上支烤架,有的在处理他刚打来的那头山羊,还有的在为他准备酒水。   围城大营中炊烟渺渺,尘沙阵阵,苍茫的游牧小调与酒气肉香自由自在地穿行其间,不羁的大笑声时不时从一间间营帐中爆开。桀骜不逊的夏丹勇士即使在强敌的身侧都能活得洒脱而自然。   扎木花拉骑着高大的红马走过营地间的小路,身旁的营帐里传来老兵沙哑的笑语:“喝酒!”   “干杯。”扎木花拉轻声应。他是威名远播的黒可汗的亲信,夏丹汗国年轻一代的人类名将。   他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纳骨斯·台吉明的大帐前,今天中午,台吉明设宴找到入侵梅尔西斯归来的人类头领巴鲁剌思·孟特穆。   守卫帐门的军士一声不吭地让开道路,扎木花拉翻身下马,随手把缰绳交给身后的随从,一撩披风大步走入帐中。   富丽堂皇的大帐间装点着薄如蝉翼的七彩纱帘和缀着晶莹宝石的风铃,两座扬蹄刺枪的骑士银像坐落在健硕的红肤人马台吉明两侧,他们的枪尖烛光闪亮。奴隶们一丝不苟地侍立在端坐两端闲聊的人马与人类将领的身后,还有一些正拼命挥动扇子把银盘上的大冰块散发出的凉气扇到帐中。   一进门,扎木花拉就慨然大笑道:“孟特穆呢,老子可想死你了!”   梳着辫发的华袍年轻男子亦大笑着起身出座,迎了上来。二人重重拥抱一番,各自落座。   “木花,你来得有些迟啊。”台吉明痛饮一口葡萄酒,笑道。   “抱歉抱歉,我这不是刚解决德伦城的塔祖尔人们么,我日夜兼程往这赶,就为了见我老友一面,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唉。”   “哈哈,毕竟都是黒可汗帐下做事的,同生共死多少年,这般情谊确实怠慢不得啊,喝酒,喝酒!”扎木花拉和孟特穆以前是夏丹汗国大汗的帐前护卫,多次一左一右守护君主的大帐,即使后来各自为将,关系亦十分亲密。   扎木花拉点点头,朝台吉明举起银杯示意,当即,他身后的奴仆朝他的酒杯里倒了小半杯捣碎的冰块。他猛灌一口,不禁惊叹:“好酒,好酒!还是台吉明大人这儿好啊,有冰块供应,我在德伦城那儿都快热死了。”   “可不是么,我在梅尔西斯那也是啊。”孟特穆说。   “对了,梅尔西斯!你在梅尔西斯那儿打得怎么样啊?战利品丰不丰厚?”   “别提了,晦气,格喇·沃巴这厮口口声声说赛灵斯是孱弱之国,奇袭必有奇效,然后就把我的三千兵葬送在赛灵斯了,我手里一共才七千人啊!关键我还怪罪不了他!马登岭那一仗我本来都快赢了,谁想赛灵斯那儿的败报一道,人心就散了,不久又传来赛灵斯人进入梅尔西斯的消息,我手下每个将官都在劝我撤退。老子一路从马登岭退到安鲁铎,窝囊啊!”   “带队的是格喇·沃巴的话,他可是老将,不应该啊……赛灵斯人的指挥官是谁?”   “约西亚·赛灵斯,赛灵斯伯国的继承人,和你我一般大。”   “这厮我熟啊!”耳尖的台吉明大笑道,“几年前我进攻塔祖尔的时候这小子坏过我的事。”   “有趣,有朝一日,我也会会他!”扎木花拉跃跃欲试。   “正好!我在梅尔西斯打探到一个情报,血族的诸侯们想组成联军在沃尔纳的乌尔法集结,然后南下为卡拉泽结尾呢。”孟特穆坏笑道,“我们正讨论该怎么办呢,你可以趁机会会他。”   “嘿嘿,要是我,哪会等他们集结啊,我直接去乌尔法城下等他们,那地方我熟啊!”   “你熟个屁啊,你不过是在那儿坐过几天牢罢了!”不远处的人马开玩笑道。   “说真的说真的,我对沃尔纳人还是挺熟悉的,五千兵吊打他们没问题!”扎木花拉一本正经。   “我看你是当年给沃尔纳的公爵多关了几天,怀恨在心,今儿个想要去找场子吧!”那人马说。   “以我对木花的了解,他对这种事没兴趣的。不过话说回来,沃尔纳不是出产绘阵金和亲魔宝石么,乌尔法家族因为这个可是富得流油啊,我觉得他眼红这个还是有点可能的。”孟特穆说。   绘阵金是一种经过加工的黄金,因为魔力流量大被用作绘制法阵,亲魔宝石则是适合灌注魔力的天然宝石,两者都是昂贵的魔法材料。   “眼红?老子不仅眼红,老子还特么要动手抢呢!”扎木花拉哈哈大笑。   “说得好,这才是我们夏丹男儿的意气!”台吉明满意地鼓掌道,“那帮懦夫吸血鬼配拥有什么东西?被勇士踩在马蹄下,上贡他们拥有的一切,这就是他们的宿命!” 第四十七章 白马王子与睡美人   梅尔西斯的碎羽城得名于穿城而过的碎羽河,而碎羽河则得名于其连接的三个羽毛状的美丽湖泊,发源于北方高耸的悬镜山脉。梅尔西斯是巴兹特半岛重要的产粮区,亦是连接东西的重要贸易枢纽,富庶非凡。   城池南方的大道上,奥格塔维娅全副武装的近卫队正在严阵以待,约西亚和他骁勇的亲随们散漫地在前方站成一排,无言地望着南方。   他们正在迎接一个人——叶露纱灵王国的王子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他是布洛德家族的旁支后裔,亦是圣域世代传承的守护者。碎羽城的血族们说,爱格伯特会带来足以帮助奥格塔维娅迅速恢复健康的宝物。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被带来迎接客人么。”莎莉丝特忽然在瑞卡瓦背后幽幽地说。   “因为我们是奥格塔维娅的近卫,他能拯救奥格塔维娅,所以我们得来迎接,对吧?”瑞卡瓦说。   “差不多吧……但是……你知不知道大小姐在叶露纱灵呆过一段时间。”   “知道啊,她说过,她在叶露纱灵血薇学院上过学,怎么,他们两个有故交?”   “恩恩,没错,不一般的故交。”   “有多不一般?”   “五年前约西亚在塔祖尔的战事中濒劣,卡尔伯爵把他送到叶露纱灵寻求治疗,当时为约西亚治疗的是叶露纱灵的王后。那天奥格塔维娅哭哭啼啼地抱着叶露纱灵王后的腿,说如果王后能治好约西亚,她就给王后当媳妇。”   “……”瑞卡瓦无言半晌,憋出了一个词,“有趣。”   “其实吧……”   忽然,约西亚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莎莉丝特当即失去了声音。   此时,遥远的南方,生意盎然的农田与澄澈天空的分界线处,一匹闪亮的白马旋风般向北方疾驰。   “好帅的白马!”瑞卡瓦惊呼。   漂亮的白马在众人面前甩尾扬蹄,前额的玉般短角直指炎阳,脚下尘沙一片。马上英俊的白袍少年从容地向众人行着军礼,温柔地笑着:“约西亚,好久不见啊。”   阳光下,他的红发恍若火焰。   “好久不见,爱格伯特。”约西亚淡淡地笑,“我不得不说一句,你的马真帅。”   “嘿嘿,这可是从红可汗那儿买来的纯血角马,足可日行千里,你喜欢吗?”   红可汗是黒可汗的附庸,赤血汗国的主人,占据着南方的黑沙半岛的东部。   “领军打仗的,怎会不喜欢好马。”   “那就送你吧!”爱格伯特笑眯眯地在约西亚不远处下了马。   “那就谢谢了。”约西亚亦翻身下马,毫不客气地大步走到爱格伯特的角马旁轻松跃上,“真温顺啊。”他抚摸着角马的额头。   “哈哈,我知道,你还是比较喜欢烈马,有征服感!”爱格伯特骑上约西亚的马,笑道。   瑞卡瓦禁不住暗叹:“他们关系真好。”   “怎么可能坏么。”莎莉丝特笑容诡异。   南方的地平线上,一众军士在扬沙间缓缓逼近,甲光辉煌。   “你带了军队?多少人?”约西亚问。   “一共一千,包括三百骑兵,七百步兵,其中有近四十位血族,都是我的直辖。我听你说有仗要打,就带来了。”   “那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不客气,赶紧带我去看我的未婚妻吧。”说完,二人扭转马头,有说有笑地朝碎羽城走去了,他们的亲随骑兵们一声不吭地跟上。   瑞卡瓦又惊又疑,一时间居然忘了跟上。   未婚妻?谁是你未婚妻?   “走吧,是时候了。”莎莉丝特说。   瑞卡瓦最后深深望了爱格伯特带来的精锐军士一眼,转身跟上。   ……   不久后,碎羽城内城,圣布鲁赫大教堂,衣冠楚楚的群臣与贵族们侧立两旁,讲经台前,莉莉丝宗的红衣主教庄严地托举着缠绕着银蔷薇的黄金逆十字架,他的面前,奥格塔维娅正在棺材中静静沉睡。   “欢迎叶露纱灵的王子,圣域守护者的血裔,布洛德皇族的传承,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大驾光临!”   教堂的门打开了,环绕教堂的清澈人工河的木桥上,一袭洁白礼服的爱格伯特微笑着走过,少女们欢笑着在对面房屋的窗台处撒下一捧捧花瓣,迎接他的到来。   圣歌嘹亮。   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被留在教堂外的街道上待命,只有瑞卡瓦和莎莉丝特被允许和白袍尖帽带银面具的圣血守卫一同跟在爱格伯特身后,走进大厅。   “没想到。”瑞卡瓦喃喃自语。   “别说话!”莎莉丝特压低声音提醒他。   快步走到棺材边,爱格伯特缓缓半跪下,他凝视着棺材中的奥格塔维娅,神情苦涩。见状红衣主教张开嘴巴刚要长篇大论一番,爱格伯特忽然朝他伸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看到对方疑惑地一语不发,他勉强地笑笑:“直接开始吧,我迫不及待让我的未婚妻回来了。”   银假面的圣血守卫无声地站到两边,只留下正中的圣血守卫庄重地捧着镶嵌着七色宝石的纯金宝盒缓步走到爱格伯特面前。   爱格伯特打开盒子,从中拿出了一支两端封口琉璃管,里面盛着鲜红的液体。   “这是什么?”站到人群里的瑞卡瓦忍不住问旁边的莎莉丝特。   “圣血。”莎莉丝特轻声回答,“这是具有伟大力量的圣物,生于神器猩红圣杯之中,我想他们是要用圣血制作灵药。”   爱格伯特从教会骑士的手中接过一支金杯,单手捏断琉璃管,任凭鲜红的液体落入杯中。   “我们在天上的主赐予我们的血!”红衣主教的声音神圣而庄严。   爱格伯特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把鲜血滴入杯中。   “伟大的布洛德皇室血裔极致高贵的血!”红衣主教接着喊。   约西亚走到爱格伯特身边,他从教士捧着的银盘里拿出一支小刀,割破左手食指,把鲜血滴入杯中。   “莉莉丝眷顾的受血者的挚爱血亲的血!”   爱格伯特高举金杯,向众人致意。   原料已齐。   “血族荣耀!”   下一刻,全场血族解放血能。密密麻麻的血瞳在教堂中闪动,整个教堂陡然暗了三分,瑞卡瓦惊慌地环顾四周,面前,一堆红光,左手边,一堆红光,右手边,一堆红光,背后,还是一堆红光。   站在一堆血族中间,格格不入的感觉一秒强似一秒。瑞卡瓦注意到,其他人类脸色也很奇怪,大家都有种手足无措的慌乱感,就像误入了满是蝙蝠的黑暗山洞。   “歌颂莉莉丝!”   瑞卡瓦看到,每一对血瞳中都射出了一道微弱的光线,投在了爱格伯特的金杯上,青色的光芒在金杯中荡漾,愈发剧烈。   血族们在集体施法。   “赞美我们的神明!”最后,红衣主教说。   话音刚落,血瞳齐刷刷黯去。   “把银荆棘解开吧!”爱格伯特走到棺材边,说。   希斯瓦娜和她的手下们驾轻就熟地为奥格塔维娅解开了银荆棘,随即,爱格伯特温柔地半跪下来,把金杯递到了奥格塔维娅的唇边,为她倒入。   全场寂静无声。   瑞卡瓦看不到棺材里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众人等了很久,忽然棺材里传出了奥格塔维娅惊喜的声音:“爱格伯特。”   他看到众人的脸上露出笑意,大家都在拍手喝彩,侍者们捧着银杯走过过道,向空中抛洒花瓣。爱格伯特把沉睡了好久的奥格塔维娅抱了起来,他们在众人的簇拥下拥抱,在花雨中亲吻。瑞卡瓦远远地看到,奥格塔维娅的笑容,幸福无比。   他的视野之外,约西亚正静静地揣摩着他的神情。   瑞卡瓦知道,对这个年纪的血族来说订婚很正常,可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身边人在之前从未对他透露过半点消息,以至于今天的他毫无心理准备。   这种浓烈的突兀感憋屈得他在众人欢庆之时犹一副石化的模样。 第四十八章 碎羽城之夜(上)   夜晚,碎羽城血城的宫殿中举办了盛大的舞会来庆祝奥格塔维娅的苏醒。金碧辉煌,群英荟萃,一如往日,纸醉金迷的气息里,处处皆是风景。   “约西亚,我亲爱的外甥!”一众盛装鲜亮的俊男美女间,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向约西亚轻举装着小半杯葡萄酒的高脚杯,微笑致意。   作为血族,凯尔·欧斯莫亚看上去相当年轻,他瘦削的脸庞极赋立体感,魁梧的身体和坚定的站姿让他有着近乎山岳的沉稳感与安全感,他无疑是一位极其英俊的血族中年男子,暗金的瞳仁凌厉得宛若雄鹰。   “哦,我敬爱的舅舅,您举办的宴会实在是太棒了!您的慷慨让我大开眼界。”约西亚从彬彬有礼的侍人端着盘子中拿出一支白葡萄酒,微微抬高,向凯特尔和他身边美艳绝伦的公爵夫人微笑致意。   “我十分感谢您能给我机会,以显示我国的慷慨。”凯特尔与漫步到他身边的约西亚轻碰杯口,各自细细品尝了一口手中的美酒,先后由衷赞叹了一番。   等到这一系列礼仪化的客套结束后,约西亚对公爵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暂且走开,然后有意无意地斜过脑袋靠到凯特尔耳边,轻声道:“我刚刚路过鸽房,比利提斯公国的回信到了,他们同意在乌尔法城会师,然而南下试图为卡拉泽解围。我们的盟友已经召集起了,是时候准备出发了。”   “……你有必要在宴会的时候提起公事么?”凯特尔维持着对不远处的宾客们的友善的笑容,轻声回。   “舅舅你了解我的,比起应酬,我还是更喜欢工作,尤其是和战争有关的工作。”   凯特尔笑道:“适当的休息是必要的,我勇敢的小外甥。建功立业与及时行乐并不冲突,至少在这场我为你妹妹举办的美妙宴会上,你得好好玩玩。”   “说到这个,我妹妹和爱格伯特人呢,我刚才就没见到他们。”约西亚的目光细细扫过全场,他看到罗斯·洛林等人正聚在一块谈笑,气度风雅;盛装在身气质优雅的昆庭和奥利弗都在和梅尔西斯的小姐们调笑,他们的笑容从容自若,小姐们亦咯咯咯笑得前仰后合,想必是被两人的风趣幽默打动了。   “估计是找地方私会去了吧。”   “莉莉丝保佑,他们两个千万别给我玩出什么花头来。”约西亚有些后怕地轻叹一声。   “年轻人么,玩就玩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凯特尔拍拍约西亚的肩膀,“今晚的猎物可相中了?哈哈,要不要我给你物色物色。”   他朝不远处一位正在和绅士们从容说笑的紫裙丰腴美妇瞥了一眼,压低声音,“伊切尔城将军的夫人,她丈夫终年在伊切尔城驻守,绿帽子都能填满一座塔楼了。如果你想发泄一下的话,没人比她合适了,啧啧,绝对够劲,她可浪得出水。”   没等约西亚回答,凯特尔又瞥了眼相反方向上的一位高挑性感的冷艳女子,她遗世独立般寂静地站在夜空下,背对宴厅中的纷扰繁华轻晃酒杯,任凭晚风吹拂那一袭勾勒出她绝妙身材的贴身深蓝礼服裙:“风夜山伯爵的二女儿,人前冷人后荡的典型,别看她现在清冷孤傲得不得了,等上了床,保准有你享受的。嘿嘿,不久前她和我提过你,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考虑考虑啊,只是得小心她从此缠着你不放,硬要抓你当她家女婿啊。”   “还有那个!”凯特尔不动声色地用酒杯指了指厅中央,一位明艳无暇的红裙绝美少女正乖巧地挽着母亲的手欣赏着宾客圈内男女们的美妙舞蹈,“维影家的小公主,这一辈最漂亮的女孩,绝对的美人胚子,真是难以想象,再过几年等她长成了会是怎样勾魂摄魄。不过她戒心很重,至今没人能在她身上攻城略地成功呢,不过是你的话,说不定能拔得头筹哦。”   维影是旧梅尔西斯公爵的姓氏,如今只是欧斯莫亚家族的封臣。   “……嗯嗯,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有约了。”把惊艳的目光从少女的身上移开,约西亚朝凯特尔歉笑道。他放下酒杯,走向迎面走来的莎莉丝特,没等她开口已一把搂住她的纤腰,转身朝凯特尔挥手告别。   凯特尔嘴角微勾,意味深长地笑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莎莉丝特,她纯黑的紧身高开叉长裙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这与她吹弹可破恍若透明的白皙肌肤形成了鲜明而梦幻的对比,即使“身经百战”如凯特尔,在面对莎莉丝特玲珑婀娜的曲线时仍有神魂颠倒之感。他心想,不愧是约西亚的女伴,果真是不可多得的尤物。   “玩得开心。”凯特尔朝约西亚狡黠地眨了眨眼,举杯。   两人告别后,约西亚揽着莎莉丝特径直走向舞。莎莉丝特表情纠结,犹犹豫豫似乎有话想说,好不容易等她鼓起勇气,可还未开口,约西亚就如同先知先觉一般停步侧首,抢先吻上她鲜红若焰的樱唇。   “呜!”她想要挣扎,可惜毫无作用。约西亚驾轻就熟地用环拥控制住她微微扭动的身体,舌头熟练地撬开她的贝齿,在她温暖的口腔中进行着狂风骤雨般的进攻,时而是难以抵挡的猛烈突入,时而出其不备的狡猾迂回。   等约西亚意犹未尽地松开她,面色潮红的莎莉丝特不悦地轻捶了他一拳:“你干嘛?”   “帮你找感觉。”约西亚拉她走入圈中,转身拥过她,另一边,十指相扣,“跳舞吧。”   新一首舞曲响起。   当他们用炉火纯青的完美协调感开始双蝶飞舞般的绝妙旋转时,整个围观人群都响起了惊艳的窃窃私语与啧啧赞叹声。   “想不到小赛灵斯将军不仅打仗是把好手,跳舞也一样啊。”有人说。   “那是当然,约西亚大人可是布洛德的风雅公子,又不是夏丹的野蛮人,除了打打杀杀一无是处。”有人跟话。   “嘿嘿,其实兵法与舞蹈在根本上是暗合的……”有人长篇大论地点评。   “话说他的舞伴是谁?”有人问。   “莎莉丝特,赛灵斯的洛林家的千金。”有人回。   “果真男才女貌,璧人一双啊……”有人感叹。   莎莉丝特忽然垂首向前靠了靠,离约西亚更紧了。   “约西亚……”她轻声说。   “嗯?”   “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说。”   “把你妹妹的近卫队长调走。”   “……为什么?”   “受人所托。”   “是么……”   话音落时,舞曲正好奏完,莎莉丝特回旋着倾倒在约西亚宽阔的臂弯里,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皆陌生而冷漠,甚至隐隐有些戒备。   可是在外人看来,这仍是完美的收尾式。 第四十九章 碎羽城之夜(下)   在全场的鼓掌与赞许声中,约西亚扶起莎莉丝特,拉着她大步走开。   “去哪儿?”莎莉丝特问。   约西亚不答,他把她一路带到楼上的外侧回廊里,寻了僻静无人的一面,终于停下脚步。约西亚站在白瓷宽窗台旁,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怎么了?”等了有一会,莎莉丝特问。   忽然,约西亚转身搂住莎莉丝特的腰和腿,一把把她抱到窗台上。他随手把窗帘拉到身后,随即压到莎莉丝特身上。   “你……你干嘛!快放开我!”莎莉丝特徒劳地推动约西亚的肩膀,可是约西亚只顾一脸禁欲地把她的裙子向上撩到腰际。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吧……我不喜欢和我处于这类关系的女人向我提出任何有关我事业的要求。”约西亚解下莎莉丝特长长的发带,把她的裙子绑在腰上。   “所以呢?”莎莉丝特挣扎,“你妹妹的近卫队也是你的事业么?”   “是,我觉得我该给你点惩罚。”   “你疯了……会被看到的。”莎莉丝特紧张地四处张望。   “让他们看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我随意。”   “那是你妹妹和爱格伯特吗?”莎莉丝特忽然脸色一变,伸手指向窗外的楼下,“你看看,是他们吗,在花园里散步的那对?”   “然而我并不感兴趣,他们就算钻草丛都不关我的事。”   莎莉丝特认命地苦笑一下,然后温柔地搂住了约西亚,她伸手从约西亚上装的口袋里捏出丝帕,想要往嘴里塞。   约西亚空出一只手来随随便便地把她手中的帕巾夺走,同时另一只手在她的后腰上出声地重拍了一下:“你以为这是惩罚?不不,这才是。”说完,他把帕巾一把丢出窗口,“试着忍住别发出声音吧,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你这个……混蛋……”   丝帕在夜风中飘落。   ……   碎羽城外城的军营里,士兵们的宴会亦在举行。   烤肉和烈酒的香味在篝火边荡漾,醉醺醺的士兵们勾肩搭背地坐在餐桌旁纵情地大声嚷嚷着醉话,污言秽语井喷而出。火光的边缘,一个喝得烂醉的士兵在战友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移动,他低垂着脑袋走到黑暗中的栅栏旁,扶着木头柱子呕吐。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头军马正昂然伫立,瑞卡瓦端坐马上,兴致勃勃地望着正前方的箭靶,艾弥亚和戈弗雷等十多位近卫队士兵打着火把站在两侧,认认真真地围观。   “瞧好了!”瑞卡瓦兴奋地呼喊一声,驱马奔出,他与箭靶的距离极速拉近,只见他忽然勒马急停,同时军靴猛蹬马镫,当即有箭矢破空之声传来。箭影闪动,下一刻,一支弩箭已插在箭靶红心上方颤动。   这支箭,是从瑞卡瓦的马镫下射出的,击发它的装置叫做硝弩。   “哎!”众军士哀叹一声,这已经是大家第三轮射击了,居然还是没人能射中红心。   这组硝弩是瑞卡瓦前不久在碎羽城的仓库里给大家领盔甲时看到的,他以前曾在叔叔的马上试过这种装备,这次再度见到顿觉眼热,便给仓库守卫塞了一袋钱把硝弩荡走了。   硝弩是一种小型暗发弩,用三绳缚在马镫下,用脚蹬发,可射伤敌人的马匹和步兵。虽说听着精巧,可在危机四伏、压力巨大的战场上,精巧的武器相比普通装备往往无法发挥出多大作用。   硝弩身处蹬下,其难以瞄准可想而知;同时,作为小型弩的硝弩弩劲又不足,无法射穿质量合格的甲胄。总之,硝弩并不实用,据瑞卡瓦所知,这种武器不曾在军中列装过,无论是在血族、狼人还是人马的国度。不过,笃好战争的贵族们还是很喜欢收集这类精致玩物般的武器的。   而瑞卡瓦恰好是一位由衷热爱特色军器的家伙,更巧的是,约西亚刚给他发了笔奖金。   “没意思!下一个!”瑞卡瓦不悦地哼哼,跳下马来。   艾弥亚赶忙傻笑着三两步跑到马边向上爬,瑞卡瓦则在围观者中站定。没多久,戈弗雷走到瑞卡瓦身旁,轻声道:“队长,我有个想法。”   “说。”   “请约西亚大人给我们近卫队批一拨军马怎么样?赛灵斯的大小姐的近卫队怎么也该是骑兵近卫队吧,我们又不是亚萨基的林中野人。”   “有道理,不过最近估计约西亚大人没这兴趣,我得找个恰当的时间和大人说。”   “嗖”地又是一箭飞出,艾弥亚一脸沮丧地望着箭靶的上方,那是他射出的弩箭脱靶消失的方向。   “唉!”士兵们又哀叹。   忽然,不远处的营门处传来了一阵热烈而猥琐的欢呼。   众人好奇地转身看去,只见阿尔杰昂首挺胸地大步走入,笑容泰然自若,然而瑞卡瓦感觉得出来,他的眼神中隐隐约约有股荡漾的气息。   他的身后,一长串儿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女郎娇笑着扭腰摆臀款款而来,一路向士兵们打招呼的打招呼,抛媚眼的抛媚眼,甩飞吻的甩飞吻。   士兵们兴奋得满眼发红,吹着口哨迎了上去。   “卧槽,阿尔杰!这是怎么回事!”瑞卡瓦惊讶瞪大了双眼,忙跑过去问。   阿尔杰看到瑞卡瓦的反应有些吃惊:“妓女啊,凭证上岗的,绝对合法。话说,这不是你叫我找的么。”   “我几时让你找过妓女!”在兽性大发的士兵们冲上去左拥右抱、摸来捏去的时候,瑞卡瓦在慌忙摆手摇头地辩驳。   “你不是今天早上给了我一包钱,让我处理一下交际事务么。”   “对啊,钱和任务都是凯交给我的,他说我不熟悉的话就交给你办,你熟。”   阿尔杰脸色有些古怪:“你不会不知道吧,在赛灵斯军队里,交际事务就是招妓啊。”   “……”瑞卡瓦无语了。   “阿尔杰!今儿个是公家出钱吧!”一个胡子拉碴的硬朗老兵兴奋地公主抱起一位女郎在原地转了两圈,在女郎的软语中大笑着问。   “没错没错,约西亚将军请客!”阿尔杰笑眯眯地回。   士兵们纷纷坏笑着带人各回各帐,只留下一脸懵逼的瑞卡瓦和呆站在他身后面面相觑的近十位士兵。   脸上阴晴不定的戈弗雷在原地无声地纠结了一番,终于下定决心,大步走出。   “哥哥!”艾弥亚拉住他,难以置信地问,“你不要珍姐了吗?”   “出来打仗,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不知道,我可不想到死都是童男啊。”戈弗雷对艾弥亚无奈地摊手叹气。   艾弥亚松开了手,戈弗雷对弟弟笑了一下,走开了。   “队长!”阿尔杰拉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生涩少女,朝瑞卡瓦推了一下,“我特地为您挑选了一个雏儿,怎么样,够不够意思啊!”   瑞卡瓦猛地扭过头,问艾弥亚:“你感兴趣么?”   艾弥亚蒙了,然后猛烈摇头。   “你呢?”瑞卡瓦问另外一个士兵。   士兵郑重点头。   “归你了!”瑞卡瓦把这个士兵一把推出去,“散了散了,我今晚要练箭,都别来烦我。我才十六岁啊,还是天真纯洁的少年呢,你们可别想带坏我。”   士兵们哄笑散开。   “等等我,我也去练箭!”艾弥亚快步跟上离开的瑞卡瓦。   “那好,借匹马来。”   “为啥?”   “出营。”   “哈?”   “待在营地里今晚你想睡着?” 第五十章 约西亚的召见   早晨,碎羽城血城宫殿大门前,瑞卡瓦翻身下马,朝守门的两个守卫和善地笑:“我是赛灵斯的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约西亚大人召我前来,麻烦帮忙通报一下。”   说完,瑞卡瓦朝两个守卫手里一人塞了一枚银币。   两个守卫明显地犹豫了一下,面面相觑。   “怎么了?”瑞卡瓦有点奇怪,又给他们一人塞了一枚。   “哎,小伙子会做人啊,可惜了。”一个守卫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   “啥?”瑞卡瓦疑惑了。   “小伙子你是不是得罪人了?”另一个守卫无奈地把银币塞回瑞卡瓦手里,“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帮不了你的忙,所以这钱我们不能收。”   “没错,这事儿我们还是看在你会做人的份上才向你透露的。”第一个守卫也把银币还给了瑞卡瓦,“有人要求我们,若在守门的时候遇到一个从赛灵斯来的叫瑞卡瓦的人就多晾晾他,给他添添堵,最好干脆别让他进去。”   瑞卡瓦当即想到的就是昆庭和奥利弗和他们背后的家族。   “那么,他们出了多少钱呢?”瑞卡瓦挤出笑脸问。   “钱不是问题,主要是他们势力太大,我们招惹不起。”第二个守卫说。   瑞卡瓦对此不以为然,想光靠权势压迫一个下等人一时做事不难,但一群一世就难了,虽然下等人没有勇气反抗,但抓住每一个机会偷懒他们还是敢的。只要钱塞得够多,守卫们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瑞卡瓦琢磨掏多少钱合适的时候,希斯瓦娜垂头背手地沿宫内的长方形喷泉水池款步走来。   “瑞卡瓦,你在这儿干嘛?”希斯瓦娜在宫门前停步,守卫们向她行礼。   “额,约西亚大人召见我,我现在正在……”   希斯瓦娜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是小赛灵斯将军召见,那就没必要再耽搁了。”她转头对守卫们说,“我能证明他的身份,排查和通报还是免了吧。”   在血族的要求面前,守卫们无意替幕后的大人物坚持,当即让出道路。   “谢谢,谢谢!”瑞卡瓦把刚收回的银币又塞回了守卫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去买酒喝吧。”这种事情希斯瓦娜见怪不怪,也没多说什么,只静静地叉手站在不远处,裙摆在微风中摇曳。   瑞卡瓦穿越宫门,径直奔约西亚的办公室而去,希斯瓦娜不动声色地陪他走了会。   在东方风格浓郁的庭院里,二人一言不发地走着,唯有……   “大小姐在哪儿?她醒了以后我基本就没见过她了。”无声良久,瑞卡瓦忽然问。   “她今天和爱格伯特王子去城北下羽湖畔的卡兰庄园玩了,估计三天之内都不会回来。我看爱格伯特的随从够多了,自己就没去,只挑了两三个干练的女仆跟着。哎,恋人重逢,你侬我侬,冷落了旁人也正常啊。”希斯瓦娜瞥了瑞卡瓦一眼,挑眉说。   “……我以为她至少会和她的士兵们见个面什么的,如果她想要当将军的话……”瑞卡瓦自问若他处在奥格塔维娅的位置肯定会尽早回归部队,巩固对部下的控制和影响。按奥格塔维娅现在的行事套路,假如瑞卡瓦有异心的话,她肯定已经被架空了。   “大小姐做事经常三分钟热度,别见怪啦。”   “那我还呆在她身边干嘛呢……”   “没事,到时候你可以为她哥哥工作。说起来……你知道约西亚大人找你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   “这样啊……”希斯瓦娜忽然背过身去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嘛,等她转身回来时手中已捧出一方折叠好的丝帕,上面有精致的怪异巨蛇和不死鸟的刺绣,异国风情浓郁,大概是远方国度的舶来品吧,“这块帕巾是下人在花园里捡到的,看样式应该是约西亚大人的东西,想必是他前不久弄丢的,请你帮我送还给他吧。”   瑞卡瓦闻言接过帕巾,帕巾一尘不染,平平整整,还有股太阳的气息,应该是精心地清洗、晾晒并熨烫过了。瑞卡瓦端着帕巾陷入了犹豫,他不知道要不要把帕巾收纳起来,因为他总觉得这样是对帕巾此刻完美形态的破坏。   帕巾上有种暖融融的清香,瑞卡瓦眉头微皱,这是啥?少女体香?希斯瓦娜贴身收纳的?   “额……”瑞卡瓦犹豫着问,“你为什么不亲自送还给他?”   “他最近工作忙么,不想打扰他,既然他召见你,那我就托你带给他好了。”希斯瓦娜低垂着脑袋,眉目间有股淡淡的忧愁。   “我需要告诉他是你托我带给他吗?”   “不用啦。”   确实不用,瑞卡瓦心想,约西亚的嗅觉之灵敏瑞卡瓦早在枫渊就见识过了,即使瑞卡瓦不主动说,约西亚估计也能凭着气味分辨出来源是谁。   在约西亚的办公室的不远处,希斯瓦娜飘然离开。   卫兵通报完毕后,瑞卡瓦走入房间,径直走到约西亚的办公桌前,把一路捧在手里的帕巾递到约西亚面前:“大人,你丢在花园里的帕巾。”   “……”约西亚愣了片刻,抬头意味深长地盯着瑞卡瓦,“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啥?”瑞卡瓦疑惑道。   “没啥。”约西亚拿过帕巾贴到上唇前嗅了一口,眼神立刻清明了。他收好帕巾,深不可测的玩味目光在瑞卡瓦身上上下打量:“你知道我为什么召你来吗?”   “不知道。”   约西亚随手拉开抽屉,拎出一条串镂花金盘的尊贵项链,放在瑞卡瓦面前。   瑞卡瓦瞳孔猛缩,这不是他托初林要塞外城珠宝店主基维尔卖掉的战利品么。   “这是你的吧?”   “额,曾经是,我卖掉了。”   “这是昨天我妹妹交给我的,她说这可以证明你杀死人马纳骨斯族人的功绩,叫我多提携提携你。”   “……”   “入侵赛灵斯的人马将领格喇·沃巴曾派遣使者要求赎买俘虏,当时使者指名道姓地要一位叫纳骨斯·铎衮的人马,可我的俘虏里压根没这个家伙。我后来打听了一下,他是纳骨斯·台吉明的远亲。”   “所以?”   “看样子他是死在你手里了。赛灵斯伯国承诺会给斩杀狼人和人马的国民奖励,我不会食言。”   瑞卡瓦没说话,静待约西亚的下文。   “你愿不愿意到碎盾者军团的老营担任骑兵队长的职务,你的部下将会是精锐的历战老兵,你们都会拥有精英级的武器、盔甲和战马。”   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那大小姐那里呢?”   “想当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人,你觉得很少吗?”   “……关于这件事,大小姐是什么态度?”   “她什么态度并不重要。”   “我是她的侍从,我向她效忠,我不会单方面背弃誓言的。”   约西亚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迅速阴冷下来,犹如盯着羚羊的豹子。瑞卡瓦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要他离开奥格塔维娅,必须由奥格塔维娅先表示出结束他效忠的意愿。这恰是约西亚办不到的,奥格塔维娅善良而倔强,绝对不会在瑞卡瓦背叛她之前抛弃他。   “我说过了,她的态度并不重要。你以为我和世家贵族们会坐视一个来路不明、劣迹斑斑的人担任赛灵斯的大小姐的近卫队长么?”   瑞卡瓦皱了皱眉:“可你和世家贵族不是一条心。”   约西亚神色一变。   沉吟良久,约西亚终于重新开口了:“在我看来,你并不可靠,但我暂且还算相信的你的忠诚,也就容你继续侍奉下去。不过记住,我盯着你呢,你若真想耍什么手段吗,我保证后果是你绝对无法承受的。”   “下官绝无异心!”   约西亚再度打开抽屉,从中掏出一份文件来拍在瑞卡瓦面前:“拿着这份凭证去梅尔西斯的马场领一批马,给你的部下装备上。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必须是骑兵卫队,不然太寒碜了!”   “谢将军!”瑞卡瓦喜形于色。 第五十一章 跳刀战术   奥格塔维娅苏醒后的第五日,赛灵斯与梅尔西斯的联军启程东进。   在大军出发前夕,奥格塔维娅终于出现在她自己的近卫队中了。   绘着家徽的深蓝披风、光辉闪耀的全套崭新银锁甲、雄健高大的具甲赤红黑沙马、腰间细长的破甲刺剑即使身处鞘中犹散发着锋利的锐气与寒光,放眼此时的奥格塔维娅全身上下,浑然一副英姿飒爽的女将的派头。   “哈哈哈哈哈,我亲爱的小弟瑞卡瓦,我又回来啦!”在近卫队营地内一众兵丁嗔目结舌的目光中,她大笑着用力拍拍瑞卡瓦的肩膀,说。   瑞卡瓦疑惑地环顾四周,问:“王子殿下呢?”   “他有他的兵要带啊,哪能和我一块来。”   “哦哦……那啥,角马项链的事,谢谢你了。”   “不用谢啦,跟姐姐混,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升官发财死……呸,讨老婆。在约西亚面前替你美言几句什么的,当然不在话下啦。”   “额,那是什么?”瑞卡瓦凝重地眯起眼睛,指了指奥格塔维娅身后不远处排成队列走近的军士们。   “哦哦,那是哥哥分拨给我的部下。”   “都是封臣的士兵吧?”   “没错。”   瑞卡瓦粗略地清点并估算了一番,这些军士加起来大概有三百人,士兵素质出人意料地尚可,并非清一色的无甲新民兵,他们中有约两成人拥有甲胄,有约三成人看上去是经过训练或战事的,甚至瑞卡瓦还瞅到了几个血族的身影。   “对了对了,有件事我差点忘了。”就在瑞卡瓦观察奥格塔维娅的新部下的时候,奥格塔维娅忽然一拍脑门,有些惊喜地喊。   “啥?”瑞卡瓦扭回头来。   “爱格伯特有礼物给你!”奥格塔维娅兴致勃勃地拍拍手,希斯瓦娜立刻捧着一个典雅的木盒走到奥格塔维娅面前,奥格塔维娅打开盒子,放在干稻草堆上的一把纹理精致的火绳手铳印入了瑞卡瓦的眼帘,“出产自翡冷翠的火绳手铳!怎么样,喜欢不喜欢啊?”   瑞卡瓦疑惑地抓过手铳翻看把玩:“他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嘻嘻,爱格伯特的爱好之一就是到处送礼物,而且你可是我的近卫队长啊,他要是敢不表示表示,我可不答应!”   “那……就请你替我感谢一下他吧……对了,大小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嗯?”   瑞卡瓦压低声音:“你在灰松镇外冒着劣化的风险诛杀敌将,是为了救我吗?”   奥格塔维娅愣了半秒,猛然扭过头去:“哪有!开玩笑的吧哈哈哈哈哈!”瑞卡瓦看不到她的表情。   “到我们了,到我们了!”在营门外监视的近卫队士兵喊。排在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前面的部队已经开始移动,现在,近卫队是时候跟上去了。   这些日子,关于东方战事前因后果的信息瑞卡瓦收集得也不少了。他知道,很快他就会步入东方战争的漩涡中,与人马统治的夏丹汗国的武士们殊死搏杀。   三个多月前,夏丹汗国人马大贵族纳骨斯·台吉明率部突袭布洛德帝国东部诸属国。近年来,台吉明的入侵目标一直是西南面富庶的圣域诸国,可这次,他一反常态地放过了他们,转而撕毁和约,北上塔祖尔。于是,时隔五年后,塔祖尔王国再度遭到了人马大军入侵。由于事发突然,毫无防备的塔祖尔王国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就丢失了大片领土,丧失了大量军队。   不同于五年前大军压境、步步紧逼的战略,这次,夏丹军队充分地发挥了他们的机动性,采用了后人称为“跳跃剪刀”的绝妙战术,简称“跳刀”战术。   塔祖尔王国的核心地带是自西北向东南的伯约河流域,王国沿河建造了大量堡垒,部署了大量军队,完善的道路网和内河船队方便军队和物资的快速调动,五年前台吉明就是在看不到尽头的堡垒攻坚战和敌方一波接着一波的后援中绝望地选择了退兵。   五年后卷土重来的台吉明当然不会采取五年前让他一步步走向失败的战术。   这一次,他选择兵分两路作战。第一路是他亲自带领的主力,总兵力近四万,不仅包括充足的步兵和骑兵,还携带了攻城火炮,更有船队随行,沿伯约河进攻。另一路是夏丹的青年名将扎木花拉率领的偏师,总兵力合计一万余,士卒多为精锐骑兵,将官多为历战老将,他们的任务十分容易概括,迂回、奔袭、切割。   台吉明的主力尚未沿河动身时,扎木花拉和骑兵已在沙漠中迂回了。五年的和平与合约的庇护使塔祖尔军民的警戒心下降到了一个极点,当夏丹骑兵奔袭到第一座堡垒下时,堡垒守军甚至没能来得及关闭城门,当夏丹骑兵奔袭到第二座堡垒下时,堡垒居民都不知道战争开始了,当夏丹骑兵奔袭到第三座堡垒下时,塔祖尔人的军队才刚刚开始调动。   可惜,塔祖尔人支援前线的道路早已被夏丹铁骑截断。   扎木花拉毫不吝惜手下精锐骑兵的生命,面对出城逆袭,企图驱逐他们、打通道路的塔祖尔军队,他毫不犹豫地率领铁骑蛮横地踩碎他们的阵型;面对城门紧闭的堡垒,他毫无犹豫地要求勇士们下马攻城,用钢铁与鲜血淹没敌人的城池。   “我众敌寡,只有血族的懦夫会打着珍惜精锐的旗号贻误战机!”他喊。   如果伯约河是一条丝带,夏丹人的偏师就是一把剪刀,它一次又一次地把丝带的下端剪断,任它们飘落到汹涌蔓延的烈火中。他们攻陷城堡,阻绝道路,把身后塔祖尔的城塞无情地推入孤立无援的绝境。在沿河进攻的夏丹主力完成对坚守不下的塔祖尔城池的合围后,台吉明更会令船队驶往上游,进一步封锁河道,彻底断绝敌人的最后一丝希望。   海迪萨是塔祖尔在最东方的军事要塞,拥有六千士兵,把守着双弯湖的入口,塔祖尔三分之一的内河船队停驻在双弯湖中,锁死了夏丹人溯流上行的河道。如果台吉明采取五年前的战略,塔祖尔人足可在海迪萨坚守到援军抵达。然而,双弯湖的船港大营恰是扎木花拉第一个突袭的堡垒。未等海迪萨遭到合围,双弯湖的塔祖尔船队已被扎木花拉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晴天霹雳的噩耗带来的绝望感与台吉明的屠城恐吓下,本就无甚战心的海迪萨守城官兵投降,此时距离双弯湖船队覆灭还不到三天。   扎木花拉攻陷的第三座堡垒是麦亚丁。在麦亚丁覆灭的战役中,扎木花拉亲领三千兵做势要突袭麦亚丁西北方的德伦,见状麦亚丁的两千士兵和德伦和三千士兵先后出城想要夹击扎木花拉。谁料麦亚丁军走到一半忽遇从沙漠中狂奔而来的夏丹伏兵,一触即溃,夏丹伏兵干脆一路追杀溃兵夺了一片大乱的麦亚丁城。与此同时,德伦的军队亦在和扎木花拉的对决中惨败而归,不过,扎木花拉意外地没有追杀。   战局在麦亚丁稳定下来,塔祖尔王国不断向德伦集结军队,夏丹主力不断攻陷堡垒,沿河推进。   真正的末日到来了。 第五十二章 目标乌尔法   就在德伦的军队集结至六成时,麦亚丁的夏丹铁骑忽然弃城而走,兵分两路,一路五千人向西方方向迂回,越过德伦攻击了正在向德伦进军的四千塔祖尔援军,一路三千人渡过伯约河北上进攻另一支靠近德伦的三千塔祖尔援军。   德伦城守将闻讯随即派出一千骑兵突袭麦亚丁,在麦亚丁,他们遇到了强行军推进前来的夏丹主力骑兵;另一支从德伦城中派出的五千士兵企图支援西北的援军,然而,扎木花拉完美地打了一波时间差先后击溃了两路敌人。   围绕德伦城发生的一系列战事彻底击碎了塔祖尔王国聚兵德伦,阻挡夏丹入侵的幻想。随后,台吉明大军赶到,近两万塔祖尔将士受困德伦。台吉明甚至连困死他们的闲心都没有,他命令长期往来奔袭的扎木花拉休息一下,留在德伦城主持对它的围攻,自己则带领主力向塔祖尔首都卡拉泽推进,最终包围了它。   数番苦战下来,塔祖尔王国六成领土丢失,七成军事贵族战死,还失去了大量老兵。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打断脊梁式的巨大损失。   台吉明此次带来的近五万兵力没能免于人马部落传统的拖家带口一波流的风格,作战部队的实际规模远没有它表面上那么夸张,精锐士兵更少,即使是扎木花拉在战争初期率领的骑兵群也混杂着众多新人。但靠着魔术般的战略和迷一样的情报优势,台吉明仍迅速取得了重大胜利。   相比之前小股部队入侵劫掠,这次台吉明和他的部下明显有了对血族统治的城市的巨大兴趣。   因此,不仅塔祖尔王国的惨败让血族震惊,人马入侵目标的转变更使血族统治者感到极大的不安。   到目前为止,人马只有一次正经的作战失败——在谢洛依与赛灵斯的边界,阿卡曼镇外,格喇·沃巴率领的三千孤军深入的夏丹军队被约西亚集结的赛灵斯军队正面击败且遭到追击。可即使如此,约西亚犹未能全歼他们。   帝国东方诸属国在人马问题上是绝对的盟友,可这次战事的恶化程度仍使各国产生了迟疑。夏丹汗国西北部,饮马海边的布洛德帝国人类军镇,瑞瓦库特总督府集结的军队在听闻德伦惨败、卡拉泽被围后在边境线上停止行军,犹豫不前;圣域诸国之首,叶露纱灵王国更是直接把派出没多久的援军调回了首都;至于巴兹特霸主卡赛利亚,压根没有出兵的意思。   约西亚·赛灵斯和凯特尔·欧斯莫亚的意思是先把军队带到梅尔西斯东境的安鲁铎堡驻扎下来。安鲁铎堡依山凭林,遥望东方的沃尔纳公国,控守着群山间梅尔西斯东方的险要山谷通道。不久前巴鲁剌思·孟特穆对梅尔西斯的入侵,就是在毫无防备的安鲁铎被偷袭陷落的情况下发生的。想要固守疆土,静观时局变化,随时准备加入战斗的话,没哪里比安鲁铎更合适了。   当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抵达安鲁铎后,约西亚和凯特尔欣喜地发现夏丹人居然没有对安鲁铎堡造成多大的损坏,只需简单整修,安鲁铎就会变为原来那个坚固的堡垒。   不过紧接着传来的军情立刻让约西亚连修城墙的心思都没有了。   “北格诺尼亚人入关了。”安鲁铎的城墙上,约西亚把新收到的从乌尔法来的信递到正在遥望东方的凯特尔的手中。   北格诺尼亚是巴兹特东北方的人类公国,他的统治者,希德里克·黑锋堡原本是布洛德帝国属国阿莫雷尼亚王国的同伯爵,在普泰克特之乱中,希德里克效忠普泰克特王,成为让人马与血族皆深深畏惧的军团指挥。   在普泰克特覆灭的战役中,远征巴兹特的血族联军损失惨重,他们恐惧身处普泰克特王国东境,实力未损的希德里克使局势生变,遂遣使与之议和,将其招安。即使如此,希德里克面对的条件也说不上好。   他和他的部属领民被发配到暮海与饮马海之间的格诺尼亚山脉的北方的平原上,把守关口的血族领主和人类将军封锁了他的后路,他不得不直面猎风汗国白可汗的威胁。然而在这样的局面下,希德里克竟趁猎风汗国新汗继位,内部不稳,无法全力对付他的空当,在猎风汗国的西南领土上纵横驰骋,不仅成功存活,还打下了一片大大的领土,此刻,他已是布洛德帝国东方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样的人,是必然遭到血族诸侯的忌惮的。   “北格诺尼亚?”凯特尔有些吃惊,“埃迪蒙怎么放他入关了?”   埃迪蒙·莱恩,比利提斯公爵,他的国家控守着格诺尼亚山脉上的诸多堡垒,尤其是瓦里安要塞和锁夏城,格诺尼亚三大重要关隘之二。   “北格诺尼亚人走的是树罗关。”   “瑞瓦库特!文兰那厮想要干什么!”凯特尔愠怒道。   文兰·玛卡沙,梭伦行省出身的人类,瑞瓦库特总督。   “他说他只是单纯地请求援军,顺便……他又向朝廷讨饷了。”   “我们早晚得给这厮害死!希德里克只要入了关一次,他就会想要第二次、第三次……到那时我们就不得安宁了!”   “无论如何,现在夏丹汗国的大军已打到我们面前来了,希德里克是名将,部下又都是打老了仗的精兵,有他在,至少眼下我们可以好受不少。”   凯特尔把信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说:“圣域方面也准备好了;比利提斯、拉科塞、亚兰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马上向乌尔法进发……我们是时候动身了。”   “没错……卡赛利亚那儿还是没回应。”   “反正克洛维什就算承诺出兵支援塔祖尔,我也不会信他的。与其指望卡赛利亚,不如指望帝国。幸好,帝国方面承诺会援助我们。”   “舅舅……你有没有考虑过……”约西亚眉头越皱越紧,“到现在为止入侵塔祖尔的都只是纳骨斯的雷铁一部吧,最多加上数位在西边任职的将领。黒可汗明明在东方讨伐不臣,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下令突袭塔祖尔,让自家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呢。”   “我猜是纳骨斯·台吉明自行其是,擅启战端,对夏丹人来说,这也不是啥稀罕事。”   “我现在只想知道黒可汗本人对这场战争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为此大为不满,掣肘纳骨斯·台吉明,那我们的处境会好一些,如果他选择作壁上观,我们尚有回旋的余地,如果他决定……支持他的臣子到底,那我们就只能指望布洛德帝国的支援了。”   闻言,凯特尔神情凝重:“你是说……这场战争有可能演变成夏丹汗国对布洛德帝国的全面入侵?”   “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约西亚苦笑,“短期内我们不可能知道黒可汗是什么态度。还是早些出发吧,去乌尔法,眼下这才是我们最重要的事。” 第二卷 玄色的荒野 第五十三章 铁骑入侵   沃尔纳公国,盖恩特普城郊,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营地,中央大帐。   “约西亚大人!凯特尔大人!”残破甲胄上布满干涸血迹的沃尔纳士兵跪在约西亚和凯特尔的面前,泪水在他满脸的尘垢中冲出两条温热的溪流,他把脏污的双手颤抖着举高,他的掌中,静静地躺着一个褶皱的信封。   “怎么了?”紧张一步步爬入约西亚的内心,但他仍努力保持镇定,问。   “夏丹人……夏丹人杀到乌尔法城下了!”   ……   两日前,沃尔纳公国首都,乌尔法。这是一座丘陵环绕的富庶城市,他的东南方是满是肥沃田地的广阔平原,沃尔纳东部山岭间的矿场中开采出的特殊黄金和宝石由商队日夜不休地运抵乌尔法,在城中熟练秘术工匠的加工下变为珍贵的绘阵金和魔石,分销到周边诸国,甚至在遥远的西方都有海商售卖乌尔法产的秘术材料。   烈火在城门外的土地上悲恸地燃烧,最后一支云梯倒下了,崩溃的夏丹士兵们丢下武器,不管不顾地朝南方奔逃,任凭骑在马上的头领对他们怒吼喝骂。   最终,撤退的号角绝望地回响起来。   乌尔法的守城总指挥血族艾伦·维然谢亚凝重地眺望着夏丹人的军势,紧握腰间佩刀的手正激动地颤抖。   扎木花拉啊扎木花拉,无论你在塔祖尔的战绩多么显赫,你骁勇善战的威名多么可怖,今时今日,在我守卫的乌尔法城下,你还是被自己的傲慢蒙蔽了双眼,犯下了轻敌的大错。   “传我将令,出……”   “将军!万万不可啊!”他的副官急忙劝诫。   “有何不可?”艾伦·维然谢亚不悦地说。   “扎木花拉那厮极其狡猾,小心有诈啊!”   “你以为我是贪功冒进的人么?我做任何决策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久前扎木花拉带领夏丹军队北上入侵沃尔纳公国,他无一例外地绕过了沿途的一切沃尔纳堡垒,直插乌尔法城下。幸好传令兵日夜兼程赶来报信,不然乌尔法真有可能被扎木花拉奇袭得手。   扎木花拉此番仅用云梯蚁附强攻,损失颇大,夏丹人的总兵力据侦查只有三千多,艾伦在城墙肉眼可见的伤亡就有六百多,这是伤筋动骨级别的减员,扎木花拉不可能用那么多条命演戏给乌尔法守军看。   况且沃尔纳南境的城堡里还有人数绝不算少的军队,林林总总加起来凑个三千还是没问题的。在南北包夹的处境下,扎木花拉选择仓皇撤退完全可以理解。   “将军说得对,只是我觉得我们多少应该留点士兵固守城市……”   “知道了!”艾伦打断他,“传我将令,出城追击!至于你和你的人,留下守城吧!”   说完,艾伦大步走下城楼,他要跨上他的战马,参与追击,亲眼目睹夏丹汗国的朽慢名将扎木花拉在沃尔纳的土地迎接他命中注定的败亡。   后世知名史学著作《布洛德末年巴兹特战事实录》记载:“……扎木花拉佯攻乌尔法城,诈败奔走,艾伦·维然谢亚率军出城追击,未几,敌骑四合,追兵全军覆没……”   艾伦和他的骑兵们在平原上驱驰,一路斩杀未及逃走的夏丹溃兵,艾伦雄鹰般的目光威严而坚毅地投向南方,他相信,他的目标就在那里。   忽然,四方狂沙弥漫。   “伏兵!伏兵!”他的部下惊恐地指着北面呼喊。   艾伦惊讶地回头望去,他看到一彪精锐的夏丹骑兵箭矢般一往无前地疾驰着。为了追杀夏丹溃兵,艾伦和他的骑兵们跑得极快,因此沃尔纳军的骑兵与步兵是前后脱节的。出现在的北方的夏丹骑兵从西向东直接插进了沃尔纳骑兵与步兵之间的空地上,毫不犹豫地转身北向,须臾间分为三股,从东、南、西三面一同向乌尔法步兵们冲锋。   “回……”   艾伦尚未喊完,三支夏丹骑兵先后出现沃尔纳骑兵的东、南、西三面,没有一秒停留,他们战吼着冲向沃尔纳骑兵。   沃尔纳人惊呆了。   四个方向的夏丹骑兵,少说也有四千多人,他们哪来那么多兵!   骑射是什么?扎木花拉手下的夏丹骑兵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只会冲锋!急速逼近的夏丹骑兵连箭都懒得射,他们都稳稳地夹着枪,举着刀,凶狠的目光死死咬着沃尔纳人。   北边的夏丹人尚在和我军步兵缠斗,向北突围完全可以前后夹击他们,轻松脱离困境,重整旗鼓!艾伦想。   他向北方重重挥落手指,可是,他没有下达命令。他的唇齿无意识地反复开合,发不出一点有逻辑的声音。   甲刃沾血的夏丹骑兵们正一步步向南压来,毫无回首北望的意思,为首的人马从背侧的包裹里抽出一条布,随手拭去弯刀上的血污,又随手把步丢掉,神情悠闲地就像在散步。   沃尔纳步兵,已被击溃!   “向南突围!那里的敌人最少!”艾伦嘶吼。   闻令,他的骑兵们奔跑了起来,可方向并不都是南方。惊恐万分的沃尔纳骑兵们纷纷四散朝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四个方向夏丹骑兵尚未封堵的缺口处奔逃,任凭艾伦和他的亲卫们在背后叫喊。   四面围杀过来的夏丹骑兵的铁甲洪流轻而易举地消灭了中间阵型散乱的沃尔纳骑兵,随后散开追杀敌军的漏网之鱼。   骑在战马上的扎木花拉轻松地吹着口哨,慢悠悠荡来,他的脚下,满是沃尔纳人的尸体和血泊。   不出所料,他的计策完美地奏效了。艾伦·维然谢亚没有想到,凭夏丹人的骑兵优势,想玩情报迷雾不要太简单,若扎木花拉真想攻占乌尔法城,乌尔法城里的军民怎么可能会知道南方诸堡是否犹在坚守的消息,怎么可能会得到夏丹人确切的兵力数据?夏丹骑兵一路抓捕沃尔纳平民,想逼迫他们当炮灰进攻乌尔法城可谓是轻轻松松,在乌尔法的城墙下丢下七、八百具尸体真的不可接受吗?   扎木花拉不在乎这点命。   两位全身披甲的强壮人马一左一右架着衣甲脏乱、狼狈不堪的沃尔纳将军的胳膊,把他径直带到扎木花拉正前方不远处,丢垃圾般把他甩到扎木花拉马前。   “哇,让我看看这是谁,艾伦·维然谢亚骑士!真是好久不见啊。”扎木花拉笑道。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朽慢!莉莉丝会降罪于你,你的灵魂会下地狱的!”艾伦挣扎着爬起,瞪着血眼,怒目直视扎木花拉。   “如果你的神真的存在,那我才是她眷顾得胜的人,恐怕被神抛弃,该下地狱的是你吧?”   “你!你是个和魔鬼为伍的异教徒,你只是莉莉丝给他的信徒的考验!”   “可惜,你考验失败了。”扎木花拉冷笑着挥挥手,“再见。”   下一刻,站在艾伦背后的夏丹武士拔出渗银匕首,干脆利落地割断了艾伦的脖子。   “撒伦丁,找个懂事的俘虏,把他的脑袋和我的信带给乌尔法公爵。”扎木花拉说。 第五十四章 盖恩普特军议   根据最新的情报,扎木花拉没有在乌尔法城下多做耽搁,在诱出两千乌尔法守军围杀至尽后,他遣沃尔纳俘虏把维然谢亚伯爵的弟弟,乌尔法督军艾伦·维然谢亚的脑袋和一封信递交给沃尔纳公爵克拉克·乌尔法。在短暂的休整后,扎木花拉随即整军西来。   “西方?为什么是西方?”阴暗的大帐里,凯特尔眉头紧锁。   冒死赶到约西亚和凯特尔的军营中传递军情的勇士已被安排下去休息了,他在一路快马加鞭朝西奔跑的路上遭到了夏丹骑兵的围追堵截,他使尽浑身解数才得以逃出生天,把消息带到约西亚和凯特尔面前。他们一行十六人只有他一个活着抵达盖恩特普,其他人或死或降,还有的和他在混乱中失散,流落四方,不知所踪。   “专门来找我们的?有这个可能。”约西亚语气凝重。   “唉,当前局势下,我们只能固守盖恩特普,静待另外三路援军抵达乌尔法,合击扎木花拉。”   “正常思路,如果我是扎木花拉,我也这么想。”   “即使扎木花拉知道又如何,他能做什么?”   “如果我是扎木花拉的话……我会分出三百精骑去乌尔法的北方隔绝通讯,制造情报阴影,做出夏丹铁骑主力北上的假象。”   “可能么?”凯特尔·欧斯莫亚问,可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他稍作思考立刻发现,确实有这种可能。   扎木花拉少年名将,年轻气盛,不怕行险;夏丹骑兵是东方霸主,斥候侦骑尤其精锐,这种任务完全可以胜任;沃尔纳公国在自家首都城下给夏丹人打了个全军覆没,必然全国震惊,士气大落,北部诸城正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见到百余夏丹骑兵来袭就哄传扎木花拉大部北上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说的没错。”没等约西亚开口,凯特尔打断道,面容苦涩。   即使乌尔法城知道扎木花拉大军西行,在夏丹骑兵的情报封锁下,他们也难以把实情送到三位公爵处。既然凯特尔·欧斯莫亚得知扎木花拉带军前来的第一反应是固守待援,那么亚兰、拉克赛、比利提斯三位北方公爵应该也差不多。这样一来,布洛德帝国六路血族诸侯竟是给扎木花拉一路朽慢统领的夏丹骑军吓得全数缩在城里,乌龟般动也不敢动。   这事要传出去了,巴兹特的血族诸侯们简直都是笑话了!   “我们必须出城迎击。”约西亚说,“打败扎木花拉后,北三国自会立刻南下,会师乌尔法,出征卡拉泽之事,不可能耽搁。”   救兵如救火,六国组织联军的目的就是解卡拉泽之围,塔祖尔王国是巴兹特的屏障,一旦塔祖尔王国灭亡,六国亦会陷入末日的危局中。即使夏丹人在灭亡塔祖尔后没有立刻北上巴兹特,从今以后连年的侵扰和胁迫也是六国无法忍受的。   六国若在乌尔法会师,凑个三万军队是没问题的。扎木花拉此番入侵沃尔纳,沃尔纳败兵惊惧之下哄传夏丹兵力上万,实际上扎木花拉能有五千人顶天了。要是三万布洛德军队被五千夏丹军队震慑牵制,坐视卡拉泽受困,那也太便宜纳骨斯·台吉明了。   “约西亚……你觉得,和扎木花拉野战,我们有胜算吗?”   “有,虽说这仗打得肯定很艰难,但若不打这仗,以后我们肯定更艰难。”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两藩这次带来了近八千军队,其中作战兵约三千七百,加上叶露纱灵王子的私兵,总计可达四千三百;按常理推断,假使扎木花拉出征时带了五千人,减去在沃尔纳的一系列战事的伤亡,加上裹胁的沃尔纳军民,现在总兵力应该有近七千,考虑到他长途奔袭,辅助兵不可能带多,现在的战斗兵估计也就这个数。   敌我战斗兵力相当,我方总兵力占优,这还没考虑上夏丹军队因辅助兵力不足而可能导致的战斗力下降。   仗,还是可以打的。   “这仗要打输了,我们两国基本上就没兵了。”   “我知道,把仗打赢就可以了。假如因为这个就恐惧作战,我们两国的下场会比没兵还要凄惨。”   “既然如此,召集诸将议事吧!”   不久后,军帐中。   “公爵大人,使不得啊!夏丹铁骑天下无敌,野地浪战,万万不可!”   “对,如今之计,还是稳妥为上,守城为妙,扎木花拉乃是夏丹名将,不可轻试其锋!”   “约西亚将军,行军打仗贵在稳重,最忌贪功冒进!我们只需稳守盖恩普特城,让扎木花拉那厮找不着便宜占,他自然会撤军的!”   “小赛灵斯将军,切勿年轻气盛,一意孤行啊,我等忠言逆耳,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伯爵大人啊!”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两藩的封臣们除了一些全程默不作声的人外,都各抒己见,为国谏言,气氛十分热烈。   约西亚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等我们六国齐聚,南下为卡拉泽解围时多半是要和夏丹人会战的。现在一场小小的野战你们都接受不了,我们到底来沃尔纳干嘛?”   “将军明鉴!在下在赛灵斯时便是坚决反对远征的,如今扎木花拉既已到了沃尔纳,我们干脆退兵回国吧!”   “正是,我们只是区区伯国,沃尔纳公国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赛灵斯易守难攻,我们只需稳守领土就好,何必靡费粮饷,自讨苦吃的。”   “没错,公爵大人,我也是那么想的。我们只需稳守安鲁铎,夏丹人必然无法踏入梅尔西斯一步,何须跑到别国领地上给别国釜底抽薪呢。”   “沃尔纳公国以前还和我们有过领土争端,打过仗呢。在下以为,我们不如隔岸观火,沃尔纳和夏丹人打仗,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啊!”   凯特尔眼看属下话越说越难听,实在忍受不了,愤怒地打断道:“够了!”   顿时,厅内雅雀无声。   “我累了,要休息会,今天的军议就到这里吧。”约西亚起身,面无表情地对众人做出出去的手势。   “将军……”   “都走!”他的声音猛然抬高八度。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终于离开。   等到军帐内再度只剩下甥舅二人,约西亚才恶狠狠地低骂道:“一帮懦夫、废物!”   “呵呵,想不到,我们在军帐里讨论得开心,他们在军营里串联得开心,你我还未达成一致,他们倒穿上一条裤子了。”凯特尔冷笑道。   “我看啊,这布洛德,要完!”约西亚有点后悔,早已爱格伯特和奥格塔维娅出去了,召开军议时干嘛不把她的近卫队长叫来,要是他在,约西亚就又能借题发挥了。 第五十五章 夏丹往事(一)   茫茫黄土间,扎木花拉跪坐在高大的枯树前闭目冥思,粗树枝上束着的彩带在风中飘扬,夏丹的骑兵们在远方围成分散的圈驻马眺望,护卫他们的将军。   “伟大的长生天,护佑您忠心的勇士得胜吧。”良久,扎木花拉睁开眼,凝视着面前不远处的高大枯树,轻声说。   五年前,沃尔纳公国,乌尔法城,晴天。   城门大开,沃尔纳士兵们押解一众犯人步入城中,径直朝血城的方向走去,乌尔法居民们疑惑地站在街边指指点点。   为首的犯人是一位有着远东风格面孔的少年,他倔强地昂着头,大步走在前方。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犯啥事了被抓啊?”   “他们不是商队么,我之前见过他们在城里买卖商品来着。”   “商队啊,难道他们是哪国的探子,被公爵大人发现了?”   “会不会是夏丹人的探子?我听说夏丹人打进塔祖尔了。”   “天啊,莉莉丝保佑!夏丹人的探子来了这里,难不成他们除了塔祖尔想要入侵我的祖国沃尔纳吗!”   “可怕!可怕!这些马虏都应该流尽鲜血而死!我决不允许他们侵占我的家园!”   居民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街市上一片嘈杂。   街旁忽然飞出一块小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少年愤怒地转过头去,搜寻扔石头的人。   他看到了一个小孩正在伙伴当中兴高采烈地边跳边笑:“打马虏!打马虏!”   少年愤恨地扭回脸,不去管那小子。他犯不着和孩童较真,况且手被绑在背后的他想较真也做不了什么。   然后三块小石子砸在了他的身上。   少年再度怒目看去,只见一群小孩子都攥着石子蹦蹦跳跳,又鼓掌又喝彩,笑得无比开心,无比幸福。   “血夷!”他怒吼着扑了上去,身后不远处的沃尔纳骑兵见状随即一提手中绳索,收紧的麻绳的另一端环绕在少年的脖颈上,可它并没能把少年拖回队列中,它只是牵扯着少年绷在原地。   少年奋力前倾身体,咬牙切齿地用沙哑的声音嘶吼,活像一匹择人而噬的野狼。   “啊啊啊!爸爸,马虏欺负我!”小孩子们都惊恐地缩后两步,其中一位干脆扑到了父亲的怀里呜咽。   “哦哦,宝贝不哭不哭!不要害怕,有老爸保护你!”父亲抱住儿子揉揉他的脑袋宽慰道,随即朝少年怒骂,“小马虏,你嚣张个屁啊,这儿可是乌尔法城,血族的地盘!你现在只是个俘虏罢了!”   面对高大的成年人,少年毫无惧意,被勒红脸的他强行突前一步,麻绳被扯出异响,看着这位凶神恶煞的少年,就连扔石子的小孩的父亲都畏怖地后退了两步。   这个少年身上有股浓重的血腥气,父亲察觉到。他……一定杀过人!   沃尔纳骑兵颇为无奈地翻身下马,走到少年身后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夏丹人真不体面,居然和小孩子怄气。”   顿时,人群中扬起一阵响亮的哄笑。   “就是就是,夏丹人真是野蛮粗俗,心胸狭隘!”   “军爷打得好,对待这些外国侵略者就该这样!”   “哎,他只是个孩子啊,何必呢?”老者在人群中叹息。   沃尔纳骑兵单手提溜起少年,又是一脚把他蹬回队列中:“走吧!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少年一声不吭,大踏步地走了,头也不回。   ……   现在,盖恩普特城郊,赛灵斯军营地。   约西亚走进了戈弗雷等人的营帐,帐中诸人正坐在小马扎上闲聊,瑞卡瓦随手把头盔解下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寻了个空位坐下。   “上头怎么说?”戈弗雷问。   夏丹骑兵进入沃尔纳公国的事在军中已是人尽皆知了。   “固守。”瑞卡瓦看上去忧心忡忡,“约西亚决定在盖恩普特城整顿城防,并在城周围修筑营寨以为呼应。”   “固守……也好,不用打仗,不用担心死人。”戈弗雷宽慰。   “话虽如此,可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策略,我们出兵就是为了给卡拉泽解围,现在夏丹人只出动了至多一万军队,就把即将集结完成的三万大军吓止在四处,拖得一手好时间。假如我们真的让夏丹人一直这样顺风顺水下去,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国破家亡。”   虽然瑞卡瓦对赛灵斯不是很有归属感,但他对胜利的渴望和对失败的痛恨都十分强烈,一想到采取守势可能到来的全面败退,瑞卡瓦就浑身难受。   “说不定……其他三路援军仍会准时抵达乌尔法呢,那样就能……”艾弥亚说。   “约西亚大人在交代完任务后把我留了下来,和我简单谈了两句……他说以他对北方三位公爵的了解,只要北三国有一路觉得应该停止进军看看情况,另外两路也会跟着停下。假如真有一路不信邪独自南下去乌尔法……要我是扎木花拉我就转向北上绕过乌尔法奔袭他们,以北三国十年没打过大仗的军队素质……我看还不如让我们和夏丹人打呢。”   “原来队长这么好战啊!”阿尔杰冷不丁评论道。   “你才发现啊?”瑞卡瓦瞥了他一眼。   “早发现你好战,只是没想到程度那么严重。”阿尔杰耸肩笑。   “现在约西亚将军已经广派游骑侦查军情去了,我们只需要……保护好大小姐就行,这就是我们的任务。”   “嗯嗯,职责所在。”众人笑道。   “对了,瑞卡瓦,夏丹人领军的是扎木花拉吧?”戈弗雷忽然问。   “是啊,怎么了。”   “你以前不是和我说……他是你的榜样么,有朝一日一定要拜到他帐下效忠奋战什么的。”   众人看向瑞卡瓦的目光一下子就诡异了。   “扎木花拉年纪轻轻就是深受黒可汗信任而且战功卓著的名将了,我能不羡艳么?现在我既然在赛灵斯伯爵旗下做事,自然会尽忠职守的。”   将军领军作战,在大决策后需要向部下灌输自己的战略决心,以免士兵无所适从,心生疑虑,导致士气和战术发挥都出现问题。   守城决议已下,约西亚召集部队誓师。   这是瑞卡瓦看到的第一次誓师,亦是他一生见过的最蹊跷的誓师。   约西亚原本站在军营中央高高的木制大平台上用简洁有力的演说告诉众人他固守城池的决议,没想一支鸽子在众目睽睽下飞到他的手臂上停下。于是所有人都看着他解下了绑在鸽子腿上的信,在众人面前阅读着。作为一位有幸站在前排的近卫队长,瑞卡瓦看着约西亚的脸上阴晴变幻,最后忽然仰天狂笑。   什么情况!瑞卡瓦呆了。   “北三国的援军早已集结一处,星夜南下,并在昨日抵达乌尔法!三位爵爷已经定策挥师西向与我军共击来犯之敌!欢呼吧!这是莉莉丝赐予我们的绝佳机会!这将是这次战争的第一次大胜,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瑞卡瓦目瞪口呆地看着约西亚当场自打脸,誓师大会中途异辙,面目全非,战略决心在瞬间完成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不知是不是约西亚派了很多托儿,他刚说完,士兵中就响起了很多欢呼声——紧接着,全军都像爆炸一样,被带动着狂欢起来。   贵族们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约西亚卫兵的监视下,他们也没敢在誓师大会上做何举动。   “是在下输了。”等到约西亚宣布完赏格与大宴全军的决定的时候,瑞卡瓦自言自语。   虽然没有证据,但瑞卡瓦无比强烈地相信约西亚信誓旦旦念出的情报是假的。这是个坑……对,这是个坑!   不过等到晚上他和手下们一同吃上香喷喷的烤肉的时候,瑞卡瓦就决定再也不计较这个坑了。   “赛灵斯万岁!约西亚万岁!”他说得很真诚。   “赛灵斯万岁!”士兵们喊。   次日,赛灵斯军团拔营东进。 第五十六章 夏丹往事(二)   五年前,乌尔法血城,城防厅的昏暗偏房。   “小子,我再问你一遍,你们来这儿干嘛?”艾伦·维然谢亚叉着手笔直地站立在少年面前,目光阴冷。   “做生意啊,卖皮草,买秘术材料。”少年坐在木椅上昂着头,背书般一本正经地说。   “做生意?别狡辩了!你们是夏丹人的探子,你当我不知道?雷铁部前脚杀入塔祖尔,你等后脚就进了乌尔法城,难道只是碰巧吗?”   “真的只是碰巧,我们只是单纯的生于夏丹的商人罢了,雷铁部搞得那些事儿我们也是刚知道,之前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啊。”   “哦,是么,小子。”艾伦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转身从后面的书桌上拿过一张纸,递到少年面前,“看看吧。”   少年定睛看去,顿时脸色剧变。   “你叫扎木花拉,是黒可汗夏丹·克烈的家奴,担任过可汗禁卫骑兵的百夫长,对吧?”艾伦笑着说,“你以为我为何直到现在都未给你上刑。”   他给扎木花拉看的纸张乃是扎木花拉的同伴的供书,供书上写着商队头领扎木花拉的真实来历,右下还有一块红泥指印。   少年悄悄深吸一口气,咧嘴笑道:“没错,我是夏丹·克烈的家奴,现在为他掌管一支商队,往来贸易以充军姿。”   “那你还敢说你和夏丹人对塔祖尔的入侵没关系么?”   “确实没关系,我是黑可汗的家奴,我只对黒可汗效忠,其他部族的事,我一概不知。如果黒可汗想要塔祖尔的土地,他必然在早先告知我,如今战事已启我才知道,必定是雷铁部纳骨斯家族自行其是。”   “你怎么证明。”   “我……没法证明,除非你和我去见黒可汗。”   艾伦强忍笑意,但终究没有忍住,他哈哈大笑起来,摆手大步走出门去。午餐的时间到了,他可没空晾着宾客和这少年商队头领扯皮。   艾伦·维然谢亚离开后,屋内再无他人,卫兵都在门外看守。扎木花拉闭目静默片刻,忽然扭动手腕,猛地一把利刃从他袖下弹出,瞬间割断了捆着他双手的绳索。   扎木花拉无声地笑笑,他收回袖剑,活动了一番被捆缚良久的手腕,蹑手蹑脚地朝房间的后窗走去。若不是从在野外被抓开始沃尔纳士兵就人多势众,让他不敢动弹,他早就自断绳索逃跑了。   扎木花拉所站的地方是阁楼的阳台,他偷偷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金光撒到他的发上。窗外阳光明媚,云彩上光华流转,楼下是一处美丽的果园,果香浸溢间满是五彩斑斓的果品,应该是艾伦在城防厅后院养着玩的。   扎木花拉在窗口左顾右盼一番,没有看到人,随即翻身跳到阳台上,扒在栏杆上四下张望,依然没看到人。   “完美!”他暗叹一声,翻过栏杆轻巧地落在地上,起身拍拍手,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额……”   忽然,他的身后传来清雅恬淡的女声,那人用试探的语气问:“请问您是……这家的仆人吗?”   “是!”扎木花拉忙转过身去,谦卑地笑着。   ……   落叶飘落,草叶枯黄,林地稀疏,骑兵驾驭着他们强壮的战马在野外飞奔。   “人呢?人呢!”瑞卡瓦一边策动战马狂奔,一边不悦地叫喊。   “不知道!夏丹人的骑兵跑得好快!”阿尔杰大声喊着答。   今日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自告奋勇率领部下精锐骑兵为全军先导,侦查前方敌情,奥格塔维娅见状忙要求和爱格伯特一道去,约西亚允了,她的近卫队自然随行。   谁料今日侦察竟真遇了夏丹人,一队十人左右的夏丹人类骑兵出人意料地从南边杀入,驱开分散在外围的叶露纱灵侦察骑兵,一路杀至在响箭警报下结阵防守的叶露纱灵士兵处,爱格伯特和奥格塔维娅就在他们的保卫下。   夏丹骑兵们见无机可乘,便在外围朝内射内一通箭,其中还有数支是渗银箭,然后转身便走,此时急急忙忙从东边赶回的瑞卡瓦等人只得咬着夏丹人的影子追杀,可是他们居然跟丢了!   “分头追!”瑞卡瓦喊,此时和他一道飞奔的不是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里的好手和叶露纱灵王国的侦骑精锐,就是约西亚加派给爱格伯特的赛灵斯、梅尔西斯老侦查兵,独自行动应该不成问题。   “等等!万一敌人聚在一块,我们分头行动岂不是会给他们抓住机会,各个击破?”艾弥亚问。   “卧槽你怎么来了。”瑞卡瓦听到他的声音吃了一惊,他根本不知道艾弥亚跟在后面,他本该在奥格塔维娅身边才对,“快回去!别跟来!”   阿尔杰在奔驰的马背上笑:“若是敌人聚在一块,我们岂会连他们的影子都抓不到。”   话毕,瑞卡瓦和阿尔杰也不回顾,他们和其他侦骑议定各自方向,便散开追踪去了。   瑞卡瓦独自走了有一段时间,蹄声杂乱,他疑惑地回头张望,那儿林地稀疏,本该很难藏人,可那儿同时又丘陵遍布,地势高低不平,十分复杂,平添了不少变数。   找不到……   瑞卡瓦拨马转身,朝身后的土坡奔去。   说是迟那时快,羽箭破空声炸响,瑞卡瓦闻声朝前俯在马上,暗箭硬是从左侧贴着他的后脑飞过。斜眼看去,竟有一位白袍轻甲,皮衣毡帽的夏丹骑兵隐藏在山石后,他张弓背箭,腰间一把弯刀。   只见夏丹骑兵驻马屏息,毫无停顿地嗖嗖嗖连发五箭,动作行云流水,好似这弓就是他手的一部分,没有一丝一毫驱动外物的迟滞。   这厮手速好是惊人。瑞卡瓦心下大骇。   他身躯前后左右忽闪如影,一边牵缰刺马强行加速转向。那骑兵马上连射本命中不高,覆盖射击全看人品,瑞卡瓦闪过四发,仍中一箭。骑兵弓力道有限,箭矢没能穿透他的甲胄,但也差点将他整个人撞下马去。   瑞卡瓦在撞击余威下一时不稳左右摇晃,但只是须臾便重新稳坐马上,这短暂的时间里,马匹已转向敌骑,提速冲锋。那骑兵似乎打定了和瑞卡瓦玩骑射的主意,拨马便走,然而瑞卡瓦到底马匹优良,片刻已速度可观,朝他直冲过去,敌骑却还得从零开始慢慢加速,眼看着无法拉开距离,甚至就要被追上。   骑兵忙运弓连射两箭,瑞卡瓦挥刀斩下一箭,侧身躲过一箭,没有半点停息或转向的意思,直冲着对方撞去。   “马虏敢白兵否!”瑞卡瓦狂吼一声提刀要砍,然而敌骑并不慌乱,他甩手把弓砸到瑞卡瓦身上,在他被撞退的一瞬间也提刀在手。待瑞卡瓦冲到他身后,敌骑转身迎着瑞卡瓦挥刀近战,同时沉稳地操控马匹,力图寻找机会拉开距离。   然而白刃相交,瑞卡瓦丝毫不落下风,由于敌骑不得不扭身对敌,瑞卡瓦更隐隐占据优势。无论敌人怎么调向,瑞卡瓦都紧紧跟随,贴着他砍。   敌骑只觉此人悍勇野蛮到可怕的地步,刀剑相向间,只见瑞卡瓦面目狰狞,咧牙嘶吼,唾液在上下齿间结成网来,简直是吃人野兽!   “这蛮子!”敌骑用埃兰话愤愤自语着,终究招架不住,被一刀砍在腰甲上,摔下马去。   瑞卡瓦还待再补一刀,却见敌骑因方才纵马驱驰的惯性在地上乱滚,一下撞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昏死过去。 第五十七章 夏丹往事(三)   沃尔纳公国西部,雾伦堡外的旷野,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营地,傍晚。   约西亚的副官,巴特莱·赛灵斯从阴暗的营帐中走出,把一份带血的口供递到了等候在帐外已久的约西亚的手中:“大人所料不差,敌人已推进到维特塔罗。”口供的主人即是瑞卡瓦抓捕的俘虏。   维特塔罗城在伯约河东岸,是从盖恩普特到乌尔法的大道上的必经之路,控守着跨越伯约河的双生桥。   约西亚倒吸一口凉气,使劲摇摇头:“看来从明日开始我们必须得强行军赶往维特塔罗了,伯约河虽非天险,留在手中总是一大助力。要是让扎木花拉破了维特塔罗城,这仗就难打了。这两天老家伙们总是找理由减慢行军速度,想必现在的局势足以打消他们的念头了。”   根据约西亚在盖恩普特了解的情况,维特塔罗尚有守军近一千三百,乌尔法惨败后,他们的士气之低落可想而知,在扎木花拉和他的精锐夏丹士兵的窥伺下能坚持多久并不好说。   今日的行程因为夏丹骑兵的大范围侵扰稍微耽搁了些,奥格塔维娅遭遇的袭扰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袭击刚开始时,血族军队还以为夏丹大军就在眼前,十分惊慌。现在,早先的担忧已被证明是虚惊一场,接下来的路,赛灵斯和梅尔西斯再也耽误不起了。   “恐怕用不着了。”巴特莱说。   约西亚呆滞片刻,忽然万分凶狠地一把抓过巴特莱手中的供书,他的脸上写满了僵硬冰冷的震惊与愤怒,但是毫无恐惧。   供书上清楚地写着一份计划,攻取维特塔罗的计划。   维特塔罗城分为一主一卫两城,伯约河东的本城和河西的锁河堡,两城分别把守着双生桥的两端。   扎木花拉的计划是派出四百骑兵从南方河道狭窄的渡口处偷渡伯约河,这支骑兵在渡河完成后会迅速北上穿插到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和锁河堡之间,其中一部分会西向袭扰赛梅联军。夏丹汗国的勇士们精于用勇猛而迅捷的往复穿插造成兵力众多的假象,震慑敌军,毫无疑问,今天赛梅联军就着了夏丹骑兵的道。   至于另一队,则会径直奔向锁河堡,他们会穿上从沃尔纳官兵身上缴获的盔甲,披上仿制的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披风,扛起仿制的赛梅两藩的旗帜,谎称西来的盟国援军骗开城门,夺取城堡。   约西亚把供书一直看到最后,又翻面发现没有文字,便疑虑地问巴特莱:“他没有交代计策成功与否?”   “渡河的夏丹骑兵在分头行动后就再无联络了。”   “你确定维特塔罗城的守军会中夏丹人的奸计,你确定维特塔罗会陷落?”   “我不确定,但我的直觉一向不错,而维特塔罗中计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约西亚沉默片刻,说:“如果夏丹人能打下锁河堡,他们一定能接着攻下维特塔罗本城么?”   “我不确定。”   ……   五年前,乌尔法血城,公爵宫殿风铃馆。   扎木花拉抱着五花八门一大筐水果跟随红裙少女走入了宫殿的大门,迎面是一座环形的喷泉水池,水池当中有一供人休息的舟行小亭,水池两侧是绿意盎然的灌木迷宫墙,公爵家的仆人正在俯身努力劳作。   “那么,谢谢啦!”红裙少女在扎木花拉面前不远处转过身,她负起手轻踮脚尖,微歪脑袋嫣然一笑。   在城防厅的后院里,少女告诉扎木花拉,她是乌尔法公爵宫里的血族高阶侍女,今日奉命到城防厅的果园里摘些果子。艾伦·维然谢亚种水果只是兴趣使然,因此常常邀请乌尔法城中的贵族家庭分享果园的产出,乌尔法家族就是其中的典型,因为公爵大人最喜欢的水果在偌大的乌尔法城里只有艾伦的果园里有。   “不谢!”扎木花拉豪爽地笑道。这一路上,他靠假装艾伦的仆人获取少女的信任,帮她搬果筐出了城防厅的后门,径直来到公爵宫殿。接下来,他只要和以为他要回城防厅的少女告别,离开风铃馆,然后就能逃出生天了。   不得不承认,红裙少女实在是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扎木花拉的目光再度惋惜地从少女的身上扫过,她华美的鲜红锦缎长裙下娇躯玲珑有致,白皙的肌肤晶莹剔透恍若透明,使她好像一尊历经无边沙漠从遥远东方国度贩来的玉雕昂贵,她的五官亦有着艺术品式的精致,富有古典的美感,光是站在她面前,都有种绝妙的审美享受。   但最可贵的,其实是她毫无虚假感的恬静纯洁的笑容吧。   至少以扎木花拉随夏丹·克烈从拉伊逃到大漠,再从大漠杀回拉伊的阅历,他再未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孩了。   可惜呀可惜,此等佳人居然在沃尔纳公爵的宫殿里当差,想必已在公爵家的男人们的床榻上爬上爬下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红裙少女又笑了笑,朝扎木花拉伸出手指,忽然,她无比严厉地喊:“抓住他!”   扎木花拉未及反应,身后两侧的守门卫兵已猛虎扑食般压来,一招间别过他的两支胳膊,箍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到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少女,他居然被这厮骗了一路!   “公主殿下!此贼乃是何人?”卫兵问。   扎木花拉心里咯噔一下。沃尔纳是公国,本不该有公主,但扎木花拉曾听路过的商队说过一事:乌尔法家族在普泰克特王国时期即是沃尔纳公国的持有家族了,当时沃尔纳公爵有一位女儿刚降生便被送到威廉王的宫廷当人质,王后对这位血族女婴十分喜爱,为此威廉王特许她拥有公主称号。普泰克特灭亡后,布洛德帝国为安定乌尔法家族之心,没有取消这位女孩持有的公主称号,只是把这个称号的前缀从“普泰克特王国”改成了“马斯顿王国”。   那位女孩的名字是……可恶,记不得了!   眼看扎木花拉被擒,少女不再掩饰她的情绪,她惊恐地望着他退后两步,双手重叠按着胸口。   “不……不知道,应该是艾伦抓住的夏丹探子,我在城防厅的果园里看见他从楼上跃下,怕被他害,就把他骗到这儿……”   公主殿下,你可是血族啊,你还怕被呼蛮害吗!呼蛮和朽慢一样都是对人类的蔑称,前者用于人马的国度,后者用于血族的国度。   卫士朝公主重重点了点头,说:“带走!”说完,两个卫兵便把扎木花拉一左一右拖走了。 第五十八章 夏丹往事(四)   维特塔罗城在铁与血中哭嚎,扎木花拉站在锁河堡外侧城墙上,向西极目远眺,他知道,赛梅联军即将从那里袭来。   就在赛梅联军遭遇夏丹骑兵袭扰的当日,维特塔罗陷落。正如约西亚所怀疑的,夏丹人的计策并不容易奏效。夏丹骑兵在偷渡伯约河时就被一位在附近放羊的牧民发现了,牧民连忙跑到锁河堡向守军通报了这一情况,锁河堡守军当即通知本城,并派出信使联络赛梅联军,想要提醒他们小心提防。   然而,这位信使却中途被夏丹人截住了。   夏丹骑兵拷问信使,得知锁河堡的情况后将计就计,他们割破仿制的旗帜与披风,撒上尘土和羊血,故意把衣甲搞得杂乱,一路跃马狂奔到锁河堡城下,自称赛梅联军的先锋骑兵,遭到了夏丹人的埋伏,败退来此。   锁河堡守将当即大惊,心想战事果真如我所料,夏丹人偷渡伯约河是为了隔绝锁河堡与援军的联系,忙打开城门放“援军先锋”入城。而夏丹勇士伪装的“援军先锋”一进城门便原形毕露,突然发难,大肆砍杀锁河堡守军,夺了城门。   因为东方扎木花拉主力逼近,锁河堡内只留下了三百士兵,沃尔纳连战连败,士气正颓,锁河堡守军又非精锐,哪经得住这等阵仗,没两下便举手投降了。之后占领锁河堡的夏丹士兵迅速控制住了双生桥西端的城门,出人意料的是,维特塔罗守军在被夏丹人两面夹击的困境下仍保持了镇静,他们固守本城,静待援军。   维特塔罗的补给仓库都在本城,夏丹骑兵长途奔袭,补给不可能多带。锁河堡的夏丹士兵孤悬河西,和本城的沃尔纳士兵其实同样处在腹背受敌的困局中,不仅如此,夏丹人还存在兵力稀少、补给短缺的问题,一旦赛梅联军抵达,他们有极大可能连一天都坚守不了。   在城墙上向西远眺的扎木花拉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嘲弄。   维特塔罗守军完全没有预料到锁河堡夏丹军接下来的举动:夏丹人驱使锁河堡居民在双生桥上堆放薪柴、硫磺、黑火油,甚至火药,目的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他们要截断双生桥。   见状,维特塔罗守军随即大乱,他们唯恐双生桥被断后,即使锁河堡被赛梅联军收复,本城兵马仍无退路,赛梅联军亦无法大举渡河支援,他们只能孤零零地直面人马大军的怒火。本城士兵在恐惧下几乎发动兵变,守将弹压不能,只得下令进攻锁河堡。   毫无疑问,这是个疯狂无谋的举动。   夏丹勇士们在锁河堡的城墙上再次用血与火证明了他们天下强兵的威名,面对三倍于己的敌人,他们坚守岗位,毫不动摇,成功为友军争取了时间。扎木花拉所带领的主力抵达维特塔罗城下后立刻攻城,尽管准备仓促,只有简易云梯可以使用,但锁河堡的友军已成功为他们牵制了大部分敌军兵力。   本城守军未能抵挡住扎木花拉的雷霆一击,维特塔罗,陷落了。血族和他们的奴隶们又一次证明了他们懦弱的劣血。   扎木花拉随即下令屠城。   维特塔罗的抵抗行径对孤悬敌境的扎木花拉而言尤其无法容忍,他不会在无意攻取的敌境固守坚垒,他即将全军西去攻击赛梅联军,万一心怀异心的维特塔罗和锁河堡军民故意拖他后腿甚至背后捅刀子那就麻烦了。   这场屠杀会是一个信息,它会告诉沃尔纳西部的每一座城池和里面的军民们,抗拒夏丹汗国的铁骑,会是什么下场。如果他们想出兵支援赛梅联军,最好先掂量一下可能的后果。   黄昏,残阳如血,锁河堡西边的旷野上,唯有长风掠过原野,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听说小伙子们今天想试试能不能用维特塔罗人的尸体填断伯约河,扎木花拉皱眉摇头,小伙子们真是没有常识,伯约河是条伟大的河,岂是区区维特塔罗的人口足以填断的。   ……   五年前,乌尔发城,阴暗潮湿的风铃馆地牢。   扎木花拉靠墙抱膝坐在干草堆上,脸埋在膝盖里,毫无动静,仿佛睡着了。   忽然,他睁开眼睛,直勾勾盯着栏杆外,犹如深夜野外草丛里潜伏的豺狼。栏杆外,沃尔纳公国的公主殿下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她疑惑地低下头望着脚下轻盈地转了一圈,她明明记得刚才自己走动的时候没发出一丁点脚步声才对。   “啧啧,公主殿下,地牢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啊!”扎木花拉冷笑。   “……这里全是铁栅栏,没人能对我动手,而且……这一层地牢里,只有你。”少女清冷地说,可扎木花拉怎么看都觉得她有点虚。   “毕竟这是你老子的国家,谁敢对你动手,不想活了么?”   “在城防厅,如果不是我骗过你,你肯定会对我动手的。”   “可笑,我又不傻,抓你当人质远比攻击你好得多吧!”   “以夏丹人的残暴,若不知道一个人的价值,那还是杀掉比较好吧?”   “……堂堂普泰克特公主孤身一人跑到地牢里,就为了对我说这个?”扎木花拉笑里带嘲。   “我知道你袖子里有把剑……我没告诉卫兵。”   “……所以呢?”   “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上万里长的巍峨城墙,苍狼和白鹿的子孙,兴都圣山的守护者,伟大可汗的西征……如果不是我心存警惕,恐怕真会以为你是艾伦买的莫都奴隶。”   “……你是来听我讲故事的?”   “……我只是疑惑罢了,从城防厅到风铃馆的一路上我每分每秒都沉浸在你的杀气里,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哪怕在我们途径的不止一处的人迹稀少的巷道里……”   没等她说完,扎木花拉打断道:“是我轻敌了,只把你当小女孩看,如果我早知你如此狡猾,骗我一路,即使战力相差悬殊,我也定会出剑。”   “我以为你会说心软啊,怜惜啊之类的原因。”   “只有布洛德的懦夫骑士会给失败找浪漫的借口。愚蠢总是有很多代名词,公主殿下,我轻信敌人,中了计,还将为此付出代价,事实就那么简单。”   “你真的很适合当探子。”   “呵呵,当然。”   “黒可汗……想要入侵沃尔纳吗?”   “至少现在不想,黒可汗尚在征讨夏因部,哪有闲心管你们的事,若说南苏伦亚尔的纳骨斯·台吉明大人,倒很有可能想入侵沃尔纳,他常说,与其和同族自相残杀,还不如抢血夷去。”   “你为纳骨斯家族做事?”   “我是黒可汗的臣子,我向黒可汗效忠。”   “那你为何来乌尔法?”   “做生意。”   “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没了。”   “那为何艾伦要……”   “他纯粹是看上我们商队的财货了!”扎木花拉不耐烦地再次打断,“问完了吗?”   “……对有可能救你出陷境的人,你就这个态度吗?”   “我说我与塔祖尔的战事无关,你们信吗?”   “我信。”   “……”扎木花拉惊讶地一时无言。   “但他们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就知道……”扎木花拉有点丧气。   “你可能要死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死则死矣,有何可说。”扎木花拉三两下把短刃从袖中的机括里拆出,甩手丢到铁栏外少女的脚下,“这是你的战利品,送你了!它会时刻宣示你的荣耀:你打败了一个未来的名将,你斩下了他价值不菲的头颅,尽管这一切只有你一人知道!” 第五十九章 夏丹往事(五)   五年前,沃尔纳公国东南边境克米什利城郊外的旷野,晴空万里,田野茫茫。   扎木花拉和他的伙伴们停下马,转身回望,再前进数步,他们就要踏入夏丹汗国的领地了。   “想不到居然还能捡条命活着出来。”骑手长叹一口气,苦笑道。   “你说布洛德人怎么就把我们放出来了呢?”另一位骑手疑惑地问,“血夷何时变得如此明事理了,蹊跷,真是蹊跷。”   扎木花拉瞥了他们一眼,问:“你们谁知道沃尔纳的普泰克特公主的名字是什么?”   “你是说乌尔法氏的马斯顿公主?”一位骑手回。   “没错。”   “她名字叫……哎呀忘了。”   扎木花拉无奈地扫视全场,众人纷纷皱眉摇头,表示不知道她的名字。   “大概是她从中斡旋,我们才得以死里逃生,重获自由吧。”扎木花拉感叹。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奇怪,直到有人试探地开口问:“木花,你见过她?”   “没错。”   “私订终身了?”   “……妈的智障!”扎木花拉说着挥手去打,众人随即嬉笑一番。   “哎,可惜啊,这次跑商血本无归,等回去了真不知该怎么向大汗交差。”有人道。   “呵呵,我这不是把你们带到这儿了么,既然有本买卖做不得,那就做无本买卖好了。”扎木花拉冷笑着指向南方远处的大道,那个地方,尘沙尚盛,一支商队正在移动。   扎木花拉抽出雪亮的马刀,在空中虚挥两下找着手感,利刃破空声连连,令人颇有惊心动魄之感。   “我记得沃尔纳人把防身的武器还给你们了吧,快拿出来。”扎木花拉说,“反正马贼我们也不是没当过,今儿个就当闲来无事练练手,防止技艺生疏。”   骑手们惊疑不定地接二连三抽出武器,其中一人朝远方的商队处深深望了一眼,惴惴不安道:“那儿估计有近百人吧,我们人数只有他们的一半,可以打么?况且,打完之后,我们再也无法来沃尔纳做生意了吧?”   “我们可是夏丹的武士。”扎木花拉慨然笑道。   众骑手无言片刻,忽然齐刷刷朝天高举武器,爆发出一阵豪爽的大笑:“好好好!这几日在沃尔纳实在是憋屈的很,今儿个咱们正好泄泄火!”   “下一次再来沃尔纳,我们带的不会是商队,而是军队!”   “杀杀杀!让这帮血夷知道什么叫夏丹铁骑。”   扎木花拉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即敛去笑容,他把刀指向远方的商队,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碾碎他们!”他喊。   “碾碎他们!”骑手们应。   骏马嘶鸣,布衣的夏丹战士们踏沙袭去,怪吼在田野上空回荡。   白云流移,雄鹰掠空,最终,群鸦在野狗们的头顶盘旋一阵,纷纷落下。   当日,扎木花拉及他的随从袭灭一支商队,掠其财货,犹不满足,遂袭烧了一座沃尔纳村庄,然后踏上了夏丹的领土。   ……   晴朗的清晨,维特塔罗西郊,赛梅联军的先锋骑兵正在向东疾驰。   “停!”凯忽然喊。   众骑闻命随即停下,惊惧地望着正前方。他们看到,一众夏丹骑兵正停在远处的土坡上,默默地俯视着他们,其中,甚至还有人马的存在。   他们怎么不跑了?瑞卡瓦心下大疑,方才夏丹骑兵只顾一路东退,现在怎么站定不走了?   无论敌我皆甲胄齐全,兵刃锋锐,战意在大地的上空凝聚,谁也不想后退一步。   “锁河堡陷落了?”瑞卡瓦皱着眉,眯眼远望,问。   “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夏丹人在虚张声势。”凯说。   “我来过这儿。”一位梅尔西斯侦骑凝重地说,“过了这坡就能看到锁河堡了,如果锁河堡尚在,他们怎敢站在这儿虚张声势,会被夹击的。”   “看来锁河堡凶多吉少,不知道维特塔罗是否安在。”凯的面容阴沉了下去,他摇着头,说。   “估计不在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到坡后一探究竟。怎么办,是杀过去,还是绕过去?”瑞卡瓦的目光死死咬着坡上的夏丹人,赛梅联军骑兵在讨论情况的短短时间里,坡上又站出了近十位夏丹骑兵。   “飞过去。”塞西莉亚·奇帕夏说。   包括瑞卡瓦在内的多数人都一脸懵逼地看向这位侧坐于骏马上的娇小血族少女骑士,她的身上,紧紧裹束的鱼鳞甲正散发着暗暗的青光。灰松镇战后,瑞卡瓦苏醒当夜,年轻血族们给奥格塔维娅贡血的大厅里,在绝大多数人都出言侮辱瑞卡瓦的情况下,她是少有的保持友善态度的血族之一,瑞卡瓦为此颇看好她,但他同样没想到,今晨约西亚询问有没有官兵志愿担任先锋骑兵时,她也报了名。   直到一只黑亮的乌鸦飞落到她的肩头,她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乌鸦的脑袋一下,下一刻,血光在她的双目中燃烧。   原来是用血契秘术侦察吗?瑞卡瓦心想。   但见乌鸦如箭矢般飞射出去,从夏丹人的上空掠过,随即,夏丹骑兵中亦飞出一支发着白光的箭,它在空中拐出一条大大的弧线,直追乌鸦而去。   “快跑!”塞西莉亚忽然熄去血瞳,颤声说,语气里满是惊恐。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从箭壶里拔出一支魔箭,掰下机关,朝西方的天空射出,随即,拨马就走。“走走走!快走!”他喊。   大地开始震颤,尘烟在坡地后高扬。   魔箭在升到最高空时炸开,墨绿色的光华在空中散落,就像有人朝白纸上泼了一瓶墨水。   布洛德骑兵们纷纷转身西向,跃马奔出,没有一人发问。   下一刻,数百全身铁甲、杀气凛然的夏丹精骑洪水般跃上山坡,奔流直下,仿佛在暴雨中的群山里爆发的泥石流,不可阻挡。   战吼如烈火,马蹄如奔雷。   瑞卡瓦只觉得背后的山河大地都在摇晃,远远地夏丹人的号角正在回响,夹杂其间的是震地的踏步和高昂的战歌。   夏丹大军正在伯约河西岸!他们来了!   数十支羽箭划过天空,在布洛德骑兵的马后不远处无力落地,夏丹骑兵已经开始射箭了。   刚才布洛德人追夏丹人追得那叫一个畅快淋漓,可现在几乎转眼间,局势就完全颠倒了。   装完逼就跑,真特么刺激啊!心脏狂跳的瑞卡瓦想。在穷凶极恶的夏丹追兵前头夺路狂奔,岂是一个刺激可以形容的。   “凯!我们往南北两侧绕绕吧!”瑞卡瓦喊。   “你疯了!你想被夏丹人抓住吗?”   “我们得给约西亚大人争取时间布阵啊!”   闻言,凯的眼神猛地复杂起来。   “不行!太危险了!”大半骑兵七嘴八舌地反对道。   “还是赶紧前进吧。”凯无奈地说,“夏丹骑兵虽说追得快,但他们只是先锋罢了,夏丹人的主力还在后头呢,没事的。”   “兵分两路!愿意和我诱敌的,自己跟上来!”说完,瑞卡瓦毫不犹豫,拨马南去。 第六十章 维特塔罗之战(一)   布洛德帝国和夏丹汗国的骑兵在原野里疾驰,马在嘶鸣,人在怪吼,你来我往的箭矢撕裂空气,划过半空,发出令人牙酸的锋锐声响。瑞卡瓦朝后不加瞄准射出一箭,逼退飞速靠近的一位夏丹骑兵,转身猛夹马腹。   “驾!驾!驾!”他催促马匹加速。   瑞卡瓦满心郁闷,在他肉眼可见的地方,我方九骑,敌方二十三骑,包括两位人马武士。除他外的八位布洛德骑兵都是接受他的建议主动跟上的,包括阿尔杰、塞西莉亚和戈弗雷,然而夏丹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九位敌骑,他们仅分出二十三骑,大部分仍追着凯一行人去了。   追逐间,塞西莉亚再度扭身把细剑指向一位人马武士,剑尖处金闪闪的光芒具现成一枚金色的光羽箭直射出去,人马武士当即挥动马刀,电光火石间把光箭打碎。   “走吧!走吧!以最快速度回本阵去!”瑞卡瓦无奈地喊。   众人闻令,立刻全数掉头向西,和夏丹人双方你追我赶一番,终于在绕过一片稀树林后看到了血族军队的右翼。   左手阔盾右手长枪的梅尔西斯重甲士兵正静默地站在整齐的矩形战阵中,他们的阔盾下端撑在地上,左右边缘相连,欧斯莫亚家族的徽记,缠绕着荆棘的带血长矛纹章在连绵不断的盾牌上简单重复,远远望去仿佛宫廷走廊华美的墙壁。   枪林之上,梅尔西斯骑士们的旗帜在高傲地飘扬。   自己的军队布阵完成,瑞卡瓦喜出望外,他转过头去,看到夏丹骑兵们勒马停步,不再追近,只是默默地眺望着血族的军队。   “我们到了!赛灵斯万岁!”瑞卡瓦欢呼着从枪阵的边缘绕过,随即发现迎面本来的十余骑兵,横马于瑞卡瓦等人面前。   “止步!表明你们的身份!”为首的骑士话语威严。   “我是赛灵斯的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方才在前方追击夏丹游骑并执行侦查,不久前报信的焰火魔箭就是我放的,我有重要情报要告知约西亚大人!”   瑞卡瓦和身后的人纷纷亮出号牌,骑士检查了瑞卡瓦的,挥挥手示意手下让开道路,放行瑞卡瓦等人。   约西亚布置的阵型标准稳妥,战斗兵员在前,辅助兵员在后,爱格伯特的部队部署在最后,瑞卡瓦猜测是负责督战。他从战、辅兵的阵列间的通路跑过,径直朝军队左翼最高的旗帜冲去,约西亚就在那面赛灵斯家族的旗帜下。横向十分宽阔的联军军阵沿地势的高地走向起起伏伏,颇有种旧诺玛帝国边墙的意味。   沿途瑞卡瓦看见了奥格塔维娅和她的将士们,他们排成方阵站在第二线,一旦前方的梅尔西斯枪阵崩溃,他们就要担负阻挡夏丹铁骑的职责。   瑞卡瓦没有打招呼,他毫不迟滞地飞奔到约西亚和他的近卫队所在高坡不远处,勒马站定。奇怪的是,他没有看到凯等人的身影,按理他们直接回撤的人应该比瑞卡瓦跑得快才对。   “约西亚将军!我们在靠近锁河堡的坡地遇到大量全副武装的夏丹骑兵,前前后后冲过坡地的敌军总计大约五百人,我判断锁河堡和维特塔罗都已陷落,夏丹主力已跨过伯约河,应该是想和我军决战。”   “……明白了。”   “将军……凯队长呢?”   “没见到,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我们分头走的,我绕路他直走,他应该……”   瑞卡瓦的话语戛然而止,越过约西亚面前的赛灵斯军士们的头顶,他远远地看到近百赛灵斯骑兵正在风沙中前进,他们的正前方的树林里,一众友军骑兵正在狼狈不堪地仓皇回撤。   看到接应的敌兵赶到,追击的夏丹人也不恋战,拨马便走,接应的赛灵斯士兵遂围护着撤回的友军,一路退到了本阵处。   瑞卡瓦定睛看去,狼狈撤回的骑兵里带头的不是凯又是何人!他的半身盔甲都沾着血污,披风上三道大口子触目惊心,再看看其他人,几乎人人都衣甲带血,甚至有几位脸上都挂着红。   撤回的骑兵从枪阵间的通道接二连三爬上坡,一位血瞳圆睁、面目狰狞的血族骑士走在最前面,他走得越近身体颤抖得越厉害,几乎是一通过枪阵,他便从马上摔下,在地上滚了两个圈,不断呻吟着。   他濒劣了。   四位辅兵赶忙冲上前连人带甲把住他的四肢,把他拖到阵后,银荆棘、棺材还有血仆已备在那儿了。   “约西亚将军……我们在回撤途径树林的时候,给马虏伏击了!”凯大口喘着气说。   “知道了,回归你的岗位。”约西亚的目光死死锁在远方的林地间,毫无移动的意思。   “那那那在下先去大小姐哪儿了!”瑞卡瓦弱弱地说。   “不准。”   “……是。”   终于,夏丹人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一位头戴双角覆面金盔、身裹精钢重甲的人马武士闲庭漫步般从树林间孤零零地走出,他晃悠到一座小山坡上停下,张弓搭箭,射出一支青光闪烁的箭矢直上云霄,炸出了一幅图案明晰的烟花,那是夏丹汗国的旗帜,黑底三红点。   下一刻,成百上千支青光箭从树林后腾起,其范围之广甚至让瑞卡瓦惊疑树林后是不是藏着上万夏丹大军。   “虚张声势罢了。”约西亚说。   赛梅联军仰望着远方的天际,夏丹人的每一支箭都在飞到最高处时炸出一位栩栩如生、金光熠熠的长着翅膀的人马武士,此刻的树林上空,仿佛腾飞着一支恐怖的飞天人马战团!   传说古代人马中有一支名为踏云的部落,踏云人马身负幻化羽翼、翱翔天际的异能,同时还驯养着天马等珍贵的神奇动物。在旧诺玛帝国时,踏云部人马军队以强大到恐怖的短途机动性、刁钻威猛的俯冲投掷和俯冲冲锋战术给人类军队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和压力。   踏云部在人马对抗人类的战争中的巨大贡献使他们成为人马部落里当之无愧的霸主部族,踏云部的可汗家族穹冥氏亦成了整个人马族群里至为高贵的选汗皇族之一。   时至今日,天南海北的各个人马汗国仍未忘记踏云部的荣耀,用魔箭幻化出的光影在天空中描绘当年踏云部天空骑兵团称霸战场的雄姿的行为,是他们在节日庆典和战场厮杀前的习惯。   至于为何不叫踏云部的勇士们再度飞上高空,真真正正地向人马的敌人们展示天骑团的强悍威力,答案很简单,踏云部早被灭族了。   当时血族和狼人都已臣服旧诺玛帝国,一支由知名熔锋教派半魔人武士,后被称为“斩翼骑士”的古达带领,半魔人、血族和狼人士兵组成的战团在踏云部的老巢,云纵山脉的空月岭突袭了正在进行祭天节庆典晚宴的踏云部。鲜血与哀鸣充溢的一夜后,踏云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四散奔逃的踏云部部民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旧诺玛帝国天马骑兵团的追杀和趁火打劫的敌对人马部落的侵袭。   幸存者,寥寥数人罢了。时至今日,各族甚至不知道踏云部的血脉是否仍在。   踏云部灭亡后,驯养天马等生物的技术也随之失传,异族依靠和踏云部通商建立的天空骑兵队在数年内先后解散。   瑞卡瓦感觉眼前的景象好是神奇,一个灭亡的古老部落竟然正在天上飞! 第六十一章 维特塔罗之战(二)   踏云部战团的幻象尚未散去,夏丹军队已出现在联军士兵的视野间,横铺展开的庞大军列平稳缓慢地压来,仿佛黑暗的烈焰吞没森林。   最终,夏丹人的军势刮过树林,正对着联军停下。战旗飘扬,甲光映日,夏丹的军士们仿佛一整块镔铁,锋利坚硬的气息无法抑制地迸发着。   何等令人窒息的肃杀气场!   瑞卡瓦仔细观察了敌军一番,估计大约有七千人,阵后树林里也隐隐约约有一些旗帜,可惜看不清晰。   夏丹军止步没多久,阵内飞奔出三位人类骑兵,他们径直冲到联军的一箭之地外,高声喊:“夏丹汗国羽卫将军扎木花拉,幸见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和赛灵斯继承人约西亚·赛灵斯!”   夏丹汗国的可汗禁卫军“宿卫切血”多有外放为将者,这些人在任职时往往带着他们在可汗帐下时的称号,按地位高低排布依次为羽卫、刃卫、鹰卫等。宿卫切血军成员多为人马和呼蛮的贵族子弟,扎木花拉是少有的奴隶骑兵出身者。   “大军争锋在即,贵军勇士可有敢出阵单挑者,为兵卒表率!”夏丹骑兵接着说。   约西亚眉头一皱,尚未说话,巴特莱已跃跃欲试道:“在下愿往!”   阵前单挑是异能族裔的习惯,对他们来说,开战前的一对一决斗不仅彰显自身勇气,赢了还能鼓舞己方士气。不过在瑞卡瓦看来,他们对阵前单挑的喜好主要是因为他们的特异功能在决斗上的效用远比战场大。   约西亚沉吟片刻,郑重道:“那就去吧,多加小心!”   “是!”巴特莱面露笑意,他转身一撩披风,快马穿越前方军队间的通道,直奔两军间的空地去了。   紧接着,夏丹阵中杀出一只人马武士,停步于巴特莱一箭之地外,呼喊道:“吾乃夏丹汗国炎流部铁武士莫法氏拉科申,来者何人!”   “我是布洛德帝国赛灵斯伯爵麾下授血骑士巴特莱·赛灵斯,请赐教!”   二人也不多话,拔剑的拔剑,抽刀的抽刀,各自解放异能,一声不吭相对冲锋。行至一半,莫法·拉科申忽然怒吼一声,速度猛然提高,四蹄落处尽是火星。他就像一支发自床弩的重矛,以雷霆之势飞向巴特莱。   火漫原,发源自炎流部人马武士的魔法战术,施术者的速度会在短期内获得爆炸性的提升,通常用作冲锋和突袭,缺点是蹄下会产生火焰,暴露行踪。   巴特莱拧着眉侧身右倾,一拍马鞍从马背上弹出,下一刻,拉科申的弯刀闪光般划过巴特莱坐骑马鞍上方,那是短短一瞬之前端坐马上的巴特莱的腰部的位置。惊魂一瞬后的巴特莱落地翻滚一圈终于平稳地半跪在地,回首看去,横在敌我当中的战马顷刻已奔到一边,重新让开了敌人冲杀过来的路。   未等莫法·拉科申调整好方向,巴特莱把长剑换到左手,右手间烈焰似的蓝光暴涨,定睛细看,他手中竟捏着一块幽蓝结晶。在琉璃碎裂的异响声中,幽蓝结晶剧烈增长,顷刻间竟化作一把七米长的结晶两头矛。   血契秘术·结晶武装,凭空创造结晶装备的魔法,血族战士经常在丢失武器或武器损坏的情况下使用此技应对紧急的战斗,缺点是结晶装备材质脆弱,容易碎裂,几乎是一次性的。   巴特莱手捏长矛中端,夹在肋下,抬高前端枪头对准拉科申的方向。拉科申犹豫了,巴特莱现在的姿势是矛兵对抗骑兵冲锋的标准姿势,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拉科申强行冲杀巴特莱,毫无疑问会陷入很不利的境地。   拉科申很快做出了抉择,他把刀换到左手,右手转向背侧抽出一把大铁枪,单手捏住枪尾,猛地突前两步甩动铁枪。以拉科申手中铁枪的长度无疑是无法扫到巴特莱的,但扫到巴特莱的结晶长矛却是绰绰有余。   巴特莱后跃收枪,但听一声脆响,结晶长矛的矛头整个被铁枪敲成粉碎,紧接着,巴特莱蹬地反冲,竟是把结晶长矛锋利的断口直朝拉科申胸口捅去。电光火石间,拉科申转手一刀削去一段结晶矛杆,巴特莱也不停顿,仍旧突进,继续把矛杆刺向拉科申。   拉科申刀速极快,光影闪乱间,巴特莱连续刺近的结晶长矛一段接着一段被削断落下,拉科申默算着二人间的距离,暗暗聚集灵力,只等巴特莱靠近后斩出致命一刀。   忽然,巴特莱右手一松,猛抬右膝撞在手持处后方的矛杆上,只见结晶矛绕着他的右腕在空中转出一个大圈,后半段自上而下朝拉科申抽去。拉科申提刀阻挡的瞬间,巴特莱挥出左手长剑,重重地斩在拉科申的腰甲上。   赛梅联军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潮水般的欢呼。   巴特莱后退两步,收剑入鞘,谦和地按胸鞠躬行礼。   拉科申捂着鲜血渗溢的腰部伤口,颤颤巍巍地把刀收回鞘内,后退数步,夏丹阵内立刻拥出一众呼蛮骑手把他护回阵后。   约西亚满意地点点头,巴特莱没让他失望,他的胜利让军士们欣喜,亦让军士们对胜利的希望更进一层,相对的,拉科申的失败会给夏丹的士兵们带去不利的影响。   巴特莱重新翻身上马,他微笑着挥手向军士们致意,轻快地回到了约西亚的大旗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和约西亚说上一句话,东方,号角已响。   马蹄轰鸣,夏丹人进攻了。   夏丹军阵的两翼聚集着大量骑兵,看样子扎木花拉是想采用己方骑兵占优势时的正常战术,两翼迂回。   瑞卡瓦好奇地左右打量,忽然震惊了。赛梅联军的右翼只有基本的传令骑手,左翼却猬集着全军大部分的骑兵。他不禁在心里琢磨起凯特尔和约西亚的想法来,敌军毫无疑问在骑兵的质与量上都占据着稳稳的优势,如果把骑兵平分在两翼,必然导致两翼都陷入不利的境况。   所以约西亚和凯特尔的意思是,完全放空一路,然后聚集全部力量突破另一路?   瑞卡瓦心惊胆战地再度望向右翼,果然,那个方向的精锐步兵比左翼多了不止一点,约西亚和凯特尔想要靠精锐步兵拖住敌骑进击的脚步。   奥格塔维娅也在那个方向。 第六十二章 维特塔罗之战(三)   夏丹骑兵正在朝两翼张开,马蹄过处,尘沙起舞。   扎木花拉冷眼望着对面的血族军队,心中颇有疑虑:为何敌人的兵力看上去有点少?尤其是……骑兵?   “传我号令,两翼骑兵暂缓行动,先派出侦骑探察一番!”他下令。   “是!”掌旗官答应一声,随即舞动旗帜,把将军的命令传递给远方的士兵们。   朝血族军队的左右两端延伸过去的夏丹骑兵接二连三停了下来,只剩下些许勇敢的轻装骑兵仍在前进,企图绕到血族军队的侧后观察。   不出扎木花拉所料,敌军两翼的枪阵间先是飞出三波弓弩箭矢,夏丹轻骑阵型松散,因此未受多大损伤,还示威性地回敬了不少箭,然而布洛德的重甲步兵们几乎毫发无伤;紧接着,布置在敌阵两端的布洛德骑兵间跑出了人数相当的战士,直奔向迂回过来的夏丹轻骑,想把他们驱赶回去。   布洛德骑兵的纠缠显然让夏丹轻骑们颇有压力,而骑兵劣势的布洛德人布置的军阵中央突出,两翼偏后,这使得夏丹轻骑们很难观察到敌军阵后的情况,眼看他们一次次被布洛德人往外乃至往回驱赶,扎木花拉不愿再等,说:“压力不够!再大些!”   迂回侦察的夏丹轻骑正在和布洛德骑兵用弓弩、火铳、投枪、飞镖等各类远程武器你来我往地对射,尽管他们姿势飘逸,走位潇洒,但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射击,命中率相当感人。尽管如此,配合步兵阵线内的弓弩手和火铳手,布洛德人还是给夏丹轻骑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虽然伤亡速度缓慢,但若放任它积累下去,夏丹轻骑们必然会放弃战斗的。   更多的夏丹轻骑涌向赛梅联军军阵的两端,扎木花拉远远地看到,赛灵斯伯国和梅尔西斯公国的大旗都在疯狂摇动,没多久,赛梅联军的两翼军队开始向后折退,同时,赛梅联军中段的部队开始前进。   忍不住了么?扎木花拉嘲笑地想,布洛德人显然对自己的试探十分不悦,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夏丹人接战。不过两翼后弯,中部突进的战术移动未免太容易导致阵型断裂了吧?若是布洛德的阵线真的出现脱节,扎木花拉不介意抓住机会瞬间击溃敌人。   两军的弓箭手都集体朝着敌人的上空拉弓放箭,抛射出去的羽箭群在空中划过无数漂亮的抛物线落在对手的头顶上,持盾步兵居高盾牌朝天空组出盾墙,轻装士兵压低身体左躲右闪任凭箭矢散落在他们周围,重装步兵仿佛暴雨中的石像,纹丝不动。   不幸中招的士兵们在流血中哀嚎,不过,对于整个军队来说,他们只是小小的涟漪。敌我军阵仍在逼近。   赛梅联军阵线的两端冲出了更多的骑兵阻挡夏丹轻骑的穿插,扎木花拉从中发现了燃烧的血瞳,士兵密度的增加直接导致了战斗激烈程度的上升,越来越多的骑兵中箭落马,越来越多的马匹倒在血水中,双方冲在最前面的勇士,一位人马武士和一位血族骑士交错而过,瞬息间刀光剑影闪灭,血族骑士胸口中刀在血雨里摔下马去,后面的朽慢骑兵们随即嚎叫着扑上来救人,和冲上去补刀的呼蛮骑兵纠缠在一块。   “再大些!”扎木花拉下令,“顺便吓唬吓唬中间的敌人!”   第三波支援的夏丹轻骑到位后,布洛德人终于露出了破绽,他们的左翼和刚才一样压制住了夏丹轻骑的行动,右翼则再也支持不住了。扎木花拉冷眼旁观,赛梅联军左翼的骑兵力量明显比右翼强不少。   夏丹阵列中央,集群的骑兵们一步步压向前进的布洛德军,敌人随即警惕地停下了脚步,放下长矛,抬高盾牌,他们迅速调整阵形,争取与附近的友军对齐,面对虎视眈眈的强悍骑兵队,步兵阵线的任何断裂和脱节都是致命的破绽。   然而,压迫敌人停步后,夏丹骑兵立刻后退,等到布洛德军再度移动时,他们亦再次压回去。夏丹骑兵就这样重复了战术动作数次,布洛德步兵的推进进度在他们的牵制下慢得仿佛蜗牛爬。   不过,骑兵的目标比步兵大很多,这期间敌我远程士兵的往来射击给夏丹的骑兵们造成了比对手多了不少的损害。   一位夏丹轻骑幸运地冲到了赛梅联军右翼侧后,然后掉头就跑,他一路冲回前线指挥官面前,手舞足蹈地说着,没多久,他们的掌旗官向扎木花拉发出了旗语。   他传达了这样的信息:敌军右翼骑兵少到不正常。   扎木花拉深邃的目光停止在了敌军的左翼,一个大胆的想法越发剧烈地在他的内心里升腾:是不是敌人把骑兵都聚集在那儿了?   假如他今天没有仔细观察敌阵,直接派骑兵包抄两翼,他的猜测又刚好正确的话……扎木花拉的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意,放空一路,主攻一路,隐军阵后,带敌逼近忽然杀出,敌将真是好魄力啊,也不知到底是赛灵斯家的继承人还是梅尔西斯的公爵想出了这种战术。   可惜,越有魄力的决策,越是剑走偏锋的策略,风险与后果就越高!   “左翼!全面进攻!右翼……”扎木花拉微笑了一下,“后退!保持距离!”   旗语传达完毕后,冲锋的号角昂然高响,夏丹军左翼前部的骑兵们不再原地待命,他们就像狂风席卷平原般在大地上奏响战鼓,一往无前地冲向敌军的右端。   夏丹军的对面,约西亚紧锁眉头,注视着敌军的动向,毫无疑问,敌人已经知道他对骑兵的布置了。   既然如此,约西亚也无须隐藏了,反正埋伏什么的只是锦上添花罢了,他的战术的真正核心只有一条:放空一路,主攻一路。   “告诉曼威盖特子爵,不需要再藏了,到阵前去吧!”他说。   “约西亚将军……”瑞卡瓦惴惴不安地问。   “别打扰了。”约西亚打断了他。   “大小姐那里……”   “闭嘴!要是这仗输了,我也会战死在这儿的!赛灵斯家的人,不该是懦夫!”   “……是!”   过了一段时间,黑压压的赛梅联军轻重骑兵终于从步兵阵列驻守的山坡后绕出,聚在了阵前,密密麻麻的甲胄反射夺目银光恍若皎月降世,又好像覆盖在传说中的恐怖生物,巨龙的表皮上的无数龙鳞,整齐有致,威严肃穆。   赛梅联军的骑兵主力间,战吼咆哮。   “莉莉丝在上!” 第六十三章 维特塔罗之战(四)   约西亚极目所见,己方右翼军士面对的进攻中的敌人大多是中装骑兵,但根据战斗开始以来不断累积的情报,许多闻名遐迩的夏丹精锐兵种真真切切地存在于对面的敌阵中。甚至现在约西亚稍微仔细观察都能在视野里找到他们中的一部分的身影。   尽管扎木花拉已下令夏丹军左翼发动进攻,但他们明显没使出全力,可以推测,当面对赛梅联军骑兵即将发动的攻势的巨大压力时,夏丹人犹有充分的转圜余地。   “全军绕中央顺时针旋转!一定要和敌阵保持平行!”约西亚下令,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瑞卡瓦有些疑惑地看着约西亚,因为和约西亚在表面上表现出了自信与沉稳不同,瑞卡瓦分明从他的话语和神情中感受到了一丝忐忑的气息。   约西亚完全有忐忑的理由:全军旋转是风险极高的战术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发生阵线断裂和脱节,军队人数越多,战线越长,危险越大。堂堂正正的对战中,骑兵优势一方往往占据主动态势,抓对手破绽的效率越高。现在的战场状况无疑是敌人占据主动,扎木花拉又不是易与之辈,约西亚的全军旋转命令很有可能导致我方出现漏洞,是否趁机狠狠打击赛梅联军一番,全看敌人心情。   事实上,现在夏丹军阵已脱节严重,只是在优势骑兵的荫蔽下,赛梅联军完全找不到抓空子的余地。   凯特尔明显十分惊讶于约西亚的决定,因为瑞卡瓦等了有一段时间,才看到梅尔西斯公爵的大旗处发来了“同意”的回应。   赛梅联军中部的军士们停止了前进,没多久,他们全军的长长阵线,开始顺时间旋转。   看到对面的调动,扎木花拉先是一怔,满脸疑惑,紧接着,一种从难以置信中燃起的狂喜之情无可阻挡地涌上了他的脸颊。   夏丹军左翼前线,迂回骑兵正在突进,雨点似的马蹄踏过黄土,仿佛雷云咆哮,蹄铁在荒野间刨起阵阵扬沙,勇士们在风沙间掠过布洛德军铜墙铁壁般的阵列,穿行其后。   然后他们发现了另一面矛墙,它垂直于布洛德军阵的正面,仿佛他们刚才在箭雨里的奔跑只是徒步走过埃兰宫殿的一个走廊拐角一样。   刚才侦骑绕到布洛德军阵侧后时,这儿还没有这面矛墙。在冲到它的正面之前,夏丹骑兵虽说坐在马背上,可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夏丹骑兵们没有正面撞上矛墙的兴趣,他们顺理成章地绕着继续走。爆豆般的响声伴着弩箭破空声连绵炸响,从墙的一端延续到另一端,梅尔西斯重甲长矛兵前方的火铳手、弩手发动攻击了。白烟弥漫在阵前,弹丸箭矢直射间,夏丹骑兵和他们的坐骑接二连三地倒下,血染尘沙,其余骑兵毫不犹豫,继续奔跑,同时扭身朝敌阵弯弓搭箭回敬一番。赛梅联邦的远程士兵多半没有披甲,箭雨波及下,他们或无声或哀鸣着倒下,紧接着,他们后排的士兵一声不吭地前进一步,顶上了倒下战友的位置。   这就是梅尔西斯公爵的历战精锐步兵么,名不虚传,夏丹士兵们想。   铳声又响了一阵,夏丹骑兵再度丢下一堆尸体,同时,跑在最前面的勇士冲过了矛墙的终端,他们兴奋又不安地拨马转身奔向赛梅联军的阵后。   因为,他们居高临下地俯视到了一些异常的情况。   果然,拨转马头后的勇士的侧面,垂直于上一面矛墙,平行于布洛德军的阵线,又是一面矛墙。   铳声再作。   勇士在坠下马前惊疑地在心里自语着:敌人竟在他们阵线的一端,布置了一个方阵?   夏丹军本阵处,扎木花拉陷入了犹豫。   的确,全军旋转中的赛梅联军让他有极大的攻击欲望,可是,旋转中的军队,破绽主要发生在中段,既然扎木花拉不会中止左翼部队的迂回,他就势必派出其他部队发动进攻,那么……   扎木花拉眺望着敌军的左翼,布洛德的骑兵正沉稳地随着友军旋转,毫无出击的意思。面对夏丹轻骑的骑射袭扰,他们驾轻熟路地用弓、弩和铳回应,在步兵的支援下,不落下风。   敌将在诱惑他派出驻守本阵的军队,扎木花拉判断。他把相当数量的精兵留在本阵处,一是监视构成近半步兵阵线的沃尔纳降军,二是防备布洛德骑兵的突击。   如果扎木花拉真的派军抓布洛德战阵的破绽,他相信敌将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骑兵发动猛攻。   呵呵,只要迂回成功,布洛德兵发现夏丹的旗帜出现在他们阵线的后方后,必会有大量心智不坚定者误以为战线的其他部分被打穿,这些人会因唯恐被包围聚歼而掉头奔逃,到时候,敌军必溃。   所以,扎木花拉只需要稳住!   没多久,两三个浑身浴血的夏丹骑兵从布洛德阵线的侧面气喘吁吁地跃马奔出,向他们的长官汇报着,很快,前线军情通过旗语传给了扎木花拉。   “方阵?”扎木花拉喃喃自语,敌人的布置颇有意思,他们在左翼聚集大半骑兵,右翼布置精锐步兵,甚至安排了一个方阵拖延夏丹军迂回的速度。不仅如此,强悍的梅尔西斯重甲长矛兵还进行了一次主动攻击,他们用长矛驱赶夏丹骑兵,把拒绝退避的敌人刺落马下,试图从中截断夏丹迂回部队的退路。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人果真不蠢啊,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扎木花拉伸出手指横在眼前估算着敌阵的长度,过了有一会儿,一位传令骑兵快马奔近,在他面前翻身下马,喘息地敬完礼后,通报着。   “所以……”扎木花拉朝赛梅联军阵线的偏左侧挥指一点,“血夷的方阵大概到这里为止是吧?”   好吧,既然敌人有庞大且碍事的长矛方阵,那就削掉好了。   扎木花拉对左右交代了一番,不久后,一众军士准备完毕,大步向前推进。   “他们想干嘛?”敌阵里,约西亚疑惑地自言自语。   他看到,一位头顶硕大麋鹿角,手持枯树状金杖的白袍人马萨满正朝己方走来;   他的背后,头戴镀金日纹盔,脸覆铜假面,身披厚重的外扎内锁两层黑甲的呼蛮武士骑着以高大健壮和负重强的特点闻名天下的黑沙马,这些马无不用魁梧的身躯和包覆着除了马腹、四腿外的全身的铁甲彰显着它们血统的优良,这些骑兵里的一些相邻者间甚至连接着铁锁;   五层观之可怖的精锐重甲骑兵后,全身上下从头到尾皆密不透风包在钢铁里的强壮人马武士高傲地昂首前行,人马的背部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上背,如人,另一部分是下背,如马,这些人马武士的下背上方和两旁都堆满了武器,他们仿佛是一个个行走的武器库,不说刀枪剑锤、弓弩铳镖,光是标枪,都是成捆的;   三层人马武士之后,整个队伍的最后面是七层朽慢步兵,他们不像骑兵拥有沉重到可怕的甲胄和武器,相反,他们的银白锁甲颇为轻便,可是,和那些前驱者一样,这些朽慢步兵同样带着冰冷的铜面具,他们擎着锤、斧和圆盾,步伐坚定执着。   约西亚的心一紧,他知道,夏丹人的雷霆一击,就在眼前! 第六十四章 维特塔罗之战(五)   夏丹汗国天下雄兵的名声如雷贯耳,巴兹特的诸侯们没有一个不为此深深疑惧的。约西亚作为赛灵斯伯爵的继承人也不例外,他费尽心思地搜集夏丹军队的信息,尤其是那些夏丹汗国强悍可怖的精锐军队的情报。现在不断逼近己方阵线的夏丹军士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这支先锋军从前到后可分作四部分,第一部分只有一个人,一位夏丹汗国的人马萨满,不同于在诸可汗的旗帜下披坚执锐、浴血厮杀的人马武士,人马萨满们分属不同教派,共同追求智慧的极致,他们不仅是渊博的学者,亦是影响巨大的战场工程师。   第二部分是呼蛮武士的重骑兵“摧山铁”,团内战士与坐骑皆披重甲,他们的战法极其单一,视死如归的一次性冲锋,即使面对坚定的长矛阵,他们都会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正面冲击。这支部队的前身是夏丹大帝铁古汗开创的伟大军团“锁链骑”,“锁链骑”战法,三人成组,战马以铁锁相连成线,冲撞敌阵,以示同生共死之志,锁链相连者多有亲兄弟、安达(莫都语,誓言兄弟)、至交好友,天下皆叹,即使是此刻阵前的“摧山铁”骑兵队中,都仍有用铁锁连接战马的战士。   第三部分是单位装备重量接近战车的人马武士团“玄荒车狮团”,远在夏丹尚未开国前,玄荒车狮团就作为夏丹家族的归属部落——玄荒部的核心精锐存在了,要知道,能在战车级别的重负下作战的壮士,即使在天生强壮的人马中都是百里挑一的。   第四部分是装备斧、锤和盾牌的中装面甲步兵,他们是少有的诞生于精通骑兵作战的人马部落的精锐近战步兵“无面死士”。   这支先锋军的总兵力只有区区三百上下而已,可它的威慑力,却直令赛梅联军全军侧目!他们的攻击方向上,梅尔西斯人顶得住吗!约西亚的内心不禁焦虑起来,他犹豫是否要派出一些骑兵干扰一下这些敌人。   不可能的……他们的坚定与勇气毋庸置疑,想要干扰他们,出击的己方骑兵至少要有相当的勇武,这种勇士恰是赛梅联军缺少的,约西亚宁愿把他们用在一锤定音的最终攻击上。   约西亚的犹豫尚未结束,扎木花拉已派出一众精锐进攻,约西亚再度权衡是否立刻下令骑兵出击,可惜,归根结底扎木花拉只派出了三百人罢了,夏丹人的后劲仍然充沛。   “约西亚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反击?”瑞卡瓦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等夏丹人再派出一些部队吧。”   “额……我觉得……他们出动的人已经够多了,扎木花拉长途奔袭,这种水平的三百精锐,他手里能有多少队呢?”   “你是这样想的么……”   说话间,三百夏丹精锐逼近了己阵的一箭之地,梅尔西斯军士仰天齐射,抛出箭雨。   人马萨满停下脚步,轻挥法杖,默念咒文,随即,他的身前不远处,光影扭曲,躁动的气流旋转成一枚巨大的圆环,竖立在敌我之间。在极限射程上箭劲接近散尽的箭矢们先后撞在风环上,轨迹扭转,四散掉落。   然后,人马萨满离开了身后严阵以待的武士们,漫步前进,朝梅尔西斯的军士们高举法杖。   “没人干扰一下么!”约西亚望向人马萨满杖指的友军的方向,不悦地说。   只要有一位骑士冲出步兵阵线,跃马直冲敌方人马萨满,把两者距离拉近的弓箭的有效距离后射他一箭,敌人的施法就能被打断。可怎么就没人上去呢!约西亚满心无奈,若不是从他这儿到人马萨满处距离太远,他就把瑞卡瓦这厮推出去了。   人马萨满杖指方向的梅尔西斯军阵上空,流云渐暗,长风呼啸,军士们疑惑地抬头望天,满心畏惧,他们不知道即将发动的人马法术会是怎何等神异景象,唯有可怕的幻想在他们心中滋长。随着人马萨满高举的法杖上金光一闪,梅尔西斯军阵上空的乌云在烈风的撕扯下旋转起来,赫然化作一个暗流涌动的漩涡。   “坚持住!坚持住!这种戏法是伤不到我们的!”军官们高声呼喊,鼓舞手下那些在敌人的魔法面前心神动摇的战士们坚守岗位。他们的脚步不再有树根般的坚定,取而代之的是浮于地面的躁动不安的摩擦,他们几乎就要放弃岗位,转身散开!   “战斗准备!”萨满身后,摧山铁骑兵齐刷刷拔出武器,朝天嘶吼。   “蒙马眼!”军官下令。摧山铁骑兵们纷纷把战马面甲前的盖板放下,遮住战马的眼睛。重骑冲阵需要蔑视生死的勇气,然而,壮士可能有这个勇气,马却基本不会有,面对一根长矛,马会绕路,面对密集的长矛阵,马会干脆转向。为了使战马正对敌阵冲锋,远在旧诺玛帝国时代,游牧部落的战士们就蒙马眼作战了。   摧山铁骑兵迅速完成了战备,军官扫视着自己忠诚勇武的部下,他们目光如炬,坚定无畏地直视着正前方强敌的枪阵,他们的身姿有着钢铁般的挺拔与硬朗,军官赞许地笑了笑,转身望向敌阵。   漩涡终于爆发,一束龙卷风从漩涡眼处自上而下直压到梅尔西斯军士们的身上,这种靠魔力驱动的龙卷风没有自然产生的龙卷风那么强大的风力,无法把军士们吹上天空,但足以卷动尘沙,把军士们裹入灰暗的风暴里。尘沙肆虐下,士兵们全都难以忍受地闭上了双眼,有的人甚至丢下武器只为捂住眼睛,狂乱的空气让他们窒息,痛苦万分的军士们摇摇晃晃地挤压着身边的友军,只为远离可怕的风暴,呼吸一口气。   龙卷风波及范围外,人类军士们皆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凭空出现在他们友军上空的风暴,有的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   “长生天眷顾勇者!”摧山铁骑兵的军官高举马刀,怒吼着重重挥落。   “长生天眷顾勇者!”摧山铁骑兵们齐声高吼,跃马冲锋!   龙卷风降临处,梅尔西斯军阵前方数排未受波及,重甲长矛兵们仍坚持在岗位上,面对汹涌而来的敌骑严阵以待,他们垂下矛尖,随时准备迎接冲击。   风暴在咆哮,大地在震颤,恶战一触即发。 第六十五章 维特塔罗之战(六)   摧山铁骑兵在冲锋,梅尔西斯步兵在放箭。龙卷风前沿,仅剩的尚可坚持战斗的梅尔西斯弓箭手背对在窒息和迷眼中挣扎的友军,向着迎面冲来的摧山铁骑兵快速拉弓连射,他们两侧的友方远程士兵亦转向斜射,顷刻间,摧山铁骑兵已尽数浸于箭雨之中。   然而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卵用,摧山铁骑兵的重甲即使是重弩都需要抵近射击才有可能击穿,何况是普通的弓呢。   或抛射或直射的羽箭须臾已飞过三波,而骑手穿越一箭之地的时间不过也就是这么长罢了。第一排的重甲长矛兵最后一次调整姿态,他们把矛杆压在盾沿上,尾部插在土里,矛头斜指洪流般碾压过来的摧山铁骑兵。   可惜,在队列大部分遭到龙卷风袭击的情况下,应敌的长矛是有稀疏的两三层。   “呼!啦!”摧山铁骑兵们高亢呼喊,垂下骑枪。   “开火!”梅尔西斯军官喊。   接二连三的爆响连成一片,白烟弥漫在阵前,等待已久的火铳手和弩手扣下了扳机,转身挤过矛兵间的缝隙,向后移动。   瞬间,五位摧山铁骑兵落马了,不过梅尔西斯人没能有时间判断这些敌人死透与否,摧山铁骑兵们一头撞进了他们的阵线。   有的摧山铁骑兵被长矛桶了个对穿,跌落的沉重尸体把沾着他们鲜血的长矛折断,而他们胯下的战马什么都不知道,只顾在无尽黑暗里带着一身钢铁飞驰。战马和连在部分战马间的铁锁撞翻了梅尔西斯人的盾牌,又撞上了同样一身钢铁的梅尔西斯人。   巨力把层层叠叠的梅尔西斯士兵冲得猛退,靠后的士兵被前排战友的后背顶进了龙卷风里,最靠前的士兵软绵绵地倒下,他们中有的脏腑碎裂,已然死去,有的内伤严重,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要不是有背后的队友顶着,他们估计已经被撞飞出去了。   有的摧山铁骑兵战马被刺死,他们随惯性从马背上飞出,熟练地在半空中抽出腰刀,人肉炮弹般砸在敌阵中,他们的骑枪斜穿过敌人的驱赶,手中弯刀自上而下随落势斩上敌人的肩头,少数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派上了用场,连人带甲硬生生砸在敌人的脑袋上。   有一位摧山铁骑兵十分不幸,他冲撞的地方长矛很多,无论他自己还是他的战马都被长矛刺穿的,尽管如此,两具包铁的尸身还是没有辜负战士已逝的灵魂在生前的希望,带着最后的劲力,撞进了梅尔西斯人的战阵里。   第一波十二位摧山铁骑兵,只有一位正常地用骑枪刺死了敌人,人和马都幸存了下来。他迅速拨马转身,从两侧跑开。   此人前脚离开,后脚第二波摧山铁骑兵撞上了梅尔西斯人的枪阵。   “不愧是梅尔西斯的老兵,真强。”人马萨满在远处悲悯地看着厮杀的勇士们,轻声感叹。如果此刻面对摧山铁骑兵的军阵是沃尔纳的步兵们组成的,恐怕摧山铁骑兵都不需要撞上去,军阵就会在恐惧中自行解体了。   扎木花拉手中的精锐骑兵较少,此刻前线的摧山铁骑兵只有五排,通常情况下人马领军时,摧山铁骑兵会排成十排出动,历代黒可汗都有个相同的爱好,那就是在摧山铁骑兵冲锋时伸手指计数,看看敌阵会在承受几排摧山铁骑兵撞击后瓦解。像模像样的军队一般可以承受三排,能承受五排的,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前后两排摧山铁骑兵撞击的间隔很短,当第二排摧山铁骑兵撞进梅尔西斯人的军阵时,梅尔西斯人尚在上一波冲击的混乱里没有恢复过来,垂到应敌位置的长矛远没有上一次多。   更何况还有砸进他们军阵里的丧马的摧山铁骑兵疯狂挥刀劈砍周围的敌人,哪怕他已经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第二波,七位摧山铁骑兵的骑枪洞穿了梅尔西斯人的身体,攻击得手后,他们立刻从两侧闪开。   第三波,只有一位摧山铁骑兵不幸失去了他的坐骑,同时,人马萨满收回法杖,龙卷风消去。   沙石与枯草叶落下,从龙卷风的袭击中解脱出来的梅尔西斯人没等缓过神,迎面望见了已把枪阵凿到他们面前的第四波摧山铁骑兵和绷直了扫来的沉重铁锁,精神不堪重负的他们再也没有了作战的意志,接二连三掉头逃跑,带动着身边的人一同逃散。   “四波啊……考虑到遭受冲击的同时敌人还面对着我的风蛇术的打击……嗯,精锐,难得一见的精锐,棋逢对手啊……”人马萨满自语。   摧山铁骑兵毫不犹豫地朝他们的后背戳出骑枪,在不断增多的尸体前赶羊般驱赶着梅尔西斯的溃兵。   等到玄荒车狮团的人马车狮武士跟上时,攻击目标处的梅尔西斯的溃兵已逃散很多,摧山铁骑兵面前豁然开朗。   约西亚在高坡上无声地俯视着夏丹精锐对梅尔西斯友军冲击,只觉齿冷。   “出击吧!让罗斯·洛林出击吧!”他强自镇定地下令。   对面的夏丹本阵里,扎木花拉看到前线的部下打出的旗语,呵呵一笑。不出他所料,他指定的冲锋点后,除了一些一眼看去就知道没啥战斗力的杂牌军外,再无有威胁的敌人,把这些鱼腩驱散后,夏丹军完全可以轻松地背冲敌人。   事实上,假如梅尔西斯的枪阵足够厚实,任何清醒的夏丹将领都是完全提不起骑兵正面突破的兴趣的。这就是为何战斗一开始扎木花拉选择了两翼迂回,直到后来知道了敌阵右翼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方阵才临时派出精锐冲击。方阵需要不少兵力,根据侦骑的情报,赛梅联军的兵力还没充足到在保持全线防御力量充足的同时维持大方阵的地步。   既然方阵的存在需要抽调战线其他部分的兵力,那么方阵附近肯定是最好的抽调目标。毕竟距离近,方阵的兵力可以迅速调动支援,要是距离远的话就不好办了。   哈哈,梅尔西斯公爵,你的棋下的很妙,我的应棋也已落下,现在是你的回合了,从方阵里调兵支援,还是慢慢等待较远的援军,随你的便,不过,呵呵,抱歉,我对贵军右翼的压力,一点也不会减小! 第六十六章 维特塔罗之战(七)   夏丹士兵杀进了梅尔西斯军阵的缺口处,奥格塔维娅有些惊慌地捂住胸口,豺狼虎豹般的夏丹兵和她的部队间只隔一队已成惊弓之鸟的杂牌士兵了。尽管他们背对着奥格塔维娅,可她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恐惧,他们的队形混乱不堪,脚步无不游移,人人都在焦急地左顾右盼、窃窃私语,军官的喝止全无用处。   假如不是奥格塔维娅和她的人挡在他们后面,想必他们会直接掉头逃散。   “做好战斗准备!”莎莉丝特下令,语调清冷镇静,闻令,上到近卫队员,下到普通士兵都神经质地把本就抓得很紧的武器掐得更紧了些,不过,他们的腿抖得依旧那么剧烈。   “大小姐,不如我们……”希斯瓦娜抽出长剑,靠近奥格塔维娅,说。   “我不走!”奥格塔维娅打断了她的话,“我现在是赛灵斯的军官,不是赛灵斯的大小姐,我必须……坚守岗位……”   可以想象,假如奥格塔维娅转身走开,依旧坚守此地的战士们的士气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他们会迅速丢失战斗下去的意志,紧跟着奥格塔维娅一同走人。   战场的另一边,瑞卡瓦在马背上如坐针毡,扭来扭去,着急地喊叫:“大小姐有危险!大小姐有危险!约西亚大人,请派点支援去吧!”   “你有马有刀有盔甲,你想救你主人完全可以自己去。”   “可可可可是我一个人去就是送啊,根本不济事,没法救大小姐啊!”   “我没有下令让你救。”   瑞卡瓦惊呆了,下一刻,更剧烈的焦躁出现在他的脸上:“大小姐她她她她可是您妹妹呀!”   “为了胜利,即使是我自己,也不是不能牺牲!”   瑞卡瓦嗔目结舌地蹬了约西亚五秒,猛然翻身上马,扭身南望,拨马转向,抽出马刀朝奥格塔维娅的方向冲去。   “给老子滚回来!”约西亚不悦地喝止了瑞卡瓦,“她的舅舅会分兵去救援她的,你现在给我在这儿乖乖呆着!”   在约西亚的当头棒喝下,瑞卡瓦终究乖乖地跑回了他身边,跳下马后还不忘踮着脚尖眺望南方奥格塔维娅的位置。   赛梅联军左翼前部,戎装的罗斯·洛林把目光从指挥官上方的旗帜处移回了正前方的敌人身上,一语不发地拔出佩剑。   剑刃划过剑鞘的声音,清亮动听,在漫天鼓角中,宛若万里大漠里的清泉,沁人心脾。   “血族骑士,准备作战。人类同骑士,准备作战。”他说。   锵锵锵,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血族、人类骑兵们皆一声不吭地抽出武器,骄傲地望着东方。   旗帜迎风飘舞,铁甲的战士们纹丝不动。   罗斯·洛林双手环握剑柄,虔诚地把剑举至胸前,剑锋向天,他闭上上眼,微微垂首,把额头贴在冰冷的剑脊上,冥想着。他的身后,层层叠叠的甲袍鲜亮的骑兵们做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动作,向伟大的莉莉丝祈祷。   “愿莉莉丝护佑吾等战胜异端,播血神福音于血神的国度!”最后,罗斯重新睁开双眼,高举长剑。   “以莉莉丝之命!”包括丹泽·兰若斯和凯·迪利安在内的一众骑兵高亢地呼喊。   “前进!”最终,罗斯下令,他一马当先,带领众人奔向夏丹人的阵线,骑兵们紧随其后。   掠过平原战场的风,更加猛烈了。   “终于出动了啊。”扎木花拉笑着说。   正如约西亚把扎木花拉的本阵骑兵看成隐患,扎木花拉把约西亚的坐骑骑兵同样也看成隐患,布洛特帝国的巴兹特半岛诸侯虽然轻骑兵战术没有夏丹汗国先进,但重骑兵战术却不逊于夏丹。布洛德帝国传统而强悍的重骑兵冲锋配合血族的异能往往有出人意料的效果,扎木花拉此番出兵沃尔纳未带多少精锐步兵,单靠少部分夏丹下马战士和沃尔纳降军,他毫无在赛梅联军的重骑兵冲锋面前长时间坚持的信心。   夏丹作为骑兵强国,通过骑兵对骑兵的战斗消灭布洛德人的骑兵部队是最好的策略,可在布洛德骑兵拥有坚固步兵战线近距离支援的情况下,夏丹人必然陷入劣势,因此,扎木花拉需要把布洛德骑兵骗离本阵,一旦布洛德骑兵失去步兵支援,夏丹骑兵的仗就好打多了。   扎木花拉随即把大半剩下轻骑派出牵制布洛德步兵阵线的移动,在留下少数夏丹士兵监视沃尔纳降军后,他把其他全部轻重骑兵派去了右翼。   先前夏丹右翼的后退成功在两军间拉开了距离,现在,布洛德骑兵群需要一段时间的奔跑来逼近夏丹人的步兵阵线,在这期间,扎木花拉和他的夏丹勇士将迅速集结完毕,前往迎击。   终于,决定这场战斗谁胜谁负的最关键一战,即将开始!   “约西亚大人!您舅舅的方阵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啊!”瑞卡瓦俯视着远方不断朝四面喷吐白烟的梅尔西斯方阵,焦躁地上蹿下跳,活像只荒山野岭里的猴子。   约西亚把目光从北方即将接触的双方骑兵处转向了南方的阵线缺口,瑞卡瓦罕见地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紧张。   沉吟良久,巴特莱忽然上前一步报告:“公爵那里的旗语说,夏丹人的攻击越来越猛烈,他抽调不出人手来。”   约西亚眉头越皱越紧,旗语可以传递的信息有限,他根本不知道梅尔西斯的方阵到底面临着怎样的不利局势,可事已至此,凯特尔·欧斯莫亚又是老将,他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舅舅。   最终,约西亚咬咬牙,望向西南方向一段距离处,那儿,上百碎盾者军团骑兵正安静地站在战马旁休息。   尽管他和凯特尔定下了聚集骑兵于左翼,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击敌寇的策略,可本阵后一点儿骑兵都不留这种事,他们是不敢做的。   不说被夏丹迂回或夏丹伏兵忽然出现在后方,夏丹骑兵直接凿穿赛梅联军阵线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为了在面对这些不利情况时有挣扎的能力,约西亚在本阵后留下了少数骑兵作为预备队。   “那是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约西亚说。   “大人想要我去支援大小姐么?”巴特莱问,他的职位是赛灵斯伯国的副将,兼任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长。   “不,我要你在我身边协助我,把你的信物给瑞卡瓦吧!瑞卡瓦,带着巴特莱的部下,去救援你的主人吧!”   巴特莱闻言随即从他的侍从处接过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的旗枪,干脆利落地递到瑞卡瓦手上。   “是时候让小伙子们自己去建功立业了。”巴特莱笑道。 第六十七章 维特塔罗之战(八)   战事即将步入白热化。   瑞卡瓦扛着碎盾者军团第一骑兵队的旗枪一溜烟冲带骑兵们面前,舞动旗帜大喊:“约西亚大人有令,你们现在归我指挥,我们去救奥格塔维娅!”   “不行!”瑞卡瓦话银刚落,背后一声高傲的男音猛然炸响,骑兵们都翻身上马,犹豫而疑惑地盯着瑞卡瓦和他身后说话的人。   瑞卡瓦皱着眉转身看去,说话者竟是奥利弗·克默尔。   “他们又不是你家的兵,你说了不算。”瑞卡瓦没好气地扭过头不理奥利弗,瑞卡瓦本就急得半死,之前又和奥利弗有过过节,此时此刻,他连假装的心情都没有。   奥利弗大怒:“你只是个朽慢罢了!你说的话也想和我比分量吗?”   瑞卡瓦头也不回地朝众骑兵舞了舞旗枪,问:“你们认得这把骑枪吗?”   “认得。”骑兵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把骑枪是真的么?”   “……额,应该是的。”   “你们当中应该有人望见方才约西亚和巴特莱把骑枪赐给我的场面吧?”   “没错。”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瑞卡瓦提缰拨马,领着众骑朝南奔去。   可没走两步,他的左臂就被一把死死抓住,瑞卡瓦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拧转野兽般呲牙咧嘴的凶恶面孔,直直瞪去,发现竟然又是奥利弗。   看到瑞卡瓦的神情,奥利弗明显吓得一缩。   “你干嘛啊,拉拉扯扯的!我现在要去救大小姐,她出了事你负责吗!”   “这是你的任务,你自己负责!”奥利弗迅速重稳心神,气势再扬,道,“这些骑兵从战斗开始就呆在我们的身后了,他们必须留下来协助我家,不然我们的阵线被夏丹人冲破就完了。”   “卧槽,什么道理,无论他们呆在哪儿他们都是约西亚大人的兵,凭什么要听你的号令!还有,睁大眼睛看看,你们阵前才几个夏丹人?大小姐那里的阵线已经被撕开了!”   “去死吧,肮脏低贱的朽慢,不要妄想夺走我的军队,血族的军队!我们这儿的安全必须得到保护,要是我家的阵线被冲开,责任你担吗?”   瑞卡瓦忍无可忍不再开口,他使劲摇晃身体想把左臂抽出来,没有成功,终于怒火中烧,猛地绕腰转动右手骑枪,下一刻,枪杆的后部狠狠地抽在了奥利弗的背上,同时,瑞卡瓦用尽全力回抽左手,共同作用下,奥利弗竟直接被扯下马去,蒙响一声砸在尘土里。   “这是你的任务,责任你自个儿担!”   尘沙弥散,众骑皆一脸懵逼,颇有惊讶之色。   “瑞卡瓦!”沙地间,奥利弗愤怒地呼喊。   心急如焚的瑞卡瓦担忧地望向南方,他看到夏丹军士正疯狂地挥舞兵器撕扯着二线步兵的军阵,他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冲出,只抛下一句:“快跟上来!”   “杀!”众骑纷纷应声,紧接着跃马跟上,他们中有人面露忧虑,有人幸灾乐祸,有人一脸冷漠,但相同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做了多余的动作。   马蹄刨出的沙尘从奥利弗身上席卷而过。   瑞卡瓦和碎盾者骑兵们一路不停地冲向奥格塔维娅的位置,目光所及,奥格塔维娅的部队前的友军已失却一切战意,掉头溃散,从奥格塔维娅部的两侧绕走,夏丹人终于和奥格塔维娅的手下厮杀在一块了。   “冲击阵型!”瑞卡瓦喊。   夏丹军士们正压在奥格塔维娅的部队前厮杀,他们的侧翼已彻底暴露在瑞卡瓦和他的临时手下面前,瑞卡瓦相信,他们完全可以打出一次漂亮的侧翼冲击,想必效果会很显著,尽管对面是装备精良的百战勇士。   闻言,碎盾者骑兵们一声不吭地排好队列,损失准备狠狠地撞在夏丹人身上,贴身厮杀。   “嗖!”远方异响连连,其中一声急速迫近,瑞卡瓦猛地心下剧惊,俯身贴在马背上,当即,一枚在空中划成幻影的重投枪贴着他盔后的蓝翎掠过。   惊出一身冷汗的瑞卡瓦警惕地望向东方,透过阵线的缝隙,他看到夏丹无面死士正在缺口前和缺口内侧和梅尔西斯的重装长矛兵死斗。梅尔西斯的长矛垂在阔盾上沿,虎视眈眈地格在敌我之间,它们仿佛凶猛的蝮蛇,不时闪电般刺出,钻出一个个血口,洞穿敌人的身躯。   然而无面死士毫不畏惧,它们猛虎般扑向梅尔西斯人,用手中紧握的圆盾灵活地格开敌人的长矛同时受身逼近敌人,它们轻松地踹翻架在地上的阔盾,然后几乎是贴到重甲长矛兵们的身上,举高锤与斧,狠狠落下。   重甲防御力强悍,可钝器刚好克制重甲,锤子砸到梅尔西斯人的盔甲上,巨大的压力在铁甲上传导,挤断压碎了他们的骨头,甚至把伤害一直作用到他们的内脏上。   面对使用短武器贴身肉搏的敌人,长矛兵本就一向处于弱势。   赛梅联军阵线的缺口在无面死士的拉扯下,越来越大。   人马车狮武士们暂且没有冲阵的兴趣,他们只是像钢铁浇筑的微型堡垒般站在赛梅联军阵前不远处的无面死士们的身后,他们解开了捆束重投枪的绳子,双手挥动仿佛轮舞,把一根根重投枪连续地投出,砸进布洛德人的阵线里,偶尔把敌人的阔盾也一并撞碎。布洛德人的重甲面对人马们大力投出的重型铁投矛毫无作用,它们像被木棍戳穿的纸张般被重投矛撕裂、穿透,徒留战士被钉死在地上,甚至有少数重投矛一击洞穿了不止一个梅尔西斯人。   战斗,惨烈的战斗,瑞卡瓦眼前的画面里满是血的色彩,断肢在空中飞来飞去,缀在上面的血珠被甩在激战的战士们的脸上,他们的面容,狰狞得好像恍若恶鬼。   着实是让人兴奋的画面。   奥格塔维娅独坐马上,神情倔强而肃穆,冷艳地恍如隔世。   我来了,瑞卡瓦甩了甩马刀,想。   ……   “解放血能!”面对迎面涌来的夏丹骑兵,罗斯·洛林毫不退避,他高举长剑,昂扬高喊。   “呼!哈!”血族骑士们应。   瞬间,黑压压的布洛德骑兵群里血瞳摇曳。   “为了血脉的荣耀!”狂沙间,布洛德骑兵们战吼高昂,仿佛他们马蹄踩过的地方,竟是地下喷涌出的黑暗火焰。   部署在夏丹骑兵最前方的,是极重甲的骆驼骑兵。 第六十八章 维特塔罗之战(九)   在布洛德和夏丹两军的骑兵头顶,标枪、投斧、飞镖和箭矢仿佛飞舞的庞大蝗虫群,黑压压遮蔽了天空,这是敌我骑兵在冲撞前的最后一波远距离攻击。   一个个战马、战士在重击下跌落,消失在沙尘暴般狂躁的军列里。   在阴影下,血红光点摇曳,血族骑士和人类同骑士们发出震耳发聩的战吼,冲向夏丹骑兵群最前部的极重装骆驼骑兵。骆驼体型比马大,负重更高,因此富庶沙漠国度的精锐骆驼骑兵往往无论人和骆驼都能装备更加沉重完备的甲胄,此刻布洛德人面对的骆驼骑兵皆一身漆黑盔甲,其风格样式类似于摧山铁骑兵但厚重程度却远超它,直逼玄荒车狮团人马武士的甲胄。   尤其是从侧面看去,敌方骆驼的两个包甲驼峰就像两座黑亮连绵的钢铁山峦,极富重量感。   真不敢想象被全速奔跑的夏丹极重甲骆驼骑兵挺枪撞上会是怎样的感受!要知道,骑兵冲刺的威力在很大程度上源于骑手和坐骑的共同质量在冲锋时的惯性作用于武器上。   罗斯·洛林不禁联想到相传出自旧诺玛帝国公主之口的谚语:一个奔跑着的重装弗兰克亚人可以撞倒半面城墙!   现在的他只想说,如果一个奔跑着的重装弗兰克亚人可以撞倒半面城墙,那一个奔跑着的重装夏丹骆驼骑兵足可踩碎半座城镇!   这就是夏丹汗国威名赫赫的钢峰战团骑兵在战场上的雄姿!   然而,在布洛德骑兵开始畏怖前,他们的战马首先有了反应,它们受惊了。最前排的朽慢同骑士们本在精神高度集中地冲锋,忽然,他们胯下的坐骑先后自己紧急减速,扭头转身,甚至上蹿下跳拼命拱背,有数位同骑士干脆被发狂的战马拱下马去,随即,马儿掉头跑开,唯剩夏丹的铁骑继续进逼,最终,马蹄和长矛把他们吞没。   受惊的战马无疑给布洛德人的战斗造成了极大阻碍,前线骑兵的瞬间瓦解直接导致了后续部队士气上的剧降,恐惧开始在他们的心中剧烈波动,转身逃散的无主战马更是挡住了不少人的前进道路。   反观夏丹人,他们的骑兵队列和他们的战士和战驼一样,稳定、坚固,没有任何事物阻挡他们,他们毫不动摇地前进、前进,继续前进。   铁骑相遇,一骑当先的血族骑士紧握长剑凌空前突,蕴于剑刃间的白光随剑尖的刺出忽然暴涨,化作一道光柱,直接照在正前方的骆驼骑兵胸甲上。顿时,骆驼骑兵就像被重锤打中一般,整个人被掀翻在地。然而,他的骆驼毫不停留地冲到了血族骑士的战马前,紧接着血族骑士就被发狂的战马拱了下去。   血族骑士在沙地里翻滚了一圈迅速站定,同时,不知道从背后哪个友军处飞来的一枚火弹从他的上方掠过,撞在一位敌方骑兵的盾牌上扬起火花一片。血族骑士迅速侧身闪过另一位朝他挥刀疾驰而来的骆驼骑兵,并横抬长剑挡在敌人腰前,瞬间把他刮下了坐骑。落马之敌重重摔落,震得战场上空的浮尘飞沙更重了一分,血族骑士刚要举剑刺下终结敌人的生命,前方又冲来一位人马武士。   血族骑士怒吼一声,大步迎上催动绝影剑刺向敌人,人马武士毫无退避,双臂间灵气汇聚间挺枪便刺。   银光随剑至,青芒随枪出,敌我一错而过,血溅三尺。血族骑士不可思议地恍惚后退着,他的瞳中血光忽闪仿佛残烛即将熄灭,他的胸口,赫然已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人马的渗银枪头让他无法自愈。   冲经此处的呼蛮骆驼骑兵随手一刀把他斩落沙尘间,紧接着是后来者的马蹄踏过他的身体。   因为战马受惊一度失去冲锋速度的布洛德骑兵遭到了高速冲锋的夏丹骑兵极其凶猛的攻击,就像被铁锤击打的铁砧,几乎是一瞬间,布洛德骑兵前排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没多久,敌我双方都失去了冲力,皆一边控马慢行一边挥舞兵刃互相攻击,部署在骑兵两翼偏后的轻骑兵纷纷朝密集的战场里射箭,同时试图突破对方的轻骑兵跑到敌人侧后接着放箭。   战局陷入胶着。   “居然没有立刻被冲垮,布洛德骑士也不是只会欺负步兵们。”扎木花拉在夏丹骑兵群的后方冷笑眺望着厮杀的战场。   ……   终于接近了!眼看奥格塔维娅的队伍已近在咫尺,瑞卡瓦万分激动,情不自禁甩了一下刀。   夏丹军士正在一步步地压碎着她的军队。   “准备冲击!”他喊。   “呼!哈!”骑兵们齐声应。   话音刚落,瑞卡瓦面前不远处忽然横插进一位白马骑士狂奔过去,定睛一看,此人不是爱格伯特又是何人!   他的身后跟随着叶露纱灵的精锐骑兵,尤其是头戴银面具身披轻盈银甲的圣血守卫,威严神圣的气场让人情不自禁心生敬畏。碾过的铁流立刻隔断了瑞卡瓦和碎盾者骑兵们的道路,上到瑞卡瓦,下到碎盾者骑兵皆齐刷刷停马,呆滞在原地看着叶露纱灵人以猛虎扑食的架势撞在摧山铁骑兵和无面死士的侧翼。   这些夏丹士兵虽然精锐,可叶露纱灵人到底人多势众,夏丹人迅速明白了局势,毫不恋战,且战且退,一步步在叶露纱灵人和梅尔西斯人的攻势下被压了出去。   “奥格塔维娅!你没事吧!”爱格伯特挤进奥格塔维娅的队伍里,径直走到她面前,他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喜的微笑,关切地说。   奥格塔维娅看到爱格伯特顿时喜笑颜开,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亲爱哒!你来救我啦!”   爱格伯特宠溺地笑着迎过奥格塔维娅的拥抱,顺势把她抱到了自己的马上:“从现在开始你就乖乖地呆在我旁边,我可不允许你再陷入危险中了!”   “嗯……可我要……”   “没事,把指挥权交给你的手下好了。”   “那……”奥格塔维娅用探寻的眼神环顾四周,最终目光停留在莎莉丝特身上。   “没事的,交给我吧。”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莎莉丝特淡笑着朝二人抚胸鞠躬行礼,紧接着目光穿过过叶露纱灵的士兵间的缝隙,瞥了瑞卡瓦一眼,嘴角一勾,似乎在忍俊不禁的笑。   不远处,瑞卡瓦一脸懵逼,尤其是在奥格塔维娅根本没注意到他来了的情况下,他的身后,碎盾者骑兵们都有一种尴尬癌快发作的感觉,于是皆左顾右盼假装在看风景,顺便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今天天气真不错,赞美太阳。”   “嗯,没错,赞美太阳,前方真是绝景啊。”   “绝景?在哪里?我看看?”   “哦哦,被人挡住了,你得跳跃过去才能看到。” 第六十九章 反攻的号角(一)   问题严峻了,瑞卡瓦皱眉沉思。   先前他为了带碎盾者骑兵支援奥格塔维娅和阻拦他行动的奥利弗起了冲突,忍无可忍之下他甚至动手把奥利弗打下了马。   奥利弗是血族公子,身为朽慢军官的瑞卡瓦殴打他是恶劣的罪行,即使奥利弗阻拦瑞卡瓦执行命令在先,血族也能以瑞卡瓦行为过当,必然心怀不轨的说辞坚持要求惩处他。   瑞卡瓦之所以敢动手,一是当时情况危机,他内心太过急切,二是他认为解救奥格塔维娅的行为可以替他免去那些指控。   然而现实是,在他和碎盾者骑兵赶到奥格塔维娅的位置进行支援前,爱格伯特先带着他的叶露纱灵兵动了手,救出了奥格塔维娅。   这特么就尴尬了。   瑞卡瓦几乎可以想象血族们会在军议上说什么,既然奥格塔维娅不是瑞卡瓦营救的,那么对他来说证明自己的动机清白这种事就很难办了。没有营救奥格塔维娅的功绩,瑞卡瓦如何面对悠悠之口?   无论如何,瑞卡瓦需要一份功绩,一份足以解释他的偏激行为并保证他自己安全的功绩。   “所以……瑞卡瓦队长,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吗?”一位碎盾者骑兵小队长问。   “不。”瑞卡瓦忽然抬手指向南方的方阵,“我们去那儿!”   “啥?”小队长有些疑惑。   “别管那么多了,跟上来!”瑞卡瓦说,随即拨马绕开其他部队的士兵们,朝南行进。   碎盾者骑兵疑惑得面面相觑,但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   布洛德骑兵与夏丹骑兵的厮杀在继续,赛梅联军左翼步兵们不顾夏丹轻骑的袭扰威胁,不停地向前推进,拉扯着整个赛梅联军阵线前移,企图支援在前线挣扎的友军骑兵。面对赛梅联军步兵的进逼,夏丹轻骑亦再不局势,瞅到空子便冲锋一波。   搅在一块的两军骑兵在马上马下面对面厮杀,尽管骆驼对马的惊吓作用让布洛德骑兵一度陷入劣势,但扎木花拉手下的铁峰战团骆驼骑兵到底数量稀少,在和优势兵力的布洛德骑兵持续交战一段时间后,他们的数量终于被削减到了无足轻重的地步。   骑兵,离合之兵,在第一波密集冲撞结束后,无论布洛德人还是夏丹人的骑兵都分散出一股股规模较小的骑兵队,在广阔的平原上互相试探、穿插与奔袭。   箭雨中,冲撞仍在继续。   互相冲杀穿过的两军骑兵在对方身后的空地上重整转向,再度撞在一起;杀成一团的敌我骑兵在各自军官的号令下边战边退后撤到空处,掉头重整,再次互相冲击。战场的风沙间满是骑兵和战马的尸体,残破的兵器散落一地,目光所见到处都是血红。   惨嚎与怒吼交织,修罗场上恶斗正酣。   一盏盏血瞳先后熄灭,一具具半人半马的魁梧身躯巍然倒在尘土间,在惨烈战斗中最终支持不住血族就地劣化,他们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在太阳的辉光下燃烧着,灰烬散向天空。   “恶战,真是恶战啊……”扎木花拉叹了口气,摇头说,“现在……就看谁的内心更加坚定了……最先失去战意的一方,必将败亡!”   对面,赛灵斯大旗下,一位灰头土脸的骑兵军官在约西亚面前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声音颤抖:“将军……太惨了,前面的仗打得太惨了,顶不住啊……让战士们撤下来休整一下吧!”   “我众敌寡,怎么会顶不住?”约西亚看都不看他,只顾眺望着远方步兵兵力稀缺的夏丹本阵,“什么都不要管!冲过去!踩死他们!”   ……   赛梅联军右翼方阵已被削去一个角。不少夏丹骑兵们不愿骑在马上对抗长矛阵,干脆跳下马去,一手刀一手盾压向梅尔西斯重步兵方阵的一角。梅尔西斯人在长矛对短兵的劣势战斗中坚持了没多久,夏丹本阵处又赶来一拨骑马步兵,他们在梅尔西斯方阵的安全距离外下马整理完装备,排好队列大步压来。   方阵需要把兵力稳固地部署到四面,在阵型的单一部分遭遇攻击时,兵力根本无法得到充分发挥,往往陷入局部劣势。可气的是,此刻偏偏犹有许多聚集着的夏丹骑兵飘忽不定往来游移,凯特尔根本不敢解开方阵对付他们的步兵。   即使面对着梅尔西斯精锐重装士兵的方阵,夏丹军士仍稳稳占据了上风。   直到……   再次绕着方阵朝北迂回的夏丹骑兵们一路朝梅尔西斯人投射攻击一路前进,忽然,带头的夏丹骑兵军官惊讶地抬起手示意军士们减慢速度。   他看到,正前方有一大群甲胄精良的赛梅联军骑兵正挥舞着武器嗷嗷拐角着扑来,飞扬的尘沙仿佛披风紧随其后,难以想象,他们的身后到底跟着多少勇士!   夏丹骑兵军官鹰一样锐利的眼睛迅速注意到,赛梅联军骑兵侧后,原本应该肆意撕裂敌军阵列的友军精兵已退避了不少,他们原先作战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队模样古怪但无疑精锐之气很足的敌军士兵。   察觉情况后,他几乎立刻做出了决定,撤。敌军声势如此浩大,必然是从其他地方调来了援兵,不可硬拼。   “走了!走了!他们走了!”瑞卡瓦身边,一位碎盾者骑兵看到来势汹汹的夏丹人忽然掉头兴奋异常。   瑞卡瓦颇后怕地回望了一眼碎盾者骑兵阵后,那儿,拿着矛杆、扫帚和树枝的杂牌兵们正疯狂地刨地制造扬沙。   “继续追!”瑞卡瓦说。   碎盾者骑兵们马不停蹄一路前进,驱赶着夏丹骑兵南去,在瑞卡瓦的带领下,他们更进一步追着敌人绕过方阵西南角东转,当即,一众正在一步步压进梅尔西斯枪阵的夏丹步兵和在远处徘徊戒备的夏丹骑兵映入了瑞卡瓦的眼帘。   不同于北部赛梅联军左翼和夏丹本阵右翼相距甚远,敌我骑兵在两阵间的空地上往来驱驰,南部,进攻梅尔西斯方阵的夏丹士兵背后的更远方,夏丹本阵的左翼正在逼近。   多么有趣的局势,敌我阵线居然构成了一个标准的角型。   “不要减速!先冲一波!”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他碎盾者骑兵们此刻忽然看到大队敌人一定惶恐不安,可在这种紧要关头,一旦产生恐惧并进一步把恐惧表现到行动上,我方战事基本上就玩完了。   瑞卡瓦强压心中恐慌,故作自信地高举手指,重重挥落向前方的侧对众人的夏丹步兵们身上:“那个方向!冲!”   侧翼的夏丹步兵们对突如其来的敌军骑兵显然有些意外,在他们嗔目结舌的脸上,瑞卡瓦看到了恐惧。 第七十章 反攻的号角(二)   攻击梅尔西斯枪阵的夏丹步兵使用盾牌和短兵,在冲击骑兵面前几乎没有一点儿防御能力,骑兵们尚未冲到他们面前,夏丹步兵们已开始拼命后挤,甚至有朝外逃散的。   在夏丹骑兵反应过来前,碎盾者骑兵已驾着骏马重锤般砸进了夏丹步兵的阵线,首先是投斧和短标枪凶猛地凿进了他们的血肉,紧接着是骑枪穿透了他们的身体,碎盾者骑兵借着马速挥舞刀剑沉重地斩击在他们身上,甚至有躲闪不及的夏丹士兵遇上了转向不及的战马被直接撞飞出去。   顷刻间,夏丹步兵的阵列被碎盾者骑兵们冲击地凹下去一大块,仿佛一块被铁锤砸弯的铁板。   瑞卡瓦手起刀落把一位刚从冲击的震撼里恢复过来便挥刀朝他砍来的夏丹步兵斩进沙里,拨马转身就走:“拉出来!拉出来!”   夏丹步兵们明显被碎盾者骑兵的雷霆一击打蒙了,敌人转身离开都未粘上去干扰,碎盾者骑兵迅速和夏丹步兵们脱离接触,此刻,冲上来支援友军的夏丹骑兵们还没摸到敌骑的边。   梅尔西斯枪阵随碎盾者骑兵的跑过重新出现在夏丹人的视野里,噼里啪啦又是一通铳弩齐射,白烟乱冒。   “停下!停下!”瑞卡瓦把碎盾者骑兵带到梅尔西斯枪阵的西南角附近勒马停下,拨转马头重新面对夏丹人。   瑞卡瓦目光阴冷地直视着追来的夏丹骑兵们,看着他们前进、减速、停下。   计策成功,好险……   现在碎盾者骑兵所在的位置十分微妙,在骑兵自身和方阵拐角的遮蔽下,夏丹人完全无法观察到碎盾者骑兵身后的情况。在这种态势下,瑞卡瓦和骑兵们的行为无疑多了分引诱的意味,果然,夏丹人在对手蹊跷的动向前迟疑了,他们选择停下前进的脚步在原地默默地打量对方,而非直接冲上来。   忽然,夏丹军士间慨然走出一位人马武士来,他大气地把长枪荷在肩头,朝瑞卡瓦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同时用埃兰语高声说着话。   “对面那位血族骑士,吾乃玄荒部百夫长伽司氏帕图,汝可敢与我一对一较量一番!”人马不远处,一位呼蛮士兵大喊着翻译。   赛梅联军这边闻言尽皆疑惑,伽司·帕图做手势的方向是碎盾者骑兵,可这百来号人加上瑞卡瓦明明全是朽慢啊,哪里有血族骑士呢?碎盾者骑兵们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自发地在友军中寻找起是哪位朽慢仁兄是血族假装的。   只有瑞卡瓦一脸茫然地伸手指了指自己,用探寻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马武士。   人马武士点了点头,开口简短地说了些话,翻译者随即高喊说:“没错,就是你!”   但见瑞卡瓦面露狂喜之色,可下一刻,他的表情又重归平静,转变的迅速与突兀简直不可思议,他快步跑到梅尔西斯的枪阵旁,朝梅尔西斯重装长矛兵们喊:“给我把长矛!”   梅尔西斯人看瑞卡瓦的表情十分古怪,一是这小子明显不像血族,二是他此刻骑在马上却在朝他们讨要步兵长矛,要知道梅尔西斯步兵长矛有五米长,根本不是骑在马上可以施展得开的武器,即使是精于冷兵器厮杀的狼人和人马,都不会有兴趣在骑战中使用这种武器。   “快快快!”瑞卡瓦又催了声。   终于,离他最近的梅尔西斯重装长矛兵把手中的长矛递到了瑞卡瓦的手中,顺便做了个鼓励的手势:“加油!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定能把对面干死的!”   瑞卡瓦羞涩地笑了笑,横抱起长枪奔到碎盾者骑兵阵前,他先是双手前后把持住长矛的中部,然后试探地一段一段两手后移,延长长矛攻击部分的长度,直到他仅能勉强保持武器悬空的地步为止。   夏丹人亦全数满脸疑惑。   瑞卡瓦微笑了一下,做出一个已准备好作战的架势。   伽司·帕图慢慢从夏丹骑兵中走出,不悦地说了一番话。   “血族骑士,注意你的礼节,报上名来!”翻译者喊。   “在下布洛德帝国赛灵斯伯爵麾下授血骑士瑞卡瓦·赛灵斯。”在周围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瑞卡瓦一本正经地说。   伽司·帕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万分华丽地挥舞一番长枪最终摆出了一个作战架势。   瑞卡瓦也不多话,跃马直奔前去,伽司·帕图见状亦相对冲来。但见瑞卡瓦用万分变扭的动作抓持着步兵长矛,长矛前段在自身重量的压力下向着地面弯曲,随着瑞卡瓦在马上的颠簸还不停地上下抖动,看上去颇滑稽。   忽然,瑞卡瓦猛蹬机关,左马镫下赫然飞出一发弩箭来,直奔伽司·帕图而去,竟是击发了硝弩。伽司·帕图只看到敌人左马镫下寒光一闪,没等自己受身闪躲一道黑影已从他右侧掠过,他立刻判断敌人使用了暗发弩,当即心下大怒。   众人看到,微弱的青光开始浮现在伽司·帕图身边并迅速地朝他健壮的双臂聚集,他们知道,伽司·帕图已在调动魔力,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二人越驰越近,就在敌我间距达到一把步兵矛的长度时,瑞卡瓦的右臂忽然萦绕起一股深紫光芒,他咬牙切齿,整个身体前倾扑倒在马上,拼命把长矛戳向伽司·帕图。   不,不是瑞卡瓦把长矛戳向伽司·帕图,是长矛在拽着瑞卡瓦朝敌人冲去!   血契联结·逐影剑!这还是在自称“安娜”的神秘少女把血契秘术·逐影剑用血契联结的方法附到瑞卡瓦身上后,瑞卡瓦第一次使用它。   原本被重力压得朝下弯曲、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的长矛在逐影剑的作用下起死回生般昂然翘起,自发地直冲伽司·帕图飞去,仿佛伽司·帕图是一块引力极大的巨型磁铁,紧握长矛的瑞卡瓦在手中武器的巨力拖拽下不仅直接趴在了马上,更不得不用双腿紧夹马腹,生怕整个人被拉扯得从马背上飞出去。   瑞卡瓦有种预感,假如他不幸没能夹住胯下战马,他一定会径直摔在伽司·帕图的脸上的。   面对瞳无血光,右臂却魔力汹涌的瑞卡瓦,伽司·帕图剧惊之下侧身躲闪,同时挥枪敲向敌人的长矛。可是,敌人的长矛就好像长了眼睛一般,矛杆万分诡异地扭转,矛头毫无惯性的作用般始终对着伽司·帕图的身体,他的长枪重重地敲在对手的长矛上却没能把它震开,相反,伽司·帕图虎口一痛,长枪直接弹到了一边。   下一刻,瑞卡瓦的长矛狂暴地洞穿了他的甲胄,插进了他的胸口里。   紫光散去,瑞卡瓦再也无力维持手中长矛的平衡,他松开手,任凭长矛和人马一同轰然倒地,在震荡激起的弥漫沙尘前,瑞卡瓦勒马停步,身后,喝彩声宛若狂风暴雷。 第七十一章 反攻的号角(三)   人马武士伽司·帕图死在了朽慢军官瑞卡瓦的手里。   瑞卡瓦用左手背拭去溅到他脸上的血滴,朝夏丹人咧嘴一笑,随即拨马掉头冲回了碎盾者骑兵阵前。   他向士兵们挥着手,士兵们朝他由衷地欢呼,在认识瑞卡瓦的人的带动下,连不认识他的人都开始呼喊他的名字:“瑞卡瓦!瑞卡瓦!瑞卡瓦!”   瑞卡瓦走回阵前,尚未站定,身侧忽然响起一阵尖利的号角,他颇惊疑地扭头望去,只见梅尔西斯方阵里的重甲长矛兵们齐刷刷地端起盾牌,紧接着把长矛架在盾牌上沿,朝夏丹步兵们冲了上去。片刻间,梅尔西斯方阵已自发拆解得七零八落,长矛兵们在小军官的带领下以排为单位行动,他们不顾一切地前进,一排跟一排波浪般向前顶。   瑞卡瓦万分吃惊地看到,夏丹步兵们被摧枯拉朽地冲退了。不仅如此,连夏丹骑兵都不管不顾地回头逃跑。   难道伽司·帕图是这些部队的指挥官?他死后,夏丹兵才会群龙无首,士气大颓,毫无战意?瑞卡瓦思索。   可是,夏丹左翼的迂回骑兵明明兵力不止这点,同时人马将领也不可能只有伽司·帕图一个。   没思考多久,瑞卡瓦重重地朝夏丹人的背影挥落下手臂:“追!”   “杀!”碎盾者骑兵们毫不犹豫地嚎了一嗓子追了上去,毕竟痛打落水狗这种事,正常士兵都不会拒绝。   瑞卡瓦和他的骑兵们追着夏丹人你来我往地对射了好久,直到一路冲上了一座山丘。   即使不是士兵只是百姓,在山丘高地这种视野开阔的地方人们也会下意识地眺望远方,以观瞻伟大自然的壮丽景象。   瑞卡瓦扭头望向远方,然后他呆住了,他终于知道梅尔西斯人为何要不顾一切地进攻,梅尔西斯方阵附近的夏丹兵力为何如此稀少了。他看到,赛梅联军原本连绵不断的完整阵线此刻竟断成了一节一节的,一股股夏丹骑兵穿插过去,肆意驱赶着二线的赛梅联军杂牌部队。   先前约西亚为支援前线骑兵下令左翼部队迅速推进果真造成了阵线的再次松动,而这次,夏丹人没有保持观望。尤其是奥格塔维娅原先驻守的位置,此刻叶露纱灵兵再度回到了阵后督军,想必奥格塔维娅也在那里,可她曾守护的地方再度洞开了,近卫队的赛灵斯旗帜在夏丹人的进攻下不断地后退,后退,接着后退。   更远的北方,瑞卡瓦看到一众两百上下浑身浴血的铁甲重骑从夏丹骑兵间杀穿出一条血路,毫不停息地撞向夏丹的步兵阵。   梅尔西斯人在西侧山坡下转向北折,显然是想要侧击敌人,从南方迂回包围上去。   原来敌我双方都已经绝望到采用最冒进的手法来赌取胜利的地步了……   “瑞卡瓦?”一位碎盾者骑兵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问,探头望向坡下,下一刻,他呆在当场。   “继续冲,不要停!”瑞卡瓦忽然扯着嗓子嚎,说完,他拨马转身,一马当先地朝东方的坡下狂奔而去。   没追多久,北侧烟尘滚滚地杀出了一支夏丹骑兵,应该是赶来支援友军,干扰瑞卡瓦的追击的。   “来啊!互相伤害啊!”瑞卡瓦怪笑着大叫一声,朝新至之敌以手为刀重重挥落。追嗨了的碎盾者骑兵毫不犹豫集体转向,嗷嗷直叫地扑了上去。   在奔跑间,瑞卡瓦颇在意地扭头西望,他看到不知道从哪儿赶到的夏丹骑兵已朝不顾阵型勉强进军的梅尔西斯人发动了攻击,他们一浪一浪撞开梅尔西斯人起伏不定、松紧不一的长矛兵队列,直朝梅尔西斯的大旗刺进。   敌人哪来那么多骑兵?瑞卡瓦有些头大,他再度望向北方,准备战斗。   两队骑兵正对冲过,在不断的相互纠缠中,最终纷纷失去了速度,乱战在一起。   混乱不堪的战斗。   没多久,先前被碎盾者骑兵们追着打的夏丹骑兵也掉头冲来,一头撞进了战场,加入了战局。   “马虏吃我一剑!”   “血夷受死!”   昏天黑地的厮杀。   最终,浑身浴血的瑞卡瓦在不知何时变宽敞的战场上激动地喘息着,他平举断掉一半的马刀顺时针缓慢地挥过,它扫到的地方,是崩散的夏丹骑兵慌忙逃窜的背影。   “妈的!还有谁!”一位碎盾者骑兵扯着嗓子咆哮。   瑞卡瓦努力平复躁动的心跳和脉搏,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敌阵的所在,东方,他惊异地发现,夏丹人居然在后退。   “代队长!敌人撑不住了!我们追杀吧!”碎盾者骑兵说。   “沃尔纳降军再不济也不会在一次战斗都未经历的情况下败退,即使他们有心,夏丹人也不会允许的。”瑞卡瓦疑惑地皱眉思索,判断说,“而且……我们的马很累了,恐怕没力气跑了,你们应该感觉到了吧?马速慢了好多,再跑就要死马了。”   话音刚落,一彪骑兵带着一众步兵大摇大摆地从碎盾者骑兵们的南边走过,直朝退走的夏丹人逼去,带头人在经过时还扭头对瑞卡瓦挑衅地笑了笑,正是昆庭·韦德洛特。   瑞卡瓦疑惑地环顾四下,发觉有很多赛梅联军部队已脱离阵线不断前进,左一块右一块乱到不行,赛梅联军本阵处,大旗在疯狂挥舞,显然十分急躁。   “你们刚才谁听到冲锋号了么?”瑞卡瓦疑惑地问。   “没啊。”碎盾者骑兵们思索了一番,先后摇头。   瑞卡瓦再度盯着身后狂舞的大旗沉思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骂:“这帮人是不是不听号令自行冲锋了!”   “卧槽,他们的组织和纪律呢!真不专业!”一位碎盾者骑兵叫骂。   “……人家怎么说都是骑士,总比你专业吧?”另一位瞥了前者一眼,吐槽说。   “人家是骑士,可我们是常备军啊。”   “大概他们是看敌人崩溃在即,想先走一步抢功吧?”有人问。   “有可能,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军受到的打击比他们大,夏丹人明显可以多撑一会,怎会现在就撤退?”瑞卡瓦说。   “代队长的意思是?”   “我们先回山丘上休整会。” 第七十二章 反攻的号角(四)   “自行撤退!这帮人马还真干得出来!”扎木花拉低声咒骂着和他的士兵们穿越树林,去往树林东面的高地。   “好在将军反应快,不然战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的部下撒伦丁惊魂未定地拭去额头的冷汗,轻叹说。   扎木花拉一脸愤怒,无论赛梅联军在两翼的抵抗与反扑如何顽强,他们的阵线被大片撕裂分割,无法相互支援,大批心智不坚定的士兵慌忙后退已成定局,甚至呼蛮骑兵的投枪都砸到了梅尔西斯公爵的贴身护卫身上。尽管夏丹步兵阵线不比对方坚固强悍,可面对少数突破封锁的赛梅联军士兵支撑一段时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谁曾想到,那帮向来自诩勇武的人马居然在这种形势下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先跑了!   “扎木花拉将军!”一位骑兵跑到扎木花拉身旁,苦笑着通报:“方才沃尔纳降军不稳,作乱后撤,我家大人率亲卫平乱,可还是不得已让本阵后退了些许,实在是抱歉!”   “知道了!”扎木花拉冷笑着甩手驱开此人,他早知负责压阵的人马将官会有此种说辞,不出所料,那厮真把锅甩到了沃尔纳降军的身上。   无论如何,刚才辛辛苦苦积累起的优势此刻已几乎荡然无存,扎木花拉仰首望向前方的高地,心中百感交集。   不幸中的万幸,夏丹人不断进行的切割与孤立对赛梅联军造成的混乱与分化仍未消去,殿后骑兵传来的军情说,敌军中出现了大量的不听命令行事的情况。   既然如此……   扎木花拉的眼神愈加坚定,就在面前的高地上,夏丹人的决胜一击即将展开!   ……   山丘上视野开阔,可以纵观整个战场,山风间,瑞卡瓦环膝坐在地上无声地眺望远方,眉头紧锁。   夏丹人全线都在撤退,赛梅联军的许多部队正穷追不舍杀入林中,可无论是约西亚还是凯特尔的旗语都在召集全军原地重整。   “乱,真是乱啊。”瑞卡瓦轻叹,眼前这番景象实在是细思恐极,己方军队竟出现了自行其是不听号令的情况,要是仗已打完胜负已分也就算了,可此刻战斗明显尚未结束。   希望大小姐和战士们平安无事……他深深地分别朝奥格塔维娅和她的近卫队的方向遥望了一眼,心想。   随后,他站了起来:“骑兵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加入战局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战士们朗声答应。   瑞卡瓦赞许地点着头扫视了碎盾者骑兵们一遍,原先随他出战的碎盾者骑兵有上百人,此刻还剩下近七十人,尽管背负了三成伤亡,可他们仍战意高昂。   “上马!”瑞卡瓦下令,他翻身上马,从身旁的碎盾者骑兵处接过巴特莱给他的旗枪,朝东挥落,“走!我们去杀马虏!”   瑞卡瓦和碎盾者骑兵们一行人冲下山丘,窜入稀树林地中,穿过散落四处的死尸与被丢弃的装备,继续东行。走了有一段时间,瑞卡瓦慢慢感觉到前方气氛不大对,他看到飞扬的烟尘在逐渐逼近,隐隐约约,惊恐的哀嚎在回响。   “败了!败了!快逃啊!”终于,前方响起了一句瑞卡瓦听得懂的话,言语间尽是肝胆俱裂之情。   碎盾者骑兵们慌了,瑞卡瓦警惕地环顾四下,林地间窸窸窣窣,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没多久,数位溃兵慌不择路地逃了过来,在见到瑞卡瓦一行人时,他们先是大惊,似乎把碎盾者骑兵们当成夏丹兵,转身逃散,直到其中一人猛地认出了骑兵们的身份,告诉其他溃兵这些骑兵是友军,他们这才惊魂稍定,随即绕过瑞卡瓦和他的士兵们逃跑。   瑞卡瓦阴冷地朝碎盾者骑兵们打了个眼色,随即有三位骑兵点了点头,越重奔出,三两下在溃兵们的求饶声中把他们赶羊般赶回了瑞卡瓦面前。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们是迫不得已才往回逃的啊!”一位溃兵带着哭腔说。   “前面怎么了?”瑞卡瓦故作冷淡,问。   “我们中计了!夏丹人有埋伏!铺天盖地都是骑兵啊!”   瑞卡瓦心下疑惑,他心不在焉地挥手驱退溃兵,细细思索起来。不出所料,夏丹人果然留有后手……可把大量骑兵作为伏兵布置在遥远的后方……这像是正常将领会做出的安排吗?   大概是夏丹人退到了一处比较利于隐藏兵力的地方,然后忽然反攻,结果成功把在追击中分散开的赛梅联军追兵一鼓作气全碾回来了吧。   “代队长,我们先退一退吧。”一位碎盾者骑兵凑近瑞卡瓦,说。   “没错,前路似乎强敌众多,我们不可冒进啊。”有人附和。   “……嗯,好,你们先退一退,直到遇到有组织的友军为止,把前线的情报告诉他们。”瑞卡瓦沉默片刻,说,“把巴特莱大人的旗枪还回去。”   “那代队长呢?”   “我潜到前面看看情况,马上回来。”   “……不会有危险吗?”   “这儿是林地,只有我一人的话,应该不会被发现。”   瑞卡瓦与骑兵们挥手道别,独自一人东去,没多久他望见一波一波的溃兵在向西亡命奔逃。大概是瑞卡瓦现在的位置比较偏僻的原因,并没有溃兵从他附近走过。这样正好,瑞卡瓦可以在潜伏状态下抵近观察。他随即把马拴在树上,步行前进。   忽然,他的左前方,一处草丛突兀地骚动着,绿绒摇动,异响连连。瑞卡瓦惊疑地止步,侧身闪到一棵树后,下一刻,草丛里窜出一位轻装夏丹兵来,他张弓搭箭,瞄准着东边的树林边缘,一副标准的伏击架势,等待猎物的出现。   瑞卡瓦见状忙拔出匕首绕到树后,他钻进草丛里,蹑手蹑脚地潜行到夏丹兵侧后,猛地用胳膊勒住敌人,把匕首插进了他的脖子里。被袭杀的夏丹兵手一松,羽箭被弓弦弹出,直射到一棵树上,箭头深插进树干里,尾羽颤动。   瑞卡瓦把夏丹兵的尸体放倒在地,接过他的弓,又去检查他的箭,忽然眼前一亮。   死去夏丹兵的箭壶里有不少箭头银白的渗银箭,瑞卡瓦挑出一支放在眼前端详,他迅速发现,这支箭的箭头上涂有气味辛辣的微青油质物,想必是血毒吧。他好奇地翻检了一遍,没想到竟找到了三支不仅箭头渗了银、抹有血毒,而且拥有破甲重箭头和平衡尾翼的箭矢。   这装备……真赞!瑞卡瓦不得不承认。 第七十三章 昆庭之死   渗银血毒破甲重箭成本昂贵,可不是普通小兵能随随便便带在身上闲逛的。瑞卡瓦脚下的死去夏丹兵盔甲普通,不会是精锐贵族兵,既然如此,他携带渗银血毒破甲重箭的原因就很值得考究了。   也许,他在和他的战友围杀血族。   瑞卡瓦继续仔细检查敌尸,很快又有了新发现,死者腰间的匕首居然也是渗银的。   “救命!救命!”林外有人在恐惧地叫喊,声音听着有点耳熟,“有没有人救救我!我会给他丰厚的补偿的!”   听到叫喊,瑞卡瓦随即从夏丹士兵的箭壶里抽出一支普通破甲重箭,搭在弦上,侧立拉弓,稳稳地瞄准着方才夏丹士兵瞄准的方向。   没多久,一位狼狈不堪的血族骑士出现在瑞卡瓦的视野里,他的武器和头盔都不见了,衣物和甲胄分外杂乱,乱糟糟的头发下满脸灰土。他慌忙冲进林中,一个踉跄扑倒在一棵大树下,他颤抖着扶住身侧的树干,想要支撑柱发软的双腿站起来,他的血瞳里写满了绝望。   下一刻,一位甲胄轻便的夏丹士兵骑在骏马上从骑士身侧掠过,他挥出弯刀,砍向骑士的脖颈。   “嗖!”未等夏丹士兵的刀砍到骑士的发丝,一枚箭矢从草丛中飞出,携强大劲力直冲他胸口射去,破甲重箭头轻易刺穿了他的盔甲,插进了他的心脏里。他仿佛一个忽然断线的木偶,无力地从马背上滚下。   在死亡的恐惧中惨叫了数秒的血族骑士没有等到敌人的斩击,他疑惑地止住了叫喊,四下观察,立刻发现了中箭死去继而跌落马下的夏丹骑兵的尸体,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莉莉丝保佑!莉莉丝,我赞美你!”   同时,射杀敌人的瑞卡瓦的脸色却越变越差,不远处这位被救的血族的脸他实在太眼熟了,甚至刚刚在战场上他还见过对方。   昆庭·韦德洛特。   毫不犹豫,瑞卡瓦低头捡东西。   “瑞卡瓦……是你!谢……谢谢了,抱歉,我以前不该……”昆庭也发现了瑞卡瓦,在短暂惊呆后,他忽然感激地笑着走近,说。   “哦。”瑞卡瓦把渗银血毒破甲重箭搭上弓弦,拉满瞄准射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异常熟练。   同时,深紫光晕隐约在他的右臂处浮现。   今日的第二次逐影剑,目标武器是箭矢,攻击目标是……   “你!”昆庭到底是解放了血能的血族,反应极快,见瑞卡瓦朝自己放箭,立刻侧身闪避,然而,附有逐影剑效果的箭矢哪是那么好躲的?箭矢在昆庭血能的牵引下速度猛增着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淡紫光弧,眨眼间没入了昆庭的胸膛。   昆庭不敢相信地盯着瑞卡瓦,他捂住鲜血横流的伤口,无力地后退两步,颤颤巍巍地倒下。在他倒地前,瑞卡瓦已大步走到他跟前,瑞卡瓦猛力地伸出左手,一把揪住他的肩膀,把他瘫软下去的身躯支撑起来悬在:“骑士应该站着死去。”   说完,瑞卡瓦干脆利落地把右手的渗银匕首插进了昆庭的喉头,左右搅动,三两下把昆庭的脑袋切割得只剩后颈一层皮仍连着身体,他的鲜血流淌在瑞卡瓦血污遍布的盔甲上。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架着昆庭的尸体转身,直到把他的正面转向东方,瑞卡瓦松开手,任尸体面对着夏丹军的方向颓然倒地,平淡地说:“骑士应该面对着敌人死去。”   最后,瑞卡瓦把左脚踩在昆庭的后背上,伸出右手抓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轻易地扯断了连接他身首的最后一层皮,把这颗死去的血族的头颅高高举起。   “为了亡者,为了……苔丝!”说完,瑞卡瓦把昆庭的脑袋奋力掷了出去。   环顾四周,没有人迹只有林鸟,真是完美的凶杀现场。   他缓慢地走到林边,仰望东方的旷野和高地,在躁乱的沙扬间,赛梅联军的追兵们正在潮水般退却,反攻的夏丹骑兵们死死撵在他们身后左突右冲,疯狂砍杀。在肆意追杀溃敌的夏丹骑兵背后,高地上,血红的赛梅联军骑兵仍陷在夏丹步兵里往来冲杀,奋力搅乱敌人的阵型,尽管数不清的夏丹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去围攻他们。   瑞卡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看也不看脚下昆庭无头的尸体,步行返回拴马处。阿坎达尔的事没人发现,想必今天昆庭的事也一样吧。   重新坐回马上,瑞卡瓦爱怜地抚了抚战马的头顶:“今天真是辛苦你了,等回去了喂你吃苹果好不好?”   马儿温驯地任瑞卡瓦轻柔爱抚了好久,终于,瑞卡瓦轻轻拍了拍马儿的背,再一次出发了。   他一路南行驰出林地,爬上一座刚刚看到的小山坡,掉头东去。俯瞰北边,树林的东侧,惨烈的屠杀正在上演,树林的西侧,剩下的重整完毕的赛梅联军在沉稳地走入树林,向东进军。仰望东北的山坡上,身陷敌后的布洛德骑兵在重围之下浴血奋战,终于支撑不住了的沃尔纳降军掉头逃散,愤怒的人马将领和他的亲卫们奋力冲到他们面前,截断了他们逃跑的路径,挥舞鞭与刀把他们驱赶回战场。   忽然,瑞卡瓦注意到,夏丹人似乎被某种异像吓到了,好多夏丹士兵都呆滞地望着东方,可惜,高地阻拦了瑞卡瓦的视线,他没能观察到底是何物使敌人如此震惊。   瑞卡瓦轻夹马腹,加速前进。他看到混乱的战场上开始有夏丹士兵不管不顾地向南移动,哪怕他们的大旗在背后发疯地舞动。   瑞卡瓦再不吝惜马力一路狂奔,想要在南逃的溃兵挡住他的路前冲到东方,他急切地想要看到,敌人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南逃的敌人越来越多,尤其在赛梅联军整齐的军列踏出树林的一刻,剩下的夏丹人几乎是一哄而散,四下奔逃,其中,南去者最众。   同时,终于绕过高地的瑞卡瓦躲在一块巨石的东面松了口气,山石的西侧已跑过三三两两抢先开溜的夏丹溃兵,他们正马不停蹄地南下。好不容易重稳心跳的瑞卡瓦最终毫无牵挂地抬头眺望向东方,他看到了今晨他和先锋骑兵们追踪夏丹人所达的最前端,夏丹人和他们对峙的锁河堡前的高坡,坡顶上,一杆大旗正在飘扬。   那是乌尔法的军旗。 第七十四章 追杀扎木花拉   曾经不可一世的、率偏师骑兵重挫塔祖尔王国、横扫沃尔纳公国的夏丹年轻名将扎木花拉被打败了,就在这儿,维特塔罗的西郊!   漫山遍野的夏丹人在溃退,布洛德人在后穷追不舍,盘旋的群鸦下方,灰蒙蒙的烟尘里人影闪动,远方的荒野里,成群的野狗潜藏在暗处窥伺着战死者的血肉,整个维特塔罗西郊都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   分散的碎盾者骑兵们穿越风沙挥舞刀剑,轻而易举地把无马的溃敌从背后砍倒在血泊里,随即冲向下一个目标。遥望远方起伏不定的原野,到处都是蚂蚁般凌乱的人影,毫不停歇地远去,所谓兵败如山倒,不过如此。   一位碎盾者骑兵禁不住叹息了一声。   忽然,一个突兀的骑马的人影逆着人流冲来,碎盾者骑兵们有些惊讶,这位夏丹骑兵是不想活了跑来求死的么?   见状,碎盾者骑兵里立刻分出三人迎着人影扑去。   然而,后排的碎盾者骑兵们意外地发现,当三人接近人影后,他们和人影先后停下了脚步,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疑惑的碎盾者骑兵们连忙围了上去,没多久他们终于看清了来人,那是瑞卡瓦。   “代队长!”有碎盾者骑兵喊。   瑞卡瓦驻马原地,疑惑地扫视了一遍众人:“巴特莱大人呢,还在小赛灵斯将军那儿听命吗?”   “是的。”碎盾者骑兵们七嘴八舌地说。   “所以你们没有指挥就冲出来了?”瑞卡瓦古怪地眯了下眼。   “……马虏已溃,有没有指挥无所谓吧?”   “……万一有诈呢,就像刚才那样?”   “代队长发现敌人的伏兵了?”一位碎盾者骑兵惊讶地喊出声。   “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乌尔法的援军到了,你们知道了么?”   这一下,方才惊叫的碎盾者骑兵喊得更大声了:“怎么可能?乌尔法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一众碎盾者骑兵都把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瑞卡瓦,被扎木花拉摁在地上打得只敢窝在城里的乌尔法军怎么可能忽然穿过维特塔罗两城,出现在赛梅联军和夏丹军死斗的战场呢?   “我不知道,可是他们确实来了,我亲眼所见,你们不知道?大概是约西亚大人没来得及通知吧,占领夏丹人最后驻守的高地后肯定能望见乌尔法的旗帜的……为保险起见,你们还是分一个人回去通报一下吧。”   “没问题,代队长。只是您现在做何打算,回约西亚大人身边吗?若是这样,报信者会与你同行。”   “不,我不回去。”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笑着转身南望,说,“现在,我要带你们去抓扎木花拉!”   碎盾者骑兵们惊呆了。   瑞卡瓦笑容不改,他窥视了夏丹溃军如此之久,肯定不会什么工作都没做,他早已侦察到扎木花拉的所在,他需要的,只是足以帮助他压制住扎木花拉的护卫队的士兵。此时此刻的瑞卡瓦完全没有想到在不久之后这场追杀演变成的样子。   ……   极目所见的莽原里只剩下了三个人,包括瑞卡瓦自己。   “卧槽,人呢?”跃马拼命追赶扎木花拉的瑞卡瓦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着。方才他带领已落队不知多少人的碎盾者骑兵们找到了逃窜中的扎木花拉和他的护卫,追逐战一触即发,可谁曾想到,在扎木花拉一马当先地带着众人在平原、山丘、树林乃至溪流间数次急转弯加大甩尾后,跟在他身后的人不说布洛德的追兵了,就连他的部下都没几个了。   事到如今,仍跟在扎木花拉背后的人竟不知不觉只剩两个了!   瑞卡瓦一脸狐疑地瞅了眼除他和扎木花拉外的第三人,另一个追在扎木花拉后面的骑兵。此人黑甲红袍,看衣甲风格不像夏丹人,可又不像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人;他紧握长剑,颇兴奋地追在扎木花拉后头,可扎木花拉毫无靠近他的意思,相反,扎木花拉对他和瑞卡瓦一样避之不及。   难道是乌尔法的骑兵吗?瑞卡瓦猜测。   追逐已持续一段时间,瑞卡瓦的马儿疲态已显,要不了多久马速就会降下去,他在意地望向乌尔法的骑兵,此人的坐骑看上去精神不少,可瑞卡瓦目测仍支持不了很久。反观扎木花拉……瑞卡瓦真想大骂一声,扎木花拉的马简直是神驹啊!它怎么跑都不累,直到现在都仍一副磕药上头的样子,屁颠屁颠地只管狂奔。   “你爷爷我今儿个还就真不信这个邪了!”眼看可能无法追上,费了半天功夫的瑞卡瓦哪肯甘心,他毫不犹豫举高马刀,甩手对扎木花拉丢了出去。   利刃飞旋,金属在空气中削出风声阵阵,头也不回的扎木花拉俯身把脑袋压在马头一侧,下一瞬,瑞卡瓦掷出的马刀贴着他的后脑勺就飞了出去,顺带还把他的头盔刮了下来。   头盔?这个好,瑞卡瓦眼前一亮,即使让扎木花拉跑了,拿着他的头盔,瑞卡瓦也能向约西亚表功脱罪。   但见扎木花拉愠怒地扭头望向瑞卡瓦,忽然,他的眼中精光一闪,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瑞卡瓦的心中猛地升起。   扎木花拉的眼神震惊而狂喜,他仿佛在用双瞳高声惊呼:原来我背后特么只有两个敌人!他不假思索扭转马头驱使它向右转弯,片刻间已在黄土上绕出一个大圈正对向瑞卡瓦直冲而去。   瑞卡瓦本以为扎木花拉不会有近身反攻的兴致,此刻看到这一代名将携万钧威势虎狼般猛扑过来,不禁心中大乱,赶忙勒马停步,想要转身逃散,同时还把刀鞘抓在手里以防万一。他看到扎木花拉利落地从左右两侧腰后拔出氤氲着紫青两色暗光的双刀,反手沉稳而有力地横持在身体左右两侧,仿佛一对光辉熠熠的翅膀,正拖着两条飘逸的光带低空飞过。   以扎木花拉马速之快,瑞卡瓦哪来得及操控疲马完成停步、转身与撒丫子跑这一系列动作,他尚未起步奔跑,扎木花拉已杀到近前,情急之下,瑞卡瓦只好挥出刀鞘抵挡。   没想到未等敌我交错,一道黑影忽然出现自左往右从瑞卡瓦面前闪过,金属交击声间,瑞卡瓦终于看清了黑影的模样,原来是另一位追逐者,乌尔法的骑兵!他横穿过瑞卡瓦面前,竖举长剑硬生生挡在扎木花拉左手的紫刀前。   尽管在剧惊之下,瑞卡瓦仍立刻意识到了机会所在,他迅速砸下刀鞘,即便扎木花拉受身躲闪,他的刀鞘依旧敲在了扎木花拉的左手上。   吃痛之下,扎木花拉的紫刀脱手飞出。 第七十五章 鹰岭的夏普   紫刀已陨落,良驹尚驰骋,尽管左手被瑞卡瓦用刀鞘抽中,忍痛的扎木花拉仍毫无迟滞地驾着骏马冲到远处,他愤怒地扭头回顾二人,劫后余生的瑞卡瓦正杵在原地发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黑甲红袍的骑兵已调整好方向和姿态,紧握长剑,正对扎木花拉,好像时刻准备与他对冲。   “切!”大概是觉得再纠缠下去有害无益吧,扎木花拉低骂一声,头也不回地纵马离开。   这次,瑞卡瓦和不知名的骑兵再没有跃马追上,两人都只是停在原地,神情复杂地看着一溜烟跑远的扎木花拉的背影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到底是扎木花拉,到底是夏丹的名将啊……瑞卡瓦感怀颇深地叹了口气,心想。即使面对大军溃败,部署散尽的绝境,扎木花拉依然不屈地和紧追其后的敌兵争斗,甚至不惜在一打二的劣势下主动冲向敌人做近身搏斗。这般战意与斗志,实在令瑞卡瓦神往,现在的他不仅无力,而且无心把追杀继续下去。   “不愧是扎木花拉啊。”瑞卡瓦情不自禁地叹说。   见扎木花拉丢下头盔和宝刀离开,乌尔法骑兵的表情原本颇为满意,听到瑞卡瓦的话,他的脸色忽然整个变了,只见他双目圆睁,嘴巴长得老大,面容夸张不说还偏偏持续了好久。   “咋了?”瑞卡瓦有些疑惑地问,这厮不会根本不知道自己追杀的人的身份吧。   “原来他就是扎木花拉啊,幸会幸会,果然是夏丹名将,英武不凡!”乌尔法骑兵若有所思地说,声音颇有些稚嫩。   “感情你追了半天连自己追的人是谁都不知道!”瑞卡瓦一脸无奈。   “这也怪不得我啊,我见你们追得那么热闹情不自禁就参与进来了,谁想跑着跑着散了大半人,最后只剩我们两个了。”乌尔法骑兵无辜地说。   瑞卡瓦好奇地打量起不远处的乌尔法骑兵来,他身材略比瑞卡瓦精悍些许,黑发黑瞳,肤色偏白,厚重盔甲下的脸庞年轻而清秀,本该有副英气逼人的骑士风采,可他的眼睛意外得左大右小,看上去颇为异样。   回想起方才的搏斗,瑞卡瓦的背上不禁渗出冷汗来,扎木花拉当时持双刀冲锋的方向明显是瑞卡瓦和这位乌尔法骑兵之间,若乌尔法骑兵选择从另一侧进攻,扎木花拉完全可以用灵活的右手举刀格挡乌尔法骑兵的攻击,同时左手挥刃轻松干掉只有一把刀鞘的瑞卡瓦。   这场瞬息间的过招妙就妙在明明从扎木花拉进攻更方便与保险,乌尔法骑兵偏偏选择冒险狂奔越过瑞卡瓦,最终成功地为瑞卡瓦挡住了致命的一击,并为接下来瑞卡瓦击飞敌人武器的一击争取了条件。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帮助,我叫瑞卡瓦,赛灵斯伯国的一位近卫队长,你呢?”   “夏普,沃尔纳公国鹰岭军的一位骑兵队长。”   “你不是乌尔法的士兵么?”瑞卡瓦面露讶色,心想果然如此。   鹰岭军是驻守沃尔纳东部山区的边镇常备军,治所在鹰岭要塞,长期与哈巴德和铁力思地区的马虏作战,瑞卡瓦曾在军中听将士们提起过。   “哈哈,你是看到我们打的旗子了对吧?”夏普得意地笑着,“那是我们捡来的。”   “不是吧,你们怎么从东沃尔纳跑到西沃尔纳来了?中途你们肯定要路过乌尔法城的吧,沃尔纳公爵没留你们守城吗,还是说他命令你们到西边来支援我们?”   “额……其实我们鹰岭军是奉命支援乌尔法的……”夏普的神色忽然哀伤下来,“然而我们中途被马虏伏击了,将军战死沙场,军队尽数溃散。离开鹰岭要塞时一共三千士兵,迄今为止我只收拢到两百多。”   “可是……即使如此,你们重整的溃兵还是会经过乌尔法啊?”   “公爵没放我们进城。”   “……所以你们就一路跑到维特塔罗来了?”   “没错。”   “这可比往北跑危险多了。”   “嘿嘿,我觉得吧,既然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人在不久前打败过夏丹人,而且联军已到沃尔纳境内,那当然还是寻求赛梅两藩的庇护比较靠谱。”   “无论如何,你们的领军者有胆魄啊!你们现在一共多少人来着?”   “五百。”   “率区区五百人假装乌尔法军现身敌后,吓溃夏丹名将扎木花拉带领的数千大军,这般功绩,吹一辈子都可以了!”瑞卡瓦禁不住惊叹,“既然你们的将军已死,那现在贵军管事的是谁?”   闻言,夏普的脸色立刻古怪了起来:“……我啊……”   “……卧槽,是你!”瑞卡瓦的眼睛瞪得老大,“原来你那么吊!”   “额,没有啦,我只是……”夏普看起来有点羞涩。   “最可怕的是,你丫现在怎么也算半个将军了吧?居然独自一人追溃兵追得到处乱跑!”   “我军缺人么……有些活儿总要有人干的。”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凑上去使劲拍了拍夏普的肩膀:“缺人好啊,以后我在赛灵斯混不下去了就去鹰岭找你!现在鹰岭将军已逝,你事实上掌管着鹰岭余部,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继任鹰岭军镇的将军一职。我瑞卡瓦今生最敬仰的就是有胆有识的英雄豪杰,若是有朝一日我真的投到你军中,你可得多带我做几件能吹给儿孙听的大事!”   “咦,你我才认识没多久……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你救过我,我效忠你,这不是很正常么。”   “……而且我们年纪也差不了多少……”   “……你多大?”   “十六。”   “……你丫只是个小孩吧!士兵们怎会听从你的命令!”   “……你呢?”   “十六。”   “……”两人的表情先后变得分外尴尬,毕竟女人、少年和出身低贱者在拥有权力后最容易受到质疑,想要使手下折服需要付出的代价远比成年男性贵族大。方才二人相顾所言,无不警醒着他们地位的岌岌可危。   瑞卡瓦首先打破了沉默:“明明是同岁之人,可功业差距却如此之大,实在是令人唏嘘啊。”   “……你的护卫队有多少兵?”   “六十。”   “你知道我的骑兵队有多少人么?”   “多少?”   “五十。”   “……”   “你只是缺一个机会,一个……翻天覆地式的机会。” 第七十六章 缺席的约西亚   瑞卡瓦和夏普瓜分了扎木花拉丢下的战利品,前者拿走了头盔,后者拿走了宝刀,两人皆大欢喜,告别离开,各自去往各自的营地。   “想不到刷boss居然还真的掉了装备,赞!”二人分离前,夏普说了一句瑞卡瓦半懂半不懂的话。   瑞卡瓦喜笑颜开地马不停蹄跑回了赛梅联军的营地,虽然他没能击杀扎木花拉,可带回他的头盔也是壮我军威的一件大功,想必现在不会有人能在约西亚面前告得动他了。   尽管野战取胜,可赛梅联军损失颇大,无力继续前进,因此今晚赛梅联军仍宿营在昨夜的营地里。瑞卡瓦在向守营卫兵通报后进入营地,顺便随口问了约西亚的所在。   “小赛灵斯将军不在营地,他好像是去拜访乌尔法的援军了。”   “哦,这样啊。”   既然如此,先回自己的营帐休息会?这么想的,瑞卡瓦径直往奥格塔维娅近卫队的营地走去,可刚到营门口,瑞卡瓦还没来得及向营地内休息的士兵们打招呼,身后就拥出一队士兵来。   “你就是奥格塔维娅小姐的近卫队长瑞卡瓦吧?”军官问。   “没错。”瑞卡瓦有种不祥的预感。   “和我们走一趟。”   “……好。”   “把头盔和武器解下。”   近卫队士兵们疑惧地走出了各自的营帐,围在不远处旁观,瑞卡瓦略犹豫了会,唤来艾弥亚,把扎木花拉的头盔递到他手上:“这是我很重要的战利品,收好了。”   接着,瑞卡瓦连鞘解下佩刀,摘下头盔,递到了戈弗雷手中,然后转身随军士们离开。   没多久,近卫队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们把队长带走要干嘛?”   “肯定不是啥好事,你看队长连武器和头盔都不被允许带。”   “副队长应该知道吧?我们去问问她,她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反正不在营地里,估计在她爷爷那儿吧。”   在士兵们紧张不安的讨论间,戈弗雷忽然开口:“遣几个人跟过去看看,艾弥亚,你也去,记得带上瑞卡瓦刚刚给你的头盔。”   “为……为什么?”   “我觉得有用。”   在一片喧嚣中,戈弗雷的话语尤其沉静而有说服力。   “明白了。”   ……   瑞卡瓦被士兵们领到了赛梅联军的大帐处,一路上几乎所有士兵都或多或少异样地打量着他。大帐外,顶盔戴甲的精英战士英武而坚定地持戟伫立在道路两旁,威严之气四溢。   “罪人瑞卡瓦带到。”在帐口处,军官停下脚步,恭敬严肃地喊。   瑞卡瓦的心瞬间揪紧了。   “让……让他进来。”瑞卡瓦听到了奥格塔维娅的声音,她的言语里明显地表现出一股深深的担忧与犹豫。   军官回身面向瑞卡瓦,冷笑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瑞卡瓦一言不发,撩开帘子迎着众人审视的目光走入帐内。   除了约西亚和巴特莱等寥寥数人外,赛梅联军的高阶军官几乎全在大帐内,他们颇密集地围在营帐的边缘郑重地或站或坐,威严冷峻的眼神皆投在瑞卡瓦身上。   “近卫队长瑞卡瓦,你……”依旧身裹紧身锁甲的奥格塔维娅稍显局促地坐在大帐内两个主座之一上,这本是约西亚的位置,想必是因为约西亚不在,所以奥格塔维娅代行哥哥的职责吧。   凯特尔·欧斯莫亚端坐于奥格塔维娅的旁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神情。   “……你……知罪吗?”   “下官知罪。”   “何罪?”   “殴打国族。”   话音刚落,立刻有一位面生的军官勃然大怒,蒙拍一下桌子:“罪人态度实在恶劣,成何体统!明明是他在战场上恶意攻击与敌浴血奋战的友军,此刻偏偏以偏概全,企图把问题的实质转移到朽慢与国族的关系上来,挑拨我军内部关系,乱我军心,削我士气,用心何其恶毒!我看此人分明是夏丹人的奸细!”   “说得好啊!”当即,一群人万分赞同地应和道,甚至还有人鼓掌的。   果然是这件事吗?瑞卡瓦忧心忡忡,约西亚不在的话,事情可难办了。   奥格塔维娅见众议汹涌,立刻懵了,在手足无措地沉默片刻后,她求助地望向身侧的舅舅。   凯特尔明显不想插手友军内政,可在外甥女殷切的目光下,他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空口无凭,还是先让苦主发言吧。”   很快,奥利弗·克默尔从人群中慨然走出,他闲庭信步般走到大帐中央,面带微笑朝众人微微躬下身子行礼,仪态从容大气,明明是在法庭上作为原告控诉他人,却偏有种在议会演讲的气质:“在下奥利弗·克默尔,见过诸位大人。”   “奥利弗骑士,你说你要控告近卫队长瑞卡瓦在战场上袭击友军,现在你可以陈词了。”   “好的,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我军与夏丹人大战时,瑞卡瓦忽然冲到我部阵后,想要带走此处的一部骑兵,由于我部面临着夏丹人极大的压力,我对他的调动进行了合理的质疑,不想竟遭其使用武器袭击。”   “瑞卡瓦,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瑞卡瓦尽力维持着面部毫无表情的状态,实际上他的心里极其压抑与凝重,枫渊事件后赛灵斯伯国随军血族对他的不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只是碍于“公平公正”的约西亚不敢发作,此时此刻若瑞卡瓦松了口,他们完全有可能趁约西亚不在直接把瑞卡瓦推出营门处死。   至于奥格塔维娅,看她被众议镇得死死的模样,瑞卡瓦感觉自己大概指望不上她,他必须为自己辩护:“我当时奉约西亚将军的命令,率领巴特莱大人的部下驰援遇险的大小姐,因为奥利弗大人坚持阻止我执行任务,甚至动手拉扯,我才推搡他的。”   “你的意思是你没用武器袭击他?”   “不,我的意思只是我没有袭击,至于武器,我用枪杆敲了他的背,广泛意义上应该算是使用了武器。”   “呵呵,驰援大小姐?”围观军官中又站出一人,笑中带嘲,“可笑至极,大小姐是你救的?真是不知羞耻!大小姐明明是爱格伯特大人救的。”   “下官只是慢了一步。”   “你说什么?你是嫌大小姐得到救援太快了么?你这……”   “不!我的意思是我先前不知道爱格伯特王子会去救大小姐,结果我走到半路爱格伯特先对大小姐施以援手,所以……”   军官没让他说完:“粗鲁无礼!身为嫌犯居然敢打断质疑者的问话,这种蔑视法律的行为,必须得到惩戒!”   凯特尔压根没理会军官的主张,甚至差点厌恶地别了一下脸。   “呵呵,说得好啊,明明是办事不利,偏偏能怪到别人动作太快上面来。”第三位军官站了出来,目光阴寒,不知不觉间让瑞卡瓦的罪名又加了一条,“更何况你怎么证明你调兵真的是奉命救援大小姐,而非蓄意滋事,甚至通敌?”   “等约西亚大人回……”   “罪人!不要妄想拖延时间,莉莉丝深知你的罪行,还不快认罪,你想遭到天谴吗!”军官打断道。 第七十七章 无礼的审问   等约西亚回营后再行询问他是否下令瑞卡瓦带碎盾者骑兵支援奥格塔维娅无疑是最好的揭露真相的方法,可现在帐内的血族与朽慢军官们纷纷积极发言,旁征博引,雄辩地指出要得到真相根本不需要约西亚回来,甚至有少数血族表示,约西亚不在营里反而有利于探寻真相。   “我军上上下下数千人,那么多张眼睛,哪需劳烦正在拜访友军的约西亚大人?我看这厮就是在拖延时间!”   “没错!约西亚大人累了一天,正是我们应当为他分忧的时候。假如把这个案子留到约西亚大人回来,不仅官兵们会因为瑞卡瓦这厮没有立刻得到严厉的审判而愤怒,说不定大人在疲劳之下还会做出有瑕疵的判断。”   “说得好啊!”喝彩声和掌声阵阵,甚至有些人更摆出一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幸好瑞卡瓦早已见识过贵族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和出神入化的演技,不然恐怕他的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尽管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瑞卡瓦却提不起半点愤怒与悲哀的兴趣。以他的身份占据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长的位置,注定了在赛灵斯伯国中上到血族子爵下到朽慢同骑士的广泛敌意,在子爵们的操纵下很容易就能组织起一个反对他的派系,即使是对瑞卡瓦持中立甚至好感的人都会在收买和胁迫下不得不参与。虽然贵族和官僚们地位高,产业大,事也多,但在军议上一起给瑞卡瓦找事,他们还是乐意的。   “当时护卫在约西亚大人附近的官兵们应该听到他的命令了。”瑞卡瓦自辩道,“我请求传唤他们。”   “他们现在仍护卫在约西亚身边。”凯特尔无奈道。   “……碎盾者骑兵们可以证明,我当时给他们下的命令就是……”   “哼,可笑,这可没法证明约西亚给你下过命令。”一位军官冷笑着质疑。   凯特尔苦笑着朝身边的侄女耸肩摇头,奥格塔维娅在座位上手足无措了好久,最终在瑞卡瓦企盼的目光中说:“既然如此,我们还是等我哥哥回来吧。”   “大小姐!使不得啊!”汹涌的议论潮水般涌来。   奥格塔维娅惊慌地扭过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望向凯特尔,凯特尔无奈地摸摸鼻子,咳嗽两声,然后不悦地扫视着帐内的人们。   议论声瞬间止住。   奥格塔维娅松了口气,刚想下令散会,奥利弗忽然义愤填膺地说话了,语气激昂:“诸位!既然我们暂时无法得知瑞卡瓦是否得到约西亚的命令,那我们就探讨其他问题吧!”   “好!”众人又来了精神。   “瑞卡瓦,你身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为何会出现在约西亚身边?”   “我今早作为先锋骑兵出征,因此返回时需要先到约西亚处通报,结果约西亚大人把我留了下来。”瑞卡瓦暗松一口气,这种程度的询问他还是可以对付的。   “总之又是个需要求证约西亚大人的问题是吧。”   “没错。”   “那好,那我们来探讨一个不需要求证约西亚大人的问题。”奥利弗微笑着看着瑞卡瓦,说,“比如瑞卡瓦是否渎职,未尽全力,导致没有完成拯救大小姐的任务。”   你特么这是没事找事怼我的节奏啊,瑞卡瓦在心里怒骂。   “据瑞卡瓦刚才所说,想必他至少应该赶到过大小姐的部队附近吧,”人群中,丹泽·兰若斯忽然开口说,“时间应是在爱格伯特王子的援军抵达大小姐处之后。问问大小姐和她的部下不就行了。”   “有道理。”凯特尔赞许地点头。   一位军官连忙阻拦:“不行啊!瑞卡瓦是大小姐的近卫队长,关系如此亲密……”   “你是觉得大小姐会撒谎吗?”丹泽微怒的声音瞬间抬高八度。   对方立刻没声了。   凯特尔侧身望向奥格塔维娅,问:“当时你看到瑞卡瓦了么?说实话。”   “大小姐,请一定要说实话,切勿寒了广大将士们的心,辜负神明啊!”众人纷纷说。   “我……”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奥格塔维娅犹豫了,然而,在爱格伯特的微笑鼓励下,她很快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说,“我没看到瑞卡瓦。”   瑞卡瓦惊呆了,他瞪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盯着奥格塔维娅,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果然,这厮在说谎!处死他!”此刻帐中好一个群情激奋,若非卫兵拦住,瑞卡瓦差点给人一拳头砸到脸上。   “抱歉……我不能说谎。”奥格塔维娅看了瑞卡瓦一眼,随即移开目光。   “碎……碎盾者骑兵们可以证明,当时我确实在大小姐的部队不远处。”瑞卡瓦强自镇定,说。   “大小姐可能没注意到,只询问她一个肯定有偏差。”丹泽补充。   “犯人居然还想负隅顽抗!我奉劝一句,别挣扎了!挣扎只会加深你的罪孽。”有人说。   凯特尔叹了口气,刚要开口传唤和瑞卡瓦一起行动的碎盾者骑兵,莎莉丝特先在人群里冷不丁地开口了:“哪里需要喊小兵,我可以证明,爱格伯特王子和他的叶露纱灵兵到后紧接着瑞卡瓦和他的部下就到了。”   避开瑞卡瓦感激的目光,莎莉丝特接着说:“当然,我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   “看来瑞卡瓦没有渎职啊。”凯特尔点点头,说。   又一个罪名被洗脱了,可瑞卡瓦毫无轻松的感觉,他戒备地环顾帐内,他觉得,马上另一个罪名就要压到他头上。   话说回来,这些人难道没意识到话题歪了么?奥利弗指控我的难道不是殴打么?怎么你们尽在讨论一些稀奇古怪的罪名?   “呵呵,有意思。”奥利弗大气地笑着,“不久前我在外头了解到了一个情况,瑞卡瓦,你和你的骑兵出现在我军右翼过,是不是?”   “是的,我在大小姐得救后发现夏丹人正从我军右翼的方阵后迂回过来,因此来不及请示直接前去支援了。”瑞卡瓦恶意满满地揣测,奥利弗干嘛不把他击杀人马的事也说出来,是不是害怕他有功绩加持后就难以下手了?   瑞卡瓦接着说:“我们杀退夏丹人后害怕对方发现我方虚实,因此苦苦追杀,后来还杀死了一位人马武士。”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奥利弗忽然露出一副刚刚想起什么趣事的惊喜表情,“你是不是和一位人马武士决斗了?你当时自称什么来着?”   糟糕!   “我……”瑞卡瓦慌了神。   “你自称血族骑士了,是吧?” 第七十八章 功与罪   奥利弗话音刚落,众人的议论声瞬间再度汹涌澎湃起来:“什么!这厮居然敢冒称国族?犯下如此大罪,该杀!”   “兵不厌诈,”凯特尔轻描淡写地说,“能赢就好。”   “公爵大人……”有人还在坚持。   凯特尔打断道:“他帮助我取得了胜利,这一点毋庸置疑,若非他自称血族,那个人马武士是不会和他决斗的,而正因为那位人马武士战死,他的部下才会士气大颓,一哄而散,我军才得以趁势追击。我在方阵内旁观了一切,瑞卡瓦假装血族这件事,我早知道了,你们以为我为何不说?我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凯特尔·欧斯莫亚明白,瑞卡瓦的功绩是实打实的,而梅尔西斯士兵们对此映像尤其深刻,一旦瑞卡瓦遭到不明不白的处置,朽慢士兵的军心恐怕就难以收拾了。   朽慢对血族的态度向来是貌恭而心不服,平稳时期压制他们尚且简单,可战争时期就不一定了。凯特尔·欧斯莫亚深知,面对夏丹汗国,布洛德帝国东部诸属国是不占优势的,在重压之下,所有弱点与缺陷都分外明显,这种情况下朽慢很容易给血族找些乱子,其中一些甚至是致命的。   维特塔罗之战赛梅联军仅仅是击破了入侵的夏丹军的一部罢了,东方的战事才刚刚开始,万一朽慢官兵因为瑞卡瓦的事怀恨在心,在接下来的战争里拒绝效死甚至与夏丹人里应外合勾结一气那就大事休矣。夏丹人无疑对敌国百姓非常残暴,可夏丹汗国对勇士的敬重是实打实的,想抵抗夏丹人对己方军队的渗透和收买对布洛德帝国东境诸侯而言不是简单的事。   凯特尔·欧斯莫亚清楚地明白自己是梅尔西斯的公爵,格局狭小的两国封臣们可以耽于党同伐异,他不可以,他必须目光长远,顾全大局,现在的瑞卡瓦已不是杀了也无所谓的小人物了,贵族们为求一时私利与快意可以无视朽慢官兵的想法,可凯特尔必须顾忌他们的感受。   眼看众人又有话要说,凯特尔不悦地摆手,说:“不必再说了,今天的军议真是乌烟瘴气一团糟,起初明明说要指控瑞卡瓦殴打国族,结果才过没多久就有关没关地站出一大堆人,七嘴八舌地抛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罪名来,那么多赛梅两国的贵族官吏,一齐攻讦一介小小的卫队长,成何体统,哪有点绅士的样子?”   “公爵大人,这都是因为罪人实在嚣张顽固,所以才会千夫所指啊!”   “没错,我们实在是气不过才……”   “够了!”凯特尔不耐烦地打断道。   “公爵大人,”云沉堡子爵忽然缓步越众而出,走到帐中朝凯特尔谦卑地鞠躬行礼,“在下有话想说。”   “子爵请说。”面对友邦的子爵,凯特尔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在下刚才一直缄默不语,静静聆听各位发言,想必现在应该有资格以旁观者的身份说一下我的想法吧?”   “是的。”   “方才诸位所言皆是质问瑞卡瓦,问得越多,疑点越大,细细想来,我只觉得瑞卡瓦此人行迹确实颇为可疑,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大家都攻讦瑞卡瓦,肯定是他有问题在先。因此我觉得,此人的案子,还需深入调查才是。”   “没错,在下附议。”克默尔子爵上前一步,声援道。   怎么就他一个?瑞卡瓦满心疑虑,一般这种罗织罪名的事不都是四位子爵一起上的么?他偷偷用目光扫了一遍帐内,果然,罗斯·洛林和风浮堡子爵都不在。   “虽然我不认为我的队长有罪,但我爷爷应该是怀疑他的吧。”莎莉丝特轻描淡写地说。   “风浮堡子爵也是相同意见。”风浮堡子爵的一位近臣说。   凯特尔深深地凝望着面前的众人,一语不发,瞳孔宛若不可探知的深海,幽邃无垠。从云沉堡子爵到风浮堡子爵的近臣一共四人的发言已清清楚楚表明了赛灵斯伯国四子爵的态度,瑞卡瓦和他们的矛盾终究是赛灵斯伯国的内事,凯特尔如果坚持干预,毫无疑问会招致他们的不满,这样子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   “下官还发现了一个疑点,”奥利弗再度发言,“瑞卡瓦在进攻我军右翼的夏丹人退走后,没有立刻带兵返回约西亚处,而是追杀夏丹人而去,此等蔑视长官,没有命令就敢行事的态度,实在应该惩戒。”   你们怎么把我的事摸得那么清楚?你们到底还知道多少?瑞卡瓦有点慌了。   “我军的反击需要碎盾者骑兵的参与,再说,距离那么远,来不得请示的。”凯特尔疲累地扶额说。   “可后来我军全线追击夏丹溃军时,瑞卡瓦再次在没有授命的情况下调动了碎盾者骑兵。”   “那是因为在下有幸发现了敌将扎木花拉的踪迹,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所以才不加请示就带军追击。”瑞卡瓦解释。   “哦,是么,据我所知,碎盾者骑兵在行动中大量走散,而且伤亡颇重,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请问你追到敌将了么?”   “我……”   “没有追到是吧?呵呵,汝擅自调兵,靡费军力,寸功未立,该当何罪?”奥利弗冷笑。   “说得好啊!”旁观的帐中人唱戏似地说。   “不,我没有……我追到扎木花拉了,我差点就能把他带回来……即使如此,我还是缴获了扎木花拉的头盔!”   此言一出,帐内忽然安静得哪怕地上掉了根针众人都能听见,人们无声地面面相觑,面露惊疑。   “缴获敌将头盔?这可是涨我军威风,灭敌军士气的大功啊。”凯特尔也惊到了,无言半晌后,他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不等奥利弗质疑,凯特尔说:“还不快快把敌将的头盔交上来!”   “在下把头盔寄放在我的部下艾弥亚那儿了。”   凯特尔对自己的一个亲卫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立刻走出帐去,没多久,他带着头盔回来了。   “那么快?”凯特尔疑惑地问。   “那位名叫艾弥亚的士兵就在帐外不远。”亲卫答。   “呵呵,看来早有准备啊。”有人冷嘲。   凯特尔从亲卫手中接过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头盔,捧到面前细细端详,这只头盔看上去分外平凡,带圆顶和两瓣护耳的半圆形盔身光滑透亮,和战死的人马将领佩戴的头盔相差无几。不过考虑到扎木花拉是朽慢,他和手下人马将领穿戴相同品阶的装备也是可以理解的。   凯特尔刚想出言赞叹两句,可还没等他开口,奥利弗不屑一顾的声音先响了起来:“瑞卡瓦,你怎么证明这是扎木花拉的头盔?”   听到这个问题的一刹那,瑞卡瓦懵了。   “一个模样如此平凡的头盔,会是夏丹名将扎木花拉的所有物吗?这难道,不会是冒充的吗?”奥利弗慷慨从容地对众人摊开双臂,声音越提越高。   “说得好啊!这是假的!罪人在冒功!罪人想靠伪造功绩脱罪!”   在潮水般的否定声中,朽慢军官们的脸色越变越差,甚至那些刚刚跟着血族一起攻讦瑞卡瓦的人,此刻都铁青着脸,再说不出一句话。 第七十九章 奥格塔维娅的裁决   奥利弗彬彬有礼地对凯特尔微微鞠躬行礼,不卑不亢地说:“公爵大人,如你所见,所有人都觉得瑞卡瓦上交的战利品有问题。在下以为,在瑞卡瓦所言是否属实的问题上,我们断不可太武断才是。”   凯特尔没有立刻回答,他一声不吭,只是静静望着奥利弗,目光深邃凝重。他不得不承认,赛灵斯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一流,明明帐中的朽慢贵族和官僚们脸都黑了,奥利弗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说“所有人”。   “没错,臣等附议。”帐中支持的声音比刚才弱了很多,因为基本上所有朽慢都闭口不言,不再说话了。   “公爵大人,请问我能看看瑞卡瓦献上的头盔吗?”奥利弗问。   “可以。”凯特尔冷淡地把头盔递给亲卫,亲卫随即把它送到了奥利弗手上。奥利弗捧过头盔旋转,看起来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后,说:“以扎木花拉的身份与地位,这头盔未免太寒酸了吧?夏丹汗国的一代名将,会用这么普通的头盔么?”   说完,奥利弗举高头盔转了一圈,把它展示给众人看。   “不会!这明显是假的。”血族们纷纷附和。   最后,奥利弗缓步走向奥格塔维娅,在鞠躬行礼后把头盔捧到了她的面前:“赛灵斯大小姐,你觉得这像是扎木花拉的头盔么?”   “我……”奥格塔维娅的犹豫显而易见。   “说实话。”奥利弗的脸上挂着礼仪化的微笑,语气坚定。   奥格塔维娅认真端详着不远处的头盔,她越看越觉得奥利弗说的没错,这只头盔比起扎木花拉的名声来说确实太简朴了些,作为夏丹汗国的一代青年名将,扎木花拉的头盔即使不镶金材质也该是精钢,样式更应考究些。   她又一次不知所措地望向爱格伯特,他爱怜的眼神和宠溺的微笑再度给了她力量与终于,她最终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不像。”   奥利弗满意地点点头,他转身微笑着望向面如死灰的瑞卡瓦,大气地向众人张开双臂:“我们尊敬聪慧的伯爵之女奥格塔维娅小姐已经做出了她的判断,作为赛灵斯家族忠诚的臣子,虔诚的莉莉丝信徒,公义的拥护者,我坚决支持大小姐的判断,你们呢?”   “支持!大小姐如此聪慧公正明事理,实在是赛灵斯伯国的幸运啊!”眼看局势稳了,血族们纷纷换回平时那副谦逊温和的绅士腔调,仿佛他们从头到尾都只是局外人,所有事都是他们的君主干的。   凯特尔无言地旁观了一切,今日军议的核心,那位叫瑞卡瓦的近卫队长,在奥格塔维娅说“不像”之前,无论面对怎样的严酷的攻击,他都保持着一种战斗中的目光——尽管有些紧张、恐惧与忧虑,内里却充满了倔强与不屈的希望,可在她说完之后,瑞卡瓦的眼神陷入了极度的震惊,紧接着就是绝望下的空洞无物。难以想象,一位骁勇无畏的军官会在立下大功后没多久露出这般生无可恋,放弃挣扎的表情。   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凯特尔对瑞卡瓦现在的情感还是可以猜到一二并有所理解的,被自己由衷忠诚且憧憬的人宣判有罪,任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凯特尔无奈地想,自己的外甥女终究太天真,公正固然是好事,可在无视一方罪恶的情况下苛求另一方的清白的行为和公正没有半点关系,纯粹是伪善或愚蠢罢了,若是今日帐中之事传出去,真不知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士兵们会作何感想。   众人支持的呼声慢慢淡去,面带胜利微笑的奥利弗重新把焦点转移到瑞卡瓦身上:“瑞卡瓦,请问你怎么证明这只头盔是扎木花拉的?”   “不能。”目光早已黯淡的瑞卡瓦不假思索地回答,完全是一副放弃挣扎,束手就擒的架势。   “呵呵,不再狡辩,接受制裁了么。”奥利弗志得意满地点点头,他随手把头盔丢在地上,狠狠地把靴子踩了上去旋转,“殴打国族,擅调军队,自行其是,假称国族,靡费兵力,寸功未立,冒认军功,呵呵,诸位,请问这般劣迹,该当何罪啊?”   “该杀!”众人又激动了起来,意图把全场的气氛推向高峰。   “等一下,”胳膊上包着纱布的凯·迪利安忽然冷不丁开口了,“瑞卡瓦队长斩杀人马武士、击溃敌骑、支援友军的功绩怎么算?”   “哼哼,说句难听的,瑞卡瓦的罪孽远大于功绩,我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有考虑他功绩的必要。”   此言一出,有凯挑头的朽慢军官间忽然窸窸窣窣地响起一阵激愤的冷嘲热讽的言语。   “切,照这么说,以后是不是每遇人类立功都要给他安个罪名推出砍了,这样多省赏赐!”   “呵呵,有意思,实打实的功劳不是功劳,莫须有的罪行都是罪行,这逻辑我服。”   甚至有人恶狠狠地低声自语说:“强盗。”   奥利弗微微有些不悦,但他没有理会这些怨言,区区朽慢的怨气能引发什么乱子呢,他压根不在乎。他自顾自地对奥格塔维娅万分恭敬地施礼,说:“大小姐,约西亚大人尚在拜访友军,现在您是赛灵斯军地位最高的人,宣判理应由你执行。”   冷眼旁观的凯特尔心下冷笑不止,奥利弗这棋下的真妙,以奥格塔维娅现在的心智确实有很大可能听他说的做,若她真的宣判瑞卡瓦死刑了,约西亚回来后面对这般变故想发作都没有理由,毕竟人是他妹妹下令杀的,赛灵斯家族有什么理由指责别家呢?他只能把怒火憋着,野蛮的报复方式,奥利弗大概认为约西亚干不出来吧。   到时候,血族大可对麾下的朽慢宣称,滥杀有功将士是赛灵斯家不顾他们的劝阻非要做的,反正大帐里的事不是所有朽慢都有机会知道的。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能在逼杀朝敌后完美撇清关系,还能削弱自己的君主在自己的臣下身上的影响力,一箭双雕,不过如此。   凯特尔厌恶地想到,赛灵斯的血族们身为贵族却毫无担当的气魄,成天只想着玩弄权术,把祸患推到君主和臣民的身上,亏他的妹夫赛灵斯伯爵卡尔能和这帮人共事。若换做他自己,早动手清理了。   “我……”奥格塔维娅被奥利弗的话惊呆了。   “请小姐秉公执法!”赛灵斯的血族们纷纷出声请求。   可奥格塔维娅还是没下定决心,她不禁双手交叠按在胸口,犹豫着问:“瑞卡瓦……你……认罪吗?”   “认不认,有差别吗?”   “我……”奥格塔维娅不敢相信,瑞卡瓦看她的眼神竟会冰冷到这种程度,仿佛一位将死者在看路过的陌生人。   “请小姐秉公执法!”赛灵斯的血族们再次齐声请求。   奥格塔维娅在两难间煎熬了好久,忍不住握紧了身侧的爱格伯特为她伸出的温暖的手,感受着恋人给予她的支持的力量,她努力深呼吸平复下内心的乱流,最终坚定而威严地说道:“罪人瑞卡瓦……我,奥格塔维娅·赛灵斯,以赛灵斯伯爵之女的名义……代行赛灵斯军法官的职责……宣判你……” 第八十章 军法处置   奥格塔维娅的审判词尚未说完,凯特尔忽然毫无征兆地重拍了一下木椅的扶手,紧接着腾地站起,威严肃穆地说:“罪人瑞卡瓦!”   “咦?”奥格塔维娅惊疑地扭头仰望向巍然站立的舅舅,不远处,奥利弗的从容笑脸猛然僵硬,大帐四周,参议者皆勃然色变,有的人原本笑意温和,此刻惶恐不已,有的原本敢怒不敢言,此刻红光满面。   “……我,凯特尔·欧斯莫亚,以赛灵斯—梅尔西斯联军主将的名义,宣判你笞刑一百,立刻行刑。”说完,凯特尔又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重重坐下,下一刻,守在帐门两侧的卫兵们大步走入,一左一右架住瑞卡瓦就往外拖。   “公……”顿时大疑的克默尔子爵还要再劝,只听凯特尔第三次在椅子扶手上重拍一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散会!”   不等参议者们做出反应,凯特尔已起身离座,径直朝帐外走去,奥利弗亦想上前劝说,可只被凯特尔瞪了一眼,他便哑然失语,颓然后退,眼看着凯特尔走出帐去。   得罪友邦封臣什么的,凯特尔已经不在乎了,他可不想带着一支毫无士气,心怀怨愤的军队去与骁勇的夏丹人作战。无论血族的身价多高,军队的主要组成部分都是朽慢,普泰克特之乱时他教训已经吃的够多了,凯特尔无意在夏丹人面前在吃一遍。   他走出门时,瑞卡瓦已经被架走很远了。   一百笞刑和死刑没有什么差别,朽慢里几乎没有人可以在承受一百笞刑后不死。尽管血族们因凯特尔的判罚稍稍安心了些,可他们犹感到浓浓的不安,一百笞刑远比绞死或斩首耗时久,所谓夜长梦多,在行刑的那段时间里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看到,他们还需要进行一点微小的干预。   “队长!队长!怎么了?”早已守候在帐外的艾弥亚从瑞卡瓦被架出去开始就一直跟在旁边惊慌地询问了。   心如死灰的瑞卡瓦本毫无开口的意思,但艾弥亚穷追不舍下,瑞卡瓦只好朝他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瑞卡瓦被架走的一路上,营地的士兵们纷纷疑惑地跟在后头想要看个究竟,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私下交流情报,没多久这件事的大体情况就在士兵间传得八九不离十了。   卫兵们最终把瑞卡瓦带到营地里的空地处停下,这是军队扎营时专门空出以备士兵训练、将领演讲和公开行刑的场所。他们把瑞卡瓦带到两根刑柱间,在大庭广众之下解下他的甲胄并脱去衣物,直到上身赤裸。紧接着,他们把瑞卡瓦的双手放入左右两根刑柱上缀的镣铐里,随后,瑞卡瓦军靴未脱的双脚被放入了刑柱下方的镣铐里。   准备工作完成后,卫兵们把镣铐全数锁上,走到一边端正地伫立。   军营里的人们很快涌到空地旁围观,朝赤裸上身被束缚在刑柱间的瑞卡瓦指指点点,同时你一言我一语交流着各自打探到的消息。   瑞卡瓦无比希望笞刑可以快些进行,早些结束,他可不想等亲近的人赶到这儿看到他的狼狈模样。他忽然好想自嘲地苦笑一声,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在围观人群里看到了戈弗雷、艾弥亚、阿尔杰还有其他近卫队的士兵们,他们的眼神震惊而恼怒。   哎,假如他当初没有遇到奥格塔维娅,没有加入赛灵斯军该多好。若是那样,恐怕世上不会有人能对他公开处刑的吧?   他会脚底抹油亡命天涯,抑或死在抵抗的战斗中,没有屈辱。   事与愿违,直到面无表情的莎莉丝特和目瞪口呆的希斯瓦娜出现在刑场边,行刑都未开始,瑞卡瓦只能默默地忍受尊严被一步步侵蚀的耻辱感,凉透的心间,怒火渐燃。   终于,瑞卡瓦最不希望在围观人群中见到的人出现了。   奥格塔维娅来了,她的目光里似乎流露出一丝愧疚与怜悯,爱格伯特陪在她身边,叶露纱灵的卫兵们护卫在他们四周,以防围观人群里有心怀不轨者。一见她到,瑞卡瓦忙低下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这下,没人能看到他的脸了。   很快,一位英武硬朗的中年男性同骑士大步走入刑场,他在瑞卡瓦的前方转身面向众人,抬起一只手示意吵杂的人群安静,在维持秩序的士兵们督促众人闭嘴后,骑士满意地点点头,对大家喊:“吾乃梅尔西斯同骑士杰克帕博尔·阿利姆,今日奉命来此向诸位宣讲罪人罪行。赛灵斯伯国近卫队长瑞卡瓦,涉嫌殴打国族,擅调军队,无令行事,假称国族,靡费兵力,冒认军功,由赛灵斯与梅尔西斯两国随军贵族议定,判其笞刑一百,即刻行刑。”   说完,杰克帕博尔转身走到瑞卡瓦身后,伸手止住了行刑者,在对方躲躲闪闪的目光中,他一把抓过行刑者的皮鞭,送到鼻前深嗅一口,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即甩手丢出皮鞭,从腰间解下另一根鞭子递给行刑者。   “用这条。”他说。   行刑者疑虑地望了望围观人群,在短暂的犹豫后终于接过皮鞭,杰克帕博尔随即侧身让开道路,让行刑者可以走到瑞卡瓦身后。   皮鞭重重挥过,破空声后是“啪”的一声脆响,瑞卡瓦裸露的脊背上当即显现出一道血糊糊的粗长抽痕,紧咬牙关的他低沉地闷哼了一下,再无声息。   行刑开始了。   一下、两下、三下……   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   豆大的汗滴滑落在血淋淋的伤口处,加剧着几乎快要麻木的疼痛。   二十二下、二十三下、二十四下……   三十一下、三十三下、三十二下……   四十一下、四十三下、三十四下……   多少了……来着?双眼紧闭,置身黑暗间的瑞卡瓦恍惚地想,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无比模糊与杂乱。   “别装死了,睁眼!”   有人在喊,听声音应该是个男人。   “快睁眼,我知道你没死!”   我知道我没死啊,可是,好累啊……我的父亲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死了,大叔的声音又不是这样的……除此之外,还有谁值得我在那么累的情况下睁眼啊……   忽然,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冰冷,尤其是脑袋,有种被什么东西拍到的感觉。是不是有人朝我脑袋上浇了一桶水啊?他想。   瑞卡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恍惚间,他看到约西亚正站在自己面前。 第八十一章 虚惊一场的营啸   维特塔罗西郊,赛梅联军营地,约西亚的军帐。   “笑话,简直是笑话!仗才刚刚打完,立功之将就被推出营门,送上刑场,以莫名其妙的罪名论死!这话要传了出去,赛灵斯就是整个布洛德的笑话了!”原本因为险胜扎木花拉心情稍微不错的约西亚此刻正坐在行军桌后一下下重重地垂着桌面,他怒极反笑,心情激荡之下竟忘了赛灵斯本就是布洛德的笑话。   “我……”奥格塔维娅手足无措地站在约西亚桌前,低垂脑袋,悄声抽泣,双手背在身后,活像一位被家庭教师训斥的女童。   不远处的另一张行军桌旁坐着凯特尔·欧斯莫亚,他宽怀地笑笑,浅抿一口铁杯内的烈酒,说,“奥格塔维娅到底是你妹妹,姑娘家的,何必与她怄气呢?消消气,消消气。”   谁料约西亚毫不留情,反冷嘲说:“既然是姑娘家的,就别装成男子汉的样子发号施令,这世上,岂有光掌权柄不担责任的美事!”   “唉唉!你这样说可就过了啊,你妹妹阅历尚浅,勾心斗角的事一概不懂,怎么斗得过那群老狐狸,今日出了这事也正常,何必挂怀。”   “呵呵,幸而身在伯爵家,若换作民家女,恐怕今日所付的代价就不止一顿斥责那么简单了!”   “我……我只是想秉公执法,我……我觉得他们说得有……道理……”奥格塔维娅弱弱地辩解道。   “哪怕你用无知和愚蠢为自己的过失做注脚,你也改变不了你自私自利的事实,要知道,作为伯爵的女儿,你犯下的一切祸事都有你的父兄和家臣担着,可你的近卫队长因为你的无知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你家族的军队因为你的愚蠢会面临覆灭的下场。”   听到这儿,奥格塔维娅终于听不下去了,她倔强地抬起头来,目噙泪光,:“哥哥!你一直强调我的过失,说得好像我是祸国殃民的魔女一样!可那些蛊惑我、利用我的奸臣们呢?你为何不去斥责他们,就因为我是你的妹妹,我是女子吗!”   “对他们何须斥责,直接把刀子照脸劈去就是!”   “行了行了!”凯特尔不悦地摆摆手,“你们两个消停消停,亲兄妹吵成这样像什么话?奥格塔维娅,你先下去吧,你哥哥每日军务繁杂,烦心事多,大战之后尤其狂躁,如今他就像是头饿极了的野狼,逮谁咬谁,你还是躲着点吧。”   说完,凯特尔扶桌起身走到奥格塔维娅身侧,不等约西亚出言辩驳,他已轻拍着外甥女的肩膀把她送出了帐。   没多久,凯特尔重回帐内,见约西亚正板着脸用远东舶来的精巧茶具喝闷茶,遂笑道:“世人但凡遇事,皆喜把责任推到女子、小孩之类的弱势方上,然后用老生常谈的迂腐之言大加批驳,指望他们‘痛改前非’,忍气吞声,以为这样就天下太平,人人相安无事了。可惜,矛盾真实存在,种种劝人隐忍断念的治心之法终究只是虚妄,于事无补。无论旧诺玛帝国还是布洛德帝国都用一次次的战火与混乱印证了这一点。我看我外甥你也是有虎狼之志的人,想必不会有这类羔羊之思吧?”   “你以为我是在拿我妹妹出气?”约西亚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向你保证,我对奥格塔维娅的训斥只是对责任相关者的一点微小惩罚罢了。对那些趁我不在操控军议,谋害我部下的奸人们,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惨痛的代价!”   约西亚话音刚落,凯特尔忽然眉头一皱,抬手示意约西亚不要出声,一脸警惕,约西亚见状随即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立刻意识到帐外远方有喧哗之声。   “营啸了?”约西亚用严峻的语气提出了可怕的猜想。   “我军刚刚才打了胜仗,有什么好营啸的?”凯特尔怀疑地说。   “因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的事心怀不满?”   “……有可能!”   “巴特莱!”约西亚说着猛地砸了一下桌子,下一刻,披甲戴盔的巴特莱大步走入帐内,只听约西亚说,“速速带人去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假如是营啸,赶快弹压下去。”   “是!”巴特莱大声应了一句,转身离去。   约西亚坐立不安地在帐内焦急等待,过了一会儿甚至干脆起身离座来回踱步。赛梅联军今日打了胜仗,士卒们应该都很开心,激斗一天后他们的精力也消了大半,哪会有营啸的道理,可瑞卡瓦的事情伤朽慢之心甚深,士兵们确实怨气极重。   就在他忍无可忍打算亲自出去查看情况时,忽见巴特莱满面红光地重又走回帐内。   “怎么了?”约西亚有些焦急地问。   “好消息,风浮堡子爵的儿子昆庭战死了!”   闻言,约西亚眼前精光一闪,随即疑道:“等等,你说什么?这是好消息?”   “哦哦,抱歉,我表达有误,好消息是没有爆发营啸。远处喧哗的原因是风浮堡子爵痛失爱子,故而他的营区一片大乱。”   “……说清楚点,他干啥了?”   “额,他倒没干什么,只是他带在军中的女眷哭哭啼啼,连带周围的营地都大哭了起来。”   “胡闹!营规明明白白写着不准在营内哭泣,风浮堡子爵这是在知法犯法么?”约西亚紧张地说,额头渗出点点冷汗。幸好风浮堡子爵得知儿子的死讯比较早,若再迟些,捱到了晚上,事情就不妙了。军营里压力巨大,无论是军官的凌迫还是死亡的恐惧都无时无刻折磨着士兵们脆弱的神经,军营里的哭声很容易产生连锁反应,尤其在夜晚。当军营被哭声占领时,事情就很难办了,此刻,惨叫声和喊叫声很容易被淹没在哭声里,难以分辨。毫无疑问,这样的夜晚是动手杀人、报仇雪恨。   “无论如何他也是堂堂子爵,儿子又死在了战场上,责罚他,恐怕不合情理吧?再说,我已经让他们息声了。”   “干脆趁此机会和他谈谈,让他回赛灵斯休整去吧。”凯特尔建议,“当然,他的士兵得留下。”   “好主意。”约西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备马,我现在就去。”   “有那么急吗,何不等明天?”巴特莱有些疑惑。   “黑夜太漫长了。”   ……   当夜,营火点点,艾弥亚搀扶着只披单衣的瑞卡瓦艰难地走过营帐间的小道,朝营外的旷野走去。   “瑞卡瓦……”艾弥亚哀怜地轻声说,“你曾说……如果被老兵和军官欺负得不行了,千万别在营地里哭出声,要杀头的,想要哭的话,就在夜里偷偷跑到营外的野地里哭个够吧……你……你让我带你出营,是不是想……”   “够了!”瑞卡瓦不知哪来的力气喊道,“够了……”   他挣脱艾弥亚的搀扶,一个踉跄扑倒在沙地上,喘息片刻后,他手足并用,爬进了黑暗的深处。   无边的黑暗间回荡着凄恻的嘶喊,宛如重伤近死的狼发出最后的嚎叫,绝望而不甘着。 第八十二章 抵达乌尔法   经受笞刑后,背部伤势颇重的瑞卡瓦不敢躺下睡觉,只得趴在床上,内心百感交集下一夜迷迷糊糊过去,也不知到底睡着没睡着。   维特塔罗之战第二日,约西亚和凯特尔下令全营休假,身心俱疲的瑞卡瓦没有半点起床和士兵们一同找乐子的意思,只懒洋洋地趴在床上在半梦半醒间想着心事。   直到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帐内有一阵细语声,淡香弥漫。   瑞卡瓦疑惑而警惕地扭头看去,立刻惊讶地发现希斯瓦娜正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双目内血光闪闪,无风的半空中,帐门的布帘在轻摆。猛然清醒的瑞卡瓦同时感觉到,他的背后凉凉的。   “你你你你你在干嘛啊!”瑞卡瓦问。   “嗯……帮你治疗一下,大小姐让我来的。”希斯瓦娜说话间,一对獠牙上下摆动,看上去颇为惊悚,“她……很担心你。”   不等瑞卡瓦回话,希斯瓦娜的双手轻轻落到他的脊背上,瑞卡瓦只觉得身后亮一阵青光,后背伤口处疼痛大减,甚至还有些微弱的酥麻感。   “是么……”   “昨天的事,她很抱歉。”   “我知道。”   ……   “伤势如何了?”军帐内,坐姿休闲的约西亚把一份文件拍在瑞卡瓦面前的桌面上,问,“这是赏金凭据,你拿着它去找发饷的人换赏金吧。”   “嗯,好得差不多了。”   “你在逗我吗?”约西亚眼神疑惑而不悦,“这才一晚上而已,人类怎么可能好的了,你睡糊涂了吧?”   “哦哦,大小姐让希斯瓦娜小姐过来帮我治疗了一下。”瑞卡瓦拿起约西亚给他的文件翻看着。   “哦,是么,转身。”   瑞卡瓦不解其意地转过身,紧接着就感到后背一股巨力拍来,直疼得他差点叫出声,饶是如此,重新站稳后,他犹忍不住难受地喘息着。   “嗯,看来确实好的差不多了。”约西亚点点头,说。   “……将军,假如没什么事的话,在下就先……”瑞卡瓦见约西亚行事如此古怪,只觉得此地不可久留,便说。   “停停停!”约西亚叫住了他,“在走之前,我得先问你点事。”   “额,大人请说。”   “你觉得奥格塔维娅是一位合格的将领么?”   “……额,在下觉得,奥格塔维娅任职时间尚短,暂时不该深究这个问题。”   “不必拐弯抹角,直说是不是就可以了。”   “……不是……可是,世上哪有天生的将军呢?”   “比如我啊。”约西亚面无表情地说。   瑞卡瓦顿时无言以对。   “你还打算当她的近卫队长么?”约西亚问。   “……为什么不呢?”   “她怀疑你的功绩,在你最需要上级支持的时候倒向企图把你推进绝地的敌方,甚至差点亲自判你死刑,这些理由够么?”   “……她只是太想当一个正直的将军,结果被愚弄了……而且,她派人治疗我了……”   约西亚一言不发地瞪了瑞卡瓦好久,突然叹了口气,说:“你是狗吗,无论怎么踢,只要主人给骨头就又能乐呵呵地摇起尾巴来?”   “我……”   “算了,我不想听你说话,要是我手头有狗,一定立刻扔你脸上。走走走,快走,我不想看到你。”   “是……”说着,瑞卡瓦转身离开。   “等等,回来!”   瑞卡瓦无奈地又回到了桌前。   “我记得我妹妹不会血契联结吧?”   “额,大小姐是这样说着。”瑞卡瓦有些紧张地说。   “那你是从哪得来的秘术?”约西亚颇感兴趣地歪着头望向瑞卡瓦,“你在战场使用过,对吧?”   “额……”   “丹泽·兰若斯?我看他似乎一直为你说话。”   “不是!”   “那是谁?”   “……是一位血族少女,我不认识她。”   “你不认识她她为何要用血契联结为你印刻秘术?”   “……我……我不清楚,但她说,似乎是因为……她想让我保护奥格塔维娅……”   “神秘的魔女么?有趣……大概是奥格塔维娅的朋友吧……你可以走了。”   “是。”   毫不犹豫,瑞卡大掉头就走,径直出帐,一副生怕约西亚再度叫住他的样子。   没走多久,一辆马车从瑞卡瓦面前的道路上驶过,只着单衣的死去伤兵尸体层层叠叠垒在车板上,吱吱呀呀间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沿途,烦人的苍蝇飞动。   迄今为止,赛梅联军阵亡和重伤不治的将士的总数已达九百,短期内丧失战斗能力者亦有七百之数,对加上叶露纱灵人总兵力刚刚九千的赛梅联军来说,这等伤亡不可谓不惨重。   若按战兵数量算,仅仅一战,他们就损失了将近四成战斗力。   锁河堡和维特塔罗城都已收复,可约西亚毫无率军进驻的意思,鹰岭残部早在赛梅联军之前就进入可锁河堡的城门,可他们最终决定在城墙外扎营。原因无他,城内到处是夏丹人屠杀后丢弃的尸体,鹰岭残部没有人力也没有力气清理它们,炎炎夏日中,要不了多久瘟疫就会占据这座城市。到那时一旦大军进驻估计全军覆没都有可能。不说几十年,至少几年内维特塔罗和锁河堡再也没有恢复元气的可能了。   约西亚的计划是明日派出人手把双生桥和两城主道附近的尸体清理了,然后他会率军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维特塔罗,去往河东。   鹰岭残部会和赛梅联军同行,这支由五十人骑兵队收拢溃兵形成的五百乌合之众,在维特塔罗之战胜负已分后痛打落水狗,无论缴获还是俘虏都成果丰厚。鹰岭残部收服沃尔纳降军,策反夏丹下层人类官兵,收纳难民,还在附近乡间招了一波兵,瞬间膨胀成拥有战兵一千,总兵力两千三百多人的大型乌合之众,其中盔甲兵仗齐整者八百,有马者五百。当然,他们究竟有多少战斗力那就难说了。   这般兵力膨胀速度几乎不可能避免内部稳定性差的问题,若不与赛梅联军一同行动,约西亚真怀疑鹰岭残部会不会分分钟内乱。   前路艰险。   ……   数日后,赛梅联军抵达乌尔法城下,乌尔法公爵亲自带队出城迎接,犒劳援军士兵,并在城中设宴款待援军将官。   在入城赴宴前,约西亚先在赛梅联军内召开总结大会,会上,他以维特塔罗大捷的军功给士兵们论功行赏,其中有十七位士兵因作战英勇,功勋卓著,被升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立刻补足了近卫队因伤亡产生的缺额,同时还为他们配发了装备。这十七位受赏士兵纷纷喜笑颜开,万分激动,情不自禁地向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赌咒发誓效忠,甚至热泪盈眶。   “原来缺额也是一种财富。”在一旁围观的瑞卡瓦腹谤。   “瑞卡瓦!”约西亚忽然喊。   “到!”瑞卡瓦下意识地立正,喊。   他身旁的莎莉丝特见状忙用胳膊捅了他一下:“约西亚让你上去。”   瑞卡瓦闻言忙穿过军士们冲到约西亚面前站定,约西亚点了点头,递过一枚镌刻着“R”形荆棘图案的银戒指。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约西亚·赛灵斯,以个人名义庇护的人类了。一切针对你的敌对行动……”约西亚忽然冷笑了一下,“我保留复仇权。”   “唉?”瑞卡瓦接戒指的手顿在半空,惊呆了。 第八十三章 幽林目击者   作为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瑞卡瓦有幸受邀参加了乌尔法的宴会,然后……他被派往宴厅外的走廊上放哨了。   “那个……”持枪伫立门侧的瑞卡瓦在纠结一番后终于开口问对面的陌生卫兵,道,“我们啥时候可以吃饭?”   “你饿了?”陌生卫兵问。   “有点……”   “不知道,我是梅尔西斯的兵,乌尔法的习惯我不是很懂。”   “额……你应该也是国族的近卫吧?”   “是啊。”   “乌尔法人对血族近卫的招待方式就是这样的吗……讲道理,我们刚刚在维特塔罗死战赶走了入侵沃尔纳的夏丹人,结果我们受邀赴宴连口饭都没得吃,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说得是,我也纳闷呢……”   两人抱怨间,约西亚的脑袋忽然从门后探了出来,他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吓得瑞卡瓦差点叫出声。   “你们瞎说八道什么?”约西亚问。   “约西亚大人……”另一位卫兵尴尬地行礼,说。   “约西亚大人……”瑞卡瓦也慌忙行礼,道。   “不要急,乌尔法的习俗就是这样的,宴会开始时,参与的人类军官需要在会场外放哨。再等一会儿,你们就能进去大快朵颐了。”约西亚亲密地挽着一位陌生的美丽女子漫步到二人面前,笑道。   “这习俗可真怪。”另一个卫兵说。   “真狡猾啊,要是等我们进去了,好吃的东西已经都被吃光了咋办。”瑞卡瓦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你以为我们是你啊……”约西亚一脸无奈。   “话说……您不介绍一下您旁边这位美丽的女士吗?”瑞卡瓦谦卑地笑笑,问。   “哦,她叫……额,抱歉,你叫啥名字来着?”约西亚一本正经地侧过头问身边的女伴。   “你……哼,到底是赛灵斯伯爵的独子,打败扎木花拉的大将啊,果然贵人多忘事!想必以小女子的身份是不配与你结伴的!”女子闻言,当即很明显地故作气恼状,嗔怪道。   “哈哈,哪有哪有,我是逗他们玩的。”约西亚笑眯眯地挽住女伴转身走开,“你的名字我怎么可能忘么,我亲爱的……”   约西亚接下来说的应该就是女子的名字了,可因为两人已走远,所以瑞卡瓦并未听清,只能和另一个卫兵一起茫然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   “……那是什么方向?”另一个卫兵忽然问。   “我第一次进乌尔法,不清楚啊。”   “小树林?钟塔?阁楼?花园?”   “……”瑞卡瓦的眼神再度茫然起来,他疑惑地望向另一个卫兵,说,“为何要这么猜?总觉得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我就随口一说罢了。”   二人站了会,又看到盛装的奥格塔维娅与爱格伯特亲密地手挽着手并肩走来,笑语甜蜜,一位绝美的年轻女子伴在二人身侧,从三人身边走过的绅士淑女们都恭敬地向她行礼问好。在场贵族们多半是社交场上摸爬滚打数年乃至数十年的交际大师,无论男女,隐藏个人想法的能力都绝对不低,饶是如此,瑞卡瓦犹惊讶地发现,男人们目光里的羡艳甚至欲望和女人们目光里的赞叹甚至嫉妒都明显到难以置信的地步。   哪怕是阴险到两次战场暗杀有仇友军不被发现的瑞卡瓦,都无法掩饰眼神里凶猛爆发出的强烈惊叹与愤懑。   瑞卡瓦不得不承认,即使美貌如奥格塔维娅在女子的面前都有黯然失色的势头。   “嗨,瑞卡瓦!”奥格塔维娅看到瑞卡瓦,热情地向他招手。   “大小姐。”瑞卡瓦扶胸鞠躬,行礼说。   “什么嘛,那么见外,你还在生我的气吗……”奥格塔维娅的花般笑靥忽然阴沉下来,她低下头,瑞卡瓦怎么看怎么觉得她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额……哪有!老大,我只是在执勤啊!”瑞卡瓦忙说。   “咦……你的意思是,你不生气了?”闻言,奥格塔维娅惊喜地抬起头,盯着瑞卡瓦问。   “是的。”   “耶!”奥格塔维娅高兴地扑进了爱格伯特的怀里。   “那个……”瑞卡瓦忍不住问,“请问……大小姐身边的这位女士是?”说着,瑞卡瓦若有若无地看了女子一眼。   “哦哦!她是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马斯顿的公主海伦娜。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又扑到了女子身上。   “公主殿下。”瑞卡瓦和另一个卫兵闻言立刻恭敬地向海伦娜行礼。   海伦娜礼仪化地微笑着向二人点头致意,猛地,她的目光停留在瑞卡瓦身上,神色微变。   “怎么了?”爱格伯特有点奇怪。   “没什么……”   不久后,奥格塔维娅向瑞卡瓦告别离开,三人走入会场。没多久,海伦娜忽然侧过头,凑到奥格塔维娅耳边悄声说:“那孩子……不可信。”   “哈?”奥格塔维娅怔了半晌,凑回海伦娜耳边问,“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但我认识扎木花拉。”   三人走后,瑞卡瓦和另一个卫兵又站了会,终于走来一位乌尔法的军官笑眯眯地告诉他们,接下来的防卫工作将由乌尔法官兵接受,他们可以自由地享受宴会了。瑞卡瓦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重新抖擞精神,准备冲进会场大吃一顿。可未等他走进门,一位侍者已迎面走来,满面春风地抬高右手把托盘递到他面前,瑞卡瓦疑惑地发现,托盘上有一张手帕。   “……”瑞卡瓦开始慌了,虽然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贵族宴会,很多事情都不懂,可他听过骑士故事啊,被神秘人送手帕什么的,妥妥是要被勾搭的节奏啊!   他犹豫着接过手帕翻看,很快发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口红印。   “额……”   “北方的小树林。”不等瑞卡瓦发问,侍者笑眯眯地说。   “……哦。”瑞卡瓦敷衍地应了声,转身走了。   邪门啊,邪门啊,谁会在这时候给我送手帕还约我见面?会不会是个陷阱?还是说……那个人又出现了?   ……   “哎呀,没想到,你居然真来了。”僻静的树林间,娇小的蓝裙少女闲适地坐在树枝上,一双小腿无聊地在空中轻摆。   “……”瑞卡瓦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一番位置,直到他的眼睛无论往哪个方向瞄都瞄不到少女的裙下风光后他才安然定下。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知道,塞西莉亚·奇帕夏。请问您找我有何事?”   “你都拿到我的手帕了还不知道么?”   “额……”   “算了,不耍你了。”塞西莉亚笑了笑,侧身垂下脑袋,凑向瑞卡瓦的耳边。   瑞卡瓦攥紧了袖间的匕首。   “其实吧……昆庭的事情……我都看见了。”   紫光起,红影闪,青芒现,兵刃交击,火星四溅,血瞳熄去的塞西莉亚在不远处翩然落地,浅笑着轻提裙摆向瑞卡瓦欠身行礼。她的右手,捏着一柄蓝魔石匕首。   “逐影剑的确强悍,不过,化解也很简单,正面挡下就行了。”塞西莉亚缓步走向手握渗银匕首,目光里满是杀意与惊异的瑞卡瓦,笑容恬静。   “……”   “放心嘛,只要听话,我是不会把你的秘密泄露出去的。”   “……”   “只要你听话,我会对你很好的……远比你亲爱的大小姐对你好……” 第八十四章 弗兰德的华尔秋蕾   数日后,亚兰、拉科赛、比利提斯三国援军抵达沃尔纳的乌尔法,加上早先抵达的赛灵斯、梅尔西斯两国以及沃尔纳本国,六国共计近三万人会师。   然而,这支大军并没有很快南下。虽说六国爵位各有高低,可论实力并无绝对强者存在,加上多年以来,列国互相攻伐,尤其是拉克赛和亚兰、梅尔西斯和沃尔纳之间的争端,六国间仇怨颇深,互不信任,一时半刻并没能讨论出主帅人选。   可是,假如无人统一协调,谁都不敢南下解卡拉泽之围,纳骨斯本就占据兵力优势,若血族联军再指挥不灵且各自为战,根本无法抵挡。   一连数日约西亚都满面忧色,血族们每天都是讨论、吵架然后不欢而散,出兵遥遥无期,让他难受得很。   而在更东方,得知扎木花拉战败的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联军再度行动起来,横行防备空虚的夏丹后方领地——纳骨斯率领大军顿兵西边的卡拉泽城下,黑可汗在东方讨伐不臣的属国,这使得夏丹汗国中部兵力稀少。近两万的联军部队迫使夏丹重镇铁力思龟缩防守,并在扫荡周边村落市镇后将其围困。同时,瑞瓦库特水军更出兵袭击了大量夏丹人在饮马海边的市镇,其中,莫勒城陷落并遭屠城,得胜后的瑞瓦库特人一度逼近希沙堡。直到驻扎在拉伊的夏丹骑兵支援,瑞瓦库特才撤回海上,顺便把莫勒城一把火烧了。   北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人的捷报不断传来,大大鼓舞了聚集在乌尔法的军队的士气。不久又有探子来报,围困卡拉泽的夏丹人在乌尔法会师完成后大举强攻城池,攻势接连被挫败,损失惨重,士气低落,停止攻势后犹豫不定,一副要撤军的样子。见状,乌尔法城下的血族们忽然飞也似地完成了主帅的指定,整军南下。   两日后,联军抵达塔祖尔边境城市康崔法伦,同时,夏丹人解围东归。   事态在这一刻发生了剧变。   得到消息后,联军指挥官,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在血族们的一致建议下停止进军。不久后,塔祖尔国王遣使邀请联军入境,希望他们帮助塔祖尔人收复失地。   尽管约西亚在会议上大声疾呼帮助塔祖尔人的重要性,可诸侯们并不感冒。沃尔纳军独自北上返回乌尔法,临走时催促其余五家尽快解兵归国。拉科赛公爵随后离开,亚兰公爵在表示歉意后归去。梅尔西斯与赛灵斯同行而来,不好独自先走,但凯特尔也向约西亚表达了回国的希望。发生在沃尔纳和塔祖尔的事,实在太让他心寒了。   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倒没急着回去,在和约西亚交谈了关于事态的看法后,他们为安全起见后退到了乌尔法城下扎营,可最终还是禁不住沃尔纳公爵的催促,三国各自退回。   十天后,赛灵斯军进入梅尔西斯境内。同日,愤怒的塔祖尔国王在大声咒骂北方诸侯后,宣布麾下部队解散,各自返回驻地,经营仅存的领土,争取恢复失地。   当夜,鬼魅般的纳骨斯军重新出现在卡拉泽城下,夜袭城市,第二天的太阳尚未升起,卡拉泽已然陷落,塔祖尔国王自焚于宫殿中,阖家遇难。   次夜,康崔法伦守军见到了从卡拉泽逃来的溃兵。在他快累死前,他告诉了守军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卡拉泽陷落,夏丹人归来,黑可汗就在军中。   先前在遥远东方讨伐不臣的黑可汗,居然无视了饮马海的袭扰,铁力思的围困,直接赶到了纳骨斯的雷铁部,带领他们给了卡拉泽最后一击!   第二天,沃尔纳公爵的座下血族们罗织罪名控告夏普,试图将他革职下狱,侵吞鹰岭残部,补充乌尔法衰落的军力,结果,慌忙跑到殿上报告南方噩耗的信使瞬间使殿内外一片大乱,夏普奇迹般趁机逃出了乌尔法,带着他的两千乌合之众向东北逃窜,无视了主君使者的劝说,去往鹰岭要塞。东方,瑞瓦库特水军在一次袭击中遭到伏击,损兵折将,逃回海上。   一向喜欢玩骷髅塔的黑可汗在卡拉泽城下用血族和人类的头颅又建了一座骷髅塔,然后挥师北上沃尔纳。   “沃尔纳人挡不了多久,加上我们也没用,而且根本来不及。”约西亚目光阴冷,他把书信丢在书桌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是自己找死,可我们却要因为他的愚蠢遭殃。”凯特尔不忿地冷笑。   “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主动进攻的能力,只有死守安鲁铎了。”   尽管两国在北方山区都有土地,但精华核心都聚集在南方海岸上。夏丹人巨大,又有不可一世的黒可汗统帅,他们也不作他想,决定放弃北方山地,全力守护核心地带。   “把奥格塔维娅送回赛灵斯吧。实在不行,送她去叶露纱灵。假如我们两国真的撑不住了,至少她能在圣城安享一生。”   约西亚无言良久,叹气说:“也对,我这就让爱格伯特带她回去。这次,我不会再依她了。”   “小赛灵斯将军!公爵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呀!”凯特尔的侍卫忽然兴奋地大呼小叫着冲进了房间。   “怎么了?”凯特尔对他的无礼有些不满。   “帝国人从圣但丁堡出兵了!统兵者是布洛德皇女,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布洛德!”   约西亚神色微变,身体竟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海洛依丝·布洛德,尊贵的布洛德帝国皇女,紫袍贵族,从小表现出强大的军事天赋。她十三岁从讨狼人入侵,十六岁就为平定国都政变立下丰功伟绩。   皇帝路易·布洛德陛下十分怜爱这位女儿,可在她的百般要求下还是让她出镇危机四伏的弗兰德地区。在面对着狼人亚萨基王国的不断进犯的弗兰德,海洛依丝整顿军备,笼络将领与贵族,锐意反攻,四年内大小百余战,战战皆胜。曾令布洛德边军闻风丧胆的亚萨基名将,一个一个败在这个丫头片子手中。   短短四年,弗兰德就从一个富裕但孱弱的劫掠宝地,变成了令亚萨基人不敢轻视的重镇。海洛依丝也被亚萨基人恐惧地称为“弗兰德的华尔秋蕾”。   也是在她的威压下,北亚萨基的选侯们才被迫与布洛德签订了和约。   在那之后,声名赫赫的海洛依丝又转调索菲亚与梭伦,接替阿德克尼诺的职务,震慑南亚萨基诸侯与布洛德东方藩国,并随时准备应对人马的威胁。   “既然她来了……能赢!能赢!”凯特尔先是呆滞片刻,紧接着,他的脸上爆发出狂喜。 第八十五章 故地重游   卡拉泽陷落仅仅七日,黑可汗已横扫了沃尔纳大片领地,包围了龟缩于乌尔法的沃尔纳军,并且越过乌尔法击破了赶来支援的比利提斯人。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战死,全军溃散。此后,黒可汗击败了匆匆解除对铁力思的包围前来支援沃尔纳的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联军,败退的两藩联军层层阻击,这才安全退回瑞瓦库特境内,其后不久,脱离桎梏的铁力思军转被动为主动,攻入瑞瓦库特。   剪除了乌尔法的一切外援后,黑可汗着手进攻乌尔法,他派人用长木杆把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的尸体挑起,伸到城墙上左右摇晃,同时令人在城下高声劝降。   仅仅一日沃尔纳公爵便支撑不住投降了。破城后,乌尔法的血族与朽慢贵族们被要求携家眷坐车排队行过长街,接受黒可汗和夏丹将军们的审视,其间,但凡人马将军看上了哪个女子都可拖到街边就地“正法”,若人马将军们看哪位男子不顺眼,亦可拖到街边直接斩了。   乌尔法家族的成员们当然不在其列,毕竟他们是黒可汗的直属战利品。身体强健而欲求不满的黑可汗兴致勃勃地把乌尔法家族的所有女性都抓来上了一遍,然后分给了手下的人马贵族。接着,他在乌尔法城门口建了一座骷髅塔,再度带兵北上,顺便让手下呼蛮骑兵把沃尔纳公爵捆在马后拖了近百里,此时黒可汗才猛然惊醒,以血族的恢复能力是不会死在这种刑罚下的,他遂派人把沃尔纳公爵连夜拖回乌尔法,关进涂银的铁处女里,这下才杀掉他。   ……   乌尔法城破当日,城防厅后院果园,扎木花拉故地重游。   “真险啊。”又一次,扎木花拉情不自禁地自语。   兵败军溃后,扎木花拉仅带领六百残兵逃回卡拉泽城下,没想到,一进纳骨斯·台吉明的大帐,原本待他态度和善尊重的人马将军们立时愤怒地喊出卫兵,以维特塔罗大败之罪把扎木花拉拿下。   扎木花拉尚未反应过来,人马贵族们已自导自演,分分钟为扎木花拉定了五马分尸的刑罚。若非行刑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位一身黑的武装人马,三两下把勒住扎木花拉四肢和脑袋的绳子砍断,估计扎木花拉早死了。   更可怕的是,当扎木花拉惊魂稍定,狼狈不堪地从沙地上爬起时,他终于认出了救下他的人马——厚重铁板甲包覆下的三角人马,夏丹汗国的世袭君主,尊贵的黑可汗夏丹·克烈。   “趁我不在,汝等杀我的人杀得很开心么。”黒可汗面若冰霜。   他肤色如铁,面容俊毅,头顶长着中长侧短的三支犄角,犄角上还套着锋利的精钢尖刀,在夏丹汗国甚至整个东方,他就是力量的代名词。   夏丹·克烈的家族统治可谓一波三折,他的父亲在他的祖父被篡位人马贵族夏因氏阵斩后出逃黑沙半岛大漠,励精图治卷土重来,经过大小百余战平定叛乱,杀死夏因伪汗,为父报仇,重登汗位。   然而不久后,上代黒可汗惨败于普泰克特王国,势力大损,夏因余孽见机起兵叛乱,夏丹·克烈之父在讨伐叛军时死于投毒。克烈继承父志及两代世仇,苦战数年,最终取胜,统一夏丹汗国,甚至追赶窜入东南方的月霜次大陆的夏因残军,迫使当地邦国臣服。   这个充斥着“冤冤相报何时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的传奇故事不仅传遍了天南海北的诸人马汗国,甚至连血族和狼人的国度都对此津津乐道。   “黑可汗在上!”在短暂的惊讶后,无论人马还是呼蛮都毫不犹豫地向黒可汗屈膝跪下,压低头直到贴在地上。   须臾间,夏丹营地内黑压压的全是下跪的人马或呼蛮,只剩一人仍昂然挺立,那是黒可汗本人。   “木花,他们为何要杀你?”夏丹·克烈望向扎木花拉,问。   “在下……出师不利,损兵折将……”拜伏在地的扎木花拉声音颤抖。   “是么,损了多少兵将,我补给你。”夏丹·克烈毫不在乎地说,“只要你站起来,昂首挺胸地和我说话。”   “唉……”回想当时景象,扎木花拉又一次忍不住叹出声。大约是顾念扎木花拉从小服侍夏丹·克烈,哪怕在局面最险恶绝望的时候都不曾离他而去的往昔,夏丹·克烈一直对扎木花拉一直宠信有加,甚至到了扎木花拉都心慌的地步。   所谓树倒猢狲散,此刻的乌尔法城防厅里空无一人,静谧无声。   此时此刻,乌尔法宫殿风铃馆前的大街上,夏丹的将军们正在欣赏他们的行走的高贵战利品;小巷间,夏丹士兵们正在自由自在地进行劫掠。然而,扎木花拉毫无参与的兴趣。   乌尔法与扎木花拉过节颇深,之前入侵沃尔纳时,扎木花拉恨不得乌尔法人立刻给他抓到空子,他好破城屠戮。可现在,他只感到茫然无措,以至于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此处。   “哈哈哈哈!”忽然,果园旁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喜的男人的喊声。   扎木花拉疑惑地望向那儿,下一刻,里头又传出一声蒙响。   不好!扎木花拉顿觉情况异常,他不声不响抽出腰刀,猫腰蹑手蹑脚地靠近房间,在房门前的走廊上,他犹豫地顿了片刻,紧接着,他猛地低身前倾一个翻滚进了屋。   电光火石间,一阵兵刃的寒气从他身后掠过。   好险!   下一刻,扎木花拉翻滚停止,双足重稳,蹲地回身,同时重重挥出右手紧握的泛青光的宝刀。   “乒”一声,一刀一匕重重撞在一起。   扎木花拉看到,一具夏丹士兵的尸体颓然倒在墙脚,被割断的喉咙处鲜血横流。尸体不远处,一位年轻血族女子手持一把奇怪的匕首,戒备而恐惧地指向扎木花拉,她的血瞳在燃烧,一对獠牙后,面貌惊悚,她的胸前,一串红宝石吊坠正浮动着暗光,想必是增强魔力的法器。   扎木花拉在意地细看了血族女子的匕首两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扎木……花拉!”直到血族女子压低声音怒吼出他的名字向他冲去时他才意识到,这把匕首是由一把无柄短刃加上名贵木料加工成的,而这把无柄短刃,即是五年前扎木花拉从袖剑机关中拆出丢在风铃馆地牢内,送给沃尔纳公爵女儿的那把。   “海伦娜?”扎木花拉轻松地挡住对方的刺击,有些焦急地说,“停手,我送你出去!”   “你刚灭了我的国家,现在就想用这种话蒙骗我吗!”   “你父亲与我有仇,所以我辅佐黒可汗灭了沃尔纳;可你对我有恩,所以我会送你出去。”   “我不信!”   “你且想想,莫说以你的战力杀不了我,即使你杀了我,你能在数万夏丹大军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城吗?”海伦娜虽然身为血族,可战斗力实在不高,扎木花拉精通武艺,又有宝刀和符文加持,想要打败她并不难。   “逃不出又如何?”   “是么,心气真高。若你真有此志,干脆直接在这儿自杀得了,免得事到临头下不了手。”扎木花拉的目光忽然阴冷下来,“至少现在,我能帮你一把。堂堂巴兹特第一美女若落到夏丹军手里会是什么下场,我想你应该有心理准备。”   “……”海伦娜再度刺来的匕首,停住了。 第八十六章 献给黒可汗的礼物   傍晚,天色昏暗,扎木花拉骑马载着一位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疑似新月教女教徒的人走出了乌尔法西城门,扎木花拉判断这应该是乌尔法全部五座城门里最安全的一座了。毕竟乌尔法南门作为夏丹军入城之门屯驻着很多军队,北门作为不久的将来进军的方向且直面着卡赛利亚王国的窥伺戒备森严,东门和东南门面对着沃尔纳东部尚未臣服的领主和将军们的压力,搜查严格。   相比之下,城西的荒山丘陵实在是太安全了,安全到黒可汗毫无兴趣在西门多设岗哨。   然而扎木花拉万万没想到……   “咦,木花,你怎么在这儿?”卫兵簇拥下的黒可汗疑惑地望向扎木花拉。不远处,士兵们正在乱飞苍蝇间忙碌地把装满数个马车的脑袋捧到城门旁放下,垒成塔的形状。   “我……”   扎木花拉还在犹豫应该如何作答间,一位可汗禁卫已跃马走进扎木花拉,严肃地问:“羽将军,你有看到乌尔法家族的人么?”   “额……怎么了?”   “沃尔纳公爵的女儿不见了。”   “哪个女儿?”   “人称巴兹特第一美女的普泰克特公主海伦娜,乌尔法家族成员唯独少她一个,可她的价值可比其他人高多了,黒可汗大人对她颇敢兴趣。”   “哦,是么……”   “木花,你身后的人是谁?”黒可汗问。   “那……那是……”   “你的战利品是吧?”黒可汗笑说,“看身形应该是位女子,为何全身都包在黑布里,莫不是新月教徒,真是无趣,还不快把布撩开看看。”   黒可汗话音一落,扎木花拉无由来地身体猛抽了一下,同时,海伦娜伸出手死死揪住了他的右腕。   “黒可汗大人……”   “嗯?”夏丹·克烈看扎木花拉似乎有话要说,便颇有兴趣地望向他。   扎木花拉一语不发,只顾提缰缓步前进,直到停到黒可汗身侧,他伸手拉开身后黑袍女子揪住他右腕的手,随后握住她的左腕把她的手递到黒可汗面前,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扎木花拉回身拉下了女子的面巾。   黒可汗少见地在面露惊讶的同时呆滞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常,笑说:“实在是令人激赏的女子,扎木花拉,你的运气真不错。呵呵,我开始期待沃尔纳公爵的女儿到底长什么模样了。”   “海伦娜·乌尔法,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马斯顿的公主,我将她献给您,我的汗王。”扎木花拉面容冰冷而僵硬,他郑重地向黒可汗鞠躬行礼,说。   “骗子!我杀了你!”但听一声娇叱,海伦娜血瞳再燃,瞬间右手又拔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向扎木花拉的后颈。黒可汗见势不对,右手以雷霆之势猛然挥出,竟是硬生生地一把攥住了海伦娜刺出的匕首的。黒可汗从指缝间追下的血尚未落地,周围的卫兵们已猛虎扑食般一拥而上,三两下把海伦娜拽下马去,死死控住。   “哼!”黒可汗随手把匕首丢到远处的城墙下,说,“把她呆下去,好好看住。木花,你随我来。”   黒可汗把扎木花拉带到远离人群之处,转身停步问道:“木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扎木花拉毫无隐瞒的意思,他低垂脑袋,无力地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黒可汗在一旁静静倾听,脸色越加凝重,等扎木花拉说完,他才开口叹道:“普泰克特公主救了你一命,你想报恩也无可厚非,方才我本无意追问她的身份,你大可把她送走,以你我的情谊,日后我也不会追究你,为何事到临头你反而把她供出来了呢。”   “马斯顿公主救了我的命,汗王亦救过我的命,既然汗王有意于她,我必不会……蒙骗汗王。”   “……”黒可汗无言片刻,最终宽慰一笑,拍了拍扎木花拉的肩膀,“到底是我的木花,多少年心性都未曾变过,好!好!好!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你且认真去做,做好了必有厚赏。”   “……什么任务?”   “作为先锋进攻卡赛利亚,你意下如何?”   “……谢汗王!”   维特塔罗战败后,扎木花拉威望大损,尽管他在黒可汗归来后对塔祖尔和沃尔纳两国的征服战争中颇有功勋,可相较以往,仍是杯水车薪,难复旧观。担任先锋进攻卡赛利亚好就好在凡事皆先于人,立功机会极多,敌人稍有不慎他便可捡到一份大功,这对急需重建威信的扎木花拉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哎,黒可汗对他如此宠信,他又怎能不尽忠呢?   黒可汗走后,扎木花拉即刻回营准备出征事宜,在住所外下马时他不禁一愣,因为他看到,他的马鞍后部,原先海伦娜坐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一串红宝石吊坠。   ……   卡赛利亚东南重镇拉蒂亚,伯爵已在对决扎木花拉率领的夏丹军的野战中战死。幸存的贵族们纷纷带领军队和家当向西北逃窜,城市守军逃的逃,散的散,市民们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去乡下避祸,甚至加入难民的洪流,去往遥远的前途未卜的远方。   当一位人马武士带着二十一位骑兵追杀溃兵与平民,一路冲到拉蒂亚城下时,他惊呆了。他看到,城门上下没有守军戒备,惊恐的难民和溃兵们挤在一块儿一窝蜂地向城里跑。假如夏丹人绕到城市的另一面,他们会发现一个更加惊人的景象——另一边的城门同样是大开着的,逃亡的血族和朽慢们挤在一块儿一窝蜂地向城外跑。   这帮夏丹骑兵只是在追杀逃敌而已,哪知道他们竟会捡到如此大的馅饼!   “勇士们!随我入城!”人马武士兴奋地咆哮着,他豪气万千地朝拉蒂亚的城门轻蔑一指,紧接着,他的部下们一齐怪叫起来。   “杀杀杀!”夏丹骑兵们轻而易举地杀散了城门口处的一盘散沙的敌人,冲入城中,赶羊般撵着拉蒂亚的军民跑,一直砍到拉蒂亚伯爵的府邸前才遭遇了抵抗。   在家主战死的大乱中,拉蒂亚伯爵的亲族并未逃走,而是留在城中。   拉蒂亚伯爵的幼子,埃布尔·拉蒂亚,在府邸内指挥着内府骑士和奴仆们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他的父亲、兄长和姐夫都死在了南边的战场上。身为在家休假的圣但丁堡大学艺术系学生,没有一丝战斗经历的他毫无准备地被推到了家主的位子上,指挥着仅存的羸弱武力,进行一场必败的战争。   “父亲……兄长……抱歉……”   他无力地坐在府邸内的主座上,看着门口处浑身浴血的同骑士被敌骑撞飞,看着彪悍的人马武士的脸上疯狂而狰狞的面容,看着骁勇的呼蛮士兵挥舞弯刀把他的部下一点一点压退,不时收割掉几位倒霉鬼的生命。   “杀马虏啊!”   直到埃布尔看到夏丹人身后的街道上,忽然窜出的层层叠叠,披五花八门铠甲,拿五花八门武器的士兵,他们仿佛暴雨的深山间的泥石流,完全不讲道理地涌向夏丹人的背后,一副想要从他们身上踩过去然后冲进府邸的架势。   完美的两面夹击!   这一天,在混乱的大地上四处流窜好久的夏普部一头钻进拉蒂亚城,关上了城门。他们乱刀砍死了包括一位人马武士在内的十六个夏丹士兵,又乱刀砍死了一群抢夺府库或挨家挨户打劫的乱民,终于控制住了局势。   这支亡命奔逃的乌合之众不会想到,他们即将在这儿,拉蒂亚城中,迎来一场影响着整个战争局势的大战。拉蒂亚之围,就在这一声“杀马虏”中拉开了序幕。 第八十七章 定议固守   夏普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一波三折,步步惊魂。从乌尔法逃跑没多久他便听说了黑可汗入侵的消息,闻讯他封锁情报,转向北上。为追求速度,他放弃了一切掉队的士兵,虽然他管控部队更加严格,可对逃兵,他再不费力追捕。就这样,他的部队从两千三百掉到了一千出头。   不过事态很快就发生了突变,比利提斯公爵埃迪蒙·莱恩战死后,他的军队溃散北逃,恰好被鹰岭残部遇上了不少。以有组织的军队抓一群游兵散勇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夏普很快把这些溃兵整顿到了自己的麾下。   一个人走路,速度总会快过一群人。在夏普朝西北行进,逃窜向卡赛利亚的时候,沃尔纳北方各个城市、堡垒已先后知道了乌尔法陷落的消息。夏普拒绝了所有途径城池的协防邀请,转而要求这些城池的守军随他一起逃走——当然,他们必须把库存的物资都拿出来分享。还有一些城堡在他到的时候已被弃守,鹰岭兵们毫不客气地进城搜刮仓库。有的城堡里物资实在太多,而为了保证行军速度,鹰岭残部的运力十分有限。为了不把物资留给夏丹人,夏普干脆一把火烧了了事。   行进间的鹰岭军身后,黑烟滚滚。   逃窜的道路上多有难民溃兵,夏普不愿被难民拖慢行军速度,因此只接济了他们粮食,有时鹰岭兵还会带他们一起搜刮仓库,反正鹰岭残部也没法全部带走。溃兵们夏普还是很感兴趣的,这些人有军事经验,只要加以整编,恢复士气,还是可以一用的。   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溃兵里的抗拒收编的军头因“意外”或“强盗袭击”曝尸荒野,不知有多少庄园因不愿提供粮草“被人马攻陷屠戮”。   黑可汗到底攻势太快,他的部下不得不忙于攻伐广泛分散在沃尔纳领土上的地方军队,贵族私兵,甚至农民军和匪帮。这使得夏普的转进只遇到了很小的威胁,鹰岭残部一路上遭遇的夏丹兵大多都因己方人数太少主动离开,只有少数挡在鹰岭兵的进军路线上,偏偏又躲闪不及,遭到围歼。   就这样,当这支扩张到三千余人的残兵败将一头冲进拉蒂亚时,他们已依靠各种姿势的捡破烂拥有了不错的装备,在数场小胜后成功入城的他们士气也颇有提振,成功带领部下脱险的夏普亦最终获得了官兵们的肯定,再加上一路上的种种内部建设,夏普自问他对手下的控制应该是稳固了。   “鹰岭军团新营指挥夏普,见过拉蒂亚伯爵。”拉蒂亚家族的府邸中,夏普诚恳地向埃布尔行礼。   “无需多礼,若非您相救,恐怕我们阖家今日都要遇难了。”埃布尔已得到父兄战死的确切消息,这样一来,他毫无疑问是新的拉蒂亚伯爵。   “作为朽慢臣子,护卫国族是职责所在。”夏普笑道。   “将军如此尽职,在下敬佩。不过话说回来,鹰岭地处沃尔纳东部边陲要地,为何鹰岭军团要来拉蒂亚?”   “嗯……我国国君已死,鹰岭军团将军一职亦无人领受,在下无所适从。得知噩耗当日我尚在赶回鹰岭的路上,可鹰岭路途遥远,要塞内守军也不多,我心中绝望,还是撤到实力尚存的邻国能有一线生机。”   “唉,可惜,我拉蒂亚也无兵可守,成为险地了。”埃布尔苦笑一声,说,“希望将军率军西去时能带上我的家眷,把他们带到我国国都柯卡莱安置下来。”   “额,可我打算死守拉蒂亚。”   “什么?”埃布尔吓了一跳。   “卡赛利亚王国东南惨败,数地合兵御敌却遭全军覆没,全国震动可想而知。我在路上听闻,正是因为卡赛利亚王国没有料到塔祖尔和沃尔纳的覆灭,未有提前集结军队,这才导致准备仓促,被打得大败。”夏普面色凝重,不由地抱胸抚颚,说,“假如黑可汗就此拿下拉蒂亚,攻入卡赛利亚腹地,我估计他犹能像之前那样势如破竹,一路杀奔过去,柯卡莱保不保得住都不好说。说不定黒可汗可以一直杀到帝国境内呢。而且,卡赛利亚地处巴兹特腹心,一马平川,四通八达,即使黑可汗不打柯卡莱,卡赛利亚其他地方的军队也难以抵抗,这样黑可汗无论南下北上,都如反掌观纹般,局势必然会严重恶化。”   “总之,卡赛利亚王国需要时间聚集力量。”夏普总结说。   看夏普分析得头头是道,埃布尔心中颇有纳罕之意,他想了想,说:“可我们军队实在太少。况且,我们也许不用冒险。”   “怎么说?”   “帝国方面已经从圣但丁堡出兵了,皇女海洛依丝率领的三万大军很快就能赶到卡赛利亚支援我们。”   夏普有点不信,道:“很快是多久?为何我一直没有听到风声?他们到底走到哪儿了?”   埃布尔愣了一下,他垂首细思片刻,忽然苦涩地笑了起来:“国王大人在催我父上领兵出战的信里说,他会把海洛依丝的人拖在境外,他要我父亲他们快点击退马虏,好歹传个捷报回去,他好把海洛依丝劝回圣但丁堡……”   “……你的意思是国王大人不想让帝国军队过境,为此不惜至你们于险地,结果造成了这场大败……”夏普哀叹一声,颓然坐倒在椅上,“也就是说海洛依丝很可能会在柯卡莱方面得知东方的大败后才得以入境……你国国王那么会玩,我就算死守了也未必能靠得住他呀……”   “不过还好,至少我们知道有援军正在赶莱,我们还是得守住这个城市。有了决议,事情就好办多了。”夏普故作轻松说。   “将军何必?援军想必马上就能入境,局势应该不会失控吧?”   “未必……假如海洛依丝慢慢走来,以黑可汗的手段,即使威胁不了柯卡莱,他也能把战火扩展到巴兹特的其他藩国,剪除布洛德帝国的羽翼,到时候战区扩大,局势会更加复杂。假如海洛依丝强行军前来……我不知道关于皇女殿下的传说有多少真,多少假,黑可汗一代骁将,麾下强军数万,士气正旺,卡赛利亚腹地的平原正是适合夏丹骑兵发挥的地形。假如拉蒂亚在黑可汗手中,他后路无忧,大可以放心地去找疲惫的帝国军决战。你觉得海洛依丝·布洛德胜算几何,被歼灭或败退的不利影响又有多大?”   “皇女殿下……未必会输吧?”埃布尔心里没底,毕竟弗兰德的华尔秋蕾只是传说,他完全没有实感。   “保险起见。”夏普珍重地说,“只要我们守住拉蒂亚,即使黑可汗再次绕城而过,他也不敢放手作战。因为他的后路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出兵袭击夏丹人的后路加以牵制他们。假如拉蒂亚在他手中,他一旦战败可以从容撤退,可假如拉蒂亚在我们手里呢?”   夏普话音刚落,一位拉蒂亚家的仆人快步赶到屋内,说门外有人求见。   “让他进来。”埃布尔说。   很快,一位甲胄精良的鹰岭军官昂首挺胸,大步走来,高声说:“将军,城防已布置好了!”   “嗯,卢修斯,干得好。”夏普笑说。   见状,埃布尔忽然意识到,实际上现在城里的军队已大部分都是面前这位朽慢将领的人,在自己无力控制城市的现在,对方完全可以绕过自己,整顿城防。   他早就下达了命令!在征求他的意见之前!   “黑可汗估计何时来到?”埃布尔问。   “快的话可能今晚就到,毕竟他的前锋都杀进城里来了。”   “我们的人够么?”埃布尔问。   “不知道,事已至此,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第八十八章 黑云压城   拉蒂亚城头,士兵与平民们正在军官的指挥下忙碌地把从仓库里取出的城防器械搬到城墙上,他们劳作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城墙上凡有人影之处,皆蒸腾着滚滚热气。   城镇西北方的荒原上,乔装的轻骑兵向城头上的夏普行过一个军礼,转身绝尘而去。他将带着夏普和埃布尔的书信去往柯卡莱寻找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兰顿和索菲亚兼梭伦总督,布洛德皇女海洛依丝·布洛德。   “说起来,夏普你自称是从以逃民之身入军,后来被提拔到军官的,居然还会写字?”看着信使消失在地平线上,心事暂且放下的埃布尔转身问。   “额,很不合理吗?”狡猾的光芒从夏普的眼角一闪而过,他挤出一个天真的微笑,说。   “没什么,只是惊叹罢了。听闻边镇常备军都是些不学无术,不通文字的草莽之辈,想不到居然还有将军这等人物。”   “说来惭愧,在下的文字还是在逃到鹰岭前学的。栖身鹰岭后,我一无田土二无足饷,平日割马草卖给军士,还在酒馆给官兵们唱歌讲故事挣些小钱糊口。若非鹰岭将军的女儿引荐,加上袭杀在铁力思郊外游玩的人马妇孺的可笑功绩,我真是没有办法在鹰岭将军面前显才。”   夏普顿了顿,接着说:“我和鹰岭将军相谈后,他本想让我当他的幕僚或文职武官,但因我有意统兵厮杀,他才给了我一个骑兵队长的职衔,我的名字‘夏普’也是他取的,在那之前,鹰岭军民都叫我大小眼。至于新营指挥一职,是维特塔罗之战后沃尔纳公爵封给我的,他许我在鹰岭编练新营并统辖之,可惜……”   “你一定很不满,他为何不直接让你继任鹰岭军团将军吧,按理说鹰岭军覆灭,统帅身死,你是鹰岭旧部里势力最大,功勋最卓著的人,让你继任没有哪里不妥吧?”   “他不仅不想让我统帅鹰岭军,还想吞了我的兵呢。”夏普摇头苦笑,作为朽慢在布洛德当军官,真是心累。   他转身看向城墙四周,落石滚木大批大批地码在过道边,加热油与粪水的器具一组一组擂在一起,随时可以组装成型,仓库里存放的弓弩与箭矢、火铳和弹药不仅迅速地把守城部队武装完毕,更有种类繁多的大小弩机被扛到射孔旁,甚至他的部下还从库房里拉出了五门投石机。   可是为何没有火炮呢?听说夏丹人有这玩意儿……算了,不去想它。   “拉蒂亚果然是大镇,城防器械如此完备,有了这些,守城更有把握了。故伯爵真是有心了。”夏普长叹一声,向埃布尔鞠躬道谢。   “只可惜我父亲没能用上啊,如果他当日没有离城南下野战而是固守城池,那该多好……夏普将军,如今沃尔纳等同灭国,你无根无系,若这仗结束我们都还活着,你不妨留在卡赛利亚吧。我会为你牵线搭桥让国王大人接受你的效忠的。若国王实在不听我的建议……我拉蒂亚也一定会给你留一个位置的。”   夏普心中微动,他思虑片刻却是叹息道:“难道皇女殿下会把沃尔纳和塔祖尔都抛弃掉么?也许两国终究无法光复,可海洛依丝殿下应该不会坐视人马占据两地,威胁巴兹特吧?我觉得……她至少会在试图在那儿另立诸侯或军团吧。”   “人马屠掠之后,两地已残破不堪,难道你还想回去么?”埃布尔瞪大双眼盯着面前的年轻将领,惊道。   “哪怕沃尔纳和塔祖尔光复,估计也再无力阻止人马袭掠了。军队尽墨,民生凋敝,堡垒毁弃,在这种地方领军作战,何其凶险?你能从夏丹人手里逃过一次两次,但没法一直逃下去!除非皇女殿下派大将坐镇此地……唉,只怕如此一来,诸侯们又要不安了,毕竟光一个瑞瓦库特总督府已惹得他们怨声载道。”他接着说。   “残破自有残破的好处,哪有比废墟和荒土更适合随心所欲开创事业的地方。”夏普笑说。   当天黄昏,扎木花拉率领的夏丹前军来到拉蒂亚城下,他们派了一小队骑兵在城门口高声恐吓劝降守军,持续了一会儿不见回应后便回营了。   一夜无事。   次日,阳光一如既往地灿烂,天空中万里无云。在这般能见度优良的天气下,守城士兵静默地站在城墙上守望,他们看见了远方黑压压的人群,密林般树立的旗帜,以及看不到边际的包帐的海洋。   夏丹汗国的黑底三红心的大旗,正树立在营寨的中央。   ……   中军大寨正门洞开,风沙弥漫,威震天下的黑可汗一马当先走出大营,他麾下最精良的宿卫切血紧随其后,其中既有健壮的人马武士,又有精悍的呼蛮骑兵,皆精甲裹身,利刃含光。   另一边,先锋官扎木花拉带着五个侍卫急匆匆地跃马迎来,下马跪拜。   “见过大汗!”扎木花拉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说。   “嗯,木花,干得漂亮,走,随我入帐议事去!”黒可汗满意地哈哈大笑,他走到扎木花拉面前,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两下,把他扶了起来。   今天,连续攻灭两国,横扫布洛德东境无往不利的黑可汗大军,大部抵达拉蒂亚城下。其议事的焦点,自然在拉蒂亚城上。   宽阔奢华的可汗大帐内,挂在帐壁上的熊虎狮狼豹犀每兽两领共十二只头颅的围绕间,军议正在进行。   “拉蒂亚不愿投降,昨晚我派人去劝降他们,他们没有理会。”扎木花拉侍立在黑可汗身侧,说。   “今天我的使者去劝降,他们也拒绝了。”站在众臣之首的纳骨斯·台吉明说,“不过他们居然没把使者杀了,真是奇怪。”   “拉蒂亚是卡赛利亚重镇,防守严密,不好打啊,可不打下我们也没法进卡赛利亚。”扎木花拉的好友,另一位朽慢将军巴鲁剌思·孟特穆皱眉说。   “呵呵,这又何妨?血夷在沃尔纳和塔祖尔的城塞何其之多,除了卡拉泽外哪个不是一鼓而下或望风投降?孟特穆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黑可汗先是大笑两声,然后却又肃穆道,“不过拉蒂亚未必能片刻攻下。我听闻血夷的皇女带西边的大军赶来支援了,海洛依丝百战名将,艳绝天下的名声我有所耳闻,假如能擒拿此人……呵呵,我不吝封她为后,好好臊臊血夷皇帝。不过想要大破此敌,我等断不可顿兵坚城之下,而应攻入卡赛利亚腹地。”   “绕过去?”扎木花拉问。   “不错。”   “我恐后路有失。”   “绕城而过这等事,我们在塔祖尔和沃尔纳不知做过多少回了,那些草包吸血鬼有几个敢出来给我们添乱的?连这都害怕,你莫不是被赛灵斯家的小子打怕了吧?”纳骨斯·台吉明嘲笑道。   自从扎木花拉在维特塔罗战败,台吉明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差,扎木花拉无意与他争执,只好摇头辩解:“非也非也!我看城上有鹰岭军的旗帜,可鹰岭军早已覆灭,唯一成建制的一部是一位叫夏普的小子统率的。我调查到,正是此人在维特塔罗率五百乌合,打着乌尔法的旗帜出现在我军后方,导致我军士气崩溃!单此胆识谋略,便不是其他庸将可以比的,必须慎重啊!”   “原来是打败了小木花的‘大将’啊,怪不得如此唬人,啧啧。”台吉明阴阳怪气地说。   扎木花拉闻言当即脸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听起来是个骁将啊,什么来头,可否收服?他带了多少兵?战力如何?”黑可汗用探寻的眼光看向大臣们,问。   “看旗帜可能有一万之众。”扎木花拉说。   “不确定?那就看看去。”黑可汗轻松地笑道。   ……   “来了来了!”看到远处压近的夏丹大军,拉蒂亚守兵急忙通知伙伴摇响警报,不久后,钟声回响,城墙上下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连滚带爬地赶到各自的岗位上僵硬地呆着,有些人跑得匆忙慌乱,还不慎碰倒了守城器械。   很快,夏普和埃布尔也先后冲上了城楼,当他们看到黒可汗的军势时,也一齐呆在当场。   其实,夏丹人只是护卫着他们的汗王出来看一看罢了。   “兵不过五千。”黑可汗看了半圈,冷冷地说,“也不是什么精锐强军。” 第八十九章 公主劝降   夏普的虚张声势对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黑可汗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   “那就一鼓作气把拉蒂亚强攻下来吧!”台吉明志得意满,高声说。   “不可,按木花所言,这夏普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城上士卒虽说不是精锐强兵,可见兵力远多于他们的大军在侧窥伺,犹能坚守岗位,不惧不乱,各司其职,倒也够用。此城险峻,城防完备,若是敌将能统合其力,我军强攻此城,必须臾不得下,久恐生变。”黑可汗淡淡地说,语气平稳,很快分析驳斥了纳骨斯强攻的想法。   “再者我一向敬佩勇士,此人身为鹰岭残部,可背击我大军,身为沃尔纳残部,可死守邻国危城,我颇感兴趣,若能劝降,最好。”黑可汗说着微笑起来,道,“来人,把我新娶的小妾带来!”   扎木花拉闻言心下大乱,脸色变得极不自然。他大概知道黑可汗想做什么了。   不久后,一位身裹白色绸袍的年轻蒙面女子,在十五侍女及三十骑兵的簇拥下被带到了黒可汗身旁。她的绸袍上,埃兰风格的缕金神鸟图案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即将张翅飞去,没入云间。这幅装扮,扎木花拉从未在她身上见过,她原本惊艳的美感此刻已变得若即若离,摄人心魄。   夏丹·克烈虽统治埃兰多年,可对埃兰的女袍着实意见颇多,其一即是太宽不显身。当下女子的衣装无疑深刻落实了黑可汗的意见,袍子本身偏紧不说,腰、腕处还束有光彩夺目的绸带,放眼望去,更显前者盈盈一握,后者纤细娇嫩。   好一位美人啊,哪怕不露出真容,光凭身姿已可使扎木花拉深感震撼,甚至让周围嘈杂的战士们纷纷闭上嘴。   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与温婉交织亦或怨愤与狂怒相缠,此刻,女子的眼神冰冷而茫然。她坐在黑可汗御赐的骏马上走过,眼神漂浮般扫过面前的文武官员,然而,当与扎木花拉躲躲闪闪的目光相交时,她的视线猛然停住,眼神仿佛初春的冰雪,缓慢消融间酝酿着澎湃的激流。   扎木花拉低下头,再不敢抬起。   黑可汗漠视了这一切,他开心地笑着走近自己的爱妾,一把将她搂到怀中,在众目睽睽下解开她的面纱亲吻上去。女子毫无抗拒,亦无迎合之状。旁边的勇士们也不避讳,围观的围观,比如巴鲁剌思·孟特穆,看风景的看风景,比如扎木花拉。   等到吻够了,黒可汗才把爱妾抱回马上,为她重新戴好面纱,然后在她耳边温言细语私语了一番。   “唉!只有这等华丽的美貌才配得上我们的大汗啊!”纳骨斯·台吉明不禁感叹。   “这是什么?”悄无声息贴到扎木花拉身旁的巴鲁剌思·孟特穆问。   “没什么。”扎木花拉吓了一跳,忙把自己方才一直盯着发呆的红宝石吊坠紧握在手心里,收回衣内。   “情人的礼物么?哈哈,我懂。”孟特穆笑说。   “呵呵,有趣。”扎木花拉强笑道。   没多久,耳语完的黑可汗转身走到一边。而女子则在卫士们的簇拥下,去向拉蒂亚的城下。   此刻,拉蒂亚城上,夏普正眯眼皱眉地看着朝城墙走来的一队人:“黑可汗居然派女人来传话?刚才他的动作是不是意味着那是他老婆?”   “而且是一个血族。”埃布尔脸色铁青。   “你怎么知道?我完全看不出呀。”   “她身上有血能在流动。”   “……虽不明,但觉厉。反正黒可汗抓了那么多国族,这种事不奇怪。话说,你觉得我们能不能把她抢来当人质?”   “一个血族出身,被当做使者的小妾,抓来恐怕也没用。”   二人讨论间,女子已到城下。   “城上的将军,请问你是鹰岭军团的夏普吗?”女子喊道。   “是我,你哪位?”   “我……我是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马斯顿的公主,海伦娜·乌尔法。”   “我的天啊……”夏普虽见过沃尔纳公爵,可未曾见过他的女儿们,此刻怎能不惊?他立时吓了一大跳,身后的士兵们闻言更是炸锅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这简直是噩梦……”埃布尔恍惚着喃喃自语。   “沃尔纳已归降到夏丹汗国治下,你作为沃尔纳的将军,何不早降?汗王雄才大略,而……而血夷诸侯昏庸无能,今日天下剧变,豪杰择主,望将军不要冥顽不灵,上拒天命,下逆民心。汗王素来敬重勇士,若你带城归降,汗王必封汝沃尔纳半壁,许建部落,王帐议事!”女子解开面纱,向城头高喊。   埃布尔冷眼看着身边的夏普脸上阴晴变幻,黑可汗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厚,从一个残破军团的营指挥直接跳到掌控沃尔纳半壁的汗国诸侯,这何止是慷慨,简直是梦幻啊。尤其是许建部落这条,要知道,即使威名显赫如扎木花拉都未有得到黒可汗自建部落的许可!   “这些条件黑可汗是不可能落实的,夏普将军你可要分辨清楚啊!”埃布尔急道。   “我知道。话说……你觉得我要是回黑可汗说,如果他把马斯顿公主嫁给我,沃尔纳全境当嫁妆,我就投降,他会是什么表情?”夏普从城墙上缩回头,一本正经地问埃布尔。   埃布尔没意识到,夏普方才的脸色变化和对面开出的条件并无任何关系,存粹是他在观赏海伦娜的容颜时感情的自然流露。   “这是极大的侮辱,黑可汗会恼羞成怒的。”   “其实不要沃尔纳全境也可以啦,他光把公主给我,我也认了。”   “你特么疯了!”埃布尔怒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夏普对埃布尔歉笑道,随后,他又将头伸到了城墙外,高喊道,“公主殿下,在下有个问题,请问以上这些话,公主是以沃尔纳公爵的女儿的身份说的,还是以黑可汗妻妾的身份说的?”   “我……”   “若你是黑可汗的妻妾,请恕我不接受你对沃尔纳公国的任何评论!若你是沃尔纳公爵的女儿,那我……”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夏普忽然半跪下去,喊道。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埃布尔紧随其后。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在军官的鼓动下,所有士兵都大声呼喊起来。   海伦娜无力地垂下头,闭上了双眼,皎洁的贝齿轻扣在樱唇上,她的左手紧紧掐住拉缰的右手,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不再颤抖了,她重新睁开双眼,带上面纱,默默地转身离开。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她的身后,拉蒂亚守军在高喊。   “祝将军和士兵们……武运昌隆。”她轻声自语。   “恭送公主回府,愿公主安泰!”喊声不息。 第九十章 黒可汗的野望   海伦娜回去后没多久,黑可汗派了一队军士赶到拉蒂亚的城门前,他们把两具尸体钉在长长的木杆上,举到城墙上方左右摆动。   埃布尔先是一惊,继而气得脸色发青,不断颤抖。   “他们是谁?你认识?”夏普感到事态极其诡异,黑可汗派人炫耀两具鹰岭人根本不认识的尸体是什么意思?然而,很快他醒悟了过来。   两具尸体的衣装虽残破肮脏,可稍加观察还是能发现样式与衣料的华贵的。城上除了鹰岭的旗帜就是拉蒂亚的旗帜,黒可汗之前派来马斯顿公主是为了动摇他和鹰岭军的心志,那送来这两具尸体就只能是为了动摇埃布尔和拉蒂亚人的内心。   “你的父兄?”   “是的。”埃布尔咬牙切齿地说。   城墙上的拉蒂亚军民都恐慌或愤怒地看着在空中摇晃的故伯爵和他的长子的尸体。可惜,这两具尸体离城墙还是太远,足有一箭之地,想要营救回来代价不堪设想。   夏普阴着脸对部下耳语了两句,不久后,一具人马的尸体被扛到了城头,士兵们把它绑在木杆上挂到城墙外头来回晃动。   城外,所有人马武士在看到这一幕后都愤怒地咆哮了起来。   “这贼人倒是敢啊!”台吉明怒骂。   “夏普这呼蛮狗贼!有种出城和我等决一死战啊!”   “可恶,看我陷城后不把此贼碎尸万段!”   人马武士们你一言我一语大骂敌将,周围的呼蛮官兵们虽有躺着中箭之感,但也都凑趣地先后加入骂街的行列。但见城墙上绑尸体的绳子忽然承受不住重量接二连三崩断,人马尸体整个砸到城门口,震出尘沙一阵。   说时迟那时快,拉蒂亚故伯爵尸体下瞬间离弦之箭般冲出三骑,想要救回人马的尸体,夏普见状一声令下,城墙上立时落下一波箭雨,转眼把他们钉死在地上。   然后便看见城门微开,三位守城士兵急匆匆地跑出把人马尸体硬生生拖回了城里。   纳骨斯·台吉明看到此景已是怒不可遏,当他看到不久后尸体竟被更多的绳子吊在城墙上晃,他的怒火几乎爆炸。   “待到城破!我定鸡犬不留!”台吉明狂吼。   “杀!杀!杀!”夏丹将士们愤怒地呼喊着。   黒可汗冷漠地瞥了眼身旁怒气冲冲的官兵们,淡淡地说:“军心可用啊,那就先进攻一次试试吧。”   ……   十余具云梯散落在城墙前,近三百具夏丹兵的尸体倒在战场上,旗帜、武器掉了满地,数不清的箭矢覆盖在它们之上,有些尸体的身上没有箭,他们要么有着一身被烫烂的发肤,要么倒在石块和滚木旁。   鲜血汇聚成的小小湖泊间,伤员扭动残躯爬过,惨叫凄厉而衰弱。   很快,城墙上嗖一声飞出的羽箭剥夺了他的一切声音。   看到夏丹兵退远,埃布尔·拉蒂亚放松地出了口气,叹说:“居然打赢了,吓死我了。”   “不应该啊……敌人明明没有准备好,怎么一言不合就A上来了呢?”夏普疑惑地说了一句让人疑惑的话。   “无论如何,我们应该借机提振士气!”   “好主意!”   同时,夏丹大帐内。   “我们的器械根本不够用,连城墙都爬不上!必须重新打造!”   “对,没错!血夷完全是仗着城墙高武备好!只要我们攻上城墙,他们就会立刻溃败。”   “台吉明!你的攻城火炮呢,去哪儿啦?”   “在卡拉泽城下给夜袭的塔祖尔人毁了,唉!”   大帐里军议嘈杂,一路狂胜着进逼拉蒂亚城下的人马们都对这次小败感到难以忍受。   “你们觉得,我军需要怎样的武备呢?”黑可汗抿了口茶,随口问。   “更高的云梯,攻城塔,撞木,甚至投石机!”   “太麻烦了,我们没有时间。”黑可汗说,“传我号令,留下五千人由格喇·沃巴统领,继续围困拉蒂亚,监视城内守军,能打下就打下,打不下也要牢牢封锁住这里。其他人,随我越城西进,征讨卡赛利亚。”   “这……”   “这是命令!”黑可汗粗暴地打断了下面的话。   “是!”众将齐声说。   不久后,军议解散,大帐内人马和呼蛮将领们都走得差不多了,黑可汗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叫了一声:“扎木花拉!”   “臣在。”已走到帐门处的扎木花拉折回黒可汗面前,说。   “这次进军卡赛利亚,危险还是不少的,海伦娜我不能带走。她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因此我决定派你护送她离开。你要一直把她送回拉伊,明白了么?”   “……”   “扎木花拉?”   “明白!”   ЖЖЖ   梅尔西斯东境,安鲁铎堡。   “斥候回来了,夏丹人已经进入卡赛利亚,他们正在围攻拉蒂亚城。”约西亚风风火火地赶到凯特尔·欧斯莫亚的书房,严肃道。   “……哦。”书桌前的凯特尔沉默了片刻,说。   “……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懵……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不会被攻击,而且堡垒白修了,是吧?”   “话是那么说没错……”   “夏丹·克烈果真是当世名将,他的路数我还真看不懂。沃尔纳已经完了,梅尔西斯、卡赛利亚、拉科赛、亚兰还有瑞瓦库特他都扬鞭可及,可为什么……他会选卡赛利亚作下一个目标呢?”   “黒可汗肯定有他的考虑……”   “瑞瓦库特连年进犯铁力思和饮马海沿岸,是夏丹汗国的眼中钉,肉中刺,黒可汗为何不进军瑞瓦库特,彻底解决这个祸患呢?”   “瑞瓦库特总督府都是穷困好斗的朽慢兵卒,攻打瑞瓦库特对黒可汗来说得不偿失吧。”   “拉科赛和我梅尔西斯都很富庶,军力相比卡赛利亚和瑞瓦库特弱不少,想要掠夺财富的话进攻我们两国不是更好的选择么?而且拉科赛和梅尔西斯兵力都未大损,始终是个威胁啊。”   “……”   “还有亚兰强军,盛名一时,讨伐亚兰公国亦是削弱我军的好战略。可黒可汗他偏偏选了……卡赛利亚王国!卡赛利亚那么大,岂是须臾之间可以攻灭的?即使克洛维什那老不死的老虎打盹,没有料到塔祖尔和沃尔纳灭得那么快,给夏丹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丧城失地,等他反应过来,照样能集结出一支大军,那时黒可汗难道要和他硬碰硬打个两败俱伤?卡赛利亚看我们这些巴兹特的小诸侯不爽很久了,黒可汗若进攻我们,他肯定乐于作壁上观,坐视我等覆灭,甚至给帝国的援军下绊子,黒可汗何必自找苦吃呢?”   “想必是因为……黒可汗所图甚大吧。”   “……你的意思是?”   “沃尔纳已经完了,卡赛利亚随时可能受到夏丹人的威胁,现在即使夏丹人不去打卡赛利亚,卡赛利亚也会反应过来的。克洛维什觊觎我们这些巴兹特小诸侯很久了,难道真的会坐视夏丹人开疆拓土?他亦是一世枭雄,难道看不出等我们灭光了他将孤立无援地独自面对黒可汗的大军?我以为,若夏丹人真的先对我等出手了,克洛维什必会在背后耍些平衡势力的小手段,力求把战争长久地拖下去,拖到夏丹汗国和我们都精疲力竭,他好渔翁得利。”   “有道理,你认为黒可汗也预见了这些?”   “我们都看得出来,黒可汗没理由看不出来。说实话,当我知道夏丹人打进卡赛利亚后,我下意识地一阵狂喜,可很快我的心里满是惊悸——既然我的第一反应是窃喜,那么巴兹特的其他小诸侯们的第一反应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们怨恨卡赛利亚的威胁与压迫,同时力量低微,难以承受黒可汗的怒火,必然不会为卡赛利亚火中取栗。而单打独斗碾压卡赛利亚,想必黒可汗是有这个信心的。在那之后,夏丹汗国将会控制巴兹特半岛,此时我们这些小诸侯已被分割在四处,吞并还是附庸,全看黒可汗心情,回想普泰克特之乱旧事……啧啧,我们中有几个敢承受黒可汗雷霆一怒?到那时,即使是帝国劳师远征,恐怕也奈何不了黒可汗了!” 第九十一章 拉蒂亚攻防战(一)   黑可汗领军西去第三天,匆匆打造好云梯的围城部队进行了第二次攻城,格喇·沃巴指挥的这支部队没有先前黑可汗的主力那么彪悍,无论武装还是兵员都算不上精锐。   “杂牌对杂牌,刚好。”俯视城下压近的夏丹兵,夏普心说。   城楼上的军官大声吼叫着下令,五门投石机接二连三投出巨石,夏普看到它们划过空中飞得到处都是,然而就是砸不到敌人。军官把脑袋探到射孔处评估攻击效果,然后不悦地跑到城楼一侧,趴在墙上朝下面墩台处的友军大声喊叫:“你们tmd一个都没中!你们是sb吗!”   投石机旁的军官闻言遂愤怒地对身旁的小兵们咆哮:“你们这帮SB能不能好好办事?找抽是不是!动作麻利点!快!朝左!朝左!MD!过了!右一点!”   又是一波飞石,依旧半个人都没砸到。   “什么情况?”埃布尔面露忧色。   “额,投石机本身就难操控,何况他们才刚上手。”夏普扶额。   远远望去蚁群似的敌人们又近了些。   “西城门防区,全体床弩单位,发射!”夏普喊,他的近卫随即挥舞旗帜传令。   没多久,四支巨矢和三块石弹飞出,砸进了茫茫多的敌军间,瞬间带走了五条人命外加一组云梯。   敌人没有在乎这点骨肉与木料的碎片,他们继续前进。   “放箭!放箭!”强弓劲弩打出一波齐射,没入敌群,十余位敌人倒地,两组云梯失去了搬运者轰然倒下,同一时间,敌群内一人马武士张弓搭箭,动作极快。白光闪过,城上一位弓兵左眼中箭,不发一声,倒在城墙死去,鲜血满开。   “真远啊。”夏普低声自语。   呼啦啦一阵火铳开火声,城墙上白烟弥漫间,弓弩手正在匆忙换箭,投石机再度运转开,终于成功砸到了一队敌人。夏普的脸上不禁绽放出笑容,然而,他立刻意识到刚刚空中只飞过了四块巨石。   “长官!投石机坏了一个!”有人报告。   埃布尔脸都黑了。   “修!不能修拉倒!反正给我继续打,狠狠地打,不要听!”夏普微怒地喊。   第二波箭雨落下,两位弓兵在探出头射击时中箭,羽箭轻易地插进了他们的甲胄里,洞穿了他们的胸膛。还有一位火铳手受了伤,他仍在坚持作战。   “那么远的距离都能破甲,人马箭术臂力,单身三百年都不够啊!”夏普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人并不懂他在说什么。   床弩发动,弦振声响亮,军官透过观察孔瞄了一眼城下,转身大笑说:“打得漂亮!有只人马被砸飞了好几十米!一路撞死一堆马虏小兵。”   “好!”士兵们喜不自胜,齐声喝彩,“干死他们!”   城上城下一来一回对射几波后,夏丹人终于打出了一波覆盖射击,不过效果并不好,压根没射到几个人,更别提造成伤亡了。   高高城楼上的夏普茫然地把卡在肩甲上振动的羽箭拔出,埃布尔的脸更黑了些。   “寿夭啦!他们是砸蒙到的啊!”怪叫着的夏普被亲卫拉到后面去了。   “自由射击!”夏普喊道。   敌人最终涌到了城下,弓箭手和火铳手们瞄准城上的士兵们仰射,掩护即将登城的战友。双方的火力交流越发激烈,弦鸣火爆声不停。弩手和火铳手们不再被允许在射击后观察攻击效果,他们缩回掩体后,从辅助兵手上接过装填好的武器或是自行装填,然后迅速瞄准射击,循环不息。   由于城下的敌人越聚越多,床弩和投石机的攻击效果显著了不少,几乎下下都能蒙到不少人命。然后,敌人毫无止步的意思。   夏丹人开始把云梯推向城墙,民夫和辅助兵开始投掷檑木滚石,士兵们不得不冒险探头朝下射击,他们在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的同时也因暴露自身的原因伤亡剧增。   “一,二,三,用力!”墙后的守城士兵们低身攥着长叉猛冲向墙外的云梯,他们把一根根长叉撑在云梯上沿,使劲朝外推去。   敌我双方相持了没多久,城下居然出现了人马法师的身影,小龙卷与小闪电开始降临在城墙上,时不时还会飞出几发火球,甚至有一位鹰岭兵被凭空出现在脚下的石柱撞上天空,紧接着摔在了城墙下的夏丹人脑袋上。   “靠,会魔法了不起啊。”夏普看到人马法师们在人类士兵背后疯狂输出,心里立时升起一阵无名火。   他侧首悄声对身边的军官吩咐了几句话,对方听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楼梯下到了城墙处。他很快召集了二十多位火铳手,他让他们压低身体躲藏在城墙的阴影下,几乎是爬着移动到了他的身后,他偷偷摸摸地探出脑袋观察了一番,然后缩回墙后对火铳手们简要地交代一下情况。   只听军官忽然大喊一声:“射他!”   下一刻,火铳手们齐刷刷起身,瞄准城下的一位人马二话不说扣下扳机。   一同爆响后,火铳手们又齐刷刷蹲了下去,紧接着一波箭矢便从他们的脑袋上掠过。军官庆幸地笑了笑,对火铳手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头也不回掉头逃跑,眨眼间士兵们亦散了个一干二净。没多久,风电火土四种魔法先后砸到了他们方才呆的地方。   逃到另一边的军官再次偷偷摸摸地探出头去,他看到,刚才被火铳手们集火的人马法师此刻已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中,身上的十多个弹孔触目惊心。   “提图斯!干得漂亮!”看到计策成功,夏普忍不住称赞道。   名叫提图斯的军官得意地向城楼上的夏普打了个响指,然后兴高采烈地爬走,故技重施去了。   鏖战良久。   “败了!败了!打不下啊!”步兵们丢下云梯抱住脑袋惨叫着狂奔离开。   随着又一只人马被床弩射出的巨矢射穿,在沙地上拖了一路,沿途刮倒数十呼蛮士兵,伤亡惨重的西门敌军终于支持不住溃退了。   “其他两路敌人也撤退了!”在城中高塔上看到其他两个防区旗语的军官兴高采烈地向南区发出旗语。见状,埃布尔长出一口气,宽慰地笑道:“我们又赢了一次!”   “没错,又一次。”夏普笑着说。   “鹰岭军团万岁!”一位莫名其妙膝盖中箭的鹰岭弓兵躺在城墙边,颤抖着高举长弓喊道。   “沃尔纳公国万岁!”一位从军市民兴奋地狂拍墙砖,宛若癫狂。   “拉蒂亚伯爵万岁!”一位血族骑士坐倒在城墙后,微笑着举高他的剑向埃布尔致意。   “莉莉丝万岁!”神父狂热地呼喊。   “卡赛利亚王国万岁!”被担架抬走老兵的喊。   “将军万岁!”提图斯居然在城墙……跳舞!   “赞美太阳!”一个盔甲风格古怪的战士双腿并拢,向太阳张开双臂上举,声音虔诚。   “嗯……嗯……”另一个盔甲模样更怪的战士腿朝外坐在城墙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第九十二章 拉蒂亚攻防战(二)   好景不长,当天下午,夏丹人卷土重来,这次他们押了一大群哭哭啼啼的女人走向拉蒂亚,停在了城墙上的守军视野之内、攻击范围外的位置处。   夏普闻讯赶回塔楼处,眉头紧锁地望向城下夏丹人的“表演”。   场景分外眼熟……夏普想。   领头的呼蛮军官看到城墙的人聚集多了便大手一挥,夏丹兵们立刻淫笑着扑向女人们肆意轻薄。   没错,光天化日之下,白日宣淫。   卧槽真的好眼熟……夏普想。   夏丹人用棍棒和刀枪逼迫女人们强颜欢笑,一旦有人禁不住羞辱哭出声去,夏丹人便毫不犹豫抬手一刀让她血溅五尺。   妈个叽,对面是不是有和我从一个地方来的人!夏普又惊又疑。   夏丹人的肆意嘲笑声连城墙上都听得到,很快,城墙上有军士痛哭起来。   “我妻子在那里啊!”   闻言,士兵们一个个面显怒容,大声朝城下咒骂。   “无胆马虏!有种上城打一架啊!欺负女人算何本事!”   夏普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的部下皆是一路裹挟而来的,成分复杂,夏丹人应该没那么容易抓到他们的家眷并带到城下削弱守军士气。   没想到,居然又给夏丹人蒙中了!你们咋啥都蒙得到,骗人的吧?   “把他带到下头去,要哭一个人哭,别影响到别人。”夏普语气阴冷。闻令,卫兵们立刻连拉带扯把哭泣的军士拽下了城楼。   夏普无声地眺望着远方的夏丹军,忽然他惊喜地意识到,对面的夏丹军中似乎没有人马武士……而且……他们离夏丹本阵好远,同时夏丹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在营地里休整,没有一点戒备的样子。权衡片刻后,夏普向手下下达了命令。   没多久,夏丹兵们竟真的强行和女俘虏们行起苟且之事来,忽然,嗖嗖嗖嗖四块巨石从城上飞出,其中最远的一块直接滚到了他们面前。顿时,夏丹兵的笑声与“乐事”戛然而止。   紧接着,拉蒂亚城门大开,门内,军容整肃、武备精良的黑压压一片具甲骑兵齐声咆哮了一句“杀马虏啊!”杀奔出来,吼若雷霆,蹄似海潮。   见状夏丹军顿时一片大乱,呼蛮将领拨马便走,小兵们亦接二连三撒腿就跑。有四五位非常镇静,临走还不忘把身边的女人杀了,有一两位倒是怜香惜玉,他们把女俘虏扛在肩头一块跑路。   装备风格迥异的鹰岭具甲骑兵们冲锋了一会儿后却减慢了速度,他们的将领卢修斯迟疑地扭头望向城楼,他们本意是想出城吓一下夏丹人,并无真的冲上去攻击敌人的意思,哪想敌人居然逃得那么干脆。   见到夏普的旗语后,他微微点头,重新望向前方,喊:“计划改变!救人!”   鹰岭骑兵们冲向刚才夏丹人的所在,那儿,被丢下的幸存女俘们有的瘫倒在地,有的跑向来援的士兵。骑兵们将她们一个一个拉上马背,在一旁列阵等待其他人就位。夏丹人后退的途中,亦有女俘了挣脱夏丹兵的挟制,向拉蒂亚的方向逃跑,于是鹰岭骑兵们干脆又前进了一段以救更多的人。   此时,夏丹营寨里的敌人们终于做出了反应,大旗挥舞了好一会儿,夏丹骑兵们整队出寨,冲向出城的鹰岭骑兵们。同时,拉蒂亚城头的大旗亦疯狂舞动了起来。赤红的旗帜上,纯黑猎鹰立于纯黑的悬崖前,眺望远方。   “救命!把我带走吧!”一位刚从夏丹兵手里逃出的女俘哭叫着奔跑向鹰岭骑兵们,忽然,她失足摔倒在地。   “后撤后撤!”夏普在城墙上干瞪眼。   卢修斯禁不住望向那个哭泣的女人,他们间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余光里,夏丹骑兵已正在不断向鹰岭骑兵们加速冲近。   来不及的……   利害权衡,一瞬之间,卢修斯扭过头,手指向拉蒂亚城重重挥落,他喊:“撤退!”然后,卢修斯头也不回地朝城池狂奔。   “救命!救命啊!”   鹰岭骑兵们冲到半途,他们中间忽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景象。   一位鹰岭骑兵身后的女俘毫无征兆地从衣下抽出了一把小刀,她没有用它抹了骑兵的脖子,相反,她把刀恨恨插进了骑兵的腹部。骑兵吃痛之下,一个不稳,带着女子一起滚落下马。   由于他的位置靠后,因此大多数鹰岭骑兵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然而,城墙上的人全看见了。   “来不及了……”夏普咬牙切齿地自语说。   在城池被围的情况下出城救人,夏普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现在夏丹人急速迫近,他必须尽快把士兵们收回城内,关上城门,不然便是城破身死的下场。   不能再耽搁了。   当一位发现友军落马的鹰岭骑兵想要救援之时,他已随战马冲出去好远,他在回望的片刻,估测了一下自己、落马者还有敌人间的距离。太危险了!他没迟疑多久,夏丹骑兵们拉满的弓和身后女俘的温言最终说服了他,他转回头,跟着大部队一同冲进了城门。   落马的鹰岭武士咒骂着晃晃悠悠地站起,紧握马刀走向那位恩将仇报的女人,她坐在地上,静静地望着武士,目光决绝。   “奸细!奸细!”武士口齿不清地嘶吼着,他的刀在女子的头顶悬了一会儿,终究没有砍下去。他闪身砍向挥刀冲过他身边的夏丹骑兵,把他刮下马去,接着蹒跚走过,一脚重重踩在敌人身上,狂暴地把刀刺进了对方的胸膛。   “嗖!嗖!”两发羽箭射中了他的背。   几个夏丹骑兵们开始绕着他转圈射箭,一发,两发,三发……   他在接连不断飞来的羽箭里徒劳地挥刀,最终激愤地怒吼了一声,挥刀自刎。他健壮的身躯颓然倒下,扬起尘沙一片。   围攻他的夏丹骑兵们惊呆了。   拉蒂亚城下的箭雨间,夏丹人的前锋丢下了七具尸体,眼睁睁看着城门在不远的前方关闭。   没等他们扼腕叹息,一枚床弩里射出的弹丸把他们后头的一位夏丹骑兵连人带马砸碎,吓得他们重新清醒过来,掉头离开。   更后方,滚滚而来的大队夏丹骑兵踩过鹰岭武士的尸体,在重新变得无隙可乘的坚固要塞前茫然停下。其中一位人马武士走向自己忠诚勇敢的女奴面前,把她抱起放到背上,回营去了。   投石机再度启动,见状夏丹人匆匆退回拉蒂亚城的攻击范围外,稍待片刻后,找不到机会的他们撤退了。   “给我把救回来的人统统聚集起来好好盘查!只有绝对可靠的人才允许自由行动,其他人都给我好好关着!”夏普猛拍城墙,咬牙切齿地下令,“把所有发现的奸细都给老子砍了!”   “是!”愤怒的卫兵用杀气凛凛的吼声应答。 第九十三章 拉蒂亚攻防战(三)   尽管一天的攻击没有多大成效,甚至搭进去数百条命,最后关头死在城外的鹰岭武士还是给了夏丹人不少激励。黄昏,一队夏丹骑兵冲到拉蒂亚的城前,兴奋地拖着鹰岭武士的尸体来回奔跑,向拉蒂亚的城墙肆意嘲笑。   埃布尔的脸色很不好看,而夏普更是后悔当初没让卢修斯和他的部下拖两具敌人的尸体回来。   傍晚,夏丹人终于玩够了,他们把尸体挂在一棵枯萎的树上,随赶来催促的传令兵回营去了。   夏普又在城墙上看了会,直到一位斥候赶到他身后向他通报了一番,他才走下城楼,去向埃布尔的府邸。   接到通报的埃布尔忙让夏普进来坐下,令仆从上茶点,说:“夏普将军此来有何事吗?”   “是的。”夏丹绷着脸,说道,“城里还有多少国族?”   “四十七位,怎么了?”   “男的有多少?”   “包括我二十五。”埃布尔好奇地问,“怎么了?”   “额,是这样的,我考虑了一下……”夏普起身朝埃布尔鞠躬行礼,说,“我觉得我们还是让夏丹人太舒坦了。”   “怎么说?”埃布尔奇道。   “黑可汗大军西去,我军被偏师围困城内。我仔细想了想,若是维持这种境地,我们上不能断敌退路,下不能扰敌粮道,对黑可汗并无大的牵制效果,最多吸引一些无关痛痒的杂牌部队。以黑可汗的气魄,他大可视吾等为无物,继续毫不留情地攻击我们的友军。以我之见,我们若不能加大影响,黑可汗照样优势不损,胜负依旧难料。”   “你的意思是?”   “出城野战,击破围城部队,佯装封锁夏丹人后路,实则加固城防,迫使黑可汗回师围城。”   “出城野战……我部还没有与敌人正面作战的实力啊!”埃布尔惊道。   “但我们有劫营的实力!”夏普有些激动,“我派人探查了一番,敌人营地布置杂乱,警备不严,反应迟缓,这是突破口!而且夏丹人又把营地放在那么容易窥伺的地方,极其骄纵,我们不难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现在格喇·沃巴率领的部下又非精锐,得手的几率不小!一旦我带队劫营成功,养精蓄锐的鹰岭全军会在黎明时分出击,一鼓作气歼灭敌军!”   “可夏普将军你说过你的部下也……”   夏普打断说:“我部虽非天下强军,难以野战得胜,但劫营还是可以的。况且我军士气正旺,愤怨正强,精力尚且充沛,正是出击的好时机,只是……还差一点东西。”   “差什么?”埃布尔疑道。   “朽慢患夜盲症者众,能参与夜袭的不多多,我部亦非久战之师,未必不会出岔子。可国族善于夜视,又身怀异能,精通战斗,若有国族加入行动,我们的胜算会更大!”   听完夏普的慷慨陈词,埃布尔不发一语,慢慢坐下,垂首沉思。   “伯爵大人?”夏普试探地问。   “我没打过仗,他们……我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战,但我会努力的,我这就召见他们。”当埃布尔再度抬起头时,他的目光里写满了坚毅,“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会说服他们的。”   ……   “……观敌军众骑出城逆袭之状,足有野战之力,察敌将调遣决断之景,亦有野战之勇,实不可轻视。望汗王派兵来援,共灭拉蒂亚兵将,以绝后患……”拉蒂亚围城部队将军,格喇·沃巴把书信塞进小木管,交给了身边的信使。   “把它带给汗王。”他说。   信使领命离开,走出帐去,他会连夜骑马西去寻找黑可汗。   “把我的亲军指挥叫来。”格喇·沃巴又对近卫说。   不久后,另一位人马将领匆匆跑入帐内。   “见过将军!”他向格喇·沃巴鞠躬致敬。   “我军营地太过暴露,且布置失当,警戒不严,太危险了。我们应该转移营地,重新布置,加强警备。”   他的亲军指挥闻言愣了半晌,说:“将军所言甚是。可如今天已黑,转移阵地根本不现实。再者今日大战,士兵疲惫不满,若再加以苛求,恐怕军心不可收拾啊。”   格喇·沃巴想了想,苦笑着叹了口气:“也对,让儿郎们好好休息一晚吧。剩下的明天再说。”   格喇·沃巴不知道,此刻,拉蒂亚伯爵府内的争吵终于结束。门在等待良久的夏普眼前缓缓张开,看见了一身戎装、目光决然的埃布尔·拉蒂亚。   “伯爵大人,你这是?”夏普惊呼。   “我是伯爵,不能光下命令,我当身先士卒。”埃布尔笑了笑,“今夜之战,我会参加。”   “伯爵大勇,在下敬佩不已。”夏普忍不住鞠躬说。   “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可以先休息会。对了,你晚饭还没吃吧?离深夜还有段时间,我府上设宴,你可以带点人一块来。”   “伯爵有心了。”   一段时间后,夏普带着三位军官来到了埃布尔府邸的餐厅。大战在即,埃布尔无意举办社交宴会,只是让大家在上阵前吃顿好的。宽阔陈旧的餐厅内灯影昏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长桌两旁坐满了衣甲鲜丽的血族骑士,他们一言不发,表情压抑,都在沉默着进食。   埃布尔自嘲地笑了笑,往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餐厅里再也不会出现父亲和兄长的身影了,今日赴宴的将士们,又有几人能再度出现在此地呢?   食物很丰盛。虽然城里不缺粮食,可为了应对可能的长期围困,拉蒂亚城内所有人的每日配给都很有限。然而,今夜的餐桌上不仅有烹调方式迥异的多种肉类、蔬菜、浓汤和面包,居然还有深藏多年的好酒。此餐盛况,无愧断头餐之名。   夏普等人亦一声不吭,即使他牛皮吹得再响,他与手下还是一样心里没底。   沉默了好久,夏普忽然开口:“不知国族贵人们血能是否充足?战阵上异能秘技齐出,消耗血能巨大,不可不备足啊。”   围城以来,考虑到朽慢士气和忠心,夏普与埃布尔联手下令国族只许吸食血仆之血,且不许造成死亡。为此,国族们意见甚大,只是在伯爵与大头兵的面前不得不妥协。   “还行吧。说不定够用呢。”一位血族骑士冷笑。   “额,在下派人联系了不少百姓,商量国族补充血能之事……我听闻贵人们非貌美者不饮,故找的都是美貌的少年少女……”   吸血在血族文化里不仅是一种进食,更是一种艺术享受。布洛德帝国吸血题材的绘画往往描绘在奢华诡异之处,美貌的血族与美貌的被饮者皆裹艳丽梦幻的华服,裸露出苍白的肌肤,以颓废的姿势相拥,饮血者的面目或狰狞,或沉醉,或爱怜,或神秘,被饮者的神色混杂着痛苦、享受、迷恋,给人以窒息般的死亡感受。   血族在这样的文化熏陶下,皆倾向与美貌的被饮者共同享受的吸血仪式,他们的血仆亦都模样美丽。   “他们听闻我军即将夜袭夏丹人,都同意向大人们供血,今日救回的女子们亦愿用供血报答大人们的恩情。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贵人们千万珍惜这些忠义之士的性命……”   夏普说完,厅内犹寂静无声,血族骑士们慢慢抬起头来望向他。   “将军有心了。”埃布尔说。   “谢将军了!”骑士们接二连三地向夏普致敬道。   “也好,让吾等最后享受一次吧。”一位血族骑士笑了笑。   “大人说笑了。”夏普说。   “不错!”埃布尔接道,“我军甲坚兵利,士气旺盛,上下一致,军民一心,国族与人类同心同德。而敌人骄纵疲惫,破绽满满,今日大战后更是士气低落。以我军之强,攻敌军之弱,哪有战败的道理!”   “说得好!”血族们齐声喝彩。   “诸君!夏丹此次来犯,一路势如破竹,屠城掠民,猖獗至极!今日便是天赐良机狠狠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我们前线惨败,家眷被淫掠的屈辱,要在今夜彻彻底底洗清!领地惨遭屠戮,家人被残杀奴役的仇恨,要在今夜彻彻底底清偿!”   “将士们!”埃布尔昂然起立,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祝诸君武运昌隆!旗开得胜!”   “武运昌隆!”   “旗开得胜!” 第九十四章 拉蒂亚攻防战(四)   格喇·沃巴没有料到,拉蒂亚守军竟在他转移营地的前夜发动了夜袭。   黑暗中,两百多鹰岭骑兵由血族骑士引领着缓缓逼向敌营,停在了血族骑士们刺杀守卫夺取的一处僻静营帐附近。   “好,就是这儿了!按照计划,点火的人把火把升起来,准备四处纵火,其他人跟上去砍人。还请国族骑士们继续潜伏在黑暗中,打击敌人。”夏普轻呼一口气,说。   “是。”众人轻喝一声。   在埃布尔的带领下,血族骑士们下马向夏普敬过礼,转身没入黑暗间,袭击担任守夜、巡营任务的夏丹兵去了。   朽慢骑兵们迅速升起火把,整理兵器,随夏普一声令下,冲进了夏丹人的大营。   血族骑士刚刚清理过区域再没一个巡查的夏丹兵,鹰岭骑兵在飞驰间甩手丢出火把,把一切烧得到的营帐都点燃。   一个警觉的夏丹兵独自惊醒,他从帐篷里探出脑袋观察外面的情况,然后被策马奔过的夏普随手一刀砍飞了的脑袋。   噼里啪啦间,蔓延开的灼热火焰终于把沉睡中的夏丹兵大片唤醒,当他们冲出营帐,后队的鹰岭骑兵已挺枪挥刀杀过,轻而易举地把这些手无寸铁,甚至衣服都没穿的敌人一一杀死。   远方,一位巡兵疑惑地望向火光异常的方向,就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大变之时,黑暗中飞出的一支羽箭扎进了他的脑袋里。   马蹄声,砍杀声,惨叫声,火爆声。更多完好营帐里的夏丹兵醒来,然而面对须臾杀到的鹰岭骑兵他们根本没有抵抗的力量。找到盔甲,来不及穿,拿上武器,来不及结阵。他们恐惧地四散逃走,鹰岭骑兵紧跟其后肆意砍杀。甚至鹰岭骑兵们还遇上了人马武士,他们毫不犹豫一拥而上登时把敌人砍成肉泥。   身后烈焰燃烧,身前屠杀正酣,夏普喊:“好了,散开吧!到你们各自负责的区域去。”   闻言,鹰岭骑兵们分作五路散开,烧杀而去。不少夏丹士兵在营帐点燃后才苏醒,他们慌不择路地逃出帐去,正遇上刚集结完的落队敌骑。   砍杀不止。   火焰蔓延,惊醒的士兵混乱间忍受着恐惧的发酵。鹰岭骑兵没有到的一个营区,夏丹士兵们面面相觑,争论不休,最终在不断迫近的火光前纷纷用脚投票,飞也似得逃命去了,只有七人决心留下抵抗。就在他们回帐取装备之际,路边木杆上的火炬忽然熄灭。   在夏丹营地到处都是火光的情况下,这里竟被黑暗笼罩!   “怎么回事!”有人惊叫说。   嗖嗖嗖三声,三人中箭倒地。   紧接着,血瞳浮现。   “天啊!救命!”一人撒腿便跑,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则在黑暗中发出一声痛苦的蒙哼——一把剑插进了他的喉咙。   刀光剑影间,七人死了个干净,血族骑士重新隐藏回黑暗里。   不远处的路上,一群逃兵无头苍蝇般涌过。埃布尔藏身于只剩尸体的帐内,在他们经过的最后一刻伸手拽住最后的士兵,一把拉进帐里,把剑贴上他的脖子。   “格喇·沃巴在哪里?说!”埃布尔冷冷道。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饶了我!”对方抖个不停。   “那你就死吧。”埃布尔作势要抹。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他在……”   “是么。”听完后,埃布尔点了点头抹了他的脖子。   “看来伯爵适应得很不错啊!”另一位黑暗间的血族骑士笑说。   “确实……别有一般美感。”   “杀人这种事么?”   远方,俘虏们从火光与混乱里嗅到了一丝自由的气息。趁夏丹兵茫然无措,一片大乱之际,他们忽然暴起伤人,袭击守卫,暴动越狱。夏丹营地乱上加乱。   更可怕的是,在尚未受袭的营区,忍受欺压良久的小兵们竟从嘈杂里闻到复仇的血腥气。在惨叫与厮杀声的覆盖下,攻击与杀戮是最容易隐藏的。   炸营开始。   他们先是攻击军官和人马,很快,他们开始攻击和自己有过节的人。到最后,这一切已演变成一场不分敌我的杀戮盛宴。在火光与黑暗犬牙交错的混乱营地内,所有人都在求生欲与杀戮快感的支配下,攻击他们看到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两两厮杀,直到一人倒下,然后在奔逃间撞见另外一个目标继续厮杀。   营地已陷入火海,人心亦是。   鹰岭骑兵们所向之处,所有试图集结与抵抗的夏丹兵都遭到了最猛烈的打击,鹰岭骑兵毫不犹豫地撞进他们的阵列间疯狂砍杀,直到他们溃散。至于逃走和跪降的敌人,大多都被无视了。   “弃械免死!”鹰岭骑兵们喊。   由于身边无敌可砍,骑兵队列里的夏普左顾右盼,不久他发现了一位衣甲华贵的夏丹人正骑马逃跑。   “抓住他!”夏普喊。   话音刚落,一骑跃马奔出,张弓搭箭,仅一发就命中了目标的大腿,疼得他摔下马去。紧接着,骑兵把目标拖回了夏普面前。   “干得漂亮。”夏普高兴地称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想起来了,你叫阿提亚,是在维特塔罗投降的,对吧?”   “是。”   “身手真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卫了。”   “谢将军!”   阿提亚离开后,夏普把刀横上了俘虏的脖子,冷笑:“看上去你的官不小啊?我只问一次,格喇·沃巴的营帐在哪里?想死的话就说不知道~”   “在……在……”   “谢谢。”听完后,夏普满意地点了点头,举刀。   “不!你说……”   没说完,他的头没了。   “兄弟们!我们去宰了敌人的老大!”夏普激动地大喊。   “好!”骑兵们欢呼。   这次夜袭进行得太顺利,夏丹人几乎没组织起一次像样的抵抗。既然如此,那就毕其功于一役吧。   “动作要快!别让他们回过神来!”夏普督促。他心中有些不安,最开始他不知道敌将所在,若他知道,他肯定径直杀来先把格喇·沃巴砍了,然后慢慢消灭群龙无首的夏丹军。现在明显已经晚了,他不知道格喇·沃巴有没有组织起抵抗,万一他顿兵敌营进退两难,等到次日天亮他多半会被反杀。   不久后,他们冲到了敌将的营地外。夏普不幸猜中了,营前已有结阵固守的夏丹步兵,他们身后,格喇·沃巴全身披挂。夏丹兵们半数披甲,大多有武器,还有少数惊魂未定像是刚逃来的。营帐周围有一圈栅栏,夏丹人在栅栏唯一的入口与营帐间的空地上防守,一副很难啃的样子。   “放信号。”夏普语气不善。他的身后,近卫引弓朝天,射出一发响箭,响箭在发出刺耳的声响飞上最高处时忽然爆成一朵血红的烟花,璀璨至极。   “还有火把么?”夏普说着朝格喇·沃巴身后的营帐一指。   “有。”一骑答说,他甩手把火把丢出,划过一个弧线落到敌帐顶上。   敌五十四人,我三十七骑。夏普还是很有把握把对面困住的。   鹰岭骑兵围在营前无事可干,先后拉弓放箭,三两波下已有不少夏丹无甲兵们鲜血狂流,倒地惨叫,痛苦扭动着。   后有大火,前有强敌,箭矢不断压制、杀伤己方,夏丹人脸上的恐慌越来越重,有人躁动不安地左顾右盼着,有人偷偷挪腿后退着,还有人干脆绝望地大呼小叫着。   士气杀伤效果不错……夏普点了点头。   一动不动良久的格喇·沃巴忽然冷冷地望向夏普,张弓搭箭。 第九十五章 拉蒂亚攻防战(五)   眼尖的鹰岭骑兵注意到了敌将的动作,急忙呼喊:“保护将军!”   嗖!   寒光闪动,夏普慌忙闪避,然而左肩还是中了一箭摔下马去。夏普清楚地感觉到箭头穿透了他的肩甲嵌进肉里,剧痛之下,鲜血横流。   眼看敌将落马,夏丹士兵们皆高声欢呼:“敌将死了!敌将死了!”   “再坚持一下!马上血夷就坚持不住了!”   “等我们的援军到了,血夷都得死在这儿!”   甚至有人开始向鹰岭军劝降:“投降不杀!你们想陪你们的将军一块殉葬吗!”   “没错!”阿提亚针锋相对地对他曾经的友军喝骂,言辞激烈,针锋相对,“而且你等都得给我们垫背!”   “将军!将军!你没事吧!”夏普身边的鹰岭兵忙聚过去察看他的情况,不远处,夏丹人“敌将死了”的呼喊一刻不停。   “死你大爷!”夏普强忍痛苦艰难地爬回马上,他望向负隅顽抗的夏丹兵刚想回骂,却愣住了。   “额?”   他看到一位黑甲黑盔,黑翎垂到后心的骑士站在格喇·沃巴身后营帐顶部的边缘,熊熊燃烧的火焰正一步步向他的位置蔓延。   “夏普将军!”马蹄急促,埃布尔与血族骑士们冲向鹰岭骑兵,呼喊,“我们来支援了!”   “那是谁?”夏普指了指漆黑的骑士,问,“是你手下的国族么?”   埃布尔疑惑地望向漆黑的骑士,随后环顾四周清点了一下部下人数,皱眉说:“不是,我的人都在这儿了。”   “那是?”   夏普正疑惑间,黑骑士忽然纵身跃下,狠狠一刀随坠势斩出,硬生生从格喇·沃巴的左肩一直砍到下腰。紧接着,黑骑士落地翻滚,闪入即将烧塌的营帐中,不见了。   格喇·沃巴甚至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只有一阵骨骼折断、肌肉撕裂的异响,夏丹士兵们被异响惊动,先后发现了格喇·沃巴的死亡。   “我投降!”主将的阵亡毁灭了夏丹人最后一丝士气,他们一个个丢下武器,绝望地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马蹄阵阵,拉蒂亚夜袭部队最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夏普将军!有些敌人已经集结完毕,防守严密无隙可乘,我们兵力不够,只得绕过他们。”卢修斯报告。   “接下来有组织的敌人会越来越多,今夜的战果已经足够丰厚,没必要接着冒险,还是撤退吧,敌人已陷入大乱,他们会继续衰弱下去的。”埃布尔·拉蒂亚说。   “有道理,可是好不容易搞死格喇·沃巴,我们不能一点文章都不做吧?”夏普按着左肩的伤口,轻声喘息,说,“给城里的人发信号,告诉他们夜袭成功,准备明日出城决战。然后把格喇·沃巴的脑袋砍下来插到长矛上,我们去和还在抵抗的夏丹人‘好好谈谈’。”   又一枚信号箭升上夜空,炸出一朵璀璨的金色V形烟花,鹰岭骑兵们把夏丹降军驱到一旁,阿提亚第一个跑到格喇·沃巴的尸体前三两下割下了他的头颅,穿在战友递来的长矛上高高举起。   “走!卢修斯,带路,我们去找他们。”夏普强笑着催马前行,说。   血历二百八十七年九月三十日,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下,拉蒂亚伯爵埃布尔与鹰岭军团新营指挥夏普率麾下精锐出城夜袭,焚敌营寨,斩杀敌将格喇·沃巴,次日清晨,拉蒂亚守军倾巢出动,逆袭夏丹围城部队。是役,夏丹军全军覆没。   ……   五日后,黑可汗和他的大军再次回到了拉蒂亚城下。受到格喇·沃巴的信后,他即刻派巴鲁剌思·孟特穆率军支援,然而,援军在途中竟遇到了从拉蒂亚围城营地里逃走的夏丹溃兵,大惊之下,巴鲁剌思忙率近卫亲自去往黑可汗处汇报情况。   黑可汗极受震动,当即下令全军回师。   在拉蒂亚南方的山谷间,夏丹人发现了未完工的数处壕沟。   “这厮是想把我们锁在卡赛利亚呀!”眺望着远方的半成品壕沟,纳骨斯·台吉明勃然大怒。   “呵呵,只是伪装罢了,敌将若真心挖沟,这些日子不可能只挖这一点。”黑可汗淡淡地说。   原先的夏丹围城营地只剩一片满布疮痍的废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灰烬,构筑营地的木桩此刻焦黑而残缺不全,每一根的顶部都削尖了插着的呼蛮或人马的头颅。营门外的旷野里更是垒起了一座骷髅塔,虽说没法和黑可汗手下经验丰富的设计师设计堆出的正版相比,可恐怖阴森之气已相当可观。   营地内堆满了夏丹兵的尸体,有的无头,有的有头,看堆放方式和尸体死状,他们应该是死于拉蒂亚守军的屠杀。   “如此残暴……”巴鲁剌思·孟特穆倒吸了一口凉气,围城营地惨状之甚,必然使恐慌之情在夏丹军中扩散。眼下解决方法只有一个,攻破拉蒂亚,杀掉夏普和埃布尔,血洗城池,彻底洗刷这次战败的屈辱。   不然,不单军心士气难以收拾,恐怕还要放任布洛德帝国东境诞生两员威名显赫的名将,这种结果显然是黒可汗难以忍受的。   北方,拉蒂亚城墙的数处容易遭受进攻的方位前此刻已挖好层层叠叠的壕沟,壕沟间隔宽度不一,每道壕沟上都只留一条通路,而且这些通路错杂分散,需要耗费很大功夫才能走过。大量的鹿角和木桩错落在壕沟附近,有不少地方还立着木制逆十字架。一具具或有头或无头的人马尸体由铁钉固定在十字架上,他们的四肢和脖颈上缠绕着铁荆棘。最夸张的是最靠近城墙的那具人马尸体,它的肚子被剖开,内脏被掏空,一具女性干尸给塞了大半进去,密密麻麻的线把她缝在了里头,只有脑袋、左臂和垂下,面容惊悚。   “恶魔……简直是恶魔……”巴鲁剌思·孟特穆禁不住喃喃自语。   致命的寂静笼罩着黑可汗的大军。   “……寻地扎营,收敛尸体,犒劳军队,打造器械,准备攻城。”黑可汗平淡的语调陡然转向激烈,他狂怒地挥落铁蹄沉重地砸进土里,“我发誓,我必将拉蒂亚夷为平地!”   “是!”夏丹勇士用吼声答应。 第九十六章 拉蒂亚攻防战(六)   乌尔法沦陷后,沃尔纳公爵的封臣盖恩普特伯爵很快向黒可汗投降,黒可汗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效忠,然后以协防的名义分出一部军队进驻盖恩普特城,一方面作为伯爵的监视者与保护者,另一方面用来牵制安鲁铎的赛梅联军。   自从黒可汗提兵北上卡赛利亚,布洛德和夏丹的斥候们便在从安鲁铎堡到盖恩泰普城之间危机四伏的旷野里你来我往,争斗不休。   又是一个适合死人的日子。   “大人,您妹妹的近卫队长瑞卡瓦到。”   “让他进来吧。”   “是。”   办公室内,约西亚放下手中纸笔,端起茶杯抿了口,静静等待瑞卡瓦到来。最近瑞卡瓦一直都在接受他的驱使,巡视安鲁铎堡周围,抓捕夏丹斥候。瑞卡瓦很快走入房间,一位形容憔悴的受伤陌生人跟在他身后,陌生人身披一件常见的商人白袍,尘埃和血污涂抹把它肮脏不堪。   “这位是瑞瓦库特的使者。”瑞卡瓦报告,“他在横穿沃尔纳时遭夏丹人抓捕,后来想方设法逃走了。我们找到他时他正被夏丹人追逐,将士们辛苦厮杀了一番才把他救下。”   “使者不避凶险远道而来,辛苦了,请坐吧。”约西亚说。   使者颤颤巍巍地挪到椅子边,恭敬地行过礼坐下,说:“约西亚将军,我军已和北格诺尼亚人携手击退奇源·阿斯兰率领的铁力思军。敌军伤亡甚重,短时间内无法再度行动。我们会稍作休整,聚集更多兵力,很快反攻回去,望各军协同行动。”   “明白,此事我会派人通报各军的。”约西亚说,“阁下辛苦了,请在安鲁铎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吧。”   “谢谢大人……我有一事想要询问,总督很好奇,为何一直没有圣域诸侯们的消息?”   “圣域诸侯们在南方戒备红可汗,毕竟赤血汗国是夏丹汗国的附庸,如今夏丹已大举入侵,红可汗会有何反应不好说啊。”   “可是红可汗和我们关系不错啊。”使者有些疑惑,“双方贸易往来从未停过,摩擦冲突更是一向没有,他会忽然入侵吗?”   “不知道,反正森特布洛德就是想呆在南方盯着红可汗,我们有什么办法?”约西亚苦笑。   “将军!拉蒂亚和初林要塞的信!”忽然,巴特莱高高地举着两封信,急匆匆地冲进了房间。   约西亚先是惊讶得愣了一下,紧接着拍案站起:“拿来我看!”   ……   “……我军已袭灭城外敌军,佯掘壕沟,迫敌回师,为帝国援军争取时间……趁黒可汗尚未赶回拉蒂亚,吾等在巩固城防的同时传出此信,望见信友军从旁牵制,待皇女殿下带兵赶到,共击马虏……”拉蒂亚的信上写道。   “……马虏偏师已进入克尼亚斯,大肆烧杀抢掠,不日将抵达谢洛依……望总统领回援……”初林要塞的信上写道。   约西亚把两封信放在桌上,颓然倒在座椅的靠背上,一语不发。   北方,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下。   壕沟与鹿角连成的屏障前倒着密密麻麻的尸体,有甲的,无甲的,呼蛮的,人马的……   曾经呼蛮士兵们在羽箭与铅弹的暴雨中舍命挺进,丢出沙袋填充的壕沟,此时光靠尸体便已填满。靠鲜血突破不了的鹿角,最终没有躲过在夏丹人点燃的火焰中烧成灰烬的下场,附近的死尸惨遭波及,在烈焰灼烧间逐渐弥漫出烤肉的焦味。   残破的防御工事间,黑烟升腾不息。   填平的壕沟间,一队呼蛮士兵扛盾突进,想要抢救一具死于火铳集火的人马萨满的尸体,然而,弓箭和床弩的轻重合击很快撕碎了他们的盾墙,把一众军士斩杀大半。远处的人马将领不悦地挥了挥手,随即,更多呼蛮士兵冲向城墙支援。   战斗刚开始就有大批呼蛮士兵奋力抢夺被拉蒂亚守军钉在城下的逆十字架上的人马尸体,每次他们都会在拉蒂亚守军的火力覆盖下损失惨重。可即使如此,他们仍然不依不饶地一而再,再而三对人马的尸体发起不顾牺牲的抢夺作战。   银光连闪,又是几位守城弓弩手死于人马百步穿杨的箭技,民夫们麻木地跑过去把尸体背下城墙,送到停尸的地方。他们走过伤兵营,惨叫此起彼伏,简陋的棚屋,到处都是血迹。   城墙的敌台上,仅剩的两架投石机有气无力地向夏丹人倾斜着石块与油罐,同时,夏丹人的投石机也咆哮着发动起来,把巨石重重砸到城墙上。   另一边,一队呼蛮士兵持盾守在前方,他们身后,辅兵们不顾一切地把一辆被巨石砸烂的盾车推向侧面。等他们终于把盾车推倒,还没来得及欢呼,一只油罐已落到他们头顶上,随即,碎裂的油罐上的火绳点燃了泼出的油。   全身燃烧的夏丹人惨叫着四散奔逃,后面的士兵恐惧而熟练地射箭开枪把他们射死,或刺出长矛把他们击杀。少数夏丹兵不幸被火人撞倒,他们在升腾的火焰里痛苦地哀嚎、翻滚,只求痛痛快快地死去。   清开的道路上,又一辆盾车在夏丹兵的推扶下越过两旁损坏的攻城器械,向城门逼近。   如今,连女人和小孩都跑上了城头救援伤者。夏丹人的覆盖射击依旧没准头,可对于没有甲胄的他们,这些攻击严重而致命。   此防区的防御工事已被解决掉大半,夏丹人先前先前丢下的残破盾车、攻城塔,以及被城内敢死队摧毁的撞车等攻城器反倒成了他们现在最大的障碍。   号角回响,夏普冷冷地望着城下潮水般退走的敌人和洪流般涌来的另一群敌人。拉蒂亚守军的战斗力正在黒可汗的车轮作战下不断削弱着。   东方的塔楼上,急促挥舞的旗帜停息了,接着,它重新打出了一个表示安全的旗语。   看来埃布尔再次把爬上城墙的夏丹人打下去了……他负责的地方虽然地势险峻,陡峭难行,进攻方无法施展兵力,但同时防御工事亦无法修得像夏普处那样完备,以至于在夏丹的人海面前屡次遇险。   “还能撑多久?一天?”夏普喃喃自语,“敌人的攻城器械还有多少?等他们用完再造时,我们应该就能休息会了吧?”   这批敌人里已看不到攻城塔等巨型攻城器了,远远望去,投石机也没几个能用了,瑞卡瓦只能看到撞车、盾车等攻城器,数目亦缩水了不少。   “好极了,再坚持一波……”   战斗一直持续到黄昏,敌人再次丢下所有器械,收兵退去。可夏普一点都没有安心的感觉,因为他又看到了一批严阵以待的敌人。这次,他们仅仅带着云梯。   “连夜蚁附攻城,黑可汗你真有胆魄啊……”夏普苦笑一声,他刚刚得到情报,己方投石机只剩一个能用了,埃布尔处的床弩亦在两次城上拉锯中毁掉大半。因故障无法继续使用的器械,更不必提。虽然夏丹人没了器械的协助,可拉蒂亚也快了。   敌人尚在原地等待,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发动攻击,夏普想了想,下令民夫把食物端上来。   “先吃饭,吃饱了才能打仗。” 第九十七章 拉蒂亚攻防战(七)   一夜激战后,夏丹人终于再度爬上了拉蒂亚的城墙。   守城士兵们齐声怒吼把一排排长枪向落地的夏丹兵攒刺过去。一位不幸的夏丹兵瞬间被三杆枪插中,他的身后,又一位夏丹兵跳上城墙,顶住盾牌戒备着布洛德人接下来的攻击。   哨声尖利,杀红了眼的守城士兵在军官的引领下野兽般嚎叫着冲锋,他们疯狂地挥舞钢铁,把上城的夏丹人一股脑碾了回去。   守城弓弩手再次冲到垛口前向城下茫茫多的敌人射击,然而没多久夏丹人又一次爬了上来。精疲力竭的守城士兵们再也无力反冲,只能僵硬地抓持着武器和夏丹兵对峙,他们的身后,精力充沛的夏丹兵越聚越多。   “近卫队拔刀,准备战斗。”夏普轻叹一声,冷冷地下令,闻言,他身边的亲兵和军官们都默不作声地拔出了武器。   “想不到我们还没共事多久便走到了这一步。”夏普苦笑着持剑前行,说,“抱歉啦,让大家陷入这种境地。”   “能和长官共事,在下很高兴,死而无憾。”他的近卫队长微笑着说,“只是有点可惜,长官那么厉害,我本想跟长官升官发财娶媳妇的,哎,现在怕是没机会了。”   “怕什么,等到了英灵殿,想要什么有什么。”另一位近卫笑说。   “英灵殿?你难道是亚萨基来的?”夏普问。   “不,我的父亲是亚萨基王国瓦扎尔公国的士兵,他在黑石桥之战被卢日纳波人俘虏,随后被奴隶贩子辗转卖到了比利提斯,我是瓦扎尔人和比利提斯人的孩子。”   “真远啊……”夏普低声自语,“真是辛苦你爹了。”   最终,他向步步紧逼的夏丹人高高举起长剑,发出了狂怒的战吼:“杀马虏啊!”   “杀!”但凡听到他的喊声的拉蒂亚守军皆高昂地呼喊,仿佛他们还有无穷的力气可以挥霍,然而,他们分明早已精疲力竭。   夏普身后的塔楼上,旗帜急促摇摆,一如远方另外两座塔楼上的旗帜。同一时刻,三处防区都已告急。   疲惫绝望的士兵们再也无力主动进攻,因此夏普和他的近卫们挤到了前排,杀向夏丹人。   胜券在握,体力充盈的夏丹武士毫不畏惧,他们游刃有余地举盾、挥刀,和拉蒂亚最后的力量搏斗。看到主将上阵,其他守军亦压向上城的夏丹人,可他们实在没有力气突入厮杀了。   厮杀,推进,后退,挤压……夏丹人越聚越多。   抽回染血的剑,一脚踢飞倒向自己的敌尸,夏普阴冷地盯着补上的笑容狰狞而玩味的夏丹武士,对身侧的近卫轻声说:“传令给卢修斯,让他带人去固守拉蒂亚的伯爵府吧,能多撑一会是一会,说不定海洛依丝就快来了呢。”   “长官你不去么?”   “我……我就是个信息。”夏普丢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猛地挥剑朝正对之敌的脸上劈去。   忽然,一面鹰岭红黑旗在城墙上飘摇着靠近,旗下,一位骑兵正在飞驰。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他激动地喊。   什么?夏普愣了,刚用盾牌挡住他斩击的夏丹武士也愣了。   “海洛依丝来了!”骑兵喊。   从最靠近他的守城士兵开始,人们一个接一个像嗑了药般兴奋起来。   “海洛依丝来了!”他们一个接一个大喊。   夏普死死盯着正前方的夏丹武士,他茫然无措,毫无攻击的意思,只是犹豫地采取守势,似乎在等待消息真伪的确定,其他夏丹兵也一样。   在欢呼的浪潮中,他最终不经意地退了一步。   他们……在害怕!   从战线的一头到另一头,激动的守城士兵接二连三地鼓起余勇向前压去,有人干脆声嘶力竭地咆哮一声,透支力量狂攻而去。   “海洛依丝来了,马虏完了!兄弟们!把他们推下去!”夏普大喊。   “杀!”   在守城士兵们万分凶猛地反扑时,夏丹兵里也响起了慌乱的喊叫。   “吸血鬼的皇女带援军来了!快逃啊!”   “败了败了!快走快走!”   等到守军把最后一个夏丹人踹下城墙,夏普才惊魂稍定,同时清醒下来。   援军抵达的消息传遍了拉蒂亚的城墙,埃布尔处又一次传来赶走敌军的捷报。   “海洛依丝真的来了?”夏普怀疑地拉住折返的信使,问。   “没……”信使涨红了脸,偷偷说,“刚才夏丹人几乎已经控制了城墙,阿提亚忽然喊了一声‘海洛依丝来了’,士兵们信以为真,一边反冲一边喊,结果对面居然被吓跑了。提图斯看这招有用,就让我来嚎一嗓子……”   “真是好算计,阿提亚和提图斯帮我渡过一劫,回去我得好好谢他们……”夏普苦涩地说,此番得胜只是侥幸,下一次,他估计就没那么好运了。   “海洛依丝来了!”又一个骑兵急匆匆跑来。   “提图斯怎么又派了一个人,这把戏不需要说两遍。”夏普皱眉道。   “这次是真的!”骑兵喊。   “什么?”夏普惊呆了,他快步冲到墙边眺望城下人头攒动的战场,他看到所有夏丹士兵都丢下云梯,乱糟糟地退向大营,夏丹的传令兵在人流里艰难地移动,传递未知的命令。   “我去看看。”夏普丢下一句话,骑上马向西北方向的城楼冲去。   终于,夏普在迎上的官兵间翻身下马,趴在城墙上俯瞰西北方。   他没有看到帝国的大军。   想想也是,夏丹人斥候那么多,假如帝国大军真的抵达拉蒂亚,夏丹军肯定前一天便得到休息解围离去。除非布洛德帝国的吸血鬼有全军传送或全军隐身的魔力。   他只看到了一位骑士,他全副武装,胯下战马披有轻甲和罩袍,他的甲胄银光闪耀镀有黄金玫瑰纹,血红长披风在风中飘荡。他手抓一把旗矛惬意地扛在肩头,缓步前行,旗帜的深紫底色间十金灿灿的蔷薇荆棘纹章。   埃布尔曾用《布洛德族纹录》向夏普展示过这种旗帜,那是帝国皇女海洛依丝·布洛德直辖的荣华骑士团的旗帜。   骑士身后的来路上倒着三三两两的夏丹兵尸体,他的脚下,战马的马蹄正结结实实地踩在一只人马的脸上。   夏普明白了。海洛依丝完全可以在大军行进的同时派遣一支先锋骑兵强行军逼近拉蒂亚,而先锋骑兵又能派出侦察兵马不停蹄前往拉蒂亚城下传达消息。夏丹人很可能才得到布洛德先锋的报告,因而仓皇离开,或者今天的战斗完全是黑可汗在得知敌人援军将至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冒险。   “我觉得我似乎箭伤复发了。”压力一扫而空,疼痛接踵而至,夏普捂住左肩的伤口靠在城墙上,颤颤巍巍地保持着站立。因为战事紧张,夜袭时格喇·沃巴射他的那一箭他根本没时间医治与疗养,现在,他感到体内火烧般灼热。   城门缓缓打开,骑士漫步而来,他取下头盔晃晃脑袋,一头如瀑金发飘散而下,他抬高清灵秀雅的玉白面庞,望向城上狼狈的守城士兵们,微笑地招了招手,碧绿瞳孔间异光流转。   士兵们猛然醒悟,来援的骑士竟然是位女子!   然而骑士没有看到夏普,因为夏普正跪倒在墙下喘气呢。 第九十八章 援军降临   亚莉克希亚·德姆维尔,布洛德帝国首都帕瑞斯骑士家庭出身,跟随皇女海洛依丝征战已近九年。从迎击洛森特狼人入侵到迫使亚萨基退出弗兰德,再到梭伦和索菲亚的暗流涌动,经历过一系列军事行动的亚莉克希亚虽然只有二十五岁,但已是不折不扣的老兵了。   拉蒂亚守军打开城门后,她从容地跃马入城,映入眼帘的是满街哀嚎的伤员和劳作的居民,两侧城墙上,大批甲上满是血污的士兵好奇地俯身望向她。楼梯处,一队军官急急忙忙跑下,他们一边奔跑一边整理头盔,想要让自己看上去更正式些。   无论是鹰岭世袭屯戍兵卢修斯还是充军杀人犯提图斯,都是没多少见识的草民,迎接上级的经验一点都没有,因此都慌乱得很。他们能当上军官完全是因为鹰岭军团全军覆没后,到处流窜的夏普部一个世袭军官都不剩了。   军官们拖着瘫倒的夏普走下城楼,一股脑涌到亚莉克希亚马前。   “在下鹰岭军团新营指挥……”夏普躬身干呕了会,问:“请问您是?”   “我是皇女海洛依丝殿下的亲卫,荣华骑士亚莉克希亚·德姆维尔,此次作为使者接洽拉蒂亚守军。”亚莉克希亚俯望面前的一众土鳖军官和他们架着的将领,不悦地说,“你们居然在我面前发动兵变?”   “没有没有!”卢修斯慌忙摆手辩解,“指挥大人身体不舒服,我们只是扶他!”   话音刚落,扶夏普的军官们齐刷刷点头松手,夏普当即扑倒在地,继续干呕。   “你看到我有那么恶心么?”亚莉克希亚皱眉。   “不不……只是恶心而已。”夏普语无伦次。   “算了。”亚莉克希亚冷冷地说,“今晚皇女殿下的先锋,蔷火军团的骑兵团就会到达,还请贵军准备好迎接事宜。援军大部会在不久后先后到达,请诸位安心。”   “谢大人。”士兵、百姓,受伤的、没受伤的,在提图斯的带领下,他们全都兴奋地欢呼说。   “得救了得救了!援军到了!”一位士兵高兴地把帽子扔上了天。   “我们坚守到了胜利的时刻!欢呼吧,兄弟们!”一位满嘴大胡子的军官豪放地拍着肚子大笑。   “SB!你踩到我的腿了!”被蹦跳着的激动市民踩到脚伤员愤怒地喊。   “救命啊!非礼啊!”被兴奋的小兵搂住的民女恐慌地喊。   这帮丘八……亚莉克希亚腹谤一声,说:“你们还是先把你们的指挥带去休息吧。同时,请带我去见拉蒂亚伯爵。”   “是!”阿提亚应了一声,随即启程引亚莉克希亚去找埃布尔。   ……   客厅间,沐浴更衣完毕的埃布尔朝亚莉克希亚躬身行礼,风度非凡,他由衷感谢道:“贵军不辞劳辛劳,历经艰险远道而来,仗义相救,方得迫退夏丹大人。我替拉蒂亚阖城百姓,先谢过大人了。”   亚利克希亚眼前一亮,拉蒂亚伯爵果然优雅体面得多,他外表俊朗,身姿笔挺,衣着品味亦不同凡响,相比先前那些举止粗鲁的小兵,一看便有好感。   “卡赛利亚战局紧迫,若非伯爵死守拉蒂亚,牵制黑可汗,恐怕战事变数颇大,皇女殿下亦无法顺利进军。您的父兄都为国捐躯,无愧满门忠烈,您临危受命,成就此番功绩,亦可谓不负家名了。”亚莉克希亚微笑着说,“在下一定回报皇女,为伯爵报功,相信无论皇帝陛下还是国王陛下,都不会亏待您的。”   “谢骑士大人。”埃布尔听亚莉克希亚说了一长串吹捧的话,一时间招架不住有些晕乎,但很快,他意识到对方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说来惭愧,先前家父兵败,全城大乱,士卒官吏逃亡大半,甚至马虏都入了城。若非鹰岭新营来援,恐怕一天都守不了。况且守城士卒也大多都是鹰岭新营的人,在下不敢居功,还请您将实情上报,以免寒了众将士之心。”   “伯爵谦虚了,区区一群边镇常备军的残兵败将能有什么作为?若他们真有多大本事又怎会全军覆没?若他们真有多大能耐伯爵怎么不是他们呢?说到底,正是伯爵的居中调度成就了他们的功绩。再说,沃尔纳已亡,鹰岭新营乃无根之萍,只要皇女殿下开口,此军从此往后便是大人所有了。”亚莉克希亚仿佛听到笑话般欢笑,埃布尔死死盯着她的表情,想要找出一丝讥讽或玩笑之意。   然而他失败了,亚利克希亚似乎深信她说的话。   “阁下明鉴,我与鹰岭新营指挥虽相识不过十日,可他救过我一命,我们共守孤城,情谊之深可称兄弟。在守城的事上,我是万万不敢谦虚的。说来其实我也想为他求个封赏,觅个前程,以报支援之恩。”   亚莉克希亚的笑容慢慢褪去,她凝眉垂首沉思良久,说:“既然伯爵有意提拔异国将,在下自当奉陪。大人放心,我会把你的心意传达给皇女的。”   “那我先谢谢阁下了。”   当夜,海洛依丝·布洛德率领的帝国援军的先锋,蔷火军团的骑兵团抵达拉蒂亚。这是一支华丽而威严的精锐部队,一入城,他们便以精良的铠甲兵器,华美的军服,强壮大战马,严整的队列,坚毅的军士和仪表堂堂的军官,震撼了在火把的光芒照耀下夹道欢迎的拉蒂亚百姓。   “感谢皇帝!感谢国王!感谢莉莉丝神赐予我们的胜利!”一位激动的市民喊叫道。   这句话迅速激起了热情的涟漪,欢呼与喝彩浪涛般席卷过人群。此刻,无论是底层贫民还是官吏贵族,都一同向蔷火骑兵们大声呼喊出他们的快乐和谢意。   市民们兴奋地前挤,尽力伸长手把食物、钱币、小礼物等东西塞到路过的蔷火骑兵手上。蔷火军团的将士们训练有素,毫无回应,只是一丝不苟地前进,任凭热情的居民们把礼物挂在他们身上,甚至干脆被礼物砸中。   路边摆摊的小贩重新开张了,他们大展拳脚,各施绝活,送出自家的拿手产品,然后向围观的百姓们叫卖。街道两侧酒馆里的酒客们向蔷火军举杯致意,有一些直接端起酒杯跑到大街上喝,甚至有试图向走过的士兵们分享美酒的人,可惜,对方没有接受。   两侧房顶上爬满了小孩子,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向士兵们招手欢呼,放声大笑,有人觉得好玩,模仿士兵们有力的行走姿势在房顶上走来走去,一本正经,笑得开心不已。   “海洛依丝殿下万岁!布洛德帝国万岁!”   “去你丫的,在卡赛利亚的城市里竟敢不为卡赛利亚喝彩?”   “行行行!我错了行么!卡赛利亚王国万岁!”围观者们七嘴八舌地交谈。   “感谢战无不胜的皇女海洛依丝殿下!感谢横扫天下的蔷火军团!感谢你们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夏丹马虏!感谢你们守护了我们的城市!感谢你们为卡赛利亚的子民们报了仇!”坐在马车上的本地高官脱下帽子,向帝国的军人们行礼致意。鹰岭兵不懂迎接帝国皇室及军队的礼仪,因此今夜的仪式是拉蒂亚官员们一手操办的。   此刻,拉蒂亚的街道成了汹涌澎湃的欢乐海洋,多日的围城战事里拉蒂亚所受的伤痕似乎在援军入城的一瞬间便治愈了。   人群中,几位守城士兵默默后退,离开了迎接援军的人群,掉头离开。   很快,另一边又有几个守城士兵退走。   这人、那儿,东边、南边、西边、北边,这条街、那条街,鹰岭兵,本地兵,乃至血族骑士,都一个个离开。   当夜,蔷火军团从鹰岭军手中接收了包括全部城门和所有仓库在内的拉蒂亚全城的控制权。当时鹰岭新营指挥尚因伤痛昏迷不醒,医生在焦急的士兵们的逼迫下忙了一夜都未离开。 第九十九章 约西亚的抉择   又一次走入办公室向约西亚复命时,瑞卡瓦问:“我们何时离开安鲁铎?无论初林要塞还是拉蒂亚都需要我们的支援,我们总不能一直呆在安鲁铎不走吧?”   “喏。”约西亚从文件堆中抽出两封信推到瑞卡瓦面前。   “这是啥?”   “你看了就知道了。”   “额,可是我不大识字。”   “……忘了。”约西亚无奈地轻拍脑袋,“这两封信一封是初林要塞的,一封是布洛德帝国蔷火军团的。”   “哦,写得是啥?”   “入侵谢洛依的马虏已经全数退走,蔷火军团即将抵达拉蒂亚。”   “原来如此。”瑞卡瓦惊叹道,“原来大人早有预料。”   “不,我按兵不动不是因为我早有预料而是因为我动弹不得。”约西亚苦笑,“支援拉蒂亚还是回援谢洛依,我压根没有做出决定。”   “不可能吧。”瑞卡瓦有些意外,“据我所知将军一向十分果决。”   “将士们不想作战岂是我果决可以扭转的。”   “……是贵族们有异议,想要回国吗?”   约西亚的笑容有些惨淡:“不,这次意见最大是常备军的人类官兵,他们满腹怨言,无意作战。凯·迪利安告诉我,许多士兵都私下表示如果再与夏丹人对垒,他们绝对不会出力死战。”   瑞卡瓦敏锐地意识到此事与己有关,当即识趣地闭嘴,不再说话。   然而约西亚并无放过他的意思:“你为何不说话?”   “额……约西亚大人,即使士兵没有战心,我们仍然可以先做出决策,率军前出,其他的路上再施手段。”瑞卡瓦忙转移话题。   “我想过了,相比初林要塞,支援拉蒂亚太过凶险,我们只能从旁牵制,盖恩普特伯爵已被马虏吓破了胆,生不出半点抵抗的心思,因此我们想要威胁包括乌尔法在内的沃尔纳故地必须首先收复盖恩泰普。眼下盖恩泰普驻有一千五百夏丹兵和两千多盖恩普特兵,兵力雄厚,戒备森严,想要取巧夺城可能性极低,我们只能堂堂正正围攻,可若我们真的这样做了,驻扎在乌尔法的夏丹人可以迅速西进支援,到时敌我兵力将不相上下,守城还是野战全看夏丹人心情。哎,联想我军军心士气,现在岂是求战良机?”   “那谢洛依呢?”   “回援谢洛依军事压力不会太大,然而我不好在战事紧要关头抛弃梅尔西斯的盟友,另外,回到谢洛依后满腹怨言的官兵们是否愿意再度随我出国远征就不好说了。为此,我宁愿继续驻守在安鲁铎。”约西亚苦涩地笑了笑。   “将军……实在是辛苦啊。”瑞卡瓦恭敬地向约西亚鞠躬行礼,说。   “幸好帝国援军即将赶到,我的压力轻了不少,最近一日务必密切注意乌尔法的动向。一旦有黒可汗退回沃尔纳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是!”   不久后,蔷火军团的信使翻身越岭抵达安鲁铎,向约西亚递上了蔷火军团代军团长亚莉亚·安若的信。   ……   秋高气爽,晴空无云,山风拂地,吹动了山路两旁的繁茂树林,排成行军纵队的赛灵斯—梅尔斯联军正长蛇般无声地延伸前进。   两旁的林地间,三五成群的衣衫褴褛的难民围坐在行李边,每个人都面容枯槁,浑身无力,有的垂首闭目,摇摇欲坠,有的皱眉望天,瞳中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兵走兵的,民歇民的,相安无事。   “爹……我饿。”一位男子怀中的小女孩忽然委屈地说,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   男子无言,只是温柔地抚摸女儿的头,表情犹豫。在经过剧烈心理斗争后,他最终下定决心,他把孩子放到妻子的怀里,起身走向山路间的军列旁。   “军爷赏些吃的吧……”他哀求,可士兵们都只顾无声赶路,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军爷……娃儿饿啊……”一脸疲惫的士兵擦完汗,转过头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脚步没有半点停顿。   男人的哀求一而再,再而三地响起,语气越发绝望。其他难民无神地望向他浪费体力的身影,仿佛在同情他的愚蠢。得了吧,丘八们不抢难民已是大幸,还能给你食物?   “军爷……”   瑞卡瓦瞥了眼马下的男人,手提缰绳行出了队伍,然后打开挂在马侧的包袱使劲翻捡。   “奶酪,我从夏丹人身上捡的,味道不错,就是沾了点血……”他拿出一块奶酪三两下掀开包裹它的布,取出一小块塞进嘴里咀嚼,然后把剩下的递给男人。   “谢谢军爷!”失魂落魄的男人身上重新有了活力,他激烈地反复鞠躬道谢。   瑞卡瓦没说话,又掏出一块肉干递去。   “干肉,自己做的,味道还行,就是放久了有点硬,和砖头一样,你且拿去防身。要吃的话记得挂去表面用水浸泡。”   “谢……”   瑞卡瓦又掏出半张馍嗅了嗅后塞给他。   “这是我在安鲁铎买的,没吃完,闻味道应该没坏。”   “太感谢了。”男人觉得自己感动地都快哭出来了。他们一家若非被乱军抢劫,也不会沦落到连一点喂孩子的食物都不剩的地步,想不到居然会有一位军人接济他。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不用着急感谢,我的言外之意你听出来没?”   “啥?”男人有些疑惑。   “我能给你食物是因为我有多余存货,军队里大多数人都是吃统一供给的食物,连自己都未必喂得饱,怎么会给你呢?有余粮的都是些贵人,可他们不说愿不愿意接济一个失去一切的难民,你见不见得着都不一定呢。”瑞卡瓦冷冷地朝南指去,说,“赛灵斯的少主在安鲁铎留了人手安置难民。   你们一家早些过去才是正道。顺便说一句,我的东西都给光了,你可得给我拦住其他难民,别让他们再来烦我了。”   “是。”男人坚定地点头,发誓说,“我身子骨硬,还能撑一段时间,这些食物我会分给老幼妇孺,这样我们大家都能支撑到目的地。”   “你能这样想很不错。”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这些难民还没有被逼到除了自相残杀别无选择的境地。但是,假如逃难的终点不是近在咫尺的安鲁铎,而是遥遥无期的远方呢?   瑞卡瓦离开后,难民们并未如他所求地安心挨饿,果然,更多难民开始对路过的士兵们乞讨食物吃,扰得赛梅联军将士不胜其烦,直到有军官禀告约西亚后向难民们发放了部分军粮,行军秩序这才稳固下来。不过此时瑞卡瓦早已跑到不知道哪里去,接下来的事也就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赛梅联军走过了一个个满目疮痍的村镇,途径了一座座惨遭毁弃的堡垒,去向拉蒂亚。 第一百章 拜见皇女殿下   从幻梦里苏醒的少年再度永远离开了旧日形形色色便利神奇的造物,重新获得了感知与对身体的控制,柔和的青色光芒浸入他的额头,疑惑的他吃力地睁开双眼,终于看清了身处的世界。   青光散去,他看到一位紫瞳如幻,肌如冰雪,姿容绮丽的女子正坐在床边木椅上,她微笑地看着少年,目光极尽温柔。鎏金红丝带轻束的浓密的直长发整齐梳在脑后,虽为黑发却浮动着紫罗兰色的暗光,暗红金丝嵌有绿蓝宝石的血族式蕾丝连衣绒裙分外紧致,勾勒出她纤细又不失丰满的身材。   夏普瞪着女子愣了半晌,忽然带着哭腔问:“姐姐你好美,你是英灵殿的女武神么?”   “噗嗤,有人那么叫过我,然而我没去过英灵殿。”女子笑道。   夏普又愣了片刻,忽然惊问:“您是海洛依丝殿下?”   “正是。”   女子话音刚落,夏普就像忽然被打了一巴掌一样猛地坐起,他拖动麻痹的身躯想要下床,同时惊慌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殿下……我……请恕下官身体抱恙,未能远迎……呸,不对,是未能迎接。”   夏普区区一个已亡诸侯国的临时将领,哪见过这等阵仗,堂堂鼎盛帝国权势滔天的皇帝的女儿、威震天下的绝世神将、倾国倾城的一代美人在他苏醒时出现在他的床边,显然已经呆了有一会儿,说不定在他昏迷时还做了些友善的事情,此等荣宠,夏普毫无心理准备,顿觉精神恍惚,急忙想要翻身下床行礼。   结果海洛依丝一把把他摁回了床上,纤细的手腕中力量之大夏普根本抗拒不了。所以说当血族真好,既能保持体型又能拥有力量,简直完美。   “我知道,鹰岭新营指挥夏普旧伤复发,昏迷不醒,因此未出城迎我,我来访时亦不曾礼待,此番罪过,我决定在此宽恕。”   “谢……谢谢皇女殿下。”夏普脸涨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你的伤口处理不善,因为伤口腐烂,感染了疫病……”海洛依丝平静地说,语气宛如旁观者,冰冷而客观。   夏普沉默良久后苦涩地问:“我还剩几天?”   “不知道,可能五十年,可能十年,可能五个月,也有可能五天。生死这种神妙的事物哪里是那么好断定的呢。”海洛依丝颇有些小女儿状地一手托腮望天,一手玩弄着鬓角的发丝,嘴角在翘与平间摇摆屋顶,似乎子啊憋笑。   “可我的伤……”夏普敏锐地意识到海洛依丝话没说全。   “没事的,我已经用血契秘术帮你治好了。”海洛依丝终于笑了起来,显然刚才的小恶作剧成功让她很开心。   夏普的脸再度涨得通红,他刚想坐起感谢,却又被海洛依丝按住肩膀压回被窝里。这姿势,这角度,这动作……一时间夏普只觉浑身烫软,脸庞好似要滴出血来。   “谢皇女殿下。”他弱弱地说。   “哈哈,你作为沃尔纳公国人类边镇常备军残部偏将,在遭沃尔纳公爵算计的情况下没有投降马虏而是坚持抵抗,固守和你毫无关系的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为我调兵遣将支援友邦争取了时间,我该谢你才是。若黑可汗在卡赛利亚腹地与我军从容周旋,我军的伤亡与战局恐怕会是难以接受的。用你拯救的军民的性命换你的命,我是挣了的。”海洛依丝笑了笑,柔声说。   夏普何曾在上级处体验过此等温柔甚至有些暧昧的态度,他感觉自个儿整个人都快坏掉了,连忙尽全力镇静心神,说:“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当今布洛德哪支军队做事前不要先谈条件,所谓应做之事不过笑谈戏言。”海洛依丝慢慢敛去笑容,正色道,“我听闻当日黑可汗曾以沃尔纳半壁劝降你,你拒绝了。我一向赏罚分明,你坚守拉蒂亚直到援军赶到,夜袭敌营斩杀人马大将格喇·沃巴,歼敌无算,战功卓著唯有赛灵斯的继承人可以相提并论,如今沃尔纳与塔祖尔皆已亡国,若你好好干,我未必不能以沃尔纳半壁,甚至是全境设为军镇,封你为帅。”   “我……”面对皇女的坦诚相见与重诺相许,夏普不由百感交集,感动得说不出话,只能郑重地点点头。   “不过我的部下先前似乎对拉蒂亚的战事有些误会,因而这些日子各方行事多有不妥。我也是在调查清楚后,觉得此行有失,恐寒功臣之心,这才特意探望你。等你重回军营,很快便会知道昏迷几日里发生的事,还望看在我的面上宽恕各方,不要伤了和气,我会替他们报偿的。”海洛依丝的面容重归柔和。   夏普当然不知道海洛依丝说的是什么事,便大言不惭地说:“反正都是些小事,在下一定会约束部下,防止友军间因发生摩擦的。皇女殿下不必劳烦,何谈补偿。”   “你尚未回军,不知情况,我很理解。可是,你说的话我可是会当真的哟?”海洛依丝嫣然一笑。   真好看……夏普心中一动,随即强稳心神,绷着脸说:“在下一定不会食言的。”   两人说话间,一位鹰岭士兵端过一碗热汤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诡异地看了两人一眼。   “我知道~呵呵,话说你躺了那么久,还没吃过东西,想必身体虚弱得很吧。”海洛依丝说着把床头柜上只剩小半杯的水杯移开,把新送到的牛肉汤端起,盛出一勺送到嘴边吹了口气,然后递到夏普的嘴边。   肉汤炖得很烂,香味浓郁。刚刚找回饥饿感的夏普在闻到食物的香味后顿时鼻子一酸,感动得热泪盈眶,差点哭出来,若非海洛依丝不让他下床,他肯定立刻给她跪下唱征服。从鹰岭到拉蒂亚,他何曾有过这种待遇!   “快吃。”海洛依丝温柔地瞪了他一眼,柔声催促。   夏普活像一只路遇好心人管饭的野狗,乖巧地噙泪点头,叼住汤勺把汤喝下。   “好喝!”   “哈哈,你是想把汤勺吃了吗?”   一勺接一勺,海洛依丝把一碗牛肉汤全喂进了夏普胃里。   “谢谢!”夏普正感谢着,忽见海洛依丝抽出一把匕首,举到面前抚摸了一把。   夏普瞳孔猛缩——难道刚才的厚待全是虚情假意,海洛依丝想卸磨杀驴!   只见海洛依丝干脆地切破了她白皙右手的食指,顿时,嫣红血珠渗出。她燃起血瞳,催动血能,点点紫光浮现在她两手间,渗入血珠间,没多久,血珠竟然变成了海蓝色。   海洛依丝笑吟吟地把手指伸到夏普面前,说:“看到了么?这可是好东西,快喝下去。”   “那个……在下不是血族。”夏普严肃地说。   “噗嗤,这是魔药,用布洛德的血炼制的,有恢复身体的效果。”   “哦哦,抱歉我误会了。”   “全含住也可以哦~”海洛依丝笑得更深了。   闻言夏普心头一颤,心说皇女大人你撩汉技术简直一流啊,下官实在经受不住,容易想入非非,总之……会玩会玩,在下佩服。他顺从地张开嘴,任凭海洛依丝把蓝色血珠坠入他的口中。   “谢皇女殿下。”   “哈,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身为主将,军务缠人,你懂得。”海洛依丝掏出一张红丝带包住手指,笑眯眯地起身告别。   “皇女殿下走好!”夏普赶忙坐起,目送海洛依丝高挑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等等,我看到了什么……这身高……快两米了吧!   夏普忽然意识到,海洛依丝的海拔之高简直让人咋舌。   到底是血族啊!   他艰难地爬下床,勉强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门,迎面看到了阿提亚。   “长官好!你终于醒了。”阿提亚脸上一个大写的兴高采烈。   “让将士们担心了。”夏普温和地笑了笑,他走到栏杆,俯望军营门口,他看到士兵们尊敬地打开营门,侍立于两侧向骑着白色骏马的女子敬礼,直到她风般疾驰离开。短短片刻,她的身影没入了远方房屋的遮蔽中。   “海洛依丝殿下实在是个伟大的将领,伟大的女士。”阿提亚说。   “没错。”夏普严肃点头,深表同意。   “无论言行她都让人无比敬佩且感动,我们先前被她的部下和城里人搞得很不开心,正是她的到来缓解了我们的痛苦。”   “恩恩……”   “最近我听说了不少她的事迹。她对部下很好,因此她的士兵们争先恐后为她效死。听说她在手下即将死去时会握住他们的手倾听他们最后的遗言;在战场上她会冲在最前面,而她的部下全都急不可待地超过她,为她扫清前路;在她的部下受伤昏迷时,她会用木管为他们喂水,条件恶劣时她甚至会用嘴……”   “卧槽!”夏普吓呆了。   “……当然海洛依丝的部下里女子比较多……额,长官你怎么了?”   “没什么?”   “……”   “不知为何,似乎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会加剧我的绝望……”   “您在说什么?”   “你觉得……海洛依丝征战四方,会不会有数不清的血族人类对她一见钟情呢?”   抛去出身、权势和容貌,海洛依丝依旧是一位独一无二的血族,夏普想。   “一见钟情?”阿提亚疑惑地复述了一遍,忽然嘲讽地笑道,“海洛依丝殿下可是帝国的皇女,他们怎敢?至少要国王或公爵和他们的继承人们才有这个资格吧。”   “呵,也对,云泥之别,他们怎敢呢……”   只是可惜啊,下官偏偏是个做无本买卖的人…… 第一百零一章 第二次见面   数日后,赛梅联军抵达拉蒂亚。约西亚在城门外见到了海洛依丝的使者,不敢怠慢,忙带卫队先行赶向城中,令巴特莱率部在拉蒂亚守军的引导下赶往分配的营区。   “瑞卡瓦,去找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告诉他约西亚·赛灵斯今晚邀请他共进晚餐。”在拉蒂亚血城前,约西亚对瑞卡瓦说。   “好的,只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请问是要我一路打听过去么?”瑞卡瓦问。   “恭喜你,答对了。”   “额……请问我该叫他去哪里赴宴。”瑞卡瓦怀疑地问,他可不记得约西亚有说来过拉蒂亚,更何况熟悉的饭店酒馆,“难道地方也要我找。”   “是的,请找个正式点的,不要太土鳖。”约西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要是失了赛灵斯的体面,呵呵。”   说完,约西亚走入城门。   “瑞卡瓦!加油哦!”奥格塔维娅紧随其后进了血城,她笑眯眯地转身对瑞卡瓦招着手,“你尽管去找最贵的便是,反正我哥哥出钱。”   下一刻走进城门的爱格伯特,他在经过瑞卡瓦身边时偷偷侧过脸,在瑞卡瓦耳畔悄声说:“晶纱馆不错,你可以去看看。”   目送众人离开,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寻人去了。他硬着头皮逢人便问,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站到了鹰岭的营区前。   “请帮忙通报一下,在下是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部下近卫队长瑞卡瓦,遵主命拜访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吾主邀请他今夜共进晚餐。”瑞卡瓦跃马于军营守卫面前停下,说。   “请稍等一下。”守卫闻言立刻让门楼上的士兵进去通报。   等待的时间里,瑞卡瓦站在门外四处张望。鹰岭军驻扎在外城靠东的营区,外侧是宽阔的大道和小树林,营地边缘建了不少哨塔,背弓的士兵站在哨塔上监视四周,防守颇为严密。   “防御工事真不错啊,居然还有箭塔,拉蒂亚可真豪气。”瑞卡瓦自言自语。   又等了会,士兵重新回到了营门上对瑞卡瓦说:“你叫瑞卡瓦是吧?指挥邀你进去。”   瑞卡瓦随即把马拴好,跟带路的士兵走入营中,一路走马观花径直进入了训练场。   “嘿嘿,瑞卡瓦队长,又见面了!”夏普正站在场边监督士兵操练,他侧过身望向走近的瑞卡瓦,咧嘴一笑说。   “呵呵,夏普将军,好久不见,你都立了天大的功绩了。”瑞卡瓦和夏普握手的同时用余光扫过训练的士兵们,他们是清一色的长枪兵,甲胄齐全。他们排成严整的密集阵,在军官的指令下一次又一次整齐划一地刺出长枪,奇怪的是他们从头到尾都只在连突刺一招,最多把刺击方向换成左侧或右侧,考虑到人的自保心理,这可算不上是实用的战术。   “哈哈,立功的前提是我找到了立功的机会啊。我觉得约西亚大人是一位出色的领主继承人,跟他混有前途,总有一天你也会扬名立万的。”   “但愿吧,呵呵,我在维特塔罗为国族出生入死,仗一打完他们差点没把我整死。”瑞卡瓦苦笑一声。   “……卧槽,怎么回事,约西亚不是……”   “他是帮我的。”瑞卡瓦打断了夏普的话,无奈地说,“好在赛灵斯有约西亚,不然我真心呆不下去。”   当初奥格塔维娅把瑞卡瓦拉入军中时瑞卡瓦何曾想到,区区数月后维持他脆弱的忠诚的竟是奥格塔维娅桀骜不驯的哥哥的信任。   “哎,好不容易见一面何必谈这些伤心事,训练差不多快结束了,咱们出去散散如何?”   “行啊!”   夏普让瑞卡瓦陪他看了会后结束了训练,训话解散,然后两人立刻出了营。   “嘿嘿,我正好去寻一下晚餐的地方。”骑上马后,瑞卡瓦悠闲地笑道。   “啊哈?难道约西亚大人还没定好?”紧接着上马的夏普有些意外。   “没有,他去见皇女殿下了。”瑞卡瓦有些无奈,“所以这些事全丢给我了。”   “嘿嘿嘿,那感情好,咱们可以找个高档点的地方狠狠敲约西亚大人一笔。”夏普忽然露出一副极其阴险狡诈的表情,瑞卡瓦见了差点笑出声,之前他没发现原来夏普还有颜艺天赋。   “晶纱馆如何?”   “嗯……我听伯爵大人说过,那是拉蒂亚城的著名公馆。”夏普想了想,问,“晚餐还有谁出席啊?”   “应该只有你和约西亚吧。”   “什么?”夏普的眼神有些慌张,“容我冒昧地问一句,约西亚大人喜欢的应该是女人吧?还有他对吸干人类不是很感兴趣吧?”   瑞卡瓦顿时满脸生无可恋:“你想多了。”   二人骑马缓步走过拉蒂亚的街道,一路闲聊。列国援军的到来极大地刺激了拉蒂亚的商业,包括贵族、军官、士兵和随军神职人员、工匠、医生乃至军妓在内的庞大人口每日都要消耗极多的物资,拉蒂亚贸易之盛,远胜以往。此刻,街道上人流如潮,人声鼎沸,商铺与摊位遍布,数不清的交易正在进行,瑞卡瓦与夏普甚至有寸步难行之感。   “瑞卡瓦啊,你有没有觉得……国族的外貌实在是俊俏得不像话?”夏普忽然问。   “毕竟是莉莉丝眷顾的神族。”瑞卡瓦回答得心不在焉。   “出身高贵,见识广博,谈吐打扮品味气质皆不凡,瑞卡瓦,你会不会喜欢上国族,无论男女都行哈哈?”   “……”瑞卡瓦怀疑地望向夏普,他感到对方的话语里有股浓浓的试探意味,“如果谁在我的位置上生出此类非分之想,他一定是布洛德最大的笑话。”   “我袭灭格喇·沃巴部时抓了些夏丹人类贵族女子,”夏普说,“我把她们全数充作军妓并在黒可汗回到拉蒂亚前夜斩杀堆在城外;雌人马我亦抓到了两三个,无奈体型实在奇特,士卒们提不起兴趣,因此都杀掉钉在城外的逆十字架上了。”   “……杀得那么干脆,你是想断绝城中某些人的媾和之心吧。”   “嘿嘿,比起这个,我更想说世界真是有趣,有些时候,当敌人远比当盟友来得值。我当初投入鹰岭便是因为听闻血族女子美貌,唉唉唉,没想到我的决定竟是南辕北辙。”   瑞卡瓦沉默了,他不得不说夏普的心真大,居然当着他的面发表反动言论,夏普难道不怕他告密吗?   “唉唉?你怎么不说话?”夏普问。   “你真是好色好出了风格,好出了品味。”瑞卡瓦白了他一眼,“想必你肯定早在鹰岭讨好一媳妇了。”   “哪有,鹰岭全是刺边的罪犯和夏丹逃人,女子实在少得可怜,如果没有人贩子和对铁力思、哈巴德的劫掠,鹰岭早就直剩汉子了。倒是你,南巴兹特出美女啊!”夏普眼神忽然迷离了起来。   “没呢,不急……”   “咦,讲道理,你岁数已到,而且你是血族的侍从啊,你家主人不包婚配吗?”夏普有些奇怪。   “噗,我当上侍从以后赛灵斯一直在打仗,我家主人即使有意也没时间啊。”瑞卡瓦顿了顿,神情复杂地说,“其实我和你想法差不多……有些东西还是抢得好。”   “嘿嘿,我懂。”夏普笑道。   两人转过一条街,看到有奴隶贩子沿街叫卖人口,他的打手们用奴隶和麻绳绑着众多奴隶,供客户们挑选,不远处竟还有难民在卖家人,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夏普忽然问:“你说等我们升官发财了是不是该买两个仆人啊?”   “对。”   “比如女仆。”   “……你想干嘛?”   “我很犹豫啊,我们鹰岭军那么苦,我买女仆会不会引发士气动荡。”夏普满脸悲悯,“可是我好在意。”   “仗不是打完了么,况且你是当官的,还怕这些?”瑞卡瓦不屑地说。   “有道理!等士兵问起来我就说是你让我买的。”夏普满意地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大步冲到一位跪在街边的奴隶面前。   “你是不是有病!”瑞卡瓦无奈地随夏普下马走到街边,此人瘦弱不堪,衣着杂乱,脸庞满是污垢,难以看清,他无力地抬起头,惊恐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夏普。   “这位不错。”   “这是女的?”瑞卡瓦吓了一大跳,他都没看出来。   “废话,你看她头发那么长!”   “你至少挑个能看的呀……”   “是你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她只是受苦太多,又饿又累又脏!等我把她带走调理一下绝对亮瞎你的狗眼。”夏普志得意满,“老板!多少钱?”   “……你现在已经亮瞎我的狗眼了。”夏普和人贩子讨价还价的时候,瑞卡瓦在后头弱弱地说。   “她的名字是什么?”交易完成后,夏普问。   “奴隶的名字都是由主人取的,你可以帮她选一个。若是从前的话,她叫玛维。”人贩子说。   “好的,玛维,上马吧~” 第一百零二章 阿德克尼诺的学生们   在拉蒂亚血城伯爵府主厅,约西亚见到了他慕名已久的海洛依丝。   “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见过布洛德帝国紫袍皇女,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海洛依丝坐在主厅中央平台上的主座处,左臂支在扶手上托着腮,饶有兴致地俯望前来拜见的约西亚,下方,约西亚恭敬地半跪行礼,说。   约西亚的内心有些复杂,尽管理论上赛灵斯伯国是布洛德帝国的臣属,可近几年帝国在巴兹特半岛的影响力实在有限,大概是帝国四境都有战事,布洛德皇室抽不开手的缘故吧。如今,继阿德克尼诺之后又一位帝国皇室成员出现在约西亚面前,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海洛依丝微笑着起身坐端正,她穿着笔挺整洁的鲜红布洛德帝国射击军礼服,黑紫秀发梳作干练的高马尾垂于脑后,腰间挂一柄银纹鞘的军刀和一把精致短火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从容骄傲,英气逼人。   “赛灵斯藩远道而来辛苦了。阁下在阿卡曼、马登岭、维特塔罗三地三战三捷,大涨我军士气,夏丹入侵以来放眼东国诸藩,战功无出汝右者,可称名将。”海洛依丝笑容淡然,“我在此替布洛德的官兵们谢过将军了。”   “禀告皇女,马登岭的敌人是主动撤走的,在下实在不敢称捷;况且,马登岭和维特塔罗两战皆由我舅舅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主导,在下亦不敢称功。”   “将军何必谦虚,马登岭一战夏丹军损兵折将,败退离境,赛梅联军战果丰厚,如何不得称捷?据我所得情报,维特塔罗一战你亦居功至伟,如何不敢称功呢?”海洛依丝起身离位,慢慢走下平台站在约西亚面前把他扶起,笑容不改。   约西亚抬头望向海洛依丝的笑颜,内心不由一悸,皇女艳绝天下的传闻果然不假,饶是花丛老手如他都有种招架不住的感觉。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在她面前他完全生不出半点别的心思。一方面,海洛依丝英气太甚锋利逼人,目光深邃不可捉摸,任何忤逆她的行为都满是危险的气息。另一方面,约西亚身材高大,然而海洛依丝比他还高。   看到约西亚迟疑的样子,海洛依丝笑了笑:“将军是觉得……可惜了么?”   “……流俗之念,惭愧。”   “哈哈,天下多自以为是者,能自认流俗已难能可贵。”   海洛依丝把约西亚领到主厅侧面的一排长椅处先后坐下,忽然敛去笑容,淡淡道:“如今黑可汗退守沃尔纳故都乌尔法,我军集结卡赛利亚边境要塞拉蒂亚,敌我对峙,互不相让,以将军之见,我军当有何策,马虏当有何动?”   约西亚神色一凛,方才窘迫之状,再也不见分毫。   “我听闻黑可汗强攻拉蒂亚损失惨重,因而不经一战退回乌尔法。如今帝国援军在侧窥伺沃尔纳与塔祖尔两国故地,诸侯援军日夜逼近,夏丹大军亦被牵制不得动弹。南有叶露纱灵军,东有瑞瓦库特与格诺尼亚军,步步紧逼,危机四伏。以马虏避实就虚的传统,如今夏丹人没有弃城而走,无非想保住他们在沃尔纳与塔祖尔两国的新领土。说不定再过数日,黑可汗便会派来求和使者。”   约西亚沉吟片刻后,面色肃穆地说。   “黒可汗一代雄主,绝不轻言放弃,如若和谈不得,他必定挥师再战,不把沃尔纳、塔祖尔乃至卡赛利亚动静打成白地誓不罢休。除非我们给予夏丹人重大杀伤,逼他们撤军。”   “至于我军该当何策,那取决于皇女阁下的愿望,究竟是停战还是复土。不过想来三万帝国大军来此,所求的不可能仅是一个停战那么简单。”   海洛依丝静静地倾听约西亚把他的长篇大论说完后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当然,我率军出圣但丁堡,粮饷耗费甚大,怎会善罢甘休。”   “我军在拉蒂亚聚集帝国、巴兹特诸侯、还有即将到来的露普联邦援军已算得上兵力超群。因此,叶露纱灵、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军大可肆意威胁夏丹后方。假如行动成功,黑可汗必定家中失火不得不退,沃尔纳和塔祖尔便算兵不血刃地恢复了。”说完,约西亚的眼中闪过一丝忧愁之色。   “怎么,你似乎有隐忧?”海洛依丝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变化,轻笑着问。   “没错,黑可汗有很大可能卷土重来,可前提是黑可汗的物资储备足以支持他继续大军团作战。说实话,夏丹入侵以来我赛灵斯军久战于外,库房已经吃不消了,对农兵的动员亦误了农时,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约西亚叹息道。   “敌损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黒可汗发动此战还真是害人害己。”海洛依丝苦笑,“想必这次黑可汗抢了不少好东西,不然何以乐此不疲。我辖下各行省物资库存还是不少的,定会接济贵军一些,以酬三战之捷,援邻之功。”   “麻烦皇女殿下了。”约西亚施礼感谢。   “约西亚·赛灵斯……”海洛依丝忽然凑近约西亚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你记得阿德克尼诺么?”   约西亚有些不自在地退了退,说:“如何不记得,您的堂伯,毁灭普泰克特、压制卡赛利亚、击败霜骑士的名将,他的威名天下皆知,哪有那么容易忘的道理。”   “我说的不是他的名声,我说的是他的人。”   “……记得,乌沙卡条约签订前后,我在他身边呆过一段时间,怎么了?”   “他收你为徒了?”海洛依丝追问。   “没有啊。”约西亚很奇怪。   “……”   “皇女殿下,我请求您把话说清楚……”   “我堂伯有四位学生,我,我的哥哥皇太子雷纳德,教廷属邦的人质教宗私生子西瑟尔·布列达尼亚,亚拉冈王子卡洛斯·埃尔比拉。有一天我问阿德克尼诺他的学生里谁最优秀,他回答说他的徒弟里,未来权势最大的会是雷纳德,威名最显的会是卡洛斯,最令人敬重的是海洛依丝,最令人恐惧的会是西塞尔,至于最优秀的……是约西亚·赛灵斯。”   闻言,约西亚呆住了。   “他说约西亚出身在一个恶名累累的伯爵家族,势力撑死不过公爵,周围强邻环伺,若东方稳定,他可能终生都只是一位比较优秀的领主。可若东方大乱,他又恰好没稀里糊涂死在战场上,他会成就一番世人惊叹的伟业。”说完,海洛依丝嫣然一笑,“你真的不是他学生吗?”   “不是……我至多只是听他指点过两三句。”   “嘿嘿,可他把你当学生看啊。”   “……他还好吗?”约西亚神情复杂,自从阿德克尼诺解职回都,世上便再无他的消息了。   “父皇不是很信任他,所以他既不能离城又不能抛头露面……不过,他生活还是蛮滋润的。”   “若有机会,请帮我问候他一声。”   “我会的。”海洛依丝深深凝望向约西亚,“我现在信了,你真的是名将之才。我很好奇,如果条件恰当,你到底会造就怎样一番伟业来。”   “我……”   “只要你为布洛德帝国奋战立功,我一定会上表保证你的家族受封公爵,如果你做得更多,国王之位亦不在话下!当然,前提是你要忠诚。”海洛依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事实上,我十分渴望和我的同学们交手。”   约西亚一动不动地僵在椅子上,脸上阴晴变幻,沉默良久后,他说:“谢皇女殿下。”   赛灵斯家族世居巴兹特为伯爵,顶上的公爵造反就跟公爵,顶上的国王造反就跟国王,皇帝打来就降皇帝,叛军来了就投叛军。他们世世代代都靠着经营领地的能力和墙头草本能生存,从圣但丁堡陷落后的东国分封开始,撑过了大叛乱,挣扎过了普泰克特之乱,一直延续到现在。   公爵一位,他们只在普特克特时期短暂拥有过,代价是宗族差点被屠戮殆尽。幸好留下了三块残破的伯爵领土地,以为慰藉。   这累世孱弱之族,真的能在这一代一扫弱小反复的污名,走向以前从未妄想过的大位么?   百般想法如潮水般涌来,即使在晚宴上,约西亚犹淹没于此,心不在焉。然而,瑞卡瓦、夏普和奥格塔维娅三人在他发呆的时候玩得很开心。   “不得不说,奥格塔维娅小姐真漂亮!”兴致勃勃亲自下厨的夏普在端上一碗奇特料理时情不自禁地咧嘴笑道。   “咦!”正在约西亚背后和瑞卡瓦打闹的奥格塔维娅故意捂住脸,嗔怪道,“你都说第三遍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如果这样的话,下一句话应该是……”瑞卡瓦已经摸清了夏普口胡的套路。   “约西亚大人真帅!”夏普笑嘻嘻地说。   “哦。”约西亚回答。 第一百零三章 王国双壁   为迎接即将到达的露普联邦援军,海洛依丝携城中众多贵族、高官出城等待,士兵和侍从们在外侧布阵护卫。   然而,三个胆大妄为的人偷偷脱离了迎接的队伍,窜入了北方的野地里。   “唔,还是秋天风景好啊。”山丘顶,夏普眺望着远方金灿灿间带点红的树林,惬意地叹息道。   “没错。”瑞卡瓦从马侧的包袱里掏出餐布和包在纸里或装在盒里的熟食跳下马去,“今天的天气最适合野餐了。”   “我们这样不大好吧。”奥格塔维娅在两人身后笑得勉强。   “噗嗤,迎接露普联邦的援军,皇女殿下已足够分量,何须我等多此一举。”夏普笑了笑,鹰岭军没有得到参与迎接的邀请,他完全是自作主张出城的。   “可我还是挺想见见有王国双璧之称的两位露普联邦女将的呢……”   “现在拉蒂亚显贵如云,即使是大小姐也没法和她们搭上话吧?不如等晚宴时再接触她们看看。”夏普为奥格塔维娅出主意,“而且,明明是你非要跟来的啊……”   “话说叶露纱灵王子呢,您没叫他吗?”瑞卡瓦三两下把餐布摁在地上摊开,随手捡过石块压到餐布四角,最后把熟食全数甩到了餐布上,“棒极了!要是再宰只羊,支个烤架就完美了!”   “没叫,身为叶露纱灵的王子,迎接仪式爱格伯特不能缺席,他为人正直,要是和他说了我就别想逃出来了。”奥格塔维娅也跳下马去,她从包袱里掏出一只小马扎支在地上拍了拍灰,满意地坐了上去,“嘿嘿,你们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甜点。”瑞卡瓦说,“奶油蛋糕、果酱面包、曲奇之类的。”   “哇,这个我喜欢,不过……拉蒂亚城里有这些卖吗?”   “我请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随军厨师做的。”   “夏普你呢?”   “牛肉,羊肉。”夏普跳下马,毫不犹豫地坐到餐布边的沙石上,说,“若非为了减少动静,我还真想在此处吃野外烧烤。”   “咦!都是肉!夏普你有多爱吃肉!荤腥我可不敢沾太多。”   “嘻嘻,虽说都是肉,可烹调方式不同食用享受也不同,还是蛮丰富的嘛。再说,万一你不想吃可以喝我和瑞卡瓦的血么。”夏普满不在乎地笑说。   奥格塔维娅眼前一亮,忙转头观察瑞卡瓦的神色,瑞卡瓦冷着脸淡淡地说:“拒绝。”   “哎,我这个近卫队长啊,一点意思都没有!”奥格塔维娅无奈地摊手。   “奥格塔维娅小姐,我有件事很好奇……”夏普说。   “你问吧。”   “对国族而言,鲜血真的很美味吗?作为朽慢,我实在没法从血里找到一丝愉悦的味道,我只能感受到腥味。”   “嗯……毕竟种族不同,能力不同,对事物的感知也不同。”奥格塔维娅想了想,说,“你觉得酒好喝吗?”   “不觉得。”夏普毫不犹豫地回答。   “……嗯,你看嘛,有人喜欢喝酒,有人不喜欢喝酒,所以喝酒时他们感受的味道有所不同……夏普,你喜欢哪种饮品?”   “果汁吧。”   “嗯,对血族而言,血液即是至甘至醇的美酒,在它面前,任何地区出产的任何保存年份的名酒都黯然失色。按你的喜好来说,血液对血族即是凌驾于一切果品之上的灵果的琼浆。”   “是嘛……”夏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远方尘沙飘扬,忽然,瑞卡瓦猛地翻身跃起冲到马旁,二话不说抽出马刀朝山丘的一侧坡下指去,神情肃穆。   “唉唉唉!怎么了吗!”奥格塔维娅奇怪地问,她说话的同时,夏普亦板着脸连滚带爬地冲到马旁拔出长剑转身摆出作战姿态。   “大小姐,小心!”夏普话音刚落,坡下已跃出一骑冲上丘顶,眨眼间驰至三人南侧勒马站定,紧接着,坡下又先后冲出三骑,控住另外三面,竟是直接把他们包围了。   瑞卡瓦阴沉着脸观察了一阵,神秘骑兵们动作娴熟,显然久经战阵,他们皆身穿普通的袍服,仔细观察竟有些土匪的架势。   开什么国际玩笑!在大军汇聚的拉蒂亚城外,露普联邦援军抵达的日子,居然会有土匪在拉蒂亚的郊外闲逛,甚至刚好撞到了开小差的奥格塔维娅等人。   没多久,又一位骑手走上了坡,此人的出现立刻抓住了三人的眼球,因为此人……是个女的!   女骑手身姿娉婷婀娜,面容姣好妩媚,一颦一笑间英气四溢,她身穿一袭简约的棕衫黑裙,腰口用牛皮带扎得很紧,两刀两剑挂在鞍旁,闲庭信步地走在山坡上,柔顺的酒红马尾辫在她背后晃荡,一直垂到后心。她满不在乎地扫了三人一遍,忽然,她眼前一亮,随即一脸痴汉地跑向吓呆在小马扎的奥格塔维娅处。   “嘿嘿,这是谁啊,多可爱的小妹妹!这种危险的地方可不是你该来的哦~不过没关系,大哥哥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让我嘿嘿嘿~”女骑手跳到奥格塔维娅身前弯腰俯身,一直把脸贴到奥格塔维娅的鼻尖前,“淫笑”道。   “啊,那个,你是女的吧?”夏普弱弱地问。   “没见过女人耍流氓啊!”女骑手没好气地瞪了夏普一眼。   “我我我是赛灵斯伯爵的女儿奥格塔维娅……你是谁啊……”奥格塔维娅弱弱地问。   “我?我是山贼老大啊~小妹妹你那么美,我好像把你抱上床,当我压寨夫人吧!”女骑手色迷迷地“视奸”着奥格塔维娅,说。   “我……”   “你敢!”瑞卡瓦不悦地踏前一步,喝骂道,“想带走我主人先从我尸体上走过去!”   “好啊!”女骑手闻言随即转身从马旁抽出一把刀笑嘻嘻地走向瑞卡瓦,“大王我好久没有活动活动了。”   “瑞卡瓦!不要!她是血族!”奥格塔维娅回头喊。   “血族?”瑞卡瓦愣了。   夏普见女骑手抽出武器毫不犹豫地靠向瑞卡瓦,四周的骑手们亦收拢过来,眼看一场激战便要爆发。   忽闻不远处传来一声温柔的女音:“柳德米拉,别玩了。”紧接着,一位青裙银发的清丽女子骑马走上山坡,清冷恬静地笑着。   “唉!阿芙萝拉你怎么上来了,我不是说交给我就好么。”名唤柳德米拉的女骑手忙笑嘻嘻地回身迎向名唤阿芙萝拉的女子,“我事先声明,我可没有趁机撩妹,我只是开个玩笑啊哈哈哈哈!”   看到女骑手在短暂的时间里两度变脸,此刻更仿佛一位热恋的少年般嬉笑地哄着跟来的女子,夏普和瑞卡瓦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柳德米拉……阿芙萝拉……”奥格塔维娅忽然惊喜地腾地站起,喊道,“你们是露普联邦的王国双璧柳德米拉·露西亚和阿芙萝拉·罗莎克吗?”   “虚名罢了。”阿芙萝拉笑了笑,“你是城里的血族吧,他们是你的侍卫吗?你们此地干嘛?”   “嗯……野餐。”奥格塔维娅说。   “嘿嘿,那感情好,我们也是来野餐的!一起吧!”柳德米拉兴奋地拍了拍手,坡下随即冲出一众佣人,他们分为两拨,一拨麻利地组装烧烤架,一拨娴熟地宰杀山羊,“入城仪式好烦,根本不想参与,还是把事务交给部下,自己出来玩比较畅快。”   “两位将军,皇女在城门口等你们啊……”夏普难以置信地说。   柳德米拉和阿芙萝拉沉默着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一副大事不好的表情,似乎她们之前根本不知此事。   “走!我们赶紧赶回去!”阿芙萝拉二话不说跃马冲下山坡。   “唉唉!你们在这儿好好等着啊,羊肉给我留点!听见没有!”紧接着柳德米拉亦绝尘而去,唯有她的喊声回荡在山丘上。   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都无语了。另一边,夏普蹲到柳德米拉和阿芙萝拉的佣人们的不远处看他们杀羊,口中啧啧赞叹:“这肉质好啊!” 第一百零四章 暴风前的笑语   不久后,列国援军先后抵达,联军基本到齐,其中包括刚结束安鲁铎的防务安排,赶到拉蒂亚的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见状,海洛依丝在拉蒂亚伯爵府召开了一场军议,军议结束后,列国贵族与高阶军官三三两两离开,约西亚亦接过仆从递来的缰绳骑上马去,赶时间回房吃饭。   “约西亚将军,请留步。”不远处,一位身穿燕尾服的修颀优雅的中年英俊绅士温和地向他打招呼。   约西亚循声望去,看到了克洛维什宫廷的权臣,任卡赛利亚外交总管的卡赛利亚两公爵之一的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   刚上马的约西亚立刻下马回礼:“见过公爵大人。”   “本次军议,将军为皇女殿下大力称赞,风光无限,在下亦早闻将军之名,极为仰慕,特来结交。”亚摩斯缓步走近,一言一行皆温文尔雅,气质超凡,约西亚见了心下大生好感。   今日军议,海洛依丝首先为诸将论功行赏,其中以赛灵斯军统帅约西亚、梅尔西斯军统帅凯特尔和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受到的嘉奖最大,海洛依丝当场赏赐了三人丰厚的财帛。   “谢谢您的夸奖。”约西亚笑了笑。   “如今城中列国贵胄齐聚,卡赛利亚国王决定在晶沙馆设宴,我特地邀请将军,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十分荣幸。”约西亚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结交诸侯的机会,他从容一笑,道。他刚到拉蒂亚时派瑞卡瓦找地方请夏普用餐,晶纱馆本是瑞卡瓦的第一目标,无奈晶纱馆需要推荐信才能进,终究只得作罢,此事引起了约西亚的晶纱馆的好奇心,他颇感兴趣晶纱馆里到底是怎样一番光景。   ……   海洛依丝赏赐了夏普一间拉蒂亚外城宅邸,夏普兴奋之下立刻邀请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一同来玩。   “夏普我来了!”黄昏,瑞卡瓦大大咧咧地冲入府邸,奥格塔维娅紧随其后:“还有我!”   “欢迎光临!”门刚开,甜美的声音迎面而来。   瑞卡瓦怔怔地望着面前笑得灿烂的俏丽少女,她身穿一袭黑白哥特风裙装,发箍上装点着猫耳般的饰品,甚是可爱。如果他和夏普是同乡,他会立刻认出这套装束并报出学名——女仆装。   “好可爱!”奥格塔维娅兴奋地叫了一声,满面红光扑到女孩子面前,吓得对方花容失色。   瑞卡瓦呆滞片刻后问:“你谁啊?”   “您不认识了我了吗?我是夏普大人在街边买走的女奴,当时您在场的。”玛维勉强保持灿烂的笑容,说。   “我的老天!”瑞卡瓦惊呆了,眼前的女孩长发柔亮,肤色白皙,五官精致,原先骨瘦如柴的身体此刻苗条可人,完全是一位切切实实的美少女,哪有半分前不久跪在街边的奴隶的样子。   “夏普你会魔法吗!”瑞卡瓦惊叫,“这不可能!变化太大了!”   只见夏普从一群围坐在客厅里的男人圈里站起,向瑞卡瓦笑道:“嘿嘿,这不叫魔法,这叫邪术~我早说过,你缺少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啊,年轻的女孩子么,只要底子不坏,打扮打扮肯定好看!”   “可这也太快了!”   “你懂毛线啊!这些日子我可是当她公主伺候的!她洗澡水是我烧的,头发是我梳的,饮食是我烹调并服侍的,她不开心了我还要负责开导!正是我跑前跑后忙得死去活来才换得这神也似的恢复速度啊!”夏普自豪地说。   闻言,一脸痴汉地捧住女仆脸蛋的奥格塔维娅尖叫一声,把她搂到怀里:“哎呦喂~我的少女心!”   “你被露西亚的女流氓传染了吧!”瑞卡瓦嫌弃地吐槽了奥格塔维娅一句,又转头问夏普:“既然你把女仆当公主养,那屋子谁打扫呢?”   “当然是我还有……”夏普说到一半,旁边的一圈男人齐刷刷举起手来。   “堂堂军官……”阿提亚淡淡道。   “居然要……”路修斯淡淡道。   “做这些……”提图斯淡淡道。   “简直可怕。”瑞卡瓦点评。   “一切都是为了萌!萌即是正义!”夏普大义凛然地说,然后拍了拍手。玛维随即把两手抬到耳边抓作爪子的形状,勉强摆出笑脸,叫了一声“喵”。   卧槽好羞耻啊!瑞卡瓦一副刚日过狗的生无可恋表情,差点喊出声。   “好可爱!”奥格塔维娅满眼星星。   “玛维~你觉得自己萌不萌啊~”夏普笑问。   “萌萌哒。”   “萌”是啥?瑞卡瓦满腹牢骚,“萌萌哒”又是什么?   “来!么么哒!”夏普笑得更开心了。   “么……么么哒。”   这又是啥?瑞卡瓦觉得夏普似乎是从哪个远方大陆飘来的。看到玛维脸色变得红如苹果,瑞卡瓦同情地耸了耸肩,遇上这样一位怪僻的主人实在不知是福还是祸呢。   奥格塔维娅双目放光,扑向玛维亲了一口。   “道德沦丧,世风日下……”瑞卡瓦摇头叹气。   “乌诺。”夏普的军官间,阿提亚忽然淡淡说了一声,其余人皆猛地看向他,目光警惕。   “人都到了!我去端菜了!”夏普哈哈大笑,抬腿便要冲进厨房。   “等等!这身衣服好有意思!你从哪儿搞到的啊?”奥格塔维娅叫住夏普。   “嘿嘿,我自己设计找裁缝订做的,天下仅此两件。”夏普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   迷之沉默了片刻后,夏普在瑞卡瓦警惕的眼神和奥格塔维娅期盼的目光下猛地拍掌:“玛维!带她去看!”   “夏普你暗算我!”瑞卡瓦抗议道。   不久后,晚餐上桌,其间不仅有布洛德东境盛行的菜肴,还有夏普口中的“东方美食”,奥格塔维娅,估计是莫都的菜式。   军官们和瑞卡瓦落坐后不久,奥格塔维娅竟换了一身和玛维一样的装束出了房间,一出门她便对瑞卡瓦调皮地笑,双手做爪状抬到耳边,倾身“喵”了一声。   “有趣。”夏普笑了笑,军官们皆点头审视,一副绅士之状。唯有瑞卡瓦目光闪烁,赶忙低头,竟是红了脸。   奥格塔维娅疑惑地走近瑞卡瓦后,弯腰凑到他面前,又“喵”了一声。瑞卡瓦难堪地转过身,奥格塔维娅有些恼怒地嘟了嘟嘴,穷追不舍地绕到他面前,似乎非要知道他的感想,再度举爪把脑袋抵到瑞卡瓦面前发出“么么哒”的声音。   夏普当即喷出一口茶。   瑞卡瓦逃不过去只好抬头,二人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相触,气氛诡异,厅内鸦雀无声。片刻后,奥格塔维娅有些惊慌地起身后跳一步,转过身不知在做什么,似乎是在揉脸?   “真是一出好戏啊!”夏普愉悦地自语。   晚餐结束后,瑞卡瓦神色复杂地走到窗口吹风,没多久他感到有人接近,心下一惊连忙回头,发现来者原来是夏普。   “瑞卡瓦,我先前问过你的话,我现在再问一遍,你会喜欢上血族吗?”夏普问。   “我能说谎么?”   “我想听真话。”   “会……可是喜欢本身毫无意义……而且,我甚至无法断定我的感觉是否只是色欲的假象。”   “没错,喜欢本身毫无实际意义,尤其在人类和血族的巨大差异面前。但正因此,选择坚持这份徒劳的情感才成了伟大品质的体现,毕竟,庸庸俗世的凡人们终究都选择了与世界妥协。”   “……感觉就像自找苦吃。”   “不,我宁愿手下全是视等级为无物的逆臣,事实上,我正是朝此方向改变他们的。如果他们相信军功能带他们永不停息地向上爬,他们便不会甘于停滞在现有的职位上,靠与职责背离的恶行摄取自私而短视的利益,最终变得腐朽、肮脏、堕落。”夏普的话语从未这般冷若冰霜……   “你回来了?”夜晚,奥格塔维娅回了屋,迎面看到约西亚正在她的桌前读书,烛光点点。   “去哪儿了?”他抬头望向她,目光严肃。   “我去鹰岭指挥那儿玩了,怎么了?”奥格塔维娅感觉约西亚的脸色很奇怪,疑惑地问。   “是么。你和瑞卡瓦,最近不要再去找他了。”约西亚冷冷地说。   “为什么?”奥格塔维娅惊道。   “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完了。” 第一百零五章 比利提斯继承风波   烛影摇曳,风声渐起,浮动的温馨柔光在寂静的房间内急速冷却,以至让人感到刺骨的冰寒。   “你在说什么?”奥格塔维娅愣了片刻后整个人都阴沉了下去,姣好的脸上蕴含着隐藏不住的怒意,“我听不懂。”   约西亚放下书,端过茶杯抿了口红茶,不急不慢地说:“我今天去晶沙馆赴宴了,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宾客都是诸侯豪族,除了佣人外一个小角色都没。大家本来聊得挺好,但后来……”约西亚斟酌了一下语句,“卡赛利亚的内务总管讲了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奥格塔维娅盯住约西亚的眼睛。   约西亚笑了笑:“拉蒂亚城里有位吟游诗人,他在拉蒂亚解围后写了一首歌在酒馆中传唱。内容即是拉蒂亚之围,他嘲讽了诸侯们的无能,卡赛利亚国王的自负和愚蠢,称颂了小伯爵的勇敢和鹰岭指挥的义气。”   “他怎么敢!”奥格塔维娅秀瞳猛缩。   “他当然不敢太直白,他是借古讽今。此歌表面上描述的是在普泰克特叛乱时期,一个被国王和诸侯抛弃的城堡,被一位流落至此的小军官和当地小贵族守住的故事。这位吟游诗人还曾在大庭广众下说,他创作这首歌是为了感谢被群众忘却的本地守军,他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成功让市民们重拾起对守城部队的尊敬与谢意。”   “可这与夏普没关系啊?”奥格塔维娅疑问。   约西亚并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道:“我在席间借口离开片刻,让我的部下去调查一下。刚才他向我报道说,确实有这个人,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贫民窟里,舌头被割了。”   奥格塔维娅失神地沉默良久,才悲悯道:“如此残忍……”   “笑话的结尾是鹰岭新营指挥在一个酒馆喝酒,正好听到吟游诗人的歌,先是面有得色,接着高兴地咧嘴大笑。”   奥格塔维娅终于明白了什么,惊道:“那贵人们?”   “一位贵人当时就愤怒地拍桌而起,向周围人抨击鹰岭新营指挥的行为,声称他是无耻之徒。于是贵人们在席间接二连三攻击鹰岭新营指挥,不说单纯的口头评论了,还有人翻出不少鹰岭新营指挥所谓的黑料,我也听不出是真是假。最后结果是他们商议决定团结起来,打压惩治此人。”   “他们一定也……问了你……”   “没错,作为三位被大肆嘉奖的将领之一,我的立场很重要,何况梅尔西斯公爵有很大可能选择与我站在同一上立场,假如我决定站在他们那边,无论他们想做什么都能顺利得多。”   “那你?”   “我说了很多套话,暂且应付过去了。”约西亚惨然一笑,“那么多血族大人物围攻他一个,他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约西亚没有说他在晶纱馆的其他见闻,比如朽慢少女肉鉴会,琳琅满目的人骨制品,以及一些有趣的表演。约西亚不得不说,他的异国同族们虽然仗打得不怎么样,可确实挺会玩的。   ……   在海洛依丝与黑可汗的博弈开始之前,巴兹特东北部诸侯先出现了动荡。随比利提斯公国象征性的援军一起到来的一位比利提斯官员,在好不容易秘密求见海洛依丝之后,向她描述了比利提斯的内部问题。   在比利提斯公爵战死后,谁继承公爵之位成了最大的问题。比利提斯只有一女二子,两位儿子都与父亲一同死在了与黑可汗的战争中。因此,按照比利提斯从东国封疆时就开始使用的传统继承法——当死去的爵位持有者没有活着的直系男性后代时,爵位由直系女性后裔承袭,继承公爵位置的应当是其女儿。   但比利提斯公爵的家族是来自弗兰西斯的莱恩氏,他们在弗兰西斯时使用的是弗兰西斯的继承法,女子没有继承权——当死去的爵位持有者没有活着的直系男性后代时,爵位应该由其他男性亲属继承。   因此,在比利提斯公爵的女儿即将继承公爵爵位时,比利提斯公爵的侄子泽罗姆西斯提出了反议,他的父亲和公爵一同死在了对抗黒可汗的战场上,他认为莱恩家族应该延续他们在弗兰西斯的传统,而非比利提斯的传统,得到了莱恩家族的绝大多数成员的支持。而比利提斯公爵的爱将,在公爵二次南下时受命留守故土的同伯爵爱德华·雷伊则选择支持恩主的女儿。两派势力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新公爵继任遥遥无期。   为此,公爵之女琪卡·莱恩派出了一位秘密使者,来拉蒂亚寻找海洛依丝,邀请她去往比利提斯,进行仲裁。   “我也是弗兰西斯的女人,假如我仅仅回信宣布支持琪卡即位,莱恩家族的其他人肯定不服,认为是我徇私。我远在拉蒂亚,他们说不定还会搅出啥乱子。幸好如今拉蒂亚到乌尔法还挺安稳,没有战事。因此,我决定接受她的邀请,亲自去往比利提斯,支持她即位。这样,我也好安抚各方,免得后院起火。”海洛依丝在军议上说出自己的决定,结束了众人关于海洛依丝是否该接受邀请的争论。   “不可!”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焦急地向前一步道,他是一位苍髯如戟的老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和温润内敛的品质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完美交融,看上去便是一位杰出国王的样子。   约西亚面无表情地望向他,目光里的情感分外复杂,他是巴兹特的霸主,赛灵斯的致命威胁,上次见到他是在阿德克尼诺召开于乌沙卡城下的宴会上,当时克洛维什精神分外紧张,看都没看当时还是小孩的约西亚一眼。   终于,我也能与你同席论事了。   “国王陛下可还是觉得此地军务紧急,我不该抽身离开?”海洛依丝皱眉问。   “非也。皇女以帝姬之身,前往公国存亡续断,法理之内,恩德之致。此去比利提斯,莱恩家族必定遵从皇家裁决,且感怀不已。但我看来,莱恩毕竟是弗兰西斯的莱恩家的分支,若同宗异法,恐不合法统。”   “弗兰西斯归弗兰西斯,比利提斯归比利提斯,早已落叶生根,分家为侯,哪有继承法非要一样的道理。”夏普插嘴质疑。   闻言,约西亚立刻甩过一个眼神把夏普瞪到闭嘴,他清楚地感觉到,十多支阴冷的目光如箭般刺在夏普的背后。   “可若令旁支即位,难道不怕威望不足,法统不合么?”海洛依丝问。   “此言差矣,莱恩家大多数成员都支持其侄即位,人心向背可见一斑。”   “那不是莱恩家成员者的愿望就不算人心咯?”在夏普猛地意识到什么摆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时,亚莉克希亚开口了,说完她瞥了夏普和比利提斯使者一眼。   听说亚莉克希亚因为进城后诸事处理不当给海洛依丝一顿好骂,从此见到夏普都是满脸怒容,现在看来夏普的一番话让他和亚莉克希亚的隔阂消散不少……沉默的约西亚在心下沉思。   “本王不是这意思。”克洛维什赔笑道,他忽然咳嗽了两声,然后接着说,“我的意思是,皇女此去,最好多加斟酌,再做决断。”   “好,那我就等到了比利提斯再做决定。”海洛依丝说。   “在下觉得皇女在这个关头离开还是不大好啊。”蔷火军团军团长亚莉亚·安若进言,她是弗兰西斯的安若公爵次女,布洛德家族旁支,一位栗色双马尾的美丽少女,尽管身披轻锁甲亦身形娇小,不过不要看她外表娇弱无害,她可是海洛依丝麾下立功无数的大将了。   “不必多言,我去意已决。”   散会后,凯特尔·欧斯莫亚在约西亚身边不经意地说了句:“要起风了。”   “没错。”   当夜,海洛依丝就把军权托付给亚莉亚,点选精骑护卫,次日启程去往比利提斯公国。 第一百零六章 罪恶滔天的鹰岭新营   就在海洛依丝·布洛德启程去往比利提斯公国当天,流言蜚语迅速兴起并最终席卷了整个拉蒂亚城。   关于鹰岭新营指挥夏普的反面流言从酒馆、贵族派对、街头巷尾出现并迅速扩散,各种各样的劲爆消息到处疯传。   自称埃兰移民的人们说,夏普本是埃兰北方饮马海边城邦里的豪族劣少,因为奸淫继母、姊妹被发现面临家法处罚而杀死父兄,逃到鹰岭投军;自称曾在夏丹行商的商旅说他们得到确切情报,夏普是夏丹大将扎木花拉的结拜兄弟,是打入布洛德帝国内部的奸细;自称幸存鹰岭败兵的人说,是夏普把全军带入夏丹人的埋伏圈一手导致了鹰岭军团的覆灭;拉蒂亚的官吏们宣称他们得到难民的哭诉,说夏普率领的鹰岭残部抢走了他们的财产和女儿,屠杀了他们的父亲、兄弟乃至孩童;自称得到夏普喝醉的部下的信息的酒客们说,夏普故意引黑可汗围攻拉蒂亚,拿全城军民的性命赌博,只为了在皇女面前邀宠,好升官发财;自称和内城往来密切的拉蒂亚商家说,夏普恩将仇报,一手遮天,抢夺了拉蒂亚伯爵埃布尔的功劳;自称市井小民不愿暴露身份的神秘人士说,夏普在城中作威作福,搞得百姓怨声载道。   甚至连“所谓拉蒂亚守城战的价值其实没有海洛依丝说的那么大”这种赤裸裸打皇女脸的言论都开始流传了。   诸多流言几乎在一夜中兴起,城内到处都贴上了关于流言的字条,闹市的墙上出现关于流言的涂鸦画,甚至连宣讲官都开始宣传这些故事。   当天便有鹰岭士兵因为愤怒与酒馆内酒客的流言与嘲讽而与之产生冲突,引发了大规模斗殴;酒馆外的卡赛利亚士兵围观了全程,没有半点调停的意思,直到亚莉亚的帝国士兵赶来调解纠纷。   被殴打的酒客们愤怒地到处传扬鹰岭军的无耻,没多久鹰岭士兵开始在城内的诸多地方遭到辱骂乃至攻击,冲突加剧。次日,一位鹰岭士兵为了自保杀死了一位攻击他的青年男子。得知此事后,夏普亲自找到驻扎在拉蒂亚的联军代理总帅亚莉亚·安若上表自参,为部下辩解。   亚莉亚好言安抚夏普离开后,收押了行凶的部下。然而,在亚兰公国的爱赫拉特伯爵的劝说下亚莉亚当天便将其放出,以安抚联军中的人类军队,表示对他们的信任。夏普见到被放回的手下后顿觉大事不好,急忙求见亚莉亚,可是遭到拒绝。   第三日,亚莉亚释放犯案鹰岭兵之事在民间被流传为帝国将领对鹰岭军团的包庇,甚至一度出现了以亚莉亚与夏普为主角的花边故事,一位拉科赛公国的知名骑士随即义愤填膺地把民间的遥远转述到了亚莉亚处,他表示刁民们竟然如此恶意地揣测亚莉亚将军的善意,必须铁腕镇压以维护帝国威望。帝国军官们在内部讨论时猜测,很有可能此谣言是夏普发出的,他想要靠亚莉亚的威望压下拉蒂亚全城对他的不满。尽管亚莉亚十分不悦,但她权衡再三最终没有下令镇压。   “包庇事件”引发了第四日城内声讨鹰岭军的大游行,游行一度发展为充斥着劫掠与奸淫的暴乱。鹰岭军在游行当日清晨全体回营,宣布营地戒严。然而,愤怒的群众在德高望重的拉蒂亚贵族的带领下竟然冲击了鹰岭军的营区,他们朝营内投掷火把与石块,没多久便杀死了两位猝不及防的鹰岭士兵。鹰岭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面对企图翻越栅栏的暴民,他们奋起反抗,披坚执锐地坚守营寨,直到营外倒下了近百暴民,游行队伍才一哄而散。   冲击发生的同时,卡赛利亚王国的外交总管,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高瞻远瞩且言辞激烈地向亚莉亚指出了放任群众暴乱的危害,在得到亚莉亚的授权后,忠心耿耿的卡赛利亚士兵奉命平定暴乱。当夜亚莉亚收到城内众多百姓关于鹰岭军奸淫掳掠、残害无辜的投诉,然而鹰岭军明明坚守营地未出,亚莉亚在收集情报分析后迅速判断施暴的是卡赛利亚兵,卡赛利亚将军万分委屈地表示一切都是意外,即使有一些士兵一时忍受不住诱惑犯了错,他们为了帝国冒生命危险辛苦平叛又怎么可以处罚呢?再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鹰岭兵肯定不是无辜的,他们肯定趁火打劫了。   亚莉亚在汹涌众议面前无所适从,最终没有处罚卡赛利亚兵,而是行文斥责了夏普和鹰岭军。   拉蒂亚百姓饱受折磨与痛苦,迁怒鹰岭士兵,从此,鹰岭士兵只要敢暴露身份独自在城中行动就会遭到暗杀。在失踪三名士兵后,夏普彻底禁止了士兵们的一切出营活动。   第五日,拉蒂他百官、富商、艺术家等社会精英游行示威,共同向亚莉亚声讨夏普的罪行。夏普再次上表自参,亚莉亚把他解职听用,而先前犯案遭释的鹰岭士兵再次被逮捕并迅速绞死。在死刑犯被押往刑场的途中,愤怒的群众聚集在道路两旁向他投掷杂物,鸡蛋、蔬菜、石子,死刑犯中途已被砸得鼻青脸肿,甚至有人把婴孩的尸体都扔到了他身上。   “杀了他!杀了这个魔鬼!是他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们!”群众呼喊。   在千夫所指的咒骂与指责中,曾经在拉蒂亚的城墙英勇守卫,在格喇·沃巴的营地里舍命厮杀的鹰岭士兵终于迎来了他可笑人生的谢幕。   瑞卡瓦与奥格塔维娅在约西亚的明令禁止下冷眼旁观了闹剧的全程。   从约西亚口中得知事件的内幕时,瑞卡瓦第一次感到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无助,它们如同宿命般的威压,绝无逃离的可能。   在布洛德帝国,朽慢士兵终究是极其渺小的存在,血族想要搞死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仅如此,血族会让他们经历无尽的羞辱和折磨后背负巨大的恶名死去。杀人诛心,仅此而已。瑞卡瓦曾见识过赛灵斯伯国的血族们对他的倾轧,可知道现在,他才意识到那不过是冰山一角。若有一天血族们把对付夏普的招数用他身上……真是细思恐极。 第一百零七章 死亡邀请   夏普和他的部下已全部住回军营,海洛依丝赏赐的府邸在他走后不久被愤怒的平民侵入,洗劫一空后还丢了把火。看戏的拉蒂亚士兵们终于感到大事不好了,一是房屋火灾有很大可能蔓延使城市陷入火海,二是这间宅邸是布洛德皇室的代理人的产业,要真给一把火烧成灰,布洛德家震怒之下,卡赛利亚王国方面肯定会把锅甩给他们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被流言污蔑、被权贵打压、被拯救过的人攻讦与谋杀、行动的自由不复存在、甚至连配给的食物都在一天天减少……鹰岭新营被困在略显狭窄的营区中,悲伤、愤怒、仇恨、杀意纷纷在无人言语的寂静营地内酝酿发酵,在所有士兵的心里生根发芽。   另一边,拉蒂亚城内赛灵斯氏所在府邸。   早晨,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如同金色纱帘在窗口飘动,居室里洋溢着温馨恬静的气息。   丹泽·蓝若斯在约西亚的书桌前脱下帽子,深深鞠躬,问候道:“下官丹泽·蓝若斯,云沉堡子爵之子,见过约西亚将军。”   约西亚端坐书桌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丹泽·蓝若斯是赛灵斯伯国血族封臣的下一代中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他俊朗高挑,谦逊有礼,通晓军事,赛灵斯伯爵以下的血族家族大多都想要与蓝若斯家联姻,人类财阀、将门和权臣们亦都有让女儿去蓝若斯家当“初拥新娘”的意图。   所谓初拥新娘,即与血族男子缔结婚约的人类女子,因血族的配偶必须是血族的律法,她们要先由血族男子初拥成为血族,然后再进行婚礼。“初拥新郎”属于相反的概念,数量比前者稀少多了。   听闻云沉堡子爵和布洛德帝国赫尼西亚行省首府伊兹莫拉的一位血族伯爵交好,或许两家早有秘密婚约了呢。   再说丹泽还数次出声支持约西亚的主张,他当然不会怠慢丹泽。   “快坐快坐,远征以来数次大战,蓝若斯家居功至伟,今日得闲一见,我正好向您的家族表示一下谢意。”约西亚嘴角轻挑,微笑道。   “都是为了赛灵斯家。”丹泽礼让一番,笔直端庄地坐下,气度非凡。侍女恭恭敬敬地为两人上了茶,临走时还不忘朝丹泽眉目传情一番,约西亚看在眼里,想笑但忍住了。   “此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约西亚抿了口茶,问。   丹泽没有立刻开口,他犹豫了一阵,面有难色地说:“是关于鹰岭新营停职指挥夏普的事。”   约西亚一怔,玩味地笑问:“舍妹找你来当说客?”   “非也,我只是觉得诸侯们玩得太过火了。只因他们自己的仗打得一团糟,便要狠狠打压立功的朽慢将领,我赛灵斯亦是立功之军,又是血族小国,要是夏普倒了我们未必不会被针对。”丹泽从容地直视着约西亚的眼睛,说。   “我知道。可我考虑到数量众多的诸侯沆瀣一气,势力太大。这些日子的变局你肯定看到了,皇女刚走他们便敢针对皇女先前嘉奖过的将领下手,跋扈如此,我们即使站到夏普那边,又有何用?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将军明鉴。瑞瓦库特和北格诺尼亚都是人类邦国,以及仍在塔祖尔、沃尔纳境内苦苦支持的人类残军。假如夏普死得不明不白,他们会怎么想?如今的东国诸侯,弄权之术天下翘楚,可军略形势就很可疑了。尤其是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兰顿,当年面对巴兹特的众多小国时何其霸道,如今在黒可汗面前竟昏聩如斯,慢慢想来,卡赛利亚的霸业不过是仗他势力大,一旦形势有变,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你说的很好,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你陈其利害有条有理,可没有直击核心,那就是我们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顺利保下此人。”   “这……”   “也罢。想必他现在还蒙在鼓里呢,我今晚会把他叫来好好交代一番,剩下的全靠他自己了,你看如何?”   “哎,这也是当下我们能做的唯一的事了,在下替人类诸邦谢过将军。”   当夜,约西亚派瑞卡瓦把在拉蒂亚变局下心乱如麻、茫然无措的夏普秘密邀请至一间偏僻的酒馆。约西亚向夏普解释了他突然麻烦缠身的原因,好加抚慰,使他迷乱的心境稍稍安定。二人聊到很晚,甚至还喝了些酒,夏普才告别约西亚和瑞卡瓦,回到营地。他首先去向玛维的房间,她最近的日子惊吓不轻,他想先看看她在回去休息。   但夏普没有找到玛维。   他呆立原地沉思片刻,忽然面容扭曲到惊悚的地步,他惊叫:“卫兵!”   “在!”附近的卫兵快步赶来,目光茫然而站姿严肃。   “玛维她人呢?”夏普一脸急迫。   “刚才来了一个传信的说是夏普将军在宴会上招她过去。”   闻言的一颗,夏普整个人都陷入了恐惧的沼泽里。他离开前确实谎称赴宴斡旋,可事实上他只是和约西亚和瑞卡瓦碰个头罢了。   “有地址么?”他问。   “没……没有。”卫兵目光游移,闪躲夏普的逼视。   “你们傻啊!那么危险的事情你们怎么会……”   “将军!”一位卫兵气喘吁吁地跑来通报,打断了夏普的话,“营外有人求见。”   语声促绝,缄默的夏普沉默片刻,终于转身朝营外大步走去,目光决然。   “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低声自语。   黑夜的寂静又持续了会,一彪飞驰的军马在营门前甩尾停下。   “在下是约西亚的使者,求见夏普将军!他的佩刀掉了,我给他送还过来。”瑞卡瓦在马上喊道,他的马鞍旁挂着一柄刀,若是把刀抽出鞘,众人将震惊于刀身的炫目紫光。那是扎木花拉的双把宝刀之一,维特塔罗之战中夏普缴获了它,虽然不知道刀名,可夏普犹把他收做佩刀,尽管从不使用。   营门上的卫兵怀疑地审视着马上的人,瑞卡瓦他们都见过,比较熟,他们可以确定他确实是约西亚的人。   但……   “指挥不久前被约西亚的另一位使者叫走了……”卫兵说。   瑞卡瓦惊呆了,连他的马都开始不安地在原地踱步,他急切地问:“去哪了?”   “不知道,他们没说。”卫兵有些不安。   “你这傻……”   “我知道。”阿提亚从营外的黑暗树林里走出,冷冷地说,“我刚才跟踪了他们一会。”   “走!带上士兵!”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喊。   夏普是时候死了,抹黑他和鹰岭军的行动执行到现在的地步,即使他遭到谋杀,血族们都能大言不惭地称他畏罪自杀而不惧百姓怀疑。   瑞卡瓦要把夏普救下。若是夏普尚在,至少有朝一日瑞卡瓦在赛灵斯混不下去时,他可以去找夏普。 第一百零八章 箱中少女   黑夜幽静,皎洁的月光散落在亭台的断壁残垣中。在这废弃的庭院里,白蔷薇在低吟般的风声中摇曳,低矮的灌木勾勒出被杂草爬满的小道。   领路人侧身离开钻入深沉的黑暗中。夏普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继续走向小道的尽头——一座废旧宅邸的地下室入口。   在门口,他最后一次回头,先望了望远处鹰岭新营营地的方向,又望了望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晶纱馆,最后,他抓起入口处铁架上的火炬,推开了门。   破旧的木门吱呀呀地打开,他闻到了一股温暖而诡异的香气。夏普深嗅一口,没能辨认出气味的来援,只得皱了皱眉迈步走下。   他看到了十分诡异的景象。   宽阔的地下室打扫得很干净,两旁陈列着可怕的艺术品。   首先是一个个悬在空中的空心画框,透过他们,夏普能看到一幅幅用实物堆积起来的“画作”。有吹笛子的少女、在河流边洗衣服的少女、红头发的少女、怀抱银貂的少女……画框后,少女们和点缀的静物一样,都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人偶还是蜡像,亦或是……   忽然一只老鼠从怀抱银貂的少女的口中探出半个头,贪婪地打量火光的方向。   夏普忍不住捂住了嘴。   恶心……实在是恶心!   少女模样的人偶挂在墙上,他们的笑容温和恬静,又阴森诡异。有一具是完全拆解开的,身体、四肢、头部都分离在四处,分离口是血肉色泽的“填充物”。   骨头搭的钢琴,芊芊素手状的烛台,身体娇小的洋娃娃却缝着真人模样、真人大小的脑袋。悬在空中的吊灯和少女的头颅一样,她们笑得幸福,含着铜勺,勺上烛光黯淡。   夏普握火炬的手不断颤抖。真像啊……真像啊……他看到的一切真像是……尸体啊!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低声自语,恍若疯子。   不愿的前方有一张桌子,桌下血迹斑斑,桌上是个沾上大片血色的人偶,外形是一位没有四肢的赤裸少女。她的脸看上去就像……就像……玛维?   夏普的脸扭曲得狰狞,他惊恐得后退两步,火炬掉落。双腿瘫软的他瞪大双眼捂嘴跪倒,最终支撑不住,哀嚎一声朝潮湿阴暗的地板干呕。   桌后,英俊的少年天真无邪地微笑着转过身来。   “这儿的艺术品不错吧,是不是十分美丽呢?嘿嘿,这可不是什么人偶、蜡像之类无聊的东西~”   “……”   “原本渺小粗鲁的朽慢也能变得如此富有艺术性,短暂的青春更能长久地保留。哈哈,没想到吧,这儿最古老的艺术品,可都有近三百年历史了~”   “……”   “不要一直这样啊,作为招待者的我会很没面子的~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对马虏和他们的朽慢奴隶们做的事时我有多高兴~我以为朽慢里也出了能欣赏这种伟大艺术的人杰呢!”   “……”   “可你现在却这样,真让我失望。哎~朽慢终究是朽慢~不过话说回来,你调教出来的女朽慢确实很有意思啊,虽然创作的时候总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但真的~好~可~爱~啊哈哈哈哈哈哈!大小正好能够塞进箱子里,可以带走,随时随地玩耍一番。”   少年走到人偶的面前,笑眯眯地温柔地抚摸起她的脸庞,怪叫一声:“喵~”   “喵~”活人偶的声音,夏普非常熟悉。   “真可爱~”   “萌……萌……哒……”曾经或羞涩或娇媚的笑语再也不见了,此刻,夏普只能从中听出一个扭曲、疯狂、痛苦且饱受折磨的灵魂。   “主人好不好?”   “主人么么哒~”血水混杂口水在活人偶的嘴角流淌。   干呕着的夏普的手边,金属反复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少年转身,冷冷地望向他。此刻,夏普颤抖不止的右手正握在剑柄上。   “居然带武器进艺术馆,真没礼貌。我可要告你谋杀咯?”   “奥格塔维娅……她说你……很尊重……女士……”破碎的语句从夏普的嘴角艰难吐出。   “是么。”少年笑得玩味,“不知道你有没有朋友说过和她相反的意见。”   “有,当然有。”轰隆一声,地下室的门被整个踹飞了出去。瑞卡瓦理了理甲胄,大步走进。   “是谁那么粗鲁?”少年笑声促绝,恶狠狠地说。   “恐怕在小蓝若斯大人眼里,区区女朽慢还算不得女士。我等男朽慢,也不敢自报家门。”瑞卡瓦挥动火把,冷冷扫视了一番周围的一切,然后径直走到夏普身边。   “将军!”火光在地下室的门口跃动,看样子有不止十支火把在门外挥舞,嘈杂急促的叫喊传来,应该是夏普的部下,鹰岭新营的士兵。   “瑞卡瓦?呵,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觉得我对你够客气的了,可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的人竟是你,”丹泽虽笑容不减,可嘴角已有微微抽搐之态,“坏我事的人居然是你!”   “毕竟早受照顾。”瑞卡瓦阴沉地看了桌上的活人偶一会,又看了看活人偶旁冷笑着的丹泽·兰若斯,然后俯身扶起夏普。   “你还真敢啊……”   “大人真是说笑了。小蓝若斯谦逊温柔,德才兼备,赛灵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还会对我一个个小小的侍从做何手脚么?”扶着神志不清、正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的夏普走了数步,瑞卡瓦忽然抽出马刀,金属振鸣声间,利刃在空中一挥而过。   绳断。   几具悬挂在墙边、空中的惨遭折磨与玷污的尸体坠落于地,截断在丹泽·蓝若斯和瑞卡瓦之间的通路上。   “呵呵,你以为这挡得住我?”丹泽笑声轻蔑。   “下官并不想挡住你。”   “所以你是想激怒我?你不怕我对你出手么?”   “小兰若斯大人,你知道逐影剑么。”慢慢收回马刀后,瑞卡瓦微微转过头去,他和丹泽惊诧的目光只在空中相触了片刻,随后,瑞卡瓦重新望向正前方,大步离开。   次日晨,拉蒂亚血城伯爵府再度召开军议,以卡赛利亚国王为首的血族共同向亚莉亚请愿,以侵吞诸侯军队、攻击友军、屠杀劫掠平民、毁弃堡垒、破坏他人产业、谎报军情、杀良冒功、冒领功绩等十八项罪名状告夏普。   失魂落魄、神情恍惚的夏普没有一言辩解,一副随时准备束手就擒的样子。亚莉亚见状当即下令夺去夏普的盔甲兵刃,解除军职,将其下狱论死。   帝国士兵取他的兵器时,无意碰倒了他的佩刀,刀锋滑落出鞘,耀眼的紫光立刻抓住了众人的眼球。   “这是什么?”亚莉亚问。   “扎木花拉的佩刀,夏普在维特塔罗之战缴获的。”约西亚说。   “呵呵,想必是谋杀友军抢到的吧,臣以为,此刀应当收归卡赛利亚,以偿此贼祸害卡赛利亚百姓之罪。”亚摩斯·梅什伦慨然发言,正气凛然。   夏普忽然激灵了一下,然后猛地扑到紫刀上,他把紫刀抱到怀里蜷缩着身体,泪眼婆娑,哭得像个玩具被抢走的孩子:“我的刀!这是我的刀!你们不准碰!”   “废物东西,不像话。”有人冷笑。   帝国士兵想都不想,甩手一枪杆把夏普抽晕过去,然后把刀塞回鞘里,递向亚莉亚。   “真是把好刀,想必附了魔,可惜朽慢不会用。”亚莉亚把刀放在椅侧,说,“在皇女回归前,我负责保管此刀。” 第一百零九章 游说攻势   约西亚与丹泽再一次在书房里见面了。一样的座位,一样的茶水,一样的两人,可气氛,完全不同。丹泽头颅低垂,面无表情。约西亚歪头审视面前的少年,平静的脸上阴冷无情,就像暴风雨前的海面,杀机隐于无形。   “我是没有想到,我居然会给你算计到。”约西亚说,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嘿嘿,我早该知道,你连父亲都能背叛,何况是赛灵斯呢。”   “此非在下的本意。”   “你是在为卡赛利亚王国做事么?”   “将军明鉴。”丹泽坚定地抬起头,直面约西亚的敌意目光,说,“关于夏普的争端我们必须得站一个地方,中立是没有好下场的!”   “是么?可我让你站队了么,我让你替那帮愚蠢的贵族做事了么?而且还做得如此残忍,如此不堪?”约西亚笑得嘲讽,“克洛维什那老匹夫到底许给了你什么?”   若是其他国家的贵族要诱杀夏普便罢了,可偏偏现在诱杀夏普的是赛灵斯伯国的人,约西亚即使有八张嘴巴他都说不清,以后的行动更会因此遭到限制,除非他不怕自打脸。   “我这是为了赛灵斯……”   “是么。”约西亚的表情陡然阴冷起来,他轻轻敲了敲桌子,玩味地看遍面前丹泽的全身,道,“拜你所赐,我已经决定好如何站队了。”   说完,约西亚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退下吧!”霎时间,凛然之气几乎充溢了这间居所。   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赛灵斯家族才是赛灵斯伯国的拥有着,这一点,毋庸置疑,任何试图……   “是……”丹泽低声回答,起身离开。   约西亚冷眼看着丹泽走出房屋,脑海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闪过。既然他已决定要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他就必须要做到最好。他必须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做到一切可以做的事。   然而……可能是太累了吧,随着思绪的展开,种种回忆的画面一次次地涌上一夜未合眼的约西亚的脑海。   “这件事太残酷了,不要告诉奥格塔维娅。”凌晨时他和这么赶来报告的瑞卡瓦那么说。   “夏普他……好像已经崩溃了……我扶他回去的时候,他根本站不住,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好些有的没的,总之是无关的事情……有件事我听懂了……他说他在鹰岭的时候,有个农夫死了妻子……他十分悲伤,没有将妻子安葬,而是留在房间里……十五天后,人们在他的房屋里看见了自刭的农夫的尸体……还有一具重度腐烂的女性尸体……他看到后就用白布蒙住两具尸体,把那间房屋整个烧掉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一定很伤心……”   约西亚盯着口齿不清,神情恍惚的瑞卡瓦看了好久,最终叹了口气,柔声道:“相信我……我会做出一个最好的处理。”   从第二天开始,各国诸侯接二连三地向亚莉亚进谏,要求立刻将夏普极刑处死以儆效尤。但亚莉亚犹豫不决,一再以海洛依丝未归为由拒绝执行。很快,对于亚莉亚的批评声出现在民间。无论是风评还是各界精英的咄咄相逼都给了亚莉亚很大的压力。   甚至连之前出现过的花边消息都再次成为了流言的焦点,并且,这一次,关于夏普与亚莉亚之间的种种传言一下子丰满起来,同时有了两个传奇级的版本,一种荒淫到极致,一种纯爱到极致。眼看亚莉亚就要逼到非得杀了夏普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了。   “假如这流言真的是自发产生的,那么即使你杀了夏普,他们也会说你是急于掩饰,或是说你大义灭亲;假如这流言真的就随着夏普的性命一同消失了,那这些谣言不是被人操纵的,又能是什么呢?”在深夜拜访亚莉亚的约西亚劝说道。   “嗯……谢谢你不顾疲累深夜拜访开导我,你挑的时间那么偏,想必你很怕被发现吧?”客厅里的昏暗烛光下,亚莉亚紧了紧拢在睡袍外的军礼服外衣,笑了笑。   “在下实在不想多事。”   “没事,我会帮你隐去此事的。我发誓我不会在海洛依丝皇女回来前松口,放心吧。”亚莉亚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最近真的好累,我想早点休息了。”   “军团长晚安。”   另一方面,在谣言的流传和血族宴会上诸侯言论的双重作用下,拉蒂亚守城战的价值遭到了疯狂地提升,甚至都有了“约西亚的三战三捷在这场伟大守城战面前什么都不是”的言论,并且还有不少赞同的声音。只不过这一次,功劳全部都被聚集到了埃布尔的身上,在新版的守城故事中,夏普完全成了妒贤嫉能、自私贪婪、玩弄权术,但最终惨遭失败的小丑角色。   “我当然一切都向着皇女殿下,皇女不回来,我绝对不会支持他们动手杀人的。卡赛利亚人想要逼帝国官兵低头,恐怕还差些火候。”另一个夜晚,亚莉克希亚微笑着向约西亚保证,眼神里满是赞许。她是约西亚游说的最后一位帝国军参议人士,到她为止,全部帝国军高官都表示会拒绝卡赛利亚势力的无礼要求。虽说身在异乡需要看地头蛇眼色,可骄傲的帝国军官们完全没有给臣属的国王卑躬屈膝的兴趣。   “帝国军队的慨然正气,在下实在钦佩不已,愿日后我们能有机会,共击强敌。”约西亚单手按胸鞠躬道。   “我亦与你同愿,以前我以为赛灵斯藩都是些懦夫,现在看来,赛灵斯藩比巴兹特的其他诸侯可靠多了。”   “嗯……梅尔西斯亦会与布洛德帝国共进退的。”   “哈哈,对,还有梅尔西斯,在下忘说了,莫见怪。”   近日的会议上,约西亚都态度暧昧,不怎么说话,只是喜欢在争论加剧的时候跳出来当和事佬。卡赛利亚国王很不满,在一天晚上派人到约西亚那里敲打了一番,大意是埋怨他不出力把夏普整死,太过软弱,在血族的派系里光占地不干活,态度高傲得很。   卡赛利亚的使者暗示,假如约西亚再不做些动作,下次人马入侵的时候卡赛利亚绝对不会发兵援救赛灵斯,他甚至十分露骨地说:“你难道以为帝国那群终归要嫁人的女娃娃们能庇护你们吗?”   约西亚当然是赔笑着说些套话,心下则在暗暗吐槽,赛灵斯何曾指望过卡赛利亚的援军,包围网针对国和包围网成员国有何援军可言?而且,沃尔纳和赛灵斯间可隔着梅尔西斯呢!   数日内,约西亚未做什么影响很大的事,但他至少已经搞清楚哪些人是不可能争取到的,而哪些人,是可以的。   难以相信,曾经的卡赛利亚包围网成员国,除了赛灵斯、梅尔西斯和比利提斯外居然全数倒向了卡赛利亚,帮克洛维什倾轧夏普和鹰岭新营。约西亚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意识到,事情不太妙,卡赛利亚的桎梏越来越少,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对巴兹特的诸侯们下手了。   又一夜,约西亚出现在了露普联邦援军主帅阿芙萝拉的宅邸外。 第一百一十章 双璧夜谈   露普联邦在亚萨基王国之东,猎风汗国之南,北格诺尼亚公国之西,暮海之北,是个切切实实的血族诸侯国。露普联邦原本是露西尼亚和普利奇斯两个王国,早在普泰克特之乱前夕的东方东乱中便因为强敌环绕而选择了王室联姻,普利奇斯的独女公主嫁给了露西尼亚的王子,在王子即位后两国随即实行了联合统治,最终组建了以军力强悍闻名的露普联邦。   所谓“王国双璧”指得就是露普联邦的两位王族少女将领——柳德米拉·露西亚与阿芙罗拉·罗莎克。一位来自露西尼亚王族露西亚氏的显赫旁支,一位是普利奇斯王族罗沙克氏的正统后嗣,罗沙克族长之女。   两人都年少从戎,伐虏平寇,功绩超群,还结下了深厚到不正常的友谊。   约西亚等了好久,侍女才急匆匆地赶来,道:“抱歉,让将军久等了,阿芙罗拉小姐刚刚才忙完公务,现在召您进去。”   约西亚点点头,跟随侍女走进了客厅。客厅内灯火通明,也不知道到底点了多少火烛。之间厅中有个水晶茶案,两侧各有一套红木长沙发。   约西亚在案边停下,从他的方向看,茶案的左侧长沙发上并排坐着两位清丽窈窕的少女,都是披着微微有些杂乱的长发,一模一样的款式居家的白色连衣裙。裙子并不长,而且清凉得很,裙下裸露出雪白娇嫩的纤细小腿,上身香肩半露。   约西亚不动声色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以布洛德帝国的常识看,二人的服侍绝对是睡衣啊,可哪有穿着睡衣接待客人的?他审视面前的两人,努力寻找线索——强作矜持的表情,若有若无的喘息,脸庞还未褪尽的红晕。   假如换做一位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士,多半会以为这是在勾引自己。但约西亚好歹是混上流社会的,那些贵族间的传闻他都有所涉猎,因此有了另外的判断。不过这幅春色洋溢的画面对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确实影响甚大,这让一向不缺女人的约西亚此刻也有些面红身热。   两人他都曾在军议上见过,当然了,不是以这装束见的。那位发色酒红,傲气逼人的是柳德米拉·露西亚,而有一头呈现淡蓝光泽的银发,恬静温和的则是阿芙罗拉·罗莎克,两人皆是明艳动人的美女,虽然风格迥异,但都有令人目眩神驰的功效。   约西亚干笑一声,在阿芙罗拉的手势下坐到了二人对面,道:“没想到柳德米拉大人也在,真巧。”   “恩,真巧。”柳德米拉的回答傲气全无,一直望天,逃避约西亚的目光。   “将军三战三捷,小女子仰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英武不凡。”阿芙罗拉摆出一个礼仪化的笑容道。   “小姐纵横北疆,声威赫赫,今日得见,我也是惊艳不已。”虽说二人不是初见,但确实是第一次对话,该走的套路还是要走。   “你们两个对上眼了是吧?还真般……”柳德米拉望天开口,却被笑眯眯的阿芙罗拉在正式前方的情况下准确地用手堵住了嘴巴。   “她就这样,别见怪。”阿芙罗拉柔声道。   “你们关系真好……”约西亚静静看着柳德米拉乘机含住阿芙罗拉的食指,阿芙罗拉笑容尴尬地使劲缩回了手,把还带有少女口水的手指藏到了案下。   “我们也是好久的朋友了,从小一起玩到大,因此亲昵了些,还请将军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二人友谊深厚若此,我也是十分感慨。”   “所以啊,你没机会的。”柳德米拉望天说道,约西亚静静地看着阿芙罗拉踹了她一脚。   “别听她说这些,她就是个疯子。”阿芙罗拉苦笑。   “你嫌弃我……”柳德米拉装出哭腔,道。   “没有啦,乖啊。”阿芙罗拉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凑近柳德米拉,爱怜地抚摸起她的额头。   约西亚静静看着她们秀恩爱。   阿芙罗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表情尴尬地转过身重新望向约西亚,脸颊通红。   约西亚望天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好吧,不闹了。”柳德米拉低下头,看向对面的约西亚,自信的傲气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我们来聊聊正事吧,你找阿芙罗拉做什么?”   “你回避一下。”阿芙罗拉对柳德米拉嗔怪道。   “不必了。”约西亚垂下头,与面前的柳德米拉对视,“这件事和柳德米拉小姐也有些关系,正好一起说,免得多费事。”   “哦……”柳德米拉目光狡黠,“何事?”   “有关罪将夏普的事……”   约西亚把事情原委从头至末向二人娓娓道来,过了有些时候才结束他的陈述:“……我的意思,就是这样。我这些时日私下观察,觉得两位小姐都与卡赛利亚国王无甚瓜葛,想必不会助纣为虐,行此上负皇帝、下欺军民之事。”   柳德米拉与阿芙罗拉面面相觑,良久不语。   “那是自然,我等虽不擅权术,但军略形势还是懂几分的。若是此番卡赛利亚国王逼迫亚莉亚将军擅杀夏普,那局势恐怕又要生变。”阿芙罗拉首先打破僵局,对约西亚说。   “只是不知将军有多少成算。”柳德米拉审视起约西亚,追问道。   “我不喜做无用功,若无十足把握,我必不会登门拜访。”约西亚解释道,“亚莉亚将军对海洛依丝极为忠诚,本来就抗拒擅杀大将。只是卡赛利亚国王他们勾结党羽,造谣生事,给她的压力太大。我希望能团结起一个派系,在背后支持亚莉亚按照她的原则行事。”   “看来你已经确定这些日子的变乱是卡赛利亚国王煽动的了?”柳德米拉神情肃穆。   “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应该都意识到了吧?”约西亚反问。   “虽有直觉,但是没证据……况且卡赛利亚国王也是大国诸侯,我们也不好妄加猜忌不是。”与柳德米拉不同,阿芙罗拉照样从容谦和。   那无权无势者就能随便猜忌么?也对,毕竟对方没什么报复能力。约西亚腹谤道。   “其实我也没有证据,但很显然,我们所面对的不是法律,不是审判,而是斗争。正如战场相争,军情扑朔迷离,难辨真假,但我们不可能等到找到切实证据再做出判断和应对,而是靠直觉行事——因为军情稍纵即逝。既然对手选择了斗争,我们就得按斗争的规矩来。”约西亚目光炯炯,重而缓慢地说,一股威严的气息弥散开来,仿佛他正置身于生死相争的战场之上。   “将军如此气魄,令人动容。不过既然您有此等判断,我也有些东西不得不说。”阿芙罗拉笑容收敛,仅仅片刻,那股温柔和善的气息便荡然无存——原本含笑的脸庞此时冷若冰霜,寒气逼人。   “我洗耳恭听。”约西亚也有些意外,忙道。   “今日曾有几位比利提斯贵族和我们讨论之后对沃尔纳—塔祖尔两国故地的处理对策。他们的意思是,两族零落且无力,存亡续断没有益处;帝国国势太强,已经在东国安插了瑞瓦库特总督府这个军镇,另立军镇也不好;仿照普泰克特故事封邦建国又牵扯太多。他们觉得,皇女应该在收复两国之后,按照各邦战功瓜分土地。”阿芙罗拉面部表情地将自己的见闻说了出来。   约西亚一怔,这几日得到的种种信息在脑中呼啸闪过,没多久就连成了一线。原来如此,借血族豪强的怨气整死沃尔纳残军将领,立场未知的夏普,把功劳都归到卡赛利亚的人身上,勾结党羽,胁迫不从,制造众望所归的假像令皇女接受这个方略,最终让卡赛利亚国空手套白狼地获取大片土地。   约西亚直想冷笑,卡赛利亚国王确实权术玩得不错,可未免还是太小看天下英雄了,他就不怕皇女撂挑子不干了,直接把军队拉回圣但丁堡么?他不会真以为海洛依丝只是一个小女孩吧?   “原来如此,想必小姐一定也猜出了他们的意图了吧。”约西亚轻笑道。   “自然,将军放心,我露普联邦一定站在赛灵斯伯国那里。”阿芙罗拉再次绽出笑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居功自傲约西亚   随着夏普入狱,卡赛利亚王国对鹰岭军的迫害一日重过一日。亚莉亚第一次拒绝了诸侯们对鹰岭新营指挥的举荐后,比利提斯人以夏普裹挟其军士为由,在其党羽替他们从亚莉亚那讨到行文后,强行冲入鹰岭军营地,带走了大批当时被夏普收拢的比利提斯溃兵,包括他们的武器盔甲。只有一部分坚决拒绝离开,才在鹰岭军官的坚持下留下。   随后,各种真真假假的军头也过来拉人,他们不仅抢夺装备,还抢走了海洛依丝赏赐给夏普的财帛,在离去时叫嚣着“反正也不过是那死囚骗来的功劳,你们也配拿?”控制军资输送的官员直接断了鹰岭新营的粮,鹰岭军上报无门,想要求见亚莉亚又被阻拦,要不是埃布尔和约西亚偷偷接济,一整营的人都要饿肚子。   但即使在这样的打击下,鹰岭军官仍然苦苦弹压士卒,阻止兵变。   不久后,亚莉亚就下令让鹰岭军出城扎营。同一天,亚莉亚再一次拒绝了诸侯们对鹰岭军新营指挥的举荐。   有趣的是,当夜就有一队骑兵以新任鹰岭新营指挥的名义要求入营。   提图斯冷冷地在寨墙上望向那队人,又瞥了身后的亚莉克希亚一眼,下令道:“全军披甲,准备武器。”   “你想干嘛?造反吗?”亚莉克希亚怒道。   “造反很不合理么?我们不该反么?”提图斯冷笑道。   “够了!你们现在衰弱如此,他们正想找机会办你们呢!”亚利克希亚不是新兵蛋子,对士兵们用哗变逼迫上级完成他们的诉求这种事见的多了。   “没事,我们马上就去投黑可汗。黑可汗一代豪杰,他可能饶不了夏普,但一定会接纳我们。”提图斯笑得诡异,仿佛在嘲讽亚莉克希亚的愚蠢。   “你们走了,夏普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假如鹰岭新营有了新指挥,夏普照样非死不可。”提图斯明白军权对一个军头来说的重要性。   亚莉克希亚深呼一口气,他是亚莉亚派来安抚鹰岭军的,没想到转身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苦笑道:“你们没必要那么紧张,这队人是假的,亚莉亚没有同意。”   “但假如形成了既成事实,那她也只能认命。”   “我有成算,请交给我。”亚莉克希亚坚定地直视着提图斯的眼睛。   提图斯没有说话,只是迎着她的目光看回去,良久,他才恶狠狠道:“我发誓,如果你让夏普将军的军队落入贼人之手,我一定会让整个拉蒂亚陷入火海!”   “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你们的军队的。”亚莉克希亚淡淡地说,她跳下寨墙,跃马持枪而走。   次日,亚莉克希亚上报亚莉亚,有奸细自称鹰岭新营指挥意图混入拉蒂亚的军队,已被其识破诛杀。亚莉克希亚将十几颗人头送到蔷火军团后,特地把其中领头的那颗带到了军议上。卡赛利亚人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皆敢怒而不敢言。   也是在这次军议中,拉科赛公爵上书,认为夏普其人罪大恶极,万民唾弃,其活一天,血族联军就混乱一天,士气低落一天,斗志消沉一天,战力低下一天,要求迅速绞死此人。此书联署者众多,一经推出,半数以上参议者附议,而且言语强势,咄咄逼人,仿佛亚莉亚不下这个令,就是血族王朝的罪人。   这一击效果显著,亚莉亚被噎得直接说不出话来。   “诸公此言,我以为太不妥当了。不说考虑不考虑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两派的感情,这证据根本没有,诸公完全凭臆测定罪,恐怕不是豪杰风范吧?再者,帝国军军律森严,这种情况必须要统帅裁决,你们那么着急,怎么看起来那么虚呢。”连当好几天和事佬的约西亚,今日完全变了个人,面含冷笑,言语不吭不卑,而挑衅嘲讽之意四溢,瞬间镇住了全场。   “可笑,罪人兼并比利提斯军,城下有国族的尸体,难道也算没证据么?”一位卡赛利亚官员大怒,道。   “原来只要夏普兼并了比利提斯的残兵败将、杀了几个替人马卖命的血族就能证明夏普犯了一十八大罪,啧啧,您这逻辑还能当官僚,我也是长了见识。再说,收拢残兵这种事我也干过,我部下不知道有多少沃尔纳和塔祖尔的残兵呢,杀血族的事我更是做过不少,是不是我也犯了一十八大罪呢?”   “你!”那人气得说不出话了。   “赛灵斯伯爵之子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奇怪?”卡赛利亚国王一脸阴沉,短短一句话狠狠在身份上打压了一下约西亚,道,“听说你的部下抢了夏普的爱妾,你是来替部下赎罪么?”   “使唤别人臣子的方法那么多,卡赛利亚国王如此擅长权谋,还需要我教你么?”   “亚莉亚乃是海洛依丝钦定的管理联军军务之人,您这话难道是看不起亚莉亚大人,看不起海洛依丝皇女的认人水平吗?”国王没有和约西亚纠缠在细枝末节上,转移话题道。   “这个帽子扣得好,国王大人在皇女走后不久就对皇女大加嘉奖的夏普指挥罗织罪名,难道就是看得起海洛依丝殿下么?勾结党羽,议前逼迫亚莉亚将军,甚至还传播花边谣言,难道就是看得起亚莉亚大人么?你国的逻辑实在感人,啧啧。”   “你血口喷人!”克洛维什大怒。   约西亚当即抽出几分文件往长桌上一拍,怪笑起来:“要不要我读给诸位听听?”   “诸位何必如此?”一位亚兰的将军赔笑着劝架道,“现在还是先讨论罪人夏普的处置事宜比较好,如今看来,将罪人斩立决更合理不是么?”   “将军是喝醉了酒来参议的么,怎么就‘将罪人斩立决更合理’了呢?还请您为我等分析一下~”   那人愠怒道:“约西亚大人连分析是非都不会,也敢带兵出征么!”   “啧啧,原来只是分析出的结论与你不同,就是‘不会分析’了,原来是非是您定的,您好大的口气啊?”   那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也不说话。   “在下虽然位卑言轻,但还是希望亚莉亚大人听我一言,此事应当等海洛依丝皇女回来再做决断。更进一步,我觉得重审夏普案,很有必要。”   却听亚莉克希亚淡淡道:“我赞同约西亚将军的话,这件事,还要等海洛依丝皇女回来再说。”   “梅尔西斯公爵附议。”凯特尔微笑道,赛梅两藩同气连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又对约西亚之能很是看好,因此并没有理会卡赛利亚人的拉拢。此刻,他看向约西亚的目光满是赞许,有约西亚在,赛灵斯会是一个值得结交的盟友。   “露普联邦阿芙罗拉·罗莎克附议。”阿芙罗拉站队时都是这幅温柔模样。   “露普联邦柳德米拉·露西亚附议。”柳德米拉却是挑衅地扫了卡赛利亚国王等人一眼。   “叶露纱灵王国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附议。”爱格伯特笑了笑,说。   帝国的将领也接二连三表示赞同约西亚的话。   亚莉亚看着前方诸位支持自己的将官,心里也是一暖。他们正期盼地望着自己,与之前卡赛利亚派系诸权臣掌控一切般的威压眼神形成了先明的对比。   “既然如此,我……”   亚莉亚还未说完,便听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大声喊道:“且慢!约西亚你如此包庇罪人,难道对得起为帝国死守拉蒂亚的埃布尔伯爵吗!他父兄战死,自己为帝国费尽心力,却被一介朽慢军阀恶意掣肘,抢夺功劳,你这样,对得起为血国捐躯的无数血族英雄么!”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来听听埃布尔怎么说。”约西亚嘴角一挑,望向了他最后一个游说的对象。   从一开始就低头一声不吭的埃布尔颤抖着抬起了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自己,终于坚定地说道:“我……我在援军来临之时对亚莉克希亚大人是那么说的,现在也会那么说。我父兄战死后,城内一团乱麻,我自己全家都差点被进城的马虏杀掉。都是夏普君带兵入城,救了我全家。之后我无力控制局势,城守决策几乎都是夏普做出的,工作也都是他做的。我仅仅是替他安抚统合城内血族,参与军事行动罢了。夏普功勋卓著,有功无罪……”   从卡赛利亚国王开始,几乎所有支持立刻处死夏普的参议者,他们望向这位因为战乱已经没有什么实力的伯爵的眼神,都从得意到惊讶,从惊讶到愤怒。   亚莉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等皇女回来吧。”   约西亚在心里叹了口气。   卡赛利亚国王之前游说埃布尔时,埃布尔虽无法脱离他的掌控拿捏,但也只是同意不开口,默认对方的宣传罢了。如今在约西亚的劝说下,埃布尔冒险反水,在军议上亲自说出不理于卡赛利亚国王的言论。原来卡赛利亚国王为了居功所做的宣传,此刻加倍放大了埃布尔言论的作用,狠狠地作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但埃布尔已经没有什么实权了——从他父兄战死开始,到夏普入卫,联军入城,他根本没有时间培植自己的势力。因此,到现在为止,他还是一位实力极弱的小伯爵。约西亚可以想象卡赛利亚国王会怎么报复他。   但没关系,约西亚能保夏普,也就能保埃布尔。而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   “最近有流言,说某些居心叵测之辈妄图要挟皇女的战略决策,打算对即将收服的两国故地,实行各邦依战功瓜分土地。但在下以为不妥,我认为两族只要还有人丁存货,就应当存亡续断,以显帝国恩德。不然,帝国是不是显得太过势利了,各诸侯国又会怎么想呢?”约西亚笑道。   卡赛利亚国王勃然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吼道:“你区区伯爵之子,凭什么妄言朝政!”   “凭我三战三捷,战功——东境无双!”约西亚也一拍桌子,与卡赛利亚国王四目相对,冷笑不止。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拉蒂亚戒严   拉蒂亚城地牢。   阴暗潮湿的走道两侧,石壁上架的火把正有气无力地燃烧,弥漫在地牢各处的浓浓酸臭味道怎么也驱散不掉,黑暗中隐隐约约传来哀嚎和老鼠的吱吱。   感到有些寒冷的夏普无力地稍微缩紧了伤痕累累而又疲惫不堪的身体,冷冷看向栅栏外一闪而逝的一对血色光瞳。   纯黑的骑士松开手,被活活掐死的血族刺客瘫倒在地。   “血族也能掐死么?”夏普微微抬起头,问。   伫立不动的黑骑士不带感情地答道:“我的手套上掺了银。”他的声音有些稚嫩,应该也是个年轻人。   “你可别把尸体留在这,不然我死定了。”夏普苦笑。   “尸体我会带走。”黑骑士顿了顿,道,“但你居然还觉得自己不会死。”   “不然呢?难道你是来救我的?我除了留点念想还能做什么。”   “我可以带你走。”黑骑士说得郑重,怎么听都不像是假话。   “是么……”夏普盯着他看了会,笑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如果你还记得,那就是见过。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你到底走不走?”   夏普没有立刻回答,他良久不语,忽然仰天长叹一声,道:“可惜了,我还是那样天真顽固……选择相信一些幼稚的事情。”   黑骑士明白了对方的选择,点点头,抬起尸体转身就走。   ……   嚣张跋扈的约西亚在军议上狠狠挫败了卡赛利亚国王及其党羽的图谋,但拉蒂亚到底是卡赛利亚王国的地盘,卡赛利亚国王自有后续的手段。   既然不能靠军议达成目的,那就靠“民心所向”来达成好了。   卡赛利亚国王和他的党羽麾下有不少拉蒂亚的德高望重者,在愚昧而迷信权威的下层阶级面前,他们几乎就是说什么什么就是真理的神般存在。   在他们的煽动下,人心什么的,当然是很容易操控的。   约西亚挫败卡赛利亚党当日,城内群众游行,声讨约西亚的跋扈、亚莉亚的专权,和他们对罪人的包庇,要求迅速处死罪人。这次游行同样发展为了暴乱。   卡赛利亚党内人还很适时地向亚莉亚进言,认为应当安抚民众,从其所欲,不该专横跋扈。   不过卡赛利亚派系还是犯了自以为是的错误——这些时日来的威压早已把亚莉亚逼到了约西亚那一方去,她压根就不打算按他们说的做。亚莉亚无视了他们的劝诫,下令约西亚平乱。   在拉蒂亚伯爵朝堂反水的情况下,卡赛利亚方面当然不会顾惜拉蒂亚百姓的性命。但可惜的是,赛灵斯的伯爵后嗣,也不会顾惜卡赛利亚百姓的性命,得到授权的约西亚当即下令部队驱散游行百姓。   ……   街道前,黑压压的乱民正在前进,他们的前方,赛灵斯军正严阵以待。顶盔戴甲的长矛兵们把三排长矛垂向对面的乱民,他们的身后,刀盾兵和剑盾兵们皆紧握武器,时刻准备冲锋,弓弩手和火铳手错杂地插在近战士兵间瞄准着他们的目标。   “赛灵斯伯爵继承人,赛灵斯远征军将军,拉蒂亚代理城防官约西亚·赛灵斯下令,暴乱民众立刻疏散回家,不许出户,从现在开始我军将对全城执行戒严令,任何出现在街道上的目标我们都将格杀勿论,这是合法的。”凯·迪利安骑在马上对乱民们喊。   “去他么的赛灵斯,这里是拉蒂亚!”乱民们喊。   “快滚吧!这里是卡赛利亚王国,不是你们的赛灵斯伯国,这里还轮不到你们嚣张!”一位怀抱婴儿的妇女喊。   队列中的瑞卡瓦看到妇女和婴孩当即吓了一跳:“至于么,她何必把婴儿带到街上送死?”   “想必她以为她抱着婴儿我们便不会杀她吧。”凯语气阴冷,“到时候等她和孩子双双死去,幸存的人少不得批驳我等一番,呵呵。”   瑞卡瓦睁大双眼在乱民队列里观察着,他看到了孩童抓着树枝气呼呼地小跑前行,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挥舞拳头,年轻人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目光决绝虔诚得仿佛殉道的圣者。   “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奸邪佞臣,罪恶滔天,残虐百姓,陷害忠良!为了正义,为了莉莉丝的荣光,请立刻处决罪将夏普!”前排的年轻人们喊。   “杀了他!杀了他!”乱民们齐声应喝。   凯不耐烦地呼了口气,喊:“我再重复最后一遍,散开,回家,不然,我们将发动攻击!”   弓箭手拉开弓弦,弩手和火铳手最后调整了一次瞄准的方向,把手指贴到扳机上。   “凯大人,我们真的要对妇孺出手吗?”瑞卡瓦凝重地问凯·迪利安。   “既然他们选择相信贵族们的瞎话顽抗到底,那我们只能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他们都是被愚弄的,难道愚蠢代价比邪恶还要高昂吗?”   “死亡不是他们的代价而是我们的决定,杀戮的罪孽终究要我们承担,愚民的罪孽终究要卡赛利亚国王和他的走狗们背负。死后莉莉丝会在天上审判我们的罪行,然而在现世,为了伟大的事业,有些罪行我们必须慨然接受。”说完,凯深吸了一口气,“戒严开始,开火!”   爆响声,破空声,弹丸与箭矢没入人群中,霎时间惨叫成片,数不尽的人倒在血泊里。   “传主将号令,乱民首级与夏丹辅兵有同等赏格。近战士兵,冲锋!”   红了眼睛的赛灵斯士兵大步冲出,毫不犹豫地把长矛插进百姓的身体里,哪怕对方是老弱妇孺。   紧接着,盾兵们从长矛间挤出,抬手把盾牌砸在乱民身上然而挥刀斩下。   事后统计,到乱民崩散为止,共有百余平民死伤。   ……   权力者都喜欢依靠愚弄来操纵百姓达成目的,一般来说,一场争端也只会在这些愚民的尸体上结束——斗争双方都很懂得上层阶级的规矩,愚民也死了,胜负也分出了,那事情就到此为止,通常他们都不会得寸进尺,进一步打击对方的派系。   但约西亚这次明显不打算按照规矩来。他缩了那么多日子,证据也网罗了不少,当即就以这次暴乱的由头把几家为卡赛利亚党服务的人类豪族满门屠尽。   要说罪行,区区造谣与煽动民变固然不会使这几家落到不分老幼全家尽屠的地步,但约西亚和亚莉亚沆瀣一气,屠了就是屠了,你奈我何?卡赛利亚党最多骂两句,想借此攻讦约西亚却是没有根本没有半点可能。   “约西亚!”奥格塔维娅愤怒地踹开门,不经通报直接闯进了自己兄长的房间。   桌前的约西亚惊疑地起身问道:“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居然对平民下手!”奥格塔维娅一路冲到他面前,双手都握紧了拳头,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满面怒意。   “杀乱民平乱罢了。”约西亚一脸“我当是啥事呢”的放松表情,笑道,“你不是也讨伐过匪乱么”。   “那几家被你下令屠杀的呢!”   约西亚一怔,眯眼道:“那几家煽动民变,都是罪家。瑞卡瓦告诉你的?”   “我有自己的路子!”   “怪不得你那么火。”约西亚若有所思地说,最亲近的近卫都不把自己所知都告诉她,怎能不让她愤怒。   奥格塔维娅红着眼看着约西亚,喘息不止,胸膛起伏。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   “收回成命吧,他们罪不至此。”她说得坚决。   “这是震慑。”约西亚答得坚决。   震慑……震慑?   想到希斯瓦娜向她叙述的她濒劣当夜灰松镇的映天大火,奥格塔维娅咬牙朝约西亚的胸膛上擂了一圈,一撩披风转身离开。   “你什么也做不了。”望着妹妹负气离去的背景,约西亚自言自语道,“你根本就不懂如何掌控他人。我已经使唤了瑞卡瓦太久,此刻的他,比起你的侍从,更像是我的爪牙。” 第一百一十三章 满门抄斩   在驱散乱民后,赛灵斯军奉命搜捕煽动民众作乱的拉蒂亚豪族。   拉蒂亚外城,一处富商宅邸。   断手喷洒着鲜血飞上天空,瑞卡瓦手持战刀,冷笑着望向面前的抵抗者,一位明明不会战斗,却拿起剑想要保护家人的年轻男子。他拿剑的右手被瑞卡瓦一个招架接一个斩击轻轻松松砍下,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惊讶。   “放过我的……”他还没说完,瑞卡瓦已厌恶地挥刀切断了他的喉咙。   “外面清理了。”把主屋外的奴仆都砍杀干净的士兵们走进了小屋,他们看到陈设典雅古朴的房间内有一具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尸体,尸体后站着五人。   一对绝望的中年男女,两位年轻女子,还有一个半大孩子,全都衣着锦绣,气质高贵,可惜在刀剑面前这一切并没什么鸟用,最终只余下无穷的恐惧。   瑞卡瓦眯眼扫视了五人一番,他们大概是这找死的弱者的父母、妻子、妹妹和弟弟吧。   “真可惜呀,不是么,好好一家,那么多房屋财产,算上奴仆得有上百人,如今只剩五个了,呵呵。”瑞卡瓦把玩着手中的刀,冷笑道。门外传来的女性哭喊和杂兵淫笑起到了光速打脸的效果,虽然约西亚下令不分老幼,全家尽屠,但一些人出于还有用处的原因显然不会死得太早。   “你们这群畜生!居然连妇孺都不放过!你们不得好死。”中年男子指着瑞卡瓦的鼻子咒骂,手指在不住颤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愤怒。   “你这话说得有趣的紧,我碎盾者军团何时对女人下过手。”瑞卡瓦狞笑着侧身退了一步,为身后刚进来的蓝若斯家的士兵让开了一条路,“友军同僚,这些个我们不杀的人便交给你们了。”   带头军官感激一笑,手下一众杂兵立刻怪叫着冲了上去,好一阵拉扯哭喊,杂兵们终于架着三位女子出门离开,一路发出刺耳的无耻笑声,房里只剩下中年人和男孩。   男孩因为不愿放开姐姐被狠狠踹了一脚,现在还趴在地上哭,中年男子满眼通红,不住颤抖。   “畜……畜生……”他低声说。   “嘿嘿,你可记着,把妇孺骗上街寻死的是你。”瑞卡瓦玩味地盯他看了一会,恍惚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   “听闻先生世代拉蒂亚大族,根基深厚,拉蒂亚遭围前已带着家人早早躲回了自家在乡下的庄园,等到皇女解围后又跑了回来。哎,可惜可惜,你怎么不晚点回来!”瑞卡瓦抚弄起手中的刀,一步一步向前逼去。无论夏普还是瑞卡瓦,无论为国家出生入死了多少次,立下了多少功绩,都会举步维艰,被懦夫、骗子和强盗凌迫打压,甚至功都被歪曲成了罪。仅仅因为他们出身低贱,没有根基,仅仅因为他们不愿跪在敌人的脚下当狗,仅仅因为他们的敌人天生高贵。   吾辈本该为贼寇!   瑞卡瓦终于理解了,灰松镇外的河旁名为阿坎达尔的尸体在生前为何会有那番行为,利刃在怀,杀心自起,这份无名火不是那么容易消去的。   “一代一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精心恩养的娇妻女儿,呵呵,竟然那么容易变便宜了门外的那帮丘八。”瑞卡瓦咧嘴冷笑,“门外那些人,来头可不小,有田里拉出的庄稼汉,有城堡市镇里投军的人渣地痞,还有充军的罪犯,哈哈哈哈!想必女色见得不多,一定对你妻女爱惜得很。”   这就是权,这就是力,这就是支配他人生死的感觉!多么美妙的感觉!你的仇敌,你厌恶的人,不需要忍耐,就能杀掉他们,要是你愿意多投入点时间,还可以将他们折磨得更加精彩!   “混账!”双目赤红,颤抖不止的男人最终忍无可忍地吼道,向瑞卡瓦一巴掌扇了过去,瑞卡瓦只是轻巧地退后了一步,刀向上一提,随随便便就把他的手也卸了下来。骨肉断裂之声颇为清脆,鲜血泼上天空。   “爹!”男孩哭喊着爬了过来。   “混账的不是我!”瑞卡瓦笑得狂热,在激动的迷离间,他仿佛看到了茉伦,看到了玛维,看到了以殉道者般悲悯的神情向自己冲来,又被自己一个接一个砍杀的百姓,“你的家人一个个被折磨致死,而你,将在地狱里,被你害死的人们继续折磨,无休无止!”   他恶狠狠地把刀捅进手无寸铁的中年男人的肚子里。   “为了鹰岭军!”   听着男人难听的惨叫,他拔出刀,鲜血喷了一地,意犹未尽的他又捅了一刀,还使劲地左右扭动刀柄。   “为了拉蒂亚人!”   最终,玩厌了的瑞卡瓦将刀抵住他的脖子,向右狠狠一拉。   “为了玛维!”   温热的血飙到男孩的脸上,他的哭声都为之一滞。   死干净了……   “你们不但惨死,还要以罪人的身份受旁人指指点点,整个巴兹特的愚民们都会指着你们的坟墓喊,他们活该!为此,我万分满意。”瑞卡瓦轻声自语。   瑞卡瓦收回刀,对身后面无表情的碎盾者士兵们说道:“把这小子丢给外面那群兵,他们得了好处自然也该帮我们杀点人,你们每人想杀小孩吧?”   碎盾者士兵点点头,将那男孩架出了门,丢到其他士兵的面前,交代起来。   瑞卡瓦厌恶地看着身上的大片血污,很有些不悦,但最后还是舒服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下舒服多了。”   门外的士兵忽然一阵骚动,紧接着,阴沉的奥格塔维娅·赛灵斯瞥了门外正在发生的兽行一眼,走进了门。   瑞卡瓦有些吃惊:“主人……”   奥格塔维娅歪着头,看了看那具死状可怖的尸体没有说话。   “我……”   面无表情的奥格塔维娅三两步走到了瑞卡瓦跟前,甩手就是一巴掌。   啪!   瑞卡瓦被抽得木然望天,当他缓过来,低下头,又是一声。   啪!   瑞卡瓦这下没有急于摆正脑袋,他摸了摸嘴角的鲜血,伸到眼前看了会,开口道:“我也是按照命令……”   “别说话。低头。”奥格塔维娅说。   瑞卡瓦低下了头。   啪!   “你敢打下令的人么。”瑞卡瓦望天问。   奥格塔维娅目光忽然,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怒容扭曲,她稍退半步,压低身形,猛地前突,右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腹部。   瑞卡瓦被打得连退几步,跪倒在那两具尸体间的血泊中,捂住肚子干呕起来。   奥格塔维娅并没有就这么放过他,她快步跟上,一个完美的膝击将瑞卡瓦打得离地飞起,摔倒在那具靠在墙角的中年男子尸体上。   瘫倒的瑞卡瓦无力地朝身侧吐了口血,抬起头来,无神地望着奥格塔维娅那目光阴冷的双眼。看着她慢慢走到自己的身前,骑到他的腿上,紧紧搂住了他。   奥格塔维娅在哭。但哭声细微,即使是她靠在瑞卡瓦的肩头,瑞卡瓦也只能勉强听到。   “瑞卡瓦,你到底是他的剑……还是我的盾……”   瑞卡瓦苦笑了一下,有些人生来是骑士,有些人生来只能当贼寇。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攻自破的联盟   等待海洛依丝的短暂日子一天天过去,乌尔法的黑可汗和他的军队依旧乌龟般蛰伏着一动不动,甚至还派来过两次议和的秘密使者,一次在夏普下狱前夕,一次在约西亚对克洛维什摊牌前后。两次夏丹使者都被严密监控,以防止夏丹人窥测城内,最终,他们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便回去复命了。   约西亚一手主导的屠杀狠狠震慑了卡赛利亚王的代理人,城内谣言疯传的风气为之一空,虽然敌对派系还在军议上批判了约西亚几次,可亚莉亚毫不动摇地无视了他们的批判。   军议上的角力慢慢平息下来,诸侯们开始为其他东西起摩擦。瑞卡瓦不再需要为夏普的事情担惊受怕,而是专心训练士兵,得了空还能去街巷中寻个店铺小吃一顿。不过偶尔他也要处理一下士兵斗殴的问题,毕竟群架也是派系斗争的一环。   自从上次冲突,奥格塔维娅和他的交流一下子少了许多,奥格塔维娅没有什么事务要处理,也不怎么召见他,两人仿佛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见面最多打个招呼罢了。   约西亚听闻了这个事件,但没有着手调解的机会。事实上他更没有这个动机,毕竟在他看来,瑞卡瓦和自己的妹妹再也没有瓜葛,专心为自己做事的结果反而是最好的。   “哥哥!”奥格塔维娅又一次急匆匆地冲进了约西亚的房间,约西亚诧异地望向她,她已经两天没来过了。   “哥哥!我我们有麻烦了!”奥格塔维娅冲到约西亚桌前,撑在桌上,道。   “我在听。”约西亚很镇静,看来并不把对方口中的麻烦当回事。   “这麻烦不只是我们赛灵斯家的,而是整个布洛德联军的!”奥格塔维娅喘了口气,说。   “我这两天思考了一下,怎么想怎么不对!卡赛利亚王如此操纵民意舆论,不惜引起游行动乱,夏普下狱论死的事情早就满城皆知,想必乌尔法的黑可汗一定已经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了!你们都说黑可汗难对付,他肯定不会放着这个闹剧当笑话看,而是会加以利用的,对吧?”   约西亚面露微微讶色,赞许地点头道:“很有道理,可他能用出什么名堂,何以见得一定是大麻烦呢?”   到现在为止城里还稳定得很,乌尔法的夏丹军亦没有趁城内内斗出兵进攻的迹象,毕竟海洛依丝前往比利提斯的消息还是封锁得很严的,敌人想必有所忌惮吧。   “夏普生死,对我们来说不过尔尔,但对北格诺尼亚、瑞瓦库特两藩,还有那些人类残兵来说却是很敏感的事情。假如黑可汗添油加醋把这些消息传过去,他们会怎么想?”   约西亚眉头皱起,他也想过这类似的事情,结论是虽然两藩都会很不愉快,但最终还是不会做出太偏激的应对方式。   “不快肯定不快,但也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吧?”   “如果黑可汗造谣说,他们和我们的议和条件是夏普的人头呢?卡赛利亚王造的谣言能唬住这么多百姓,我怕黑可汗也能,而且更进一步能影响到两藩。”   “可他没证据啊……”约西亚也觉得有些不妥了,没等奥格塔维娅回答,他忽然接道,“谣言不需要证据……夏丹使者来的时间两次都那么刁钻,已经让人遐想连篇了!即使夏普本来没那么重要,黑可汗也能把他吹成我军大功之臣,加强谣言的作用!”   约西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即使两藩的主上都不信,但只要能让谣言传到他们军中,军中有怨言是一定的。在士兵广泛的负面情绪下,两藩之主即使坚持与我们同进退,威信也会受损,士气更是不振,总之黑可汗怎么都不会亏!”奥格塔维娅说到激动处,狠狠一圈砸到桌子上。   “卡赛利亚的党羽居然如此短视,如此愚蠢!”她愤怒地做了总结。   约西亚刚想附和又猛地一怔,居然苦笑起来。   “克洛维什是老奸巨猾之辈,我估计他不是没看出来。他是指望着两藩退兵以后没人和他抢土地!”   奥格塔维娅先是一惊,继而大怒,道:“那我们也走!”   “都走光了也没关系,只要海洛依丝带来的军队还在,他仍能继续白拿土地,再说,卡赛利亚不是没有可用之兵。”   “那我们就……”   “我们可以把海洛依丝也劝走,那沃尔纳和塔祖尔怎么办呢?”约西亚苦笑,“丢给马虏么?那得益的就是黑可汗了,克洛维什打得好算盘啊,让我们在他得益和黑可汗得益之间二选一,难道我们还能选黑可汗不成?可惜呀可惜,难道我们就没有第三条路选么?”   海洛依丝离开拉蒂亚的第十五天后,面色不善的她再次回到了拉蒂亚城并带来了远方的消息。比利提斯人接受了海洛依丝的调停,琪卡·莱恩继任比利提斯公爵,她集结了一部分军队,交给海洛依丝带到拉蒂亚。   拉蒂亚内城,联军临时指挥部。海洛依丝当先走入了亚莉亚的办公室,亚莉亚随后跟上。   “你们都退下吧。”海洛依丝对卫兵和侍女摆摆手,他们从命离开屋门。   “皇女殿下……我……”   没等亚莉亚说完,海洛依丝的巴掌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那么笨!”海洛依丝的脸上挂着亚莉亚好久没见过的罕见怒容,“你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祸吗!”   “……是下官的错。”呆愣了会的亚莉亚退后一步,眼圈发红,她单膝跪下,拔出配剑恭敬地捧到海洛依丝面前,“请长官责罚。”   海洛依丝没有说话,她怔怔看着跪在面前的部下好久,叹了口气,也半跪下来。她温柔地抚摸起亚莉亚的额头,轻声道:“不是你的错……你根本斗不过那群老家伙,是我事先没有想到……”   若是海洛依丝拿走亚莉亚的剑,解除她的军职并宣布接下来的惩罚,估计亚莉亚还能控制住情绪。但她忽然这样温柔安慰亚莉亚,亚莉亚只感觉心口一松,这些日子自己强自忍受流言侵扰、权臣威逼的委屈痛苦一股脑都反涌上来,让她禁不住失声痛哭。   “别哭了……整理一下着装,军议上我们还有事情要干。”海洛依丝抚摸了她的头发一会,用力拥抱了她一下,起身离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二次搜捕   不久后,海洛依丝在召开了归来后的第一次军议。照例,海洛依丝高举上座,群臣在大厅中央过道两侧成排站立。海洛依丝面若寒冰,语调轻松:“我决意将夏普无罪释放,汝等有异议么?”   群臣一时骚动,见状,海洛依丝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众人一眼,骚动即刻平息。   “皇女殿下……”亚摩斯·梅什伦绅士风十足地起身鞠躬行礼,淡淡笑说,“在下有事禀告。”   “请。”   “我举报赛灵斯伯爵继承人,赛灵斯军主将约西亚,在您离开的时候,居功弄权,恃强凌弱,屠杀城内三家无辜平民,搞得拉蒂亚城内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还望公主体恤百姓,公正处置此事,还拉蒂亚一个公道。”   长桌前后,权臣们接二连三举手表态,有些年长的还凑趣地咳嗽了两声。   “哦,是么。”海洛依丝望向约西亚,“你有何想说的么?”   “皇女明鉴,这三家造谣生事,煽动平民暴乱,按律当诛。我是在得到命令,拥有许可的情况下派士兵处理乱党的,不想他们凶悍顽固,更私藏兵器,勾结匪类,居然抗拒逮捕,攻击我军士卒!我的部下忍无可忍,反击暴乱,因为产生了一些伤亡。”   “混账,难道连老人、女人和小孩都会攻击士兵,发动暴乱吗!你犯下这等恶行,还配自称骑士么!”一位正直的拉蒂亚官员忍无可忍,出声驳斥约西亚的无耻狡辩。   约西亚朝他天真烂漫地一笑,道:“都是误伤而已。”   官员还待再发作,海洛依丝拍拍手,清脆的响声很快使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约西亚是按亚莉亚的命令行事,我已斥责过她了,此事到此为止吧。”海洛依丝轻描淡写地把这场屠杀一笔带过,“比起这个,我有些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随后,她把两封拆过的信丢到了面前的桌上。   “瑞瓦库特总督和北格诺尼亚大公各自派使者送了封信来,质问我为何将立下大功的鹰岭新营指挥夏普以莫须有的罪名下狱论死。顺带一提,北格诺尼亚大公以白可汗不稳,北方有警为由带兵北上了,而瑞瓦库特总督以粮草辎重不足为由,下令解兵回府了。我很好奇,怎么我一出城城里就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呢?”   全场鸦雀无声。   约西亚面无表情地环顾了一遍四周卡赛利亚王和他的鹰犬们战战兢兢的表情,心下冷笑。这种问题回答起来很简单,只要把原因都推到夏普罪大恶极上就行。但在海洛依丝态度已如此明确的情况下,他们还真没几人敢触她的霉头。   “亚莉亚,我记得问题不止于此吧?”海洛依丝又问了句。   亚莉亚当即站起陈述军情:从沃尔纳到塔祖尔,不久前仍在坚持抵抗的人类残兵和义军大片地带着他们的城市与堡垒向黑可汗输诚,其中包括鹰岭要塞。黑可汗毫无追究他们抵抗与反叛的罪过的意思,他宽恕了他们并且将他们加以整编,收为己用。   遥远的南方,叶露纱灵王国的显赫贵族雷蒙德·阿卡托什率领叶露纱灵军以驰援为名抵达了塔祖尔南境重城德玛斯卡斯,围城的夏丹人撤退后进城的叶露纱灵兵突然发难控制了公爵府,逼迫德玛斯卡斯公爵卡坦恩·波尔多向叶露纱灵国王查理·森特布洛德效忠。至此,塔祖尔王国彻底灭亡。   随后,轻敌冒进的叶露纱灵军在海丁战败于扎木花拉率领的夏丹精锐,撤回德玛斯卡斯。   “无论夏普到底有没有罪,我走之前的行动已经很能说明我的态度了。究竟是谁忤逆了我的意志行事,造成了这般大乱?”   长久的死寂后,克洛维什颤颤巍巍地起身鞠躬,说:“都是那些无知草民轻信谣言,方把城内各界推到了此种地步。我以为,应当屠城三日,以儆效尤。”说完,他瞥了眼微微色变的埃布尔。   “如此这般,太过残暴了吧,况且,这种行径完全可以说是权责不清。”海洛依丝望向约西亚,道,“你说那些人家是因为造谣生事,煽动暴乱才被你处置的?”   “不错。”约西亚微笑道。   “看来你调查了不少啊,罪家可都处置了?”   “额,有几家不大好下手,略过去了。”   “这就是你的错了。这次我命你将功赎罪,把事情做干净些,你能做到么?”   “我一定将功赎罪。”约西亚笑道。   “克洛维什陛下,所谓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次事件,各级官吏贵族也有过失,不过大多是你的部下,我觉得我不该轻饶他们,否则赏罚不严,不是么?我有意处置其中一些,不知作为他们君主的你,可否给我这个许可?”   克洛维什的神情有些动摇,可即使他使劲使眼色,仍然没有人敢于站出来替他说话。他有些滑稽地在座位上抽搐了一阵后,终于艰难地说:“全听公主处置。”   ……   约西亚再一次派遣人手“逮捕”犯有造谣生事,煽动民乱的大罪的罪犯。这一次他并没有下杀尽全府这样的死命令,毕竟海洛依丝皇女为人还是很宽厚的,想必不会希望看到约西亚的行为波及无辜。   因此,约西亚仅仅下了一个杀尽全府男丁的命令。   大批的士兵排成松散的队列走出营门去,他们没有套上沉重的盔甲,而是仅仅套了件罩袍以使自己的行动轻松而方便。当然,刀枪之类的杀人武器是不可能不带的。   营门口,瑞卡瓦最后一次理了理头盔,骑上了骏马。   “你又要去抓人了?”奥格塔维娅不知道什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不远处,语调阴冷。   马背上的瑞卡瓦循声转身望过去,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她好一会,终于开口说:“这次约西亚大人没有让我去逮捕罪犯,我不是去抓人的。”   “那你是?”奥格塔维娅略有些讶异。   “夏普要出狱了,我去接他。”   “那我也去!”奥格塔维娅几乎激动地叫出声。   瑞卡瓦眨巴眨巴眼睛,说:“那我等你,你去牵马吧。”   “不用了!”奥格塔维娅简单地回绝了瑞卡瓦的建议,她快步走到瑞卡瓦的马旁,按住马背一跃而起,一下子就翻身上马,侧身坐到瑞卡瓦面前。   瑞卡瓦的脸色在瞬息间就从平静变到疑惑,从疑惑变到惊讶,从惊讶变到尴尬与艰难。   “主上,我……”瑞卡瓦说话有些扭扭捏捏。   “快走吧!”奥格塔维娅语气分外平常,仿佛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行为的不妥之处。   瑞卡瓦无奈地点了点头,控缰加速,冲出了营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夏普出狱   曾经的沃尔纳公国首府,满目疮痍的乌尔法城下,由扎木花拉统帅的万余夏丹精锐士兵恍若黑鳞闪烁的巨型长蛇,蜿蜒入城。   他们在平定夏因叛乱和征讨霜月大陆的战争中功勋卓著,不久前更在扎木花拉的统帅下大败叶露纱灵军。叶露纱灵军损失颇大,仓皇撤退,再无力威胁黒可汗的后方了。为此,黑可汗亲自出城迎接扎木花拉,他在乌尔法的行宫里设下宴席为扎木花拉接风洗尘,在诸多人马与人类权臣面前,大肆嘉奖了他的爱将。   在叶露纱灵、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三军相继脱战的形势下,布洛德联军的力量大大削弱,而夏丹人得到了塔祖尔和沃尔纳两国降军以及扎木花拉带来的援军的补充,重新在兵力上拥有优势,且后路无忧,再次有了进攻卡赛利亚王国,和海洛依丝的布洛德军一较高下的资本。   闻言,人马与呼蛮将官无不拍手庆贺。   然而,宴会结束后,参与宴席的宾客们相继离开,唯有扎木花拉依旧留在原位,一副心有郁结、欲言又止的模样。黑可汗见状收敛笑容,把扎木花拉招到殿后的走廊中。   “我看你似乎有心事?”夏丹·克烈笑了笑,用力拍拍扎木花拉的肩膀。   “形势不对……”扎木花拉低声说,他忽然退后两步,面朝黑可汗一拜到底,郑重地喊,“大汗,撤军吧!”   “怎么?”黑可汗心中微微有些不悦,可看到扎木花拉此番形状亦是纳罕,于是反而温言相问。   “我军出师太久,埃兰不稳啊。我沿途所见,埃兰和阿卡德的官吏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粮食以充军资,现在好多地方已经起了饥荒,甚至爆发了民变。即使我有心弹压了数处,依旧是杯水车薪,万一发生大规模暴乱,后果不堪设想!沃尔纳和塔祖尔的财货还能支撑我们维持大军到几时?”   黑可汗沉思一番,道:“你只从拉伊带了战辅合计近万的援军,想必便是因为担心拉伊兵力不足,无法弹压地方吧?”   “正是如此!这次纳骨斯擅启边衅,偏偏大汗你还帮他打赢了,其他人马部族都已很有怨言。埃兰征调粮草时他们也都被迫上交了不少物资,不满之心愈甚。我来援时,曾向他们征兵,皆遭一口回绝。我怕再打下去,他们会有别的心思。夏因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的余孽未必不会乘机生事。更何况许多部落在对臣服汗王您前都是夏因的人啊!”   黑可汗良久不语,见扎木花拉还跪在地上,又问:“难不成还有情况?”   “有些城邦共和国最近混乱得厉害,有爆发商业冲突的,有内斗的,还有拖欠税款的。我还在拉伊听到情况,猎风汗国青可汗旗下的呼蛮军队在布哈拉独立了,我国东北边境可能不稳。”   黑可汗暗叹一声,道:“起来吧,木花。”   夏丹汗国不是制度健全的帝国,内有游牧部落、封建贵族,甚至共和国,政令混乱。自从夏丹·克烈的爷爷死去,埃兰反复无常已久,到处都是地头蛇和墙头草,若无人弹压,很可能出乱子。夏丹汗国在东北方与猎风汗国接壤,两国时有摩擦,假如夏丹和布洛德对峙太久,白可汗未必不会起些别的心思。   纳骨斯·台吉明此番趁黑可汗亲征夏因部,擅自攻击布洛德帝国属国,黑可汗不得已退出霜月大陆,回师支援部下,虽然取胜,可无奈时间耽搁太久了,久到国内几乎生变。不说广大苦大仇深的农民和牧奴,骚动的部落、城邦和将军们更是仿佛一桶火药,随时可能把黑可汗苦心经营的局面炸得粉碎。   扎木花拉从命起身后,黑可汗笑问:“既然如此,我考一考你,若是我此时退兵,你觉得我该做何部署维持局面?”   “汗王刚才在席上说,您一出奇计便让布洛德联军解体——我略想了想,拉蒂亚方面从夏普下狱论死到现在都没动手杀人,太不合理了。吸血鬼们何时把杀朽慢的罪名看重过,非要反复琢磨?我看一定是拉蒂亚城里的多方势力角力的结果。”   “不错,挺有见解。”黑可汗赞许道,“不过我不久前得到情报,卡赛利亚的庸王,对我们到手的土地可是非常觊觎呢。”   “吸血鬼们已削去三军,内部又有摩擦。我敢打赌,只要我军撤离,仅留下一部五千到一万的部队控制乌尔法,布洛德联军便会彻底解体,除卡赛利亚外的其他国家会相继退兵。假如卡赛利亚国王就此作罢,我们就算保住塔祖尔和沃尔纳。即使他们还不死心,我们只需击败卡赛利亚一部便可。”   “那之后呢?如果是你来坐镇乌尔法,你又有何对策?”   “安抚北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两藩,串联卡赛利亚王国附近的吸血鬼诸侯,然后盯住卡赛利亚死打就行。想必这种坐看威胁削弱的好事,吸血鬼的小诸侯们不会不干的。”   “有意思。”黑可汗笑声洪亮,道,“看来乌尔法的镇守人选,我可得考虑一下你了。”   “谢大汗抬爱。”扎木花拉受宠若惊,感激地说。   ……   当瑞卡瓦带奥格塔维娅赶到监狱附近时,他们意识到接夏普的人一点都不少。到处都是拴好的马匹在打响鼻,一众三五成群闲聊军官的站得几乎填满监狱门口的院子,只在中间剩下一条不窄的过道。   其中大多数都是帝国军官,还有一小部分衣甲简陋的,想必是夏普的部下。   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双双下马,在向守卫在外围的持戟帝国军士兵表述身份得到放行后,一起挤进了人堆里。   在帝国军官中穿行了一阵,一位红发双马尾的年少女军官瞥了二人一眼,冷冷地问:“你们是?”   “在下是约西亚·赛灵斯将军的妹妹,奥格塔维娅,他是我的侍从。”奥格塔维娅朝面前的表情不善的漂亮姐姐欠身歉笑。   “约西亚……”女军官低声默念了一句,脸上浮现出微笑,“我是亚莉亚·安若,蔷火军团军团长,你的哥哥帮过我的忙,大概算是半个朋友吧,你可以站在我旁边。”   “好。”奥格塔维娅的声音陡然变得甜美,毫无征兆地吓了瑞卡瓦一跳,心说大小姐你是在恶意卖萌吗。   “至于你……”   “我懂,我滚。”瑞卡瓦傻笑着窜向了鹰岭军官们。   狱门缓缓洞开,两位全副武装的卫士一马当先地走上了阶梯站到了门前两侧。随后,一袭破衫,满身污渍的夏普在一南一女两人一左一右的搀扶艰难走上。   目光呆滞,憔悴不堪的夏普无力地拖动两腿前挪,他的右边是他的部下提图斯,他的左边则是海洛依丝。   “哇,好高的漂亮大姐姐!”瑞卡瓦没见过海洛依丝,轻声惊叫,“她谁呀?夏普熟人么?”   “不认识,没见过。”卢修斯凑到瑞卡瓦耳边悄悄地回。   另一边,奥格塔维娅不禁问:“哇,这漂亮大姐姐是谁,怎么那么高!”   “海洛依丝·布洛德,帝国皇女,索菲亚与梭伦两地总督。”亚莉亚轻声道,“放尊重些。”   奥格塔维娅惊得呆毛都竖了起来!   “指挥大人!你没事吧!”鹰岭军官们看到夏普出狱不假思索迎上,然而两位卫士立刻架着长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面前的是布洛德皇女海洛依丝殿下,放尊重些!”人群中,亚利克希亚严肃地喊。   一脸惨白的提图斯向长戟前的同僚们颤抖着点了点头。   只听唰一声,包括瑞卡瓦在内,所有鹰岭军官都猛然半跪行礼。   “参见皇女殿下!”拼命把头朝下低的瑞卡瓦的牙齿都在打架。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夏普的抉择   海洛依丝一向待人和善,看到鹰岭新营一众没见过世面的草莽军官半跪后立刻令他们快快起身。此番鹰岭新营在夏普入狱后不得已出城扎营,怨愤满溢,可海洛依丝入城后立刻把他们召回城里,还派出随军布洛德厨师为他们丰盛的晚餐,得知后,鹰岭兵的怨气瞬间消去大半。   先前赠予夏普的府邸此时已烧毁,海洛依丝见状下令清查拉蒂亚城里布洛德家族产业,可惜没有找到合适的居所。略微有些无奈的海洛依丝立刻向外城的人类富商家庭买了一处。她在接出地牢里的夏普后,当即把他带去。   真不知卡赛利亚国王和他的鹰犬们知道此事后会是什么表情?海洛依丝想。   “鹰岭军的诸位还是先回去安顿部下吧,准备享受晚宴吧,你们只要留下两三个和夏普将军最亲近的便好。”在和提图斯一同把虚弱无力的痴呆将军夏普扶上马后,海洛依丝对仍然沉浸在震撼里的鹰岭军官们说。   他们诺诺而退,脚步飞快,转眼间附近只剩下三位鹰岭新营军官和打酱油的瑞卡瓦。   瑞卡瓦与鹰岭军官的着装风格差距巨大,人一少,突兀感立刻猛增。海洛依丝疑惑地望向此人,瑞卡瓦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懵在原地傻呆呆地与海洛依丝互瞪。   奥格塔维娅一看不好,忙从亚莉亚身边窜出,一个箭步冲到瑞卡瓦身边,朝海洛依丝熟练地鞠躬行礼,歉笑说:“皇女殿下!他是我的侍从,从乡下来的,不大懂事,还请见谅!”   她笑靥如花地抓住瑞卡瓦的头发,大力朝下摁,硬是摁得瑞卡瓦鞠了两个躬。   “你是……”   “是约西亚将军的妹妹,名叫奥格塔维娅。”亚莉亚上前一步通报说。   “你们和夏普将军很熟?”海洛依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没……没错。”奥格塔维娅有些局促。   “那好,你和你的小跟班随我一起走吧。”   说完,海洛依丝跳上了光彩夺目的战马,鹰岭军官们牵上夏普的坐骑,紧随其后。   “皇女大人挺随和呀。”瑞卡瓦在原地自言自语。   奥格塔维娅甩手便是一拳捶在他胸口:“快快快,我们跟上去!”说完把瑞卡瓦拉到了他们的马处先后跳上。   “你们两个?”海洛依丝回头观察众人状况时看到二人的姿势显然吃了一惊。   奥格塔维娅天真茫然地对海洛依丝眨眼,不知是不是装的,瑞卡瓦反应倒很大,他吓得直接跳下了马。   “唉,小心让人说闲话啊……算了,小妹你坐我这吧……”   不久后,拉蒂亚外城的一处宅邸,仆人们殷勤地拉窗开门,迎进众人。把其余人留在客厅内后,海洛依丝将夏普扶到了卧室里的木椅上。   海洛依丝后退两步,叉手瞪着面前的呆子。   “装的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呆子的眼角抖了抖,缓缓开口:“呜,我受到了生理和心理的双重非人折磨……”   “我知道,可这和你假装与否并无矛盾。”   “噗……”夏普禁不住笑了,“皇女殿下啊,我好多天没怎么吃东西了,还老是挨打,您不能体谅我一下么?”   “我知道,你渴了……”海洛依丝苦笑一声,抽出匕首走近夏普。   “……皇女你又要自残了吗?”   “闭嘴……”海洛依丝轻轻割破手指,苦笑着俯身把手指伸到夏普的面前。   光辉闪耀,赤血终为碧蓝。   “我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你会渴得恨不得喝下天下所有血族的血……”她悄声说,仿佛在自言自语。   夏普确实没有听到没有听到她的话。   “谢谢……”他说。   “随我去圣但丁堡吧。”海洛依丝退到夏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柔声问。   “我非得去吗?”   “不,去圣但丁堡还是留在巴兹特,全看你的选择。我是很希望得到你的效力啦。”   夏普沉思片刻,最终艰难地摇了摇头:“我还是留下来吧。”   “毕竟故国难以割舍么……”海洛依丝轻松地笑起来。   “……没错。”   “你可知道,我就算强要带你走,也没人拦得了么?”海洛依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我不值得皇女如此抬爱。”   “如今世风不振,布洛德军中多是应循守旧、暮气深重之徒,他们会弄权、会经商、还会经营产业,可偏偏不敢打仗,和他们为伍实在吃力得很。夏普,你是一位称职的将领,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为我服务。去圣但丁堡,未来即使出任一省总督甚至受封世爵都有可能,你会得到合适的位子充分发挥你的才干。毕竟沃尔纳已经亡了,连公主都为马虏掳去,成为姬妾。”   “谢皇女夸赞……可我只想留在东方,谋夺故地……”   “你既然不想走,我依你,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要投奔北格诺尼亚和瑞瓦库特。”   “……明白。”   “鹰岭要塞已投降黒可汗,帝国决议废除鹰岭军团的番号。因此,你们鹰岭新营的编制不能再用了,你会拥有一个崭新的军团,你要为它取一个名字,设计一个旗帜,我相信,总有一天,它会随你扬名天下的。”   “我对此同样深信不疑。”   ……   不久后,海洛依丝离开了。   “夏普!我等你等得好苦啊!”瑞卡瓦大大咧咧地冲进屋内。   “长官,你离开的这些日子军队乱套了!现在我们只剩七百多人,装备更是没多少!要不是埃布尔和约西亚接济,恐怕我们最后的七百人都要饿死或是逃散了。还有啊,有个小商人一直在给我们走私物资,他说等你出来了想见见你。”提图斯怨念满满地跟了进去。   “玛维呢,你们何时让她搬来?人类女子不能老呆在军营里啊,我好想她。”第三个走进房间的奥格塔维娅左顾右盼,问。   众人迷之沉默。约西亚下过命令,让瑞卡瓦对奥格塔维娅隐瞒他在晶纱馆附近的神秘地下室里看到的一切。此刻,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该用何表情。   原本微笑的夏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旁边的橱柜,嘴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番。   “她……她回家了……”终于开口的夏普表情苦涩,“我走前让阿提亚送她回家了。”   “对!”阿提亚忙点头。   奥格塔维娅埋怨地望向瑞卡瓦:“你干嘛不早点和我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她出意外了呢!”   “忘了,忘了。是我的错,我该打。”瑞卡瓦苦笑着答应说。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言不合同骑士   几日后,乌尔法方向传来消息,黑可汗带领夏丹大军退去。在临走前,黑可汗对外界宣布,他将海伦娜·乌尔法封为沃尔纳公爵,将塔祖尔国王的一位私生子封为塔祖尔国王。毫无疑问,他的言外之意是他将对两地执行傀儡统治。   同时,他把扎木花拉封为沃尔纳总督,负责镇守沃尔纳旧地。   在一系列消息得到核实后,一再向海洛依丝陈述收服两国的必要性的卡赛利亚贵族们再度发力,劝说海洛依丝在沃尔纳统治不稳、兵力不足的现在立刻出兵,他们阴测测地表示应当把收服的土地封给有功的诸侯们。   然而,露普联邦的两位大小姐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向海洛依丝告辞退兵,她们率军返回卡赛利亚王国北方的三松港,准备渡海回国;之后,赛灵斯和梅尔西斯梅二藩亦在消息得到核实的当天向海洛依丝上表退兵。   “夏普将军不必再送了,再会吧。”城西的野外,赛梅联军正在行军,队伍的最后,约西亚转身停马,对送行的夏普笑道,“很高兴结识你,日后马虏若再度入寇,别忘了互相支援啊。”   “肯定的,约西亚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有机会,我必定涌泉相报。”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和皇女去圣但丁堡、留在拉蒂亚还是回鹰岭?”   “回鹰岭。”   “若将军有意经略鹰岭,我有一策,你能酌情考虑。”约西亚若有所思地说。   “大人请说。”   “宛湖是个好地方,物产丰富,与沃尔纳其他地方有山岭阻隔,地处鹰岭群山北方,正好在鹰岭诸堡的守卫范围里,作为不死者军团的后方再好不过。不过,”约西亚冷笑一番,继续说,“宛湖作为沦陷于人马的沃尔纳故地,只怕亚兰公爵也会对它产生兴趣。当然,你是沃尔纳的故将,守护宛湖的大义在你那里,你可得好好把握。”   “大人所言甚是,只是在下现在连鹰岭诸堡能否夺还都不清楚,只怕无力开拓宛湖啊。”   “你大可先不管鹰岭诸堡,直接进军宛湖东岸的宛城,先把宛湖控制住再逐步恢复鹰岭的领土。”   “有道理。”夏普眼前一亮,显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现在沃尔纳沦陷,宛湖鹰岭一线成了布洛德帝国领土的突出部,夹在沃尔纳、铁力思和哈巴德之间,虽然局势艰险,可好在地形复杂,有周旋余地。再者,四邻皆敌的死地恰是最适合扩张的位置,你完全可以多多进攻三地,夏丹人有卡赛利亚王国和瑞瓦库特总督府牵制,想必难以腾出手。只是你一定要注意分寸,万一一个拿捏不好惹急了夏丹人,他们气得拉出数万大军围攻你那可就不好玩了。”   “想不到大人居然对沃尔纳如此了解啊。”   约西亚有些尴尬地撩了撩额发:“呵呵,你懂的。好了,轮到你了瑞卡瓦,临走前你有何要向夏普交代的吗?”   “有!”瑞卡瓦兴高采烈地冲到夏普旁边,凑到他耳边笑嘻嘻地轻声说,“记得,以后若是我混不下去了去鹰岭找你,一定要带我装逼带我飞,一起扬名立万啊!”   “何必等你混不下去了?我和约西亚说一声,你随我去鹰岭不好么?”夏普悄声回。   “……现在不行,现在……赛灵斯还有人值得我守护。”瑞卡瓦愣了愣,随后苦涩地笑了一声。   “奥格塔维娅么?哈哈,好。”夏普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声音陡然变大,他万分郑重地说,“祝你好运,我的兄弟!此生,我们一定要扬名天下,建立一番后人唏嘘感怀的伟业,好吗?”   “好!”   说完,二人击掌为誓,告别分离。   随后,比利提斯援军分作两部,一部北上回国,一部留在拉蒂亚。   卡赛利亚人到此为止没有半点悲伤的意思,相反,他们甚至有些开心。   紧接着,马略行省传来消息——北方亚萨基王国的狼人诸侯国卢日那波公国不稳,蠢蠢欲动。海洛依丝随即以索菲亚行省存在受到入侵的威胁,黒可汗及马虏大军已退为由无视了一切卡赛利亚人徒劳的劝诫,表示不会加入收服两国的军事行动。   临走前,她因鹰岭要塞投降马虏下令废除了鹰岭新营的编制,她把剩余的大量物资通通交给原鹰岭新营指挥夏普,帮助他把鹰岭新营改组成了一个崭新的东方边镇常备军。夏普取用了古代埃兰帝国精锐军队的典故为他未来的常备军命名为不死者军团,他还为不死者军团设计好了旗帜图案,赤红底面上张开双翼咆哮的纯黑巨龙,明显有股鹰岭军团的红底黑鹰旗的影子。   不死者军团出师东去次日,帝国军退兵。劝阻无果的其余诸侯和他们的军队在拉蒂亚城下犹豫不决,失去了最大靠山的他们,即使面对兵力稀少的乌尔法,都需要仔细斟酌才敢下定进攻的决心。   黑色的飓风席卷东国,又悄然离去。   “约西亚大人,大小姐和爱格伯特王子在打猎的时候收获不小,命我为送您一些猎物。”又一个晴朗的日子,部队扎营休整时,瑞卡瓦跃马冲到约西亚的简易帐篷外,放下了一头山羊。   “哦,放那吧。”约西亚正在桌前面对书本发呆。   “是。”说完,瑞卡瓦拨马便走。   “等等!回来!”   瑞卡瓦闻言疑惑地跑回约西亚面前:“何事?”   “瑞卡瓦,你想当同骑士吗?”约西亚面无表情地说。   “……想啊。”   “行,下马。”约西亚说着起身走到了帐外。   瑞卡瓦更疑惑地,他跳下马去,站在约西亚面前。   “半跪下去。”   瑞卡瓦照约西亚的要求做了。然后约西亚熟练地抽出长剑压在瑞卡瓦的右肩上,言语间透了一股浓浓的棒读气息:“我以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赛灵斯的名义,封你——近卫队长瑞卡瓦为同骑士。”   “……”瑞卡瓦一脸茫然。   “好了,你可以滚了。”约西亚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椅子上,继续看书。   “啊……那个……那个……约西亚大人,我现在是同骑士了?”约西亚站起身,试探地问。   “对啊。”   “……就那么简单?”   “废话,不然你还想怎样。”约西亚厌烦地摆摆手,“好了,不要打扰我看书。”   “额,请问我有封地在哪里?”   “你还想要封地?”约西亚不悦地挥手赶他,“有俸禄不错了!”   “……可我是同骑士啊。”   “好烦,早知道不封你了。”约西亚白了他一眼,“滚!” 第三卷 东国的雄狮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赛灵斯城下   赛灵斯伯爵国由四块伯爵领组成——中央是赛灵斯家族的世居之地,赛灵斯伯爵领,西方是与布洛德帝国西巴兹特行省接壤的西撒伯爵领,北方是嵌入卡赛利亚王国的突出部因斯帕克伯爵领,东方是与梅尔西斯相依的谢洛依伯爵领。   赛灵斯伯爵领拥有天然良港,一向是海上贸易的重要枢纽,在赛灵斯家族的数百年经营下富庶程度在整个巴兹特甚至东方都排得上号。   另外三块虽然在普泰克特叛乱结束后一片狼藉,但在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神乎其技的经营下迅速恢复了元气。西撒作为与帝国接触的区域,商贾之利可想而知;因斯帕克风景秀丽,坐拥肥沃的田土林地,一向是田庄鼎盛之所;而谢洛依……赛灵斯伯爵国的人民对它的印象除了卒兵,还是卒兵。   赛梅联军在离开拉蒂亚后早早分开,凯特尔·欧斯莫亚携梅尔西斯军南下归国,同行的还有和奥格塔维娅依依惜别后的叶露纱灵王子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约西亚率领赛灵斯军西行至因斯帕克,在美丽的月女湖畔宣告解散,封臣们带上部下和赛灵斯伯爵的赏赐去向各自的封地。常备军不能立刻解散,但约西亚还是允许他们在月女湖畔轻松了些时日。   在湖边烤烤肉,划划船,跑跑马,在城里逛逛街,玩玩鸟,调戏调戏路过的妹子,日子过得别提多惬意了。然而,约西亚不会让他们一辈子在因斯帕克嬉闹,他很快下令常备军重新开拨,风风火火地向赛灵斯进发。   赛灵斯是一座坐落于海湾边的大城市,它作为瑞卡瓦主君赛灵斯氏的治所与核心领土已有三百年,不过,瑞卡瓦一次都没去过。   如今,他第一次见到了赛灵斯城。他与一众土鳖小兵站在小山坡上眺望向南方的一轮旭日下的宏伟城墙,齐刷刷地进入了呆滞状态。   “好高……”戈弗雷喃喃自语。   “好宽……”他弟弟艾弥亚补充。   “好宏伟!”瑞卡瓦做了最后的总结。   “土包子。”莎莉丝特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所以瑞卡瓦和手下会最先出现在赛灵斯城前是因为他正和部下们进行可有可无的先锋侦察,毕竟身处稳如山岳的赛灵斯腹地,怎么可能会有威胁呢?   “要不我们进城看看?”艾弥亚跃跃欲试。   瑞卡瓦、戈弗雷和艾弥亚固然进过拉蒂亚这样的重镇和碎羽城这样的大都市,可拉蒂亚本质上是一座边疆要塞,和赛灵斯城同为贸易城市的碎羽城曾在普泰克特之乱中由诺斯达尔家族的普泰克特叛军和凯特尔的欧斯莫亚叛军分别洗劫过一次,现在犹在恢复间,两城的繁华当然远远不能和赛灵斯相比,谢洛依的土鳖士兵们看到赛灵斯近在眼前都好奇地很,巴不得快些进去见见世面。   瑞卡瓦正犹豫不决间,山坡旁的大道上路过了一支商队,其中领头的微胖商人不屑地瞥了瑞卡瓦一眼,深深表现了对挤在小土坡上的一帮没见识的乡下人的鄙夷之情。   不想瑞卡瓦当即犯了职业病,他跃马而起三步并两步冲到商人不远处,伸手狠狠朝他脸上一指,满口乡音地喝骂:“你特么几个意思啊你?你瞅啥?”   瑞卡瓦好歹是血族赛灵斯氏大小姐的近卫队长,约西亚钦点的同骑士,这点脾气还是有的。他身后的十余骑都是奥格塔维娅的近卫,装备在远征沃尔纳期间的一系列更新换代后质量可观,都是一身精良兵甲,尽管依旧遮不住他们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土鳖气息。另一方面,此番远征他们都上阵苦战过,是死里逃生幸存下来的不折不扣的老兵,手上沾了血后,杀伐果断的气质更是养出来了。   此刻,瑞卡瓦身后不远处的骑兵们除了莎莉丝特都顺瑞卡瓦走去的方向若有若无地瞥了满载商队的成员们一眼,人人面色阴沉而不悦,冷冽的杀意洋溢四散,威压可想而知。   不想商人只是眼一眯,朝瑞卡瓦回指过去,淡淡地说:“瞅你咋地?你一个土包子,笑丘八还想怎么我啊?在赛灵斯城敢和我斗,信不信我玩死你!”话音刚落,商队里的佣兵们亦都朝士兵们回瞪了一眼。他们的态度之强硬与骄傲,连瑞卡瓦都惊得一愣,当即大怒。   “你特么区区贱商竟敢如此嚣张!老子在拉蒂亚屠的福贵人家多了去了,我会怕你!”瑞卡瓦大骂,“今儿个不把事情给我整明白了你们几个别想走!”   在现在的时代,大量的军人生活困窘如同乞丐,受人役使如同奴隶,可商人也只是韭菜般被领主们一而再再而三收割的存在,更背负了贪婪狡诈的恶名。因此,以瑞卡瓦的品阶还真不用给他好脸色看。   “粗鄙无文,匹夫!”商人不亢不卑地回敬,“恃强凌弱,滥杀无辜,居然还如以此洋洋自得?实在是人中败类。”   瑞卡瓦简直气得快爆炸,恨不得立刻抽出刀子把面前这厮砍了,他身后的骑兵们更是一个个勃然大怒,接二连三开口叫骂。   不过瑞卡瓦的冲动还没到那种地步。只见他好不容易地稳定了情绪,神态恢复了自然,对商人狡黠一笑,说:“我怀疑你走私违禁品,我要求你等立刻停下,接受搜查。”   “你敢!”原先云淡风轻的商人忽然勃然大怒……   瑞卡瓦灵敏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恐惧,冷笑道:“你是想妨碍公务么?”   “你有何权力搜查我的商队!”商人嘴硬道。   瑞卡瓦笑吟吟地说:“我是赛灵斯伯国的同骑士,赛灵斯家族成员的近卫,我没有权力谁有?”   闻言,商人的惊恐已经完全掩饰不住,但他还是立刻提出了质疑:“赛灵斯的近卫同骑士为何不呆在贵人们身边,反而跑这里来了!”   “我可以带你去约西亚大人那里,你可以问他要个解释。”瑞卡瓦得意洋洋,对方已经完全进入了他的节奏。   这年头混部队的有几个不用权柄敲诈勒索,捞钱自肥的?瑞卡瓦看得多了,用起来是毫不含糊,虽有生涩之处,但无伤大雅。   商人没有说话,他的脸阴晴变换一阵后忽然换做了他谈生意和面对贵族与高官时才会显露的表情,谦卑而温和,他柔声说:“军爷何必如此,有话好好说么!”   就是这个节奏!瑞卡瓦随即换做一副奸商腔调和商人讨价还价,最终以五枚金币的巨款将他们放行。   他身后的骑兵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仔细端详与揣摩面前的大戏,嘴都不由得“哦”成一个圈。除了莎莉丝特,依旧一副满脸无奈的样子。   长见识啊!土鳖们想。   “老大真能干!”商人一行垂头丧气地离开后,戈弗雷兴奋地笑了起来。   “那是当然!”瑞卡瓦洋洋自得。   “老大请客吃饭!”艾弥亚欢呼道。   “请客吃饭!”骑兵们齐刷刷喊起,把瑞卡瓦原本得意的笑容都震成了哭丧的脸。   莎莉丝特不动声色地走到瑞卡瓦旁边,凑过身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在我面前滥用职权,你还真敢啊。”   “你打算告状吗?”瑞卡瓦心下一紧,强自镇定地问。   莎莉丝特无声地凝望了他好久,然后诡异一笑:“当然不。” 第一百二十章 赛灵斯家族   瑞卡瓦和他的部下们很快折返到大部队向约西亚复命,随后瑞卡瓦径直去往奥格塔维娅处。一照面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奥格塔维娅身侧的希斯瓦娜迎面甩过一个小物件,瑞卡瓦伸手抓过,定睛一看,原来是用铜环穿成一串的两把钥匙。   “这是?”瑞卡瓦疑惑地问。   “嘿嘿,你到了赛灵斯肯定需要住处啊,这两把钥匙呢,一把是赛灵斯血城的一间宅子,是我哥哥托我送你的,一把是伯爵府的一间偏房,你可以去看看。”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摆手说。   给血族当差真是挣啊,瑞卡瓦心下惊叹。   “谢谢大小姐。”瑞卡瓦无比真诚地俯身致谢。   “宅子在赛灵斯血城月刃街十四号,至于偏房嘛……唉,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是找人带你去吧!”说完,奥格塔维娅探寻地望了望希斯瓦娜和莎莉丝特。   莎莉丝特毫不犹豫地开口了:“希斯瓦娜去吧。”   “好吧……”希斯瓦娜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随后拨马转向,绝尘而去。   “等等我!”瑞卡瓦呆滞片刻,连忙赶上。   不得不说,希斯瓦娜的骑马速度真是飞快,瑞卡瓦为了追赶他的脚步几乎找回了当初在扎木花拉身后甩尾飘移的感觉,二人冲入城门,穿过街道,窜入内城,左转右拐,身侧的景物不断扭曲为虚影,脚下回荡着马蹄疾踏的声音。   忽然,马蹄促绝,希斯瓦娜勒马停步。   “卧槽,女仆长大人,你为何跑得那么快!”连忙停下的瑞卡瓦大口喘着粗气,说。   “因为时间很宝贵。”希斯瓦娜笑了笑。   “没错,想必和我在一块相当浪费时间。”瑞卡瓦呵呵一笑,循希斯瓦娜手指的方向望去,又一次猛然呆住。他看到了一栋三层高的典雅别墅,从上而下无不细致秀丽,尤以门前的大理石浮雕立柱为甚,院内有花有草,还有葡萄架,清新自然,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是上好的住宅。   “这是我的宅子?”瑞卡瓦不敢相信。   “到底是二小姐的近卫队长,肯定不能太寒酸,丢了赛灵斯家族的面子不是?不过话说回来,这宅子还真是漂亮啊。”希斯瓦娜啧啧赞叹,“真是糟践了。”   “二小姐?”瑞卡瓦眼前精光一闪,“是大小姐么?”   “额……是大小姐,也……不,不是二小姐。”希斯瓦娜目光游移,有些语无伦次,瑞卡瓦察言观色一番,脸上疑云又浓了三分。   “不多说了,先进去吧!”希斯瓦娜很快把马拴在马厩里,然后从瑞卡瓦手里拿过钥匙打开房门,一点不顾瑞卡瓦在她身后投来的怀疑目光。   虽说宅子从外面看好得很,但瑞卡瓦进去没多久发现,此屋卫生状况极其堪忧,哪怕屋内的家具陈设十分精致而有品位。这里至少有半年没打扫过了,积灰程度令人咋舌。   “希斯瓦娜……我有一些极其严肃的话想要问你。”瑞卡瓦板着脸说。   “哎呀,屋子真脏,我去清理一下。”希斯瓦娜恍若未闻,傻笑着自顾自找用品打扫屋子去了。瑞卡瓦没有看女生干活的兴趣,因为一边在旁边打下手,一边一脸怀疑地盯着希斯瓦娜追问,直到两人把客厅清理完毕,各自找了一张沙发对坐歇息。   “呼,打扫一下舒服多了,不然真的不能忍。休息一会儿我们去伯爵府吧,估计主人的事情忙完了,要给我们派事情了。”希斯瓦娜放松地叹了口区。   “哦,是么。”瑞卡瓦依旧直勾勾地用怀疑的眼神盯住希斯瓦娜。   希斯瓦娜一看便知大事不好。   “你刚才叫她二小姐……”瑞卡瓦眼睛越眯越小,道,“我不觉得你是口误。从没有口误口成这样的。”   希斯瓦娜与他对视了长久,忽而垂头叹气,道:“这是赛灵斯的家事,而且不是什么愉快的家事。你真的想要知道么?”   “这不是废话么!我要在赛灵斯家当差啊!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瑞卡瓦显然对对方扭捏的态度很不满,万一哪天他因为不知道重要情报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他可就完了。   “那好,那我就说了,你别插嘴……”希斯瓦娜无奈地歪过脸,低声道。   随着希斯瓦娜缓慢详尽的诉说,瑞卡瓦终于真正开始了解自己服务的这个家族,和其背后的故事。   血族出现在北方雪诺大陆时一共分十三氏族,直到血族建立帝国时还剩七大氏族,赛灵斯属于其中以黑暗神秘闻名的戈萝氏族,意思是寂静森林的守护者。没错,赛灵斯是个从血族出现之初就存在并传承至今的古老家族。   赛灵斯家族是从两百多年前圣但丁堡陷落后,血族帝国攻略东境,分封土地时开始统治赛灵斯的。那时这块土地还不叫赛灵斯,但被塞灵斯家族强行改了名字。现在要再想知道赛灵斯伯爵领的原名,估计得去翻圣但丁堡的图书馆了。   赛灵斯家族在大叛乱时期被封君吕基亚斯公爵裹挟造反,又在吕基亚斯公爵被东方的亚梅里亚国王吞并前倒戈投降。而在亚梅里亚国王被布洛德帝国大军剿灭前,赛灵斯再次倒戈投降,顶上的封君变成了新的吕基亚斯公爵家族。   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赛灵斯伯爵除了初代就没一个能打的。   而在普泰克特叛乱时期,赛灵斯神乎其技地第一个向人类叛军投诚。当时还没有姓氏的威廉刚好宰了赛灵斯家族的顶头上司吕基亚斯公爵,看到赛灵斯家如此给面子,干脆把吕基亚斯公爵的头衔送给了赛灵斯家族。   从此赛灵斯家族就成了统治四块伯爵领的公爵家族,但直辖还是只有一领。于是,在普泰克特的这段时期里,赛灵斯家族先后整死另三家伯爵,彻底将这块土地变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结果,普泰克特覆灭,巴里克和葛依兄弟先后被杀,全家几乎被屠杀干净。但巴里克的小儿子卡尔脚力非凡,在他爹死后直接抛下自己的妻子、儿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儿,逃出赛灵斯城,不知去向。   幸好他走后普泰克特人没有来打赛灵斯,不然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包括他们的母亲估计就要惨死在愤怒的人类士兵手中。在事定后,他又第一时间跑回了赛灵斯城控制住了局面,然后向血国联军投降。时机把握之刁钻,无论血国诸侯还是他的亲戚都感到神乎其技。   四领伯爵赛灵斯就此诞生。   当卡尔回来的那天,他的身后跟随着一位人类女子和一个血族女孩,她们的眼神陌生而恐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仇敌姐妹   “卧槽,好劲爆的故事!”瑞卡瓦听得入神,情不自禁感叹了一声。   “闭嘴!听我说完。”希斯瓦娜无奈地白了他一眼。   荣登赛灵斯伯爵之位的卡尔·赛灵斯以为可以不再怕老婆,于是把他的情妇和私生女都带了回来。最有趣的是,女孩的年龄居然比奥格塔维娅还大。然而不久后原先因谋杀上级领主前梅尔西斯公爵伊迪安·维影的罪名被下狱的欧斯莫亚伯爵,伪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出狱,而且布洛德联军元帅阿德克尼诺·布洛德还默认了他对梅尔西斯公国的统治。   卡尔·赛灵斯的正妻,凯特尔的妹妹黛芙妮·欧斯莫亚的后台瞬间硬得飞起。事件的结果是卡尔带回的年轻人类女人在一年后离奇死亡。   而卡尔带回赛灵斯的女孩,霍诺莉娅·赛灵斯,虽为庶出,又是人类与血族的杂交产物,可她完美继承了血族的血统,灵力优异又没有失控迹象。既然如此,按照血族传统,她即是赛灵斯真正的大小姐,卡尔的家庭的一员。   但由于私生子的身份和许多不可抗力因素的影响,这位真正的大小姐被除了她父亲外的几乎所有人孤立,包括她的兄弟姐妹。甚至于很多情况下所有人都装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都称呼奥格塔维娅为大小姐。这也是为何瑞卡瓦从刚遇到奥格塔维娅开始一直以为她是赛灵斯家族的大小姐的原因,因为周围人都是那么叫的,要不是希斯瓦娜这次的无心之失,他几乎不会注意到此事。   “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都很讨厌那个女人,你可得当心点,不要触了他们的霉头。约西亚、奥格塔维娅和父亲间唯一的芥蒂,就是那个女人。”希斯瓦娜谆谆教诲,“万一因此被少爷和大小姐厌恶你可就倒霉了。”   “听起来真可怜。”瑞卡瓦眨巴着眼睛,低声道。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她是个下贱的私生女,邪恶狡猾,罪孽在她的血液中流淌。更何况,她的母亲是个卑贱的朽慢!”希斯瓦娜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颇有些口不择言的意味。   瑞卡瓦目光一黯,低下了头。   “抱歉……我……”猛然清醒过来的希斯瓦娜懊悔起刚才没控制住情绪,轻声解释,“一般血族与人类通婚,都要先让人类接受初拥。人类初拥后变为血族才会被接受为真正的血族。之后他们才能生产。一般即使血族与人类在初拥前产下孩子,都会溺死,等初拥后再生产。”   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是因为人类与血族结合有极大的可能生出没有一丝血族能力的废物血族,或是无法控制自我的污秽血族,正常的血族后裔是很少的,为了优生优育,防止不测,血族养成了杀死人类与血族结合所生婴儿的习惯。   “恐怕只有人类女子的孩子会这样吧?血族女子要是生产,婴儿还要溺死吗?”瑞卡瓦的质疑相当坚定,血族女子在血族群体里的地位不比人类女子在人类里,溺死婴儿必然招致血族的女子的强烈不满,稍有不慎内战都有可能爆发,瑞卡瓦可不信他们会随随便便残杀同族女子的孩子。   希斯瓦娜一时无言,良久后苦笑说:“没错,未初拥的人类与血族生产的话,若女方是人类,则把孩子溺死;若女方是血族,则可保留孩子,但也不是没有惩罚。未初拥的人类与血族结合,一律被视为通奸。若是男血族与女朽慢通奸,也不会怎么样,若男朽慢与女血族通奸,则把男方极刑处死。”   “反正死得都是人类咯。”   “我们说得太多了。”希斯瓦娜咬咬嘴唇,说,“这个话题没必要继续了。”   “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奥格塔维娅的姐姐很可怜。”瑞卡瓦无奈地摇着头,“母亲不明不白死了,同父的兄弟姐妹对她极度仇视,其他人又孤立她,实在是……”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和她扯上关系。你现在已经是赛灵斯内城籍了,但你要是惹怒了二小姐,她完全可以对你下驱逐令。到那时你便成了无论哪个血族都能没有一丝顾虑直接吸干的存在了。你得知道,因为你的职位而记恨你的血族一点都不少。”   “是么。”瑞卡瓦苦笑一声,道,“若是这样的话……到那时,我希望我能死在你手里。”说完瑞卡瓦愣了一下,让莎莉丝特为他处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他和莎莉丝特虽然有些过节但还蛮熟的。他情不自禁地继续深思要是他真走到非死不可的地步时应该在谁手里讨个痛快,奥格塔维娅自诩正义,他不敢指望;初林要塞领主府邸的夜晚为用血契联结传给他绝影剑的女子似乎最合适,然而瑞卡瓦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塞西莉亚·奇帕夏,抓住瑞卡瓦把柄想要加以利用的陌生女子,她大概是最不喜欢瑞卡瓦死的吧。   瑞卡瓦又一次想到了夏普,曾经压在夏普头上的黑云,似乎又笼罩在了他的头上,而且是完全无法逃离的那种,满是宿命般的威压。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自顾自地走向门口,打开了大门。   “我们走吧。不然就晚了。”瑞卡瓦故作轻松,甚至还吹了个口哨。   希斯瓦娜默默起身,从留门的瑞卡瓦身边掠过,走出了屋子。   “还是觉得你在主人面前乖巧些。”瑞卡瓦牵马的时候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到底是对谁说。希斯瓦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上马离开了。   二人一前一后慢慢地走向了赛灵斯血城的伯爵府邸,繁忙的街道上一切都很陌生。   赛灵斯伯爵府本是一个坚固但丑得不堪入目的石头堡垒,直到某代赛灵斯伯爵去了一趟圣但丁堡后突发奇想,把作为赛灵斯家府邸的堡垒直接推倒,重建了这座西方风格的宫殿。   伯爵府门前,卫兵们告诉二人赛灵斯伯爵已经设下了宴席,迎接远征归来的约西亚、奥格塔维娅兄妹和战士们。见状希斯瓦娜径直把瑞卡瓦带到他的偏房处,一路无言。   “这里也不错吧?”希斯瓦娜说。   瑞卡瓦点了点头。他的房间当然不能和那宅子比,脚下的灰石板十分陈旧,可打扫得很干净,家具不多但都挺精致,环境亦宽敞舒适,没什么好不满意的。毕竟哪怕是赛灵斯外城的小民的房屋都比瑞卡瓦在南森林塔楼老家的破塔楼好多了。   “挺好。”说完瑞卡瓦扑到了床上,惬意地打滚。   “两把钥匙我给你放桌子上了哦。”希斯瓦娜把宅子和房间的钥匙都放到房间内的旧木桌上,转身离开,告别道,“再会了,我先去看看主人。”   “走好……”瑞卡瓦还在床上蹭来蹭去,舒服地呻吟。这种时候,再没有比在舒服的床上打滚更美好的事了。征战了那么久,终于到家了,虽说是陌生之家,但总比没有强。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骑兵统领   希斯瓦娜走后没多久,在软绵绵的床铺上休息得迷迷糊糊的瑞卡瓦忽然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他忙起身疑惑地打开门,只见一位陌生的少年佣人和善地对他笑:“请问您是瑞卡瓦队长吧?约西亚大人召您赴宴。”   “赴宴?哪里的宴?”瑞卡瓦记得约西亚在入城前曾说,今夜伯爵府会举行宴会招待归国骑士,另一方面各部士兵会分别在营地里举行宴席。瑞卡瓦实在是想要休息因此打算把近卫队的宴席翘了,但要是约西亚派人请他,他可真不敢找借口不去。   “伯爵府。”   “伯爵府?”瑞卡瓦的声音猛地抬高了八度,不对啊,他只是一位刚受封、无封地、无威望而且不服者诸多的小小同骑士,为何莫名其妙要受邀去伯爵府赴宴呢?感觉有阴谋啊。   “队长这边请。”   在陌生佣人的引领下,瑞卡瓦一路风风火火地从无数锦袍华服之人间穿过,走入了伯爵府的宴厅,众人看他的眼神颇有些疑惑。宴厅极其宽阔洁净,大理石与玻璃构成的厅堂明亮耀眼,五组巨大的水晶吊灯被铁链悬挂在教堂般高耸的穹顶上,长桌上摆满了珍馐。   一路走马观花,凡事难以看得真切。华丽而诡异的盛装下,绅士与女士们姿态高雅地托举着酒杯三五成群交谈,只有少数人仍表现出了对美味食物的兴趣。侍者穿行其间,神态温柔,举止和蔼,行为一丝不苟,即使是瑞卡瓦都忍不住想要称赞一下。   一个个身影从眼前闪过,大多数是陌生的,但也有眼熟的。深蓝礼服下的丹泽·蓝若斯本在和身边的女士相谈甚欢,当瑞卡瓦走过时丹泽不由望向他,瑞卡瓦似乎感觉到了回望回去,二人目光一错之间皆是一愣。下一刻,瑞卡瓦转过头继续前进,丹泽·蓝若斯回头继续和身边人笑谈。   “可惜啊,昆庭不在了,”趁女伴和旁人说笑,丹泽轻声自语,“有一两个姑娘是他喜欢的类型。”   宴厅中央站着四个人。穿着一身紧身纯黑长裙的奥格塔维娅就在其中,她朝瑞卡瓦的方向踮起脚连连挥手,召他过去,她身侧的约西亚只是瞥了他一眼,就继续与面前的人交谈起来。   二人的前方,是一男一女两位血族。男人气度不凡,健谈而富有文艺气质,头戴铜冠,笑容温和,身披精致猩红礼服;他身边的女人艳丽丰腴,身穿一袭黑纱长裙,衬得身姿分外婀娜,可她的气质颇为高贵冷艳,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她淡淡地笑着,听约西亚与男人对话。   “伯爵大人,夫人,少主,大小姐。”佣人先后向四人鞠躬施礼,瑞卡瓦在后面有样学样。赛灵斯伯爵卡尔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眼中难以捉摸的光芒忽闪而过。   “这位就是瑞卡瓦,我不久前向您举荐的近卫队长。”约西亚在卡尔身侧笑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军功没人漂没得了。”   卡尔·赛灵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一副萌新加乡巴佬模样的少年军士,奥格塔维娅跳进了母亲黛芙妮的怀里撒娇,黛芙妮对瑞卡瓦没有兴趣,只顾抱住女儿对她温言细语。   瑞卡瓦的脸上写满了天真无邪,他茫然无知地呆愣愣望着面前的堂堂伯爵大人,心中却是排山倒海般的震颤。   “嗯,我乖女儿的近卫队长,我儿子的得力助手,果然不错。”卡尔客套地笑了笑。   “这次出兵他功劳还是挺大的,我已把他封为同骑士,父亲您怎么看?”约西亚说。   “……这种事情你拿主意就好,没必要都等着我首肯。”伯爵先是有些惊讶地愣了愣,随后大度地挥挥手。   “规矩还是不可废的。”   “行,封同骑士的仪式你已经执行过了吧?”   “是的。”   “既然如此,似乎没有必要再进行一次。”   “但还差些意思。”约西亚意味深长地说。   “有道理。”卡尔笑了笑。   只见卡尔朝不远处的官员使了个眼色,随即官员拍拍手走上前去,大声招呼:“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一下!”   下一刻,场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中央,吓得瑞卡瓦心里一紧。同时,约西亚也朝旁使了个眼色,不久,宴厅的侧门处竟箭步走出一众军士,直挺挺走向瑞卡瓦,没等他做出任何应激反应,军士们已齐刷刷转头望向前方,和瑞卡瓦排成一排。   奥格塔维娅蹑手蹑脚地靠到瑞卡瓦身边,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细语,顿时,一缕发香萦绕在瑞卡瓦肩头:“待会他们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了吧?”   僵直的瑞卡瓦艰难地点点头。   卡尔·赛灵斯拍拍手,前进数步,对众人笑道:“这次吾儿出征东方,打击马虏,三战三捷,大涨我国威望。期间惊险艰难,自不必说,少不了功臣扶持,士卒效死。我打算借这次大胜庆功的机会,封赏一批同骑士,以振士气,安军心。”   话音防落,一众士兵齐刷刷地半跪下去,瑞卡瓦有样学样。   卡尔拔出了腰间的配剑,抵在了第一个人的肩膀上,原本温和的声音猛地威严起来。   “我,卡尔·赛灵斯,以赛灵斯、西撒、因斯帕克、谢洛依四领伯爵的名义,封你……为同骑士!”   士兵恭敬地垂下头,宣誓效忠。   一个,两个,三个……   最后,那把剑终于压在了瑞卡瓦的肩膀上。瑞卡瓦心下自语,他不是已经受封过了么,为何要又来一次?   克默尔子爵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卡尔身边,想要向他耳语,但卡尔果决地打断了他,说:“有事等会再说,不要让功臣扫兴。”   “我,卡尔·赛灵斯,以赛灵斯、西撒、因斯帕克、谢洛依四领伯爵的名义,封你,同骑士瑞卡瓦,吾女奥格塔维娅的近卫队长,为碎盾者军团新军骑兵统领。”   瑞卡瓦身后的人群里响起了窃窃私语与骚动的声响。   约西亚得意地望向贵族们。瑞卡瓦不知道,不仅他的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长的身份不牢固,他的同骑士的称号几乎不合法。回赛灵斯的一路上,约西亚都为此和家臣们起争执,最终没能在授爵名单上达成一致。可这次,他临时召见瑞卡瓦,在家臣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利用父亲的仪式同时给予了瑞卡瓦同骑士的爵位和奥格塔维娅近卫队长的身份的法统。谁让伯爵本人都亲口肯定了呢?   然而碎盾者军团新军骑兵统领是怎么回事?   “臣瑞卡瓦,愿为伯爵大人效忠,至死方休。”瑞卡瓦垂下头,学先前的新任同骑士的样子说。   “好,好。”卡尔满意地一笑,收剑入鞘,道,“同骑士们,在我为你们准备的庆功宴上,尽情感受欢乐吧!”   下一刻,同骑士们瞬间解散,只剩下瑞卡瓦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的神秘人   看到瑞卡瓦日常懵逼的模样,奥格塔维娅忍俊不禁,脚步轻盈地凑近取笑:“嘿嘿,你个乡巴佬,在这儿杵着干吗,当雕像吗?”   “不然干嘛?”瑞卡瓦脸上的疑惑里透了些许不安。   “喂,你在逗我吗!你在乌尔法不是参加过宴会嘛,你会不知道在宴会上干嘛吗?”   “额……”瑞卡瓦无言以对,乌尔法的宴会当晚塞西莉亚·奇帕夏找他摊牌,吓得瑞卡瓦食欲全无,当即找了个借口回营,“我当时身体不舒服,所以先走了,饭都没吃。”说完,瑞卡瓦不动声色地瞥了远处一眼,塞西莉亚百无聊赖地站在宾客间喝酒,她的身旁,莎莉丝特正和一位眼生的少年绅士有说有笑,尽管绅士表现得非常克制,可他不时失控瞄向莎莉丝特绝美的身体曲线或裸露的白皙肌肤的眼神完全掩饰不住。   “唉唉唉,你的人生可真是无趣。”奥格塔维娅有些无奈。   “嗯,没错,所以我接下去应该做些啥?”   “随便啊,爱吃吃,爱喝喝,想要勾搭妹子也可以哦!要我给你介绍么!”奥格塔维娅掩嘴直笑。   有趣……瑞卡瓦暗想,大小姐我觉得你挺不错的,我能勾搭你么?然而话一出口,内容立刻拐到了千里之外:“吃?有意思,想必宴会上提供的一切食物我都能随意取用吧?”瑞卡瓦的目光里忽然精光四射,原先的茫然无措瞬间为灼人的强大热情取代,演技堪称一流。   “对啊。”奥格塔维娅满意地点头。   “好,谢谢!”瑞卡瓦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转身就走,健步如飞,连奥格塔维娅在身后的呼喊都没能叫他停下。   现在的瑞卡瓦确实很饿。   不久后。   长桌附近的大多数人都体现了上流社会应有的优雅和矜持,他们高谈阔论,偶尔品尝一下菜肴和美酒,点评一番,只有瑞卡瓦一人独自站在桌前大快朵颐,把各色糕点向嘴里塞,不时喝上两口饮料,惬意至极,相比众人仿佛是一只站在马槽前大嚼马槽的马。他的动作幅度之大,看到的人都心中暗暗咋舌,而更奇怪的是,在那么大的动作下,瑞卡瓦竟然一点声响都没弄出。   作为大头兵,瑞卡瓦和军队里的同僚们一样喜欢大口吃肉,酒他是不太喜欢喝,可面对茶饮他仍喜粗犷地驴饮,为何他会喜欢上精致的糕点便不好说了,或许是童年的回忆?抑或是……奥格塔维娅带的?   原因如何他无暇细思,今生第一次见到数量和种类都如此繁多的甜点,他不禁多吃了些,很快发现面前的一盘草莓蛋糕只剩最后一块了。   没有丝毫迟疑,不做任何多余的观察,瑞卡瓦一把抓向最后一块蛋糕,然而侧面忽然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抢先一步强行夺走了它。   他神色一凛,转头看去,只见一位金色长发的美丽少女自顾自把蛋糕一口吞掉,惬意地微笑了一下,下一刻,目光偶然掠过瑞卡瓦的她的脸上竟露出了些惊讶的神情,她怔了怔后理了理白裙的裙角,朝他嫣然一笑。   “卧槽,怎么是你!”瑞卡瓦警惕地扫视了四周一番,压低声音问她。   身旁的少女瑞卡瓦还是记得的,她便是在奥格塔维娅濒劣时侵入初林要塞领主府大厅为奥格塔维娅贡血且为瑞卡瓦血契联结逐影剑的人。   “咦~你在对我说话么?”   “废话,除此之外还有谁?你到底谁啊,我好慌!”   “不慌不慌~我不是说过了么,我叫安娜,虽然是个假名,可至少能用啊!”金发少女的眸子里异光流转,“你看今天天气多好,我们出去看看怎样?”   “外头有啥好看的?”瑞卡瓦不屑一顾,“我刚才光顾吃点心了,肉还没吃呢,馋得慌。”   “噗!吃肉有啥意思!我们可以出去钻小树林,多好玩,还刺激~”少女的笑容意味深长,“即使你是道德完人,我们看别人现场直播也是可以哒。”   “……我的大小姐,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啊。”瑞卡瓦故作天真地说。   “瑞卡瓦?”   听到身后有人叫,瑞卡瓦回过头去,看到了眉头拧在一起的凯。   “怎么了?”瑞卡瓦问。   “没什么。”凯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拽过他便走,“有事找你。”   凯这出戏唱得极怪,他把瑞卡瓦拉到一边后也不说话,只是四处看,看了好一会后他又放开了手,和瑞卡瓦说了句“没事了”后便自顾自离开,只留下瑞卡瓦一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之后,瑞卡瓦再未找到自称“安娜”的金发少女。   “妈蛋!我的逐影剑用完了,需要补魔啊!”瑞卡瓦在心里绝望地呼喊。   离开的时候,他还一个不小心瞥到小路旁边小树丛里的花事,不知谁家的狗男女抱在一起说情话,瑞卡瓦甚至都能听到,当时脚步便情不自禁地停了。   “亲爱的~你今天真漂亮。你这一去真是好久啊,实在是想死我了。”男声温柔多情,好听得很,然而瑞卡瓦只有上去砍他的冲动,因为从男子的声音里他只听出了“渣”这个特质。   “呜……我也想你啊……别……别动手动脚的……至少别在这里!”女声也很好听,就是莫名有些耳熟……算了不管它!这种大戏专心听才是,胡思乱想什么啊!   “别怕,这里没人会发现的,我只是想好好安慰安慰我最爱的女孩啊,你辛苦了。”   “安慰?我看你明明只是又起了色心……还有,你说的都是什么鬼话,你把我姐姐放在哪里了?”   卧槽,小姨子和姐夫的剧情,这特么的可是乱伦啊!大戏!绝对的大戏!年度大戏!   “哈哈,你什么时候在意过你姐姐的感受,这样你不是更开心么?”   “可是我很爱我未婚夫啊,今后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管他呢,反正现在你们还没结婚呢。”   居然还有未婚妻和有妇之夫的属性?瑞卡瓦情不自禁地猫下腰去,转头欲窥。   “胡闹!小心我哥哥知道了饶不了你!”   还有哥哥,卧槽,这可是近亲啊!小娘子会玩,你不是脚踏三只船吧!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瑞卡瓦如此警觉,立刻意识到,他回过头去,发现是约西亚,他的脸色铁青得吓人,一看便知在气头上,大步流星走过。瑞卡瓦毫无招惹他的心思,飞也似得跑了。   之后几天,瑞卡瓦又回到了日常的工作中,约西亚开始扩充碎盾者军团,一个大约一千人左右的新营得到创建,它隶属于碎盾者军团,但有独立机动的权限,兵员远未补完,名义指挥是奥格塔维娅。其中有三百骑兵的编制,一百重骑兵,两百轻骑兵,他们组成了新营骑兵统领瑞卡瓦的部下。   终于,瑞卡瓦也要成为小有权势的军官了,三百骑兵可是一直非常可观的军事力量,瑞卡瓦完全可以靠它建功立业。   从未有过这样一天,“未来”一词在瑞卡瓦的眼里如此光明。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边境冲突   冬天的寒意越发凝重,随之而来的还有北方的噩耗——因斯帕克东北边境的一个村庄遭到了惨烈的屠杀,一些幸存的村民逃到了因斯帕克城,随即因斯帕克的信使赶到了赛灵斯城向赛灵斯家族传达消息。   这次攻击的进程和普通的劫掠没有什么两样,但劫匪有精良的装备甚至其中出现了具甲骑兵。村民之一在布上画出了他印象中袭击者服装上的纹章,信使把它上交给了赛灵斯伯爵。   约西亚在看到图样的一瞬间,脸都黑到了恐怖的地步。   “看纹章是卡赛利亚的骑士。”在信使离开后,约西亚对父亲说。   不同于富有西方名城的华贵风度的宴厅,赛灵斯的议堂从内到外都像是个宽敞的石堡。端坐于黑暗中的伯爵没有说话。   “会不会是仅仅是犯案骑士的个人行为?”罗斯·洛林进言。   “有可能,但我刚灭了克洛维什的痴心妄想因斯帕克便发生这种事情,我看多半是报复。”约西亚冷冷道。   “那派人去交涉一下好了。”卡尔说。   数日后,赛灵斯伯国派出的朽慢使者满面怒容地回城了。卡赛利亚国王当场回绝了他的指控,克洛维什称不可能出现这种事,一切都是污蔑,他甚至派人殴打了该官员。受尽屈辱的官员最终将所见所闻全都报告给了赛灵斯伯爵,除了卡赛利亚方面的凶残,还有他途径村庄时看到的惨状。   这不仅仅是一次报复,更是一次挑衅,足以挑起战争的边衅。   “他是想打仗么?”赛灵斯方面再一次讨论该问题的时候,约西亚阴冷地评论了对方的行为。   假如赛灵斯军队足够强大,他完全能够以此理由进攻卡赛利亚。   听到他的话,家臣们都以为赛灵斯又要出征了,瞬间,群臣议论汹涌,不过基本观点十分清晰,不能打,理由多种多样,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约西亚对这幅场景十分眼熟,他远征马虏的时候群臣便是这样。在约西亚看来,在这种情况下考虑他们的意见是否合理没有丝毫必要,世袭贵族只要国内稳定就能剥削财富,因此对于军功的渴望不高。另一方面,他们长久地在国内外构建关系网摄取利益,已经形成了稳定的利益链条,战争不但不会给他们好处,反而有可能威胁他们的利益。   简而言之,两个字——暮气。   “现在我们当然不会去和卡赛利亚人开战。”卡尔用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结束了争端。比起这些,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讨论。最近,他们得到了一些更有意思的情报。   镇守乌尔法的扎木花拉在沃尔纳全境进行了一次改革,他以沃尔纳总督的身份保证了投降的血族骑士和人类同骑士的领土所有权,但他们只有立下足够的军功才能为后代换取世袭土地的权利。作为交换,他把税率调整到比原沃尔纳更低的水平。事实上,以沃尔纳现在的毁坏程度,即使卯足了劲收税也收不出什么。   另一方面,他对投降的沃尔纳士兵进行选拔,把其中老弱送往他在沃尔纳分得的田庄,而可战的作为常备士兵得到了固定军饷的保证,包括平时饷,战时饷和军功饷。他将前者,原血国贵族阶层的武力统称为帕依希克(埃兰语的军队),而后者,常备支薪士兵称为萨睿耶理(埃兰语的禁卫新军)。   卡赛利亚,亚兰,拉科赛和比利提斯的联军在进攻沃尔纳时遭遇了不小的挫折,他们刚进入沃尔纳就有大量人类士兵逃叛逃。   扎木花拉在坚壁清野的同时命令夏丹骑兵进行了高强度的骚扰作战,当联军缓慢行军,穿过数座空城抵达乌尔法郊外时,等待他们的是扎木花拉麾下严阵以待的上万军队,其中不仅有他的夏丹士兵,还有帕依希克和萨睿耶理。   联军在前锋战败后立刻撤军回到拉蒂亚和卡赛利亚的第二波援军会师,他们带到了一位拉蒂亚家族的旁系男性和他的家人。在这支军队的支持下男子向埃布尔宣称拉蒂亚伯爵的爵位,埃布尔毫不抵抗,干脆地交出了伯爵之位后在佣兵的保护下南下梅尔西斯,坐船出海,去往伊兹莫拉附近的他名下的庄园,他的家人们已先他一步随回国的赛灵斯军到了那里。出海前,埃布尔写了两份信分别给约西亚和夏普。   “卡赛利亚增兵东方打算干吗?他们还想去打乌尔法么?”丹泽·蓝若斯问,他很难相同如果克洛维什想要沃尔纳的土地为何要在前锋战败后直接退到拉蒂亚。   “这正是有趣的地方。”赛灵斯伯爵玩味地轻笑,“他们在会师后,往东北去了,似乎是要去比利提斯。”   “他们去比利提斯干嘛!”群臣们闻到了诡计的气息,又一次陷入了激烈的讨论中。   “难道他们想要侵犯盟国吗?不可能啊!比利提斯和他们是联军啊?”   “额,比利提斯多少算是曾经的卡赛利亚包围网之一啊。”   “别告诉我他们脑子抽了想打瑞瓦库特或是格诺尼亚!”   “无论是打国族诸侯还是人类藩国都不可能,不宣而战的劣行他们怎么会做,又怎么敢做?而且这可是侵略盟邦啊!”   “比利提斯又不是铁板一块,说不定他们真是去打比利提斯的呢。”罗斯·洛林淡淡地说。   “比利提斯没分裂啊?”奥利弗·克默尔不能理解。   “但比利提斯有继承权纠纷啊。”丹泽说。   一瞬间,议堂安静了。没错,比利提斯不是铁板一块,琪卡·莱恩和她堂兄有继承纠纷。首先到拉蒂亚的比利提斯军队很有可能是她侄子一派的人,提前与卡赛利亚方面取得了联系。在海洛依丝调停前,卡赛利亚王国明显有支持她堂兄的行为。在海洛依丝将琪卡扶上公爵之座后,比利提斯派来的部队应该是属于琪卡一派的。所以在海洛依丝退兵前后,比利提斯的部队会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回国,一部分留在拉蒂亚。   按此思路,卡赛利亚此次聚合联军北上,很有可能是为了推翻琪卡,扶持她的堂兄上位。   “他怎么敢!琪卡继承爵位是皇女的命令啊!”有人惊讶地喊。   “皇女远在圣但丁堡,而且卢日纳波的狼人不知道想干嘛,把她牵制住了,根本无力干预。假如克洛维什把事情办得干净,皇女也没啥好做的,她难道要进攻卡赛利亚吗?那样整个布洛德帝国的诸侯们都会不稳的。”卡尔·赛灵斯苦笑一声。   “但我们可以。”约西亚在一旁淡淡地说。   众人听闻此言,又要开口,却见约西亚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这次出兵以来,农事都耽误了,今年收成也不好,再加上出兵消耗,我们的库存已经没以前那么充裕了。这还是在我赛灵斯没被人马践踏的情况下。”   “那么问题来了。卡赛利亚被狠狠扫荡,连续兵败,黒可汗甚至把战线推到过克尼亚斯,现在他们居然还在外头打仗。各位想想,他们的库存到底能撑多久?卡赛利亚虽大,但战力不堪至此还穷兵黩武,到底能跳多久?”   “假如我们帮他们把战争时间再延长个几个月,他们恐怕只能饿着肚子打仗了。而且领地内一定混乱不堪,变乱四起。”丹泽补充。   听到丹泽的支持,约西亚有些意外。   “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要同时和四国开战,我们吃得消么?”丹泽担忧地说,“况且赛灵斯只是伯国啊。”   “可以分化瓦解。”约西亚说。   议堂再次骚动。   “别那么紧张,我没说一定要打。”卡尔忽然笑道,“不过,我马上要动身去一趟露普联邦,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政事就都交给吾儿了。”   “伯爵去那里干嘛?”有人问。   “处理一些外交事务。” 第一百二十五章 联盟前奏   会议结束后约西亚没有直接离开,他一直站在走廊里等待,直到他的父亲与近臣们闲聊结束走出议堂。   看到约西亚等在门外,卡尔·赛灵斯有些诧异,他以为约西亚早离开处理军务去了,便问:“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事么?”。   “你去露普联邦做什么?我不记得我们两国有什么交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外交事务要讨论。”约西亚严肃地反问。   “你的表情好怪?”卡尔忽然笑起来,“难道你和露普联邦或者露普联邦的一些人的关系很深么?那么紧张。”   “只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罢了。”   “别多想了。”卡尔摆摆手,让约西亚跟在他身后沿走廊行走,一路上解释说,“前不久我收到一封罗莎克亲王的来信,他说他的女儿在拉蒂亚和你有过一些交际,对你评价挺高的。”   “然后呢?”   “他邀请我去露普联邦参观,顺便商议一些问题。”   “哪种问题?请具体一些好么?”约西亚有些受不了父亲卖的关子。   “我也不清楚,但看他字里行间的意思,可能是联盟,可能是结姻,谁知道呢?”卡尔笑得意味深长,“话说回来,你见过他女儿吧,你对她印象如何?”   闻言约西亚不禁拧紧眉头:“罗莎克小姐无论姿色、才能还是品性,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她又精于军略,很是难得。总而言之,是个很出色的女士。但……但有些关于她的流言,你知道么?”   “你都知道,我能不知道么?”卡尔笑道,“但你觉得这些属实么?”   “属实。”约西亚很干脆地回答,“不仅如此,联姻之事她本人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即使属实又如何?这种事根本不值得在意。”卡尔淡然地说,“这件事情,你与她都没有决定的权力。为了两国的联盟,罗莎克亲王需要他女儿的服从,而我需要你的服从,你明白么?”他根本不想征求儿子的意见。   约西亚沉默片刻,终究垂下头去,回答道:“我明白。”   “你的前妻已因难产逝去好久,你是时候再找一位妻子了。赛灵斯需要传承者,而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多久。”   “是。”约西亚无力地点头,“但若流言属实,我和她即使结姻,传宗接代也很困难。”   “你们又不是不能生育,怕什么。你是堂堂四领伯爵卡尔·赛灵斯的儿子,富庶的赛灵斯伯国的继承人,你该有自己的手段,无论对敌军,还是女人。”   约西亚没有接话,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了。   时近深冬,对人类而言最难熬的一段时间到了。巴兹特此番战乱日久,资源消耗大不说,生产破坏也很大。不仅如此,今年偏偏天公不作美,发生了大范围的灾荒,粮食收成相当不好。即使是在富庶的赛灵斯伯国,饥饿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集市中粮价飞涨。巴兹特半岛上,流民与草寇在战争的泥潭里从无到有,接二连三出现,直到现在为止已杂草般泛滥成灾。   卡尔与约西亚不是怠惰之人,当他们意识到危险的饥荒的迹象后立刻做出了行动,他们接洽粮商,准备广泛购粮。谢洛依作为赛灵斯最贫瘠的伯爵领在夏丹入侵的战事里惨遭两次劫掠,受灾最甚,匪乱最凶,约西亚在卡尔离去的日子里需要在赛灵斯城摄政,无法镇守初林要塞,因此,卡尔·赛灵斯任命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为初林要塞守护,弹压地方变乱。   一般而言,军队的存在有利于震慑城市内外异心者,增加整顿秩序的效率,总之,提升城市的治安水平。然而,约西亚率赛灵斯军回归赛灵斯城的初期,赛灵斯居然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了大量的暴力案件。   在酒馆里喝醉酒的士兵聚众斗殴、打砸店铺还是轻的,围绕赛灵斯本地士兵城内居然发生了不少杀人案,案情多半是远征军士兵回城发现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一怒之下宰了妻子或是伙同战友打死了奸夫,当然,两个一块打死的也有,还有奸夫为自保召集亲朋和怒气冲冲的士兵们对峙,运气好的道个歉,交点钱了事,运气不好的直接演变成大规模械斗。见状,阿尔杰特地向瑞卡瓦请了假,拉上了三个同乡士兵一道回了西撒,想必是有点担心他老婆给他整出事。   此外,士兵在远征期间家属遭到欺凌,家产遭到侵吞的事也是存在的,为此,赛灵斯伯爵卡尔每天都要处理愤怒的士兵打的官司,或是处理民间的宗族、家庭冲突,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瑞卡瓦手下出身赛灵斯的士兵没有成家的,瑞卡瓦可以作为谢洛依的移民全程旁观城里的大戏,不时感叹一番作为士兵的人生多么悲哀。   “请问你是瑞卡瓦大人吗?”一日下操,瑞卡瓦在伯爵府的偏房门前见到了一位男童。   “没错,我是,请问你找我何事?”   “有您的信!”男童笑眯眯地踮起脚把一封信递到瑞卡瓦面前,十分乖巧可爱。   “哦,谢谢。”瑞卡瓦接过信,摸了摸男童的头,随后从衣袋里摸出一枚铜币塞到了男童手里,“赏你的。”   “谢谢大人!”男童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转身跑开。   瑞卡瓦默默地望着男童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间,叹了口气:“年轻真好,真有活力。”他走入屋内坐在床上开始看信,信封上的名字应该是基维尔,瑞卡瓦在谢洛依的朋友,初林要塞外城珠宝商,然而正文内容瑞卡瓦便看不太懂的,毕竟他文字水平十分捉急。他需要一位会阅读的人帮他口述一下信的内容,但是……找谁好呢?瑞卡瓦不禁皱眉,他认识的人里和他最熟的识字的人应该是奥格塔维娅吧,可为这种事找她会不会有点太唐突了。   而且基维尔的信还算是比较私密的存在,说不定会写些瑞卡瓦的黑历史和有关黑活的文字,无论如何他都该找一位信得过又没有牵扯的人念吧……   瑞卡瓦有些无奈,奥格塔维娅的道德观不像她表面上那么宽容,仔细想想貌似约西亚才是最适合念信的,毕竟他心黑的和煤球一样,满手血债,剑下人头滚滚冤魂无数,想必即使知道瑞卡瓦杀人全家都不会管。不对……瑞卡瓦唯一一次杀人全家就是约西亚指使的啊。   然而约西亚可是赛灵斯伯国的继承人啊!瑞卡瓦崩溃地想,他怎么可能因为读信那么琐屑的事去找约西亚帮忙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银杏的邀请   “请问瑞卡瓦大人在吗?”瑞卡瓦正坐在屋内床上沉思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有人问道。   “谁?”瑞卡瓦习惯性地伸出左手拿过摆在床旁的战刀提在腰际,走到门前隔门问。   “我是府上的佣人,府外有人拜访,说是大人朋友的仆人,您的朋友今夜邀您晚餐,他们是特地到府上接您的。”   瑞卡瓦闻言心下大疑,今夜他根本没有约会,府外拜访的人到底是何来头,不会是有阴谋吧。   “客人到底是何来历?”   “他们没有说,但是他们给了在下一件信物,说是大人见了肯定知道。”   瑞卡瓦把门缓缓开出一条缝,从佣人手里接过手帕,又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枚铜币,然后紧紧把门关上。染蓝丝绸制的顺滑柔亮的手帕被整齐地叠作了小块,瑞卡瓦疑惑地捏着手帕来回翻看,然而没有在它的表面找到一丝对方身份的线索。   不过回想一下,瑞卡瓦以前不是没收到过手帕,在乌尔法城的宴会里,塞西莉亚·奇帕夏送了他一块把他诱骗到小树林里胁迫他为奇帕夏家服务。   瑞卡瓦毫无给小女孩驱使的兴趣,他不悦地展开手帕,顿时心神震荡,他看到手帕的内侧绣有艳丽的树木、长弓与匕首图案,在三个图样的下方,更是恶意满满地绣了一块血淋淋的唇印。   这特么是胁迫啊!   瑞卡瓦清楚地知道一旦塞西莉亚告密他会面临的地狱般的结局,他没有犹豫,当即收好手帕,开门走出。   “带路。”他对守在门外的疑惑的佣人说。   佣人当即把他领到伯爵府的侧门处,门外的小巷里停有一辆马车,车厢严密地包围在厚重的金纹暗棕皮帘下,侍立在马车旁的便服男子不苟言笑地对瑞卡瓦鞠躬行礼,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瑞卡瓦没有说话,撩开皮帘坐进了车厢里,还未坐稳他已吓了一跳,因为他看到一位他根本没想到的人坐在他的面前。   马车开始前行,车厢微微颠簸摇晃。   “欢迎光临啊,同骑士瑞卡瓦。”身着紧致的暗红长裙的塞西莉亚·奇帕夏微笑道。   “……居然亲自到伯爵府接我,你胆子真大,不怕约西亚知道吗?”瑞卡瓦好不容易从惊讶的呆滞中恢复,脸上浮现出挖苦的笑容。   “挖主君墙脚是常事,约西亚不会对我怎样的,说不定他知道后会以为你奇货可居,对你更器重呢。”塞西莉亚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从容而淡然。   “你今夜找我何事?”   “我不是说了么,请你共进晚餐。”   “我只是个朽慢同骑士,你是血族男爵家的小姐,我有何资格受你邀请共进晚餐。”瑞卡瓦冷笑一声,“你连威胁的手段都用出来了,你觉得我会认为你的动机单纯得仅此而已吗?”   “毕竟是野狗,光用肉干是哄不好的,”塞西莉亚笑了笑,“鞭子同样不可或缺。”   “没错,野狗,想必在赛灵斯之外的本国血族眼里,我的形象和野狗也差不了多少了。可是汝等莉莉丝的后裔,暗夜的神族,血系的贵胄,何必和一只野狗纠缠不清。”   “哈哈,何必错会我的话,我说此话是因为你行事风格颇有野性,完全没有贬低你价值的意思啊。从你成为奥格塔维娅的仆从到你受封同骑士才过去多久,现在约西亚对你颇为器重,把你扶上常备军一营骑兵统领,想必日后前途无量。奇帕夏不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子爵家族,他们可以不假思索地歼灭新兴势力,我们不可以,对奇帕夏而言,和新兴势力达成合作是最好的。”   “站在风口浪尖猪都能飞,再说,你明明是在胁迫我吧,你管那叫合作?”   “有些合作的开始总是不顺利的。况且对你这种一言不合就在友军背后放冷箭杀人灭口的家伙,我还真不敢没点把柄就和你谈生意。”   “……呵,说得好听。今天你找我不可能没有正事吧?有话快说,我可懒得和你废太多话。”   “你的逐影剑充完能了么?”   “没有。”塞西莉亚曾胁迫瑞卡瓦交代他的秘术的来历,因此瑞卡瓦听到她的问题并不奇怪,而是不耐烦地应了句。   “找到为你联结秘术的人了吗?”   “见过一次,可她的身份还是和谜一样。”   “你和霍诺莉娅什么关系?”   “……”瑞卡瓦抬起头看向塞西莉亚,目光复杂,他怀疑地审视着塞西莉亚轻松的神情,看了半天都没有看出半点破绽,只好说,“你是说奥格塔维娅的异母姐姐?”   “没错。”   “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你不要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好不好!”瑞卡瓦不悦地说,“你是不是想套出些劲爆的消息?幼稚,天真,我一个出身谢洛依乡野的同骑士怎么就和赛灵斯家族的杂血影子大小姐扯上关系了,空穴来风的事情你重复一遍你也有责任的吧!”   “……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干嘛反应那么大。而且,我好歹也是血族女子吧,你对我的态度何以如此之差?”塞西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摇起头来,“我猜你表面上对人和和气气都是装的,一旦双方互知底细,你便会露出原形,整日呲牙咧嘴的吧。”   “我对你态度不好是因为你胁迫我。”瑞卡瓦没好气地从怀里抽出基维尔的信递给塞西莉亚,“你识字的吧?帮我读一下。”   塞西莉亚意外地接过信,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盔甲都未脱的瑞卡瓦:“奇了,你居然会让我为你读信,你不怕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吗。”   “能写在信里的事,价值横竖不会超过你已知的秘密的。”   塞西莉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低头读信:“……写信的是你的一位商人朋友,他说你托他出手的货都已经卖出了,下一次他到赛灵斯的时候会带给你,他还说你有一位叫海吉的朋友很挂念你,他的父兄已经平安回家了,他们说在军中有风闻你的事迹,大家听说你受封同骑士都很开心,希望你有空可以回去看看……”   瑞卡瓦点了点头,问:“还有呢?”   “谢洛依发生了饥荒,城外出现了很多流民和匪帮,治安十分混乱,初林要塞里都出现了很多凶案和饿殍,写信的人本想到赛灵斯看你,但大道上接连不断的死尸打消了他的念头。麦肯村的戈弗雷和艾弥亚家缺粮严重,家里少了两个男丁后在村里很难熬,你的朋友接济了他们一次,他希望你转告戈弗雷和艾弥亚,帮助一下家里……”   瑞卡瓦皱起眉头,饥荒的事情他听说过,但不知道程度,听基维尔的描述,饥荒似乎十分严重:“塞西莉亚,关于谢洛依的饥荒,你知道多少?”   “……哎,真可惜。”   “怎么了?”   “我本想找你做生意来着。”   “什么生意?”   “粮食生意。”   马车停下了,塞西莉亚转身撩开皮帘跳下车,瑞卡瓦紧跟其后,他们的面前是一座僻静的高地庄园,通向庄园中央三层石堡的道路两旁载满了光秃秃的银杏树,奄奄一息的夕阳在遥远的西方的地平线上即将陷入沉睡。瑞卡瓦转身环顾四周,空阔的田野环绕着庄园,赛灵斯城寂静地矗立在海湾前,成群的海鸥在霞光里无力地飞翔。   “下雪了。”塞西莉亚忽然说。   瑞卡瓦抬起头,雪花在夕阳的余晖里飘落,莫名给他一种灰烬的既视感。   “没错,下雪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饥荒、高利贷和奴隶贸易   赛灵斯粮食问题发展的节奏十分诡异,所有粮商都以高得离谱的粮价卖粮食,可这明显是不合理的,埃兰的两河和南方的托勒马克的尼勒河流域两大产粮区都没有发生灾荒,粮食收成很好。托勒马克和埃兰没有对赛灵斯禁运粮食,一向从两地购入粮食的粮商明显不可能遇到非要把粮价提那么高的困境。   既然如此,把粮价提那么高就不仅仅是谋财的问题了,用约西亚的话说,这简直是害命。   赛灵斯方面进行大宗购粮行动的一开始还是很顺利的,商人们都愿意把粮价压低一些以充实赛灵斯伯爵的库藏。直到拿到粮食的约西亚漫不经心地派士兵到城外建立了救济营地,商人们的态度一下子强硬起来,拒绝压低粮价。   向来专心处理财政事务的卡尔这一次同样大包大揽了为儿子买粮的重任,遇到这样的问题后他立刻知会了约西亚,约西亚免不了拿士兵去恐吓一下,出人意料地,商人集团艰难地拒绝了妥协,但是其中的软骨头立刻告知约西亚,他们的幕后老大是谁。   “夏洛克·拉维,瑟斯汀人,我记得他和父上关系还不错。”约西亚在向父亲报告情况时说,眼中满是不屑与憎恶。   “拉维?那可是三代的本地豪商,比我资历老多了,我经常和他做生意。”卡尔惊道,“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他明明是个很善良温和的人啊。”   “毕竟是贪婪的瑟斯汀人,看赛灵斯与他们多做了几年生意,这帮贱商就真觉得能和我们共治赛灵斯了么?可笑至极!我们是受勋的国族领主,赛灵斯等四领的主人,他们不过是群朽慢里运货的贱民罢了!耍手段耍到我们头上来了,是想要挨刀子么?”约西亚面色不善。   “此事急不得。”卡尔叹息一声,安抚说。赛灵斯和商人打了多少年交道了,关系极深,不知多少赛灵斯前辈都亲自统领船队,在海上跑商,其中原因之一即是赛灵斯的军事一向孱弱,只有经营领地比较擅长,得依靠商业收入雇佣佣兵保护领土。   赛灵斯家族的军队有起色只在近几年而已,只有约西亚这样的小年轻会像其他血族领主一样轻视商贾,卡尔这样的前辈是万万不敢如此冒进的。   “我会召见他问一次,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自负武力超群,光凭血与火就能振兴家族,可世事哪有那么简单。要是我实在无力说服他,你再按你的计划去办吧。”卡尔无奈地说。   “谨遵父命。”约西亚阴沉地低头行礼,说。   ……   赛灵斯城东的救济营建立在一座小山岗上,稀疏林地包围了营地,军事风格浓重的寨墙与士兵们一起守卫着其中储藏的粮食。寨墙外,厨师在简易棚屋内的腾腾热气间忙碌地烹饪简单的食物,由帮工分发给周围的难民。   瑞卡瓦骑马走上坡道,两侧紧紧挤压着大批虚弱无力的难民。他们在常备军的监视下下傀儡般无神地随队列前进,领取食物,队列里满是热气和难闻的酸臭味。   瑞卡瓦越走,两边人越多,压得他难以前进,只好卡在原地自言自语发牢骚。忽然,他听到前面骚动起来,议论声潮水般蔓延开,各种口音汇成一句话,没粮了!   骚动中的人群终于有了动感,原本傀儡般的民众开始扭动,挤得瑞卡瓦不断后退。   人群里有人在激烈讨论粮食是否真的没有了,有人在原地哀嚎,有人在默默地安抚孩子与老人。   大概是终于确定了粮食已经没有了的事实,傀儡们又移动起来,潮水般向坡下涌去。瑞卡瓦看他们绝大多数都向一个方向赶去,心中起了疑,拉住一人问道。   “你们这是去哪里?”   “找粮商。”男人无力地答。   “附近还有粮商?这不是野外么!”瑞卡瓦奇了。   “有,在一个庄园处。那里还有典当铺和放高利贷的人。救济营没开的时候我们就在那里买粮食,只不过钱很快就花光了,只能借贷。”   “莉莉丝在上,你们都流亡了怎么可能还得起,他们又怎么会借给你们?”   “我们签了契约,要是逾期不还就要卖身为奴。”他面无表情地说。   “你竟然肯依……”   “我们总得活下去……”男人低沉地回了句,随人流离开了。   瑞卡瓦在原地呆站了片刻,忽然火起,一提马疆狂奔而去,没走多久他忽然惊地停了马,他看到了路边的两具无主尸体,一位是靠坐在树下的老人,一个是他怀里的小孩,都是瘦成骷髅的模样。   瑞卡瓦盯着尸体发呆时,身旁走过了一队正大声谈笑的年轻市民。他们的笑声何等刺耳,瑞卡瓦很不爽地把刻薄的目光投向他们背后。   其中一人似乎很不乐意来,他发牢骚说:“我就不懂了,你说一群穷鬼乞讨粮食的地方,有啥好玩的?你把我们叫来不是在逗我们吧!”   另一位带头的年轻男人一边走一边大声笑道:“开玩笑,我是谁?我能骗你!上次我路过这里的难民营,随便那么一看——咦,满不错的一个小姑娘,就是太瘦了。我这种花间老手当然不会就那么走开,便上去勾搭了下……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旁人疑问。   “就半张馕!”年轻男人笑得张狂至极,“就半张馕,她被我拉林子里玩了个开心,这还不是最劲爆的!”   他的几位朋友颇觉震撼,听得如痴如醉,听他一撩拨更是好奇无比,齐声问:“那什么才是最劲爆的?”   “她老子就在旁边看了眼,屁也没放!”   “哦!”众人惊呼。   “这地儿到处都是卖女儿卖老婆卖姐妹或是让老婆女儿姐妹出去卖的~而且只要你随便给点吃的东西,不比在城里和残花败柳们厮混好多了!”   “一群瘦成骨头的,怎么和城里比!”有人不信了。   “半张馕的价钱你还想和血族小姐们玩么?什么脑子呀你。”   “也对。哈哈,说起来咱们今天也算是来行善事的了,这能多救多少人啊?你说赛灵斯家会不会表彰我们一下~”   “谁知道呢,大不了多给几张馕,说不定嘉奖令就来了呢!”   他们的声音之大,周围的人都听得见,但难民们都聋了般只顾蒙头望牵走,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少年怨恨地瞥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写满了屈辱与愤怒。他长得很高,比那群人里最高的还要再高半个头,可他只敢看一眼罢了,无论驳斥还是攻击,他都做不到。   然而市民们注意到了,其中一位漫不尽心地走到他背后,举手捶了他脑袋一下,趾高气昂地叫:“你瞅啥啊,谢洛依的乞丐!”   少年回过身,羞恼地低头看了那人一眼,然后又望向瑞卡瓦,最终一脸不甘地转身加速前进。瑞卡瓦若无其事地环顾了一圈,看到旁边的坡地上还站着不少士兵。此时的瑞卡瓦开始觉得他的同僚有些碍事了。   打人的家伙还不乐意,追上去又飞踢了一脚,直让少年一个踉跄差点倒下。   瑞卡瓦忍不住了,他催动马匹冲上前去对着打人者的屁股就是重重一脚,直接把他踢飞出去,对方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呻吟,几位同伴都惊讶地齐刷刷回头看向瑞卡瓦。   “你他妈谁啊!你给你权力在这里动手动脚的?”带头者当下火起,他指着瑞卡瓦的鼻子骂,“你个丘八以为这是野蛮的谢洛依么!在赛灵斯动手打架不想活了吧你!”   瑞卡瓦慢悠悠地抽出鞭子然后狠狠甩在他脸上,抽得他摔倒在地,半张脸上都是血,当即吓得其他几人一动不动,显然都被瑞卡瓦放肆的殴打惊呆了。   瑞卡瓦跃马踱步到倒地者身边,轻蔑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冷笑:“你个只配进低级娼馆的外城朽慢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讲道理,瑞卡瓦现在可是同骑士,侮辱同骑士的罪民可不小,要瑞卡瓦问清他的名字告到伯爵处,不知道他要受何严厉惩处呢。   说完,瑞卡瓦跃马从几人中走过,他们一声不吭地左右避开,为他分出了一条道路。   难民少年怔怔地看着跋扈的少年军人从他身边走过。瑞卡瓦在马上弯下腰,把头凑到少年耳边,只说了一句话。   “有人把比自己强的人当仇敌,有人把比自己弱的人当仇敌。你是哪种?”   没等少年回答,瑞卡瓦离开了。   庄园与救济营并不算太远,瑞卡瓦很快在庄园不远处甩马停下,冷冷地盯向庄园上插的旗帜和捆在园墙边木桩上的破烂尸体。这是克默尔家族所有的庄园,征召兵和同骑士们有的站在庄园的外墙边,有的在塔楼上瞭望,还有的提着明晃晃的武器守卫在三个店铺的侧边。   瑞卡瓦凭他粗劣的识字水平从门牌上艰难地依次看出了典当、接待和粮食的意思。其中典当铺最为奇特,门外有块空地,空地上有男有女,都神情木然地站成排,商人样子的人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上下端详,不时还用手触碰一下他们。仆从端着放有纸张和印泥的木盘站在一旁,另一旁也站了些难民。   大概是在自卖或是卖家人吧,瑞卡瓦猜。   望塔上的士兵看到骑马的瑞卡瓦觉得有点奇怪了,他朝四周打了几个手势,不少士兵兵捏住武器警惕地看向瑞卡瓦,好像他是个随时准备带领暴民杀进庄园里的土匪首领。   瑞卡瓦没有继续前进,他恶狠狠地拨转马头,向赛灵斯城狂奔。当天夜晚,他就站到了约西亚的桌前,将自己的见闻全部说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领主的贸易方式   约西亚公事繁忙,求见他的人排成长队,不过当他从侍卫口中得知瑞卡瓦到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他叫了进来。不出他所料,瑞卡瓦带来的消息并非无关痛痒的小事,而是约西亚正在头疼的大事。   室内烛光摇曳而黯淡,书桌上的文案垒得很高,一种让人打瞌睡的气氛四处蔓延。约西亚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子,向后靠倒在椅背上,端详起面前的同骑士。   “瑞卡瓦,在讨论这件事前,我想要了解你的看法。”约西亚说。   “哪方面的?”   “我赛灵斯商风盛行,大家都对契约一词看得极重。我并非只知及时行乐、不负好皮囊的纨绔子弟,这些年我和赛灵斯各界人士打交道,听闻了一些有趣的民间言论。不少朽慢商人说,商品这种东西,只要不是强买强卖,那就是合理的,公平公正的,符合契约的,而雇佣关系也一样。这些符合契约精神的事物既然是合理公平公正的,那就不该被干预。另一方面,他们还阴测测地称我们这些领主靠世袭头衔进行统治很是不正常啊。”   “赛灵斯又不是共和国城邦,他们怎么会这么想?”瑞卡瓦觉得这些言论颇有些耳熟,大叔曾说过的贡多拉的民风似乎就是这样的。   “有共因就有共果,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现在的问题是,你到底怎么看这些言论?”约西亚直视着瑞卡瓦的双目,眼神狡黠。   “简直是一派胡言,共和国金主靠灾荒和农民协商粮价,靠雇主身份和市民协商工资,这和领主们靠头衔和刀剑商讨税收有何本质区别。这种搞双重标准的不要脸言论都敢说,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瑞卡瓦的不满全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他们觉得领主们靠世袭上位不正常,我还嫌弃共和国大金主们靠继承遗产上位不正常呢。他们觉得自己有本事倒是造反去啊,在这扯啥淡,简直皮痒。”   “不错。”约西亚满意地点点头,“有些人就是喜欢靠‘弱肉强食’的逻辑来欺凌弱者,又用‘道德’的逻辑来否认强者的权力,无论他们拥有的是权力、财富还是其他。要是世界上没有这类人,估计天下就不需要领主存在了。”   “但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确定一下你的思想是否和我有共同之处罢了。”约西亚笑道,“毕竟我有事情要交给你。”   “什么事?”   “我记得你上次替我清剿乱党被我妹妹一顿好打是吧?”约西亚笑容诡异。   “……没错。”   “你还敢再挨一次么?”   瑞卡瓦一怔,下一刻,他以右手捂左肩,朝约西亚深深一躬:“愿为少主效力!”   ……   次日。   “瑞卡瓦……”   即使是冬天,晴空下的训练场上还是浮动着炎热的气息,一上午的训练使所有士兵都流了一身汗,好不容易歇下的戈弗雷踱到瑞卡瓦身边,忽然开口。   瑞卡瓦瞥了他一眼,这小子的表情阴沉得很。   “家里的事情处理地怎样了?”瑞卡瓦问,“我听说前两天有个你家的亲戚来了赛灵斯,他说了些什么?”   “不太好。今年我们误了农时,收成不好不说,税还加了。我们兄弟两个把大多数俸禄都托他带回去了,也不知道顶不顶用,听说麦肯村的人们已经开始挨饿了,瑞卡瓦,我们的俸禄应该可以买到粮食的吧?”戈弗雷艰难地说。   “应该可以。”瑞卡瓦心口不一地说,饥荒年代粮价总是非常高,可有钱是否能买到是另一个问题,没有的东西开再高的价都买不到的。   沉吟良久,瑞卡瓦说:“我待会有个差事,你和我一块去。”   “是主君的差事么?要不要叫上艾弥亚?”   “不用了。”瑞卡瓦苦笑,“这小子总有种莫名的正义感,我还真不放心他。”   ……   同日,卡尔·赛灵斯在自己的书房接见了瑟斯汀商人夏洛克·拉维。   瑟斯汀人是个很有趣的存在,他们并非以地区划分的人群。在妖魔入侵前,瑟斯汀的家园已经在人类帝国的铁蹄下毁灭,他们背井离乡,流浪四境。由于瑟斯汀人十分聪慧又没有领土,因此他们只能靠商业谋生,他们出色的商业表现让他们以天生商人的身份闻名世界,然后被天南海北的血族们蹂躏来蹂躏去。   夏洛克谦卑地半跪下来,亲吻卡尔手指上的戒指,卡尔微笑着让他站起,命他落座。随后,夏洛克的仆人们放下了四只大箱子,内府骑士依次打开箱盖观察,然后向卡尔点头示意。   卡尔笑了笑:“你破费了。”   “感谢大人一直以来的扶持。”夏洛克笑得红光满面……   “我这次叫你来,是要商议一下购粮的问题。”卡尔放松地靠在椅子上,说。   “伯爵大人若有要求,我一定不敢不从。不过想必伯爵大人需要的粮食很多,只我一家给不出来,得与多家粮商商议。”夏洛克拘谨地贴着椅边坐。   “哎,这些自然,不过粮价我们还得再商议一下。”   “这……”夏洛克犯了难,一脸纠结状“粮价是多家商议出的,我一个人说话不算数啊。”   “哦。”卡尔忽然迷之沉默,眼中精光闪现。   “而且粮食成本也高,你看巴兹特遍地都是饥荒,想收购些粮食太难了。”   “你们可以去埃兰和托勒马克买呀。那里可是大丰收呢。”卡尔装作糊涂。   “伯爵大人有所不知啊,这两地的奸商都把粮价抬得很高!而且海上最近海盗盛行,不说水手船长们都得多出钱才肯走,要雇佣护卫船队也是一笔开销,即使是卖到现在的市价也没啥利润,甚至还亏本啊。”夏洛克悲悯地叹息,“我也是看到巴兹特百姓挨饿,于心不忍,这才坚持运粮的。”   “那还真是难为你了。”卡尔笑道,“你的意思是粮价真的不能再议了?”   “最低这个数。”夏洛克踌躇片刻,打了个手势。   卡尔点了点头,让他离开。没多久,约西亚冷笑着从书房的一个角落慢步走出。   “看来他是真活得不耐烦了。”约西亚说。   “未必,以往我家在这种事情上多半会与商人们妥协,他可能以为现在世道还和以前一样吧。”卡尔喝了口来自东方的名贵茶叶,淡淡地笑,“他送了那么多财物,也有拉我们入伙的意思。”   “然而我完全没有和他同流合污的意思,他既然执迷不悟,我只能下死手。”   “在这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卡尔放下茶杯,道,“我有几个封臣和手下近几日在我这旁敲侧击。”   “有关何事?”   “粮食。”   “预料得到,他们收了夏洛克的不少好处,都在替他说话,想帮他把生意做下去。”   “你反应还挺快。”卡尔面露赞许之色。   “我有个朋友在城外看到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商人们的三家店铺开在一个防守良好的克默尔家的庄园内。他们在那里接受典当,放高利贷,卖粮食,买奴隶。”约西亚没有回应父亲的赞赏,他冷冽的目光中唯有杀气。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非要那么做,等于得罪了不少臣子,你有这个魄力么?”   “我是未来的伯爵,我怕什么。”约西亚笑容阴冷,“赛灵斯到底是谁家的,我不敲打一下还真怕他们忘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驱逐瑟斯汀   次日,约西亚暂时关闭了救济营,与此同时,赛灵斯东面海岸上的一个私立港口处,成船的男女奴隶在风帆下驶向远方,没入海天相接的远方。   不久后,卡尔再次召见了夏洛克,这次他们讨论的问题不是粮食而是借贷。卡尔大度地表示他可以按高利贷的利率借钱,但量一定要够,卡尔暗示他可能很快就要发动一次军事行动,需要大量的资源,他表示自己不仅要向夏洛克借贷,还要向他或通过他的渠道大量购买物资。   夏洛克一时惊喜不已,同时心理隐隐有些担忧,他问卡尔是否要借少些,免得还不起。然而卡尔不满地驳斥了夏洛克,认为他低估了赛灵斯家族的财政能力,他声称赛灵斯伯国在这次军事行动中将会得到极大的利益,光是拿出一部分战利品就足以偿还。   然而夏洛克还是觉得有点危险,直到卡尔鬼鬼祟祟地向他表示赛灵斯、梅尔西斯和瑞瓦库特总督府有意瓜分沦陷敌手的沃尔纳,夏洛克一看卡尔居然对他如此信任,而且沃尔纳境内的夏丹兵力在三国联军面前算不上丰裕,想必胜机很大,随即答应下了卡尔的托付。   如此大量的钱财夏洛克一时拿不出来,他奔走忙碌了好几天才凑够足够的钱,交付给卡尔并得到了赛灵斯伯爵签名的欠条。   ……   近几日瑞卡瓦以处理亲友托付的理由向奥格塔维娅告假得到了同意,每日都回自宅居住。一日早晨,他照旧牵出马准备去出操,却看到了某些很热闹的画面。   一队常备军开到了他的隔壁家,踹开门一股脑冲了进去。   一声尖叫。   瑞卡瓦奇了,跃马绕到正面围观。只看见士兵们揪着一位衣衫不整的官吏就往外拖。他的宅邸中,士兵们用武器指着他家惊恐不已的家眷,让他们只能乖乖站在堂前。   “这位兄弟!”瑞卡瓦走向那位带头的军官,问道,“这是咋了?”   “这贪官犯了叛国罪,约西亚大人派我来拿人。”那军官倒是认识瑞卡瓦,他打量着瑞卡瓦、他的马、和他走出的那间宅子,道,“你住这儿?不错啊。”   正说着,里面就传来了各种倒柜子摔碗盆的声音。几位士兵提着装满财物的箱子兴高采烈地冲了出来。   “改天再抄家,说不定你也能分得一套。”瑞卡瓦笑了笑。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是贼一样。这明明是领主大人赏赐的好么,怎么能叫分呢。”那军官也开怀地笑道。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瑞卡瓦就快马加鞭去训练场练兵去了。   他也是在晚上才知道,今日,内城有两位官吏被以叛国罪下狱。   赛灵斯家族神速地从他们口中套出了这些叛国行为的“参与者”,两天内派出士兵查封了好几家店铺、磨坊、水车以及田庄。   第二天中午,大名鼎鼎的赛灵斯三代豪商家族的现任继承人,赛灵斯城人类商贾之首,血城籍男子夏洛克·拉维,被以涉嫌叛国拘捕。赛灵斯人没有给他找律师的时间,更没有给他自辩的机会。他们飞速审判他有罪,并宣布没收他在赛灵斯城的所有商铺地产,全族驱逐出境。   夏洛克·拉维直到那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赛灵斯家族固然一直以来都和商人们一样讲信用,但这只是表象,赛灵斯终究是血族的领主,不择手段的统治者。一旦他们重新掌握了一个封建贵族应有的势力,他们的老习惯就会卷土重来!   ……   夜晚刚至,赛灵斯城东门。一行人颓然无力地从灰暗承重的城楼下走过。升起的铁栅栏的一排尖刺,仿佛是一个庞大怪兽的利齿,当它闭合后,一切生灵都会被消化到一点不剩。   人流中还夹杂着七辆马车,这些马儿随同人流慢慢移动,有气无力地迈动四条腿,不时还打个响鼻。他们身后拖着车子,车上放置着一个个码起来的结实木箱,有些地方还坐着孩子和女人。   他们衣装简朴结实,看起来就像是个搬家的普通市民。但是,全副武装的赛灵斯骑兵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随,全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拿长枪的手没有用力,使长枪歪歪扭扭地微微摆动。他们踏青般左顾右盼着,根本看不出是在护送要员。   人流中,火把下,夏洛克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地赶路。   他早就从自己在城里的盟友那里得知,约西亚在赛灵斯港口处埋伏了以佣兵和赛灵斯士兵为核心的暴民。不仅如此,在赛灵斯伯爵领的另外几条通路上约西亚仍然派驻了伏兵。   约西亚已经彻底与夏洛克撕破了脸皮,他不仅要夏洛克在赛灵斯城的财产,还要他的命——约西亚甚至连最后通牒都没下,就直接对他动手了!   身后的士兵明显也是被人提前告知过了,他们就在队列后优哉游哉地旷工,根本没有尽自己的职责保护夏洛克的打算。   走了好一阵,这队赛灵斯士兵一声不吭,拨马就走。连基本的通报都没有就离开了。   夏洛克在心中暗暗冷笑。约西亚确实是雷厉风行之辈,但终归还是要脸的。他没有直接处死夏洛克,而是指望靠黑暗和被煽动的暴民来杀掉夏洛克。   但十分可惜,夏洛克并没有去谢洛依的打算。他只要走不多久就能转程南下,根本不会经过约西亚伏兵所在之处。   他会一路前进到自己代理人控制的港口处,秘密乘船出海。这样以来,即使约西亚雇佣了海盗,也根本找不到他。   尽管路上会有一些无能而野蛮的暴民,但他自信自己的佣兵和合作者派来的护卫能完美得驱散他们。   斗争是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东西,因为所有人都会不顾一切保护自己。约西亚已经因为自己的事情树立了很多敌人,这些人很可能迫于约西亚的权势屈服于他。但只要夏洛克再给他找些事来,那些人就会借题发挥,狠狠攻讦这位年轻的血族统治者。   夏洛克在托勒马克还有大量的资产,只要他回去,他就能立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约西亚以区区伯爵之子的身份侵犯商人控制商品价格的权力,对整个血国东部的商人集团来说都是极大的挑衅。夏洛克知道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号召大商们对赛灵斯伯国实行禁运。要知道约西亚居功忤逆卡赛利亚国王和卡赛利亚报复屠杀因斯帕克村落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流通性极大的商人阶层。在这种情况下赛灵斯会遭到多大的压力可想而知。   卡尔让约西亚来做这件事就说明他不想把事情做绝,而是留了后路。到最后,他还是会教训约西亚一顿,然后用道歉和赔偿来结束这次争端。   夏洛克可以预见赛灵斯伯国会在这个事件中遭到多大的削弱,而商人联盟会得到多大的利润。尽管对自己来说可能会有亏损,但完全没有关系。他得到的声望和优势会帮他把这一切都挣回来。 第一百三十章 奉旨行暴(一)   夏洛克·拉维默默地在心里谋划未来的策略,骏马驮着他在星空下慢慢行走,人们绕过一片树林和山岗,沿小道走向南方。   这个夜晚,真的很寂静。   “不好!”佣兵队长原本紧绷的面孔此时忽然炸裂般扭曲起来,“一路上怎么那么安静!怎么可能那么安静?这里之前都是难民营区啊!人呢!他们都去哪里了!一定有人驱散了他们!他们想要干嘛!”   哀鸣般的号角声悠长地响起,人流顿止。孩子恐惧地开始啼哭,女人们颤抖着抚摸他们想要使他们平静下去。   “警戒!”佣兵队长吼了一声,闻令,全部佣兵步兵都抽出武器,一声不吭地站到外围,结成了四个线列,护卫在人流的两侧。另外四个骑马的近卫随侍左右,他们目光如炬,在马上俯视全局,威风凛凛。   这些佣兵虽然没有精良的甲胄,但武器都很锋利,而且训练有素,上过阵杀过人。雇佣这些佣兵对付农民再好不过,单靠他们没盔甲这点便能压好多价。披甲的同骑士和扈从们亦分成两拨,各自跃马到队列两头结成骑阵。他们在战马上巍然不动,抓持武器的手紧而有力,显然都是无畏的战士。刀剑在火焰和月光下反射出的光芒远没有四十五位佣兵和同骑士及其扈从共二十余战士的目光锋利冷冽。   “杀啊!”松散不堪而毫无队伍可言的饥民们嚎叫着冲下林地山坡,仿佛山居老人泼出的一盆污水,饥民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手中简陋的武器——木棒、剪刀、柴斧、耙铲摇晃得仿佛快掉到地上。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恶鬼般的凶光。   “拉弓!放!”佣兵队长下令。佣兵们在他的指挥下沉稳地运劲拉弓,齐刷刷地射出一波箭雨,瞬间射死了九个饥民。   这点伤亡相比冲锋的人流实在稀少,可饥民们仍瞬间一滞。   “杀!”佣兵队长咆哮道,他的部下随即冲锋向前,刀剑斧枪齐出攻向敌人,片刻间已摧枯拉朽杀死了站得最前的一众饥民。   饥民们毫不意外地哀嚎着崩溃逃散,但佣兵们没有追杀,他们又射出一波箭雨从背后把逃命的饥民钉死在地上,然而阴冷地注视着死尸后跑远的敌人。   “乌合之众。”佣兵队长不屑地评论,驱散铤而走险的饥民之后,队伍应该可以继续前进了。   “嗖!”的一声,一位佣兵捂住被箭洞穿的胸口,瞪大了震惊的双眼地后退,他挣扎着想要站稳,可终究还是无力地靠在马车上倒下,吓得马车上的孩子嚎啕大哭。佣兵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我居然会死在饥民的箭下?   这明显不科学,佣兵们虽然穿不起铁甲,但他们身上的皮甲还是很厚实的,怎么可能被饥民的简易弓箭射穿呢?即使饥民有幸搞到战弓他们也拉不开啊!   又是一箭,又一位佣兵被击杀。   “警戒!还有更多敌人!”有佣兵喊。   黑暗的林间树下,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把步弓递给旁边的中年佣兵,“尤金,你继续射,给我好好压制他们。”   夏洛克和他的随从们不知道,他们的敌人不仅有饥民,还有以瑞卡瓦为首的赛灵斯兵以及他纠集的另一波佣兵!   “哈哈,瑞卡瓦啊瑞卡瓦,那么久不见,你还真是养出了一种同骑士的气场,凶得不行呢。”棕发无须的健壮中年佣兵笑眯眯地接过弓,张弓搭箭射出一箭,当即,马车旁又倒下了一位佣兵。他是瑞卡瓦在初林要塞结识的佣兵,最近在赛灵斯讨生活,今日瑞卡瓦雇凶杀人的时候两人刚好碰上。   “同骑士也会杀平民吗?”   “当然,而且比我们凶多了。”   “……压制好他们。”说完,瑞卡瓦瞥了眼钻回林后战战兢兢发抖不止的饥民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因为失去亲人而哭泣起来。   你们这些软弱的绵羊连冲上去把人剁碎都不会么,你们人可比对面多多了?要是黑活都是士兵下的手,你们有何资格分享我们的战利品啊!   坡下,佣兵队长在片刻惊疑后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急切地大声喊:“快走!快前进!”   “怎么会……怎么会……”夏洛克受惊后有些木然地说。   黑暗的山坡上泼出一波箭雨落到了车队的头顶,除了一位无辜妇女外没有任何战果。   “你们这射的……我都醉了……那是战利品啊!你们特么那么喜欢杀女人么!射男人!射士兵!”瑞卡瓦不悦地嘲讽,旁边的年轻佣兵弓箭手羞愧地低下头去。   尤金见状笑出了声。   “别低头!继续射!”瑞卡瓦拍了一下弓箭手的脑袋。   坡下的佣兵队长对箭雨迅速做出了反应,他抬手指向道路西侧的一处坡地,佣兵们立刻一齐朝该方向射出一波箭,当场射死3位饥民。   瑞卡瓦目瞪口呆地看着敌人打出暴击,脆弱的饥民们喊了一声又向上跑了一段。   “你特么为何那么吊!”瑞卡瓦气地从背上取下骑兵弓瞄住敌方佣兵队长便射,谁知目标居然早有预料般猛一扭头,箭硬是从他脸边擦过。   佣兵队长惊出一身冷汗,立刻叫喊:“把火把灭掉!快!”   在夜战举火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会暴露位置,举火的一方必然陷入劣势,但要双方都不打火把,交战双方很容易在黑暗与紧张中陷入包含了无数自相残杀的惨烈混战。此战交战双方人数不多,指挥方便,但战局未必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看到对方灭了火把,瑞卡瓦冷笑一声,朝空中射出一发响箭。   凄厉的鸣声响起,山坡顶端亮起了数支火把,同时,夏洛克的佣兵队长循声往瑞卡瓦的方向一指,佣兵们借月光再度按他的指示齐射了一波,箭雨没入林间,若非瑞卡瓦早早地随夏洛克车队的移动方向前进了些许,差点便要给射成刺猬了。   下一刻,山坡顶端的淡淡火光后,三个燃烧的圆球由铁叉顶了出去,它们都是用铁丝编成框架,再裹上枯草、棉毛之类的易燃物,最后淋上油和硫磺制成的。火球顺山坡滚下,其中一颗撞上石头弹飞出去,从车队的前方擦过,另外两颗先后撞上了车队,吓得人们赶紧跑开、一个火球撞上了马车没能立刻点燃,另一个撞到了小跑的马,烧被痛的马疯了般扭动,在嘶鸣声里拖着大车左摇右摆,撞上了路边的大树,一位小孩在晃动中摔下了马,没等他起身,后头的奔马的铁蹄已重重在他脑袋上踏下,一声脆响,他的头碎了。   和小孩同车的女人摔到了树下,她在疼痛中挣扎爬起,然后在残酷的景象前呆住了,下一刻,她捂住胸口瘫倒在地,歇里斯底地哭喊起来:“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约西亚,我诅咒你!我诅咒你身死臣手,我诅咒你国破家亡,我诅咒赛灵斯的血脉断绝!”   恐惧,第一次如此浓烈地吞没了整个车队。士兵和男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惨死的小孩和陷入疯狂的悲伤女人,几乎忘却了坡上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贼寇。   “朝有火光的地方射!朝有响声的地方射!”瑞卡瓦无视了坡下的惨剧,下令。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奉旨行暴(二)   暴民们在山坡顶端上投下的火球在滚动的同样点燃了沿途干枯的树叶和草,火焰在满地荒芜中乱窜,火光映出了埋伏在山林里的暴民与士兵的身影乃至他们的侧脸。   可惜坡下的护卫们已没有精力向上射击了,向南奔逃和对敌人箭雨石雹的还击占用了他们所有的精力,他们无法再做任何其他事情。拉维家的男人们在片刻惊慌后行动起来,他们跳下大车,前去搀扶从撞毁的马车上坠落下的人。   忽然,最前端的马车鸣叫一声急停下去,逼得后一辆不得不急刹,接二连三,前一辆逼停后一辆,在惯性下来不及停下的少数追尾马车挤到一块,乱作一团。   “怎么了!”佣兵队长又惊又怒,他向南靠了靠,大声喊叫。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队伍前列的呆坐马上不动,保持戒备姿势死死盯向前方的同骑士及其扈从身上。同骑士们的前方不远处,鹿角和壕沟把道路封得死死的。鹿角后,一大群拿着五花八门凶器的瘦弱饥民聚作一团,都抬头望着面前的士兵们。他们的目光贪婪而深邃,如同赤地的群狼,曾经常态的胆怯与逃避此刻被浓浓的狠意与对饱餐一顿的渴望所掩盖,同骑士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要是他们落马,一定会被活生生撕碎分食的。   “你们这群贱民想要行凶吗!快让开!”为首的同骑士拔出剑指向他们愤怒地吼叫。   为首的饥民冷冷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下一刻几十块大小石块被同时扔出,砸到了车队中。一位坐在前排马车上的男子不幸被一块大石头砸破了脑袋瞬间死去,他跌下马车,头上脑浆和鲜血肆意地在地上流淌。   车队里不少平民都为此受伤,但石块对甲兵的伤害实在有限,最多有些痛感,士兵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们依旧严阵以待。   为首的同骑士十分愤怒,他威风凛凛地摆手喊:“驱散他们!”   “是!”他的侍卫队长高傲地扬起头回家,他一撩披风跃马奔出,五位骑兵一语不发紧随其后。六人轻轻松松从旁边的野地里迅速迂回到暴民们的侧面,提速冲击。   “啊!”的一声惨叫,侍卫队长的马忽然前蹄不动,整个身躯轰然朝前倒下,侍卫队长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从马上飞出,直接摔到了暴民们的面前。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暴民们便一拥而上把手中的“武器”向他身上砸落,一下一下将他活活砸得骨碎脏裂而死。   他的一位部下同样摔到暴民群里在狂暴的围殴中惨死,剩下的四个骑兵迅速勒马停下,惊恐得有些颤抖。他们只能呆愣愣地看着队友在暴民们的砸击下一点点变碎变扁,不知所措。   “绊马索?可恶!这帮阴险的贱民!”同骑士恍然失神。   “大人!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拉维家的男男女女惊恐得呼喊,整个车队都陷入了大乱,夏洛克艰难地靠向佣兵队长,说:“长官,我们……我们……”   山坡上,号角声回响。瑞卡瓦最后一次回头,深深凝视着身后的骑兵们,他们是赛灵斯军和佣兵的骑手,他手中的中坚力量。   “目标,奸商后队骑兵,冲锋!”瑞卡瓦提弓拔箭,一马当先冲下了山坡。   “杀杀杀!”骑兵们激动地嚎叫着跟随长官朝敌人扑去。   另一边,戈弗雷高高举起投枪,指着坡下的车队中部咆哮:“目标,奸商车队中央,冲锋!”说完,他甩手扔出投枪,佣兵步兵、赛灵斯步兵,还有数不清的暴民跟在他身后奔跑与嘶吼。他们如同深山暴雨孕育出的泥石流那样混乱而污浊,一往无前地向他们即将吞没的目标冲锋,他们不会停下,因为他们不能停下。   一旦停下,便是灭亡。   保护拉维家的后队骑兵们首先注意到的是倾巢而出的伏兵步卒,他们下意识想要冲上去迎击,但下一刻他们惊讶地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对手,二十五名神秘骑兵。   瑞卡瓦在飞驰中射出一箭命中了后队骑兵首领的胸膛,虽说没能射穿对方的铠甲。在对方因命中他的羽箭的劲力不稳后仰之时,瑞卡瓦已弃弓拔刀,直挺挺撞上他,刀起刀落,割断了他的喉咙。   瑞卡瓦和身后的二十四骑兵的集群在兵力上具有绝对优势,他们一拥而上杀向站位稀疏的敌军,分明是群殴的架势。敌军骑兵们在遭到突袭的情况下根本没来得及提速,甚至连作战准备都没做好已撞上了眨眼间突到己方面前的神秘骑兵和他们的二十五把武器。这支可怜的由同骑士及其扈从组成的骑兵队根本没有来得及发挥他们拿手的捉对马战本领,便在一合之间被几个打一个杀了个干净。   冲杀结束,瑞卡瓦拨马转身,畅快地呼了口气,早知道赢得那么痛快,他何须做那么多部署,直接把人聚起来踩过去便是。   燃烧的马车前,拉维家佣兵的羽箭和瑞卡瓦手下步兵的投枪最后一次互相掠夺生命,随后,戈弗雷和步兵们高举武器撞上了结阵抵抗的敌人。坚苦卓绝的拉维家佣兵步兵和伏兵步卒白刃肉搏,不落下风,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毕竟瑞卡瓦手下的能战步兵并不充裕,勉强与对面相当,全靠饥民壮声势。   当暴民们再度涌上,一切都变了,敌我步兵正杀得难解难分,他们趁机插到了佣兵们的侧翼,给他们吧上演了一次切切实实的“两肋插刀”。拉维家的佣兵们被根本不会战斗的暴民们用五花八门的器具以各种下三滥的方法姿势偷袭,他们在侧击下倒下,乃至死去。   愤怒的敌我士兵在杀戮中嘶吼,孩子只能无助地在母亲怀中痛哭,男人们有的赤手空拳或捡起木棍上去帮助佣兵,在暴民们狂乱的围攻下轻易杀死,有的干脆向荒野里跑路了。   “去死吧!”八位骑兵出现在了暴民的侧面,为首的同骑士提速冲来,吼声威严。他们在重整后无视了前方的敌人,回撤支援。他们没注意到,他们刚一回头,鹿角后的暴民们便绕过了障碍,压向车队。   “快带他走!”他跃马向前,轻而易举地刺出长枪戳倒一位正在从箱子里掏面包往嘴里塞的暴民,随后,他挥枪扫开敌人,向被暴民纠缠住的佣兵队长喊。   被同骑士击倒的暴民像断线木偶般倒在了血泊中,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吞咽喉头的食物,想要把面包收进胃里,可惜,他没能咽下去。   好饿……他想哭,想喊,然而他发不出一点声音。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奉旨行暴(三)   “明白!”佣兵队长应了一声,他挥动大剑把一个暴民砍成两节,再回身虚劈一剑逼退一位披甲的神秘步兵,跃马冲出混乱的人群,越过狼藉的战场奔向夏洛克·拉维。   “贵人!快走!我一定誓死护卫你的周全!”佣兵队长的大喊终于把夏洛克从震惊中惊醒。他连忙招呼妻子、儿子,和其他相熟的亲友上马,在佣兵队长和仅剩的两位近卫的保护下抛弃财富逃亡。   同骑士和扈从们左突右冲,轻松地砍杀了十多个疲弱无力的暴民,甚至击杀了阵列外侧的瑞卡瓦手下的佣兵步兵。暴民们在他们的雷霆一击下迅速崩溃,哭喊逃走,不少赛灵斯步兵都在他们的裹挟下一头雾水地往坡上跑,停都停不下来。见状,佣兵们士气大振,抓住时机反打,一时把戈弗雷和他的部下冲得连连后退。   戈弗雷见势不妙,大喊一声:“先撤!”随即和士兵们一同后退,佣兵士兵们紧追不舍,可他们没能追多久。他们在追杀中队形很快趋向松散,前后开始脱节,就在这时,十多位鬼魅般的神秘骑兵冲破黑暗出现在了他们的侧面的火光里。   一次侧冲而已,佣兵们在马蹄与兵刃下死了个干净。轻而易举踩过敌兵的瑞卡瓦转身把满是鲜血的马刀朝不远处的八位敌军骑兵一指,志得意满地喊:“杀奸商!”   “杀!”骑兵们马不停蹄突击过去,顷刻间斩杀了五位没来得及回到同骑士身边的骑兵。转眼,敌人只剩三骑幸存。尽管如此,同骑士还想继续缠斗,他转身拨马便走,迎面看到了涌到他退路上的难民们,后路已断。   “投降不杀!”赛灵斯兵们喊。   同骑士没有回答,片刻间,那些祖祖辈辈传唱的英雄史诗涌过他的心头。古往今来,多少骑士骑着战马,挺着骑枪,面无惧色地冲向贼寇与外敌的千军万马,英勇战死,留下了千古勇名,这才是最适合骑士的结局。   “赛灵斯万岁!为了奇帕夏!”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毫无畏惧地夹住骑枪向面前的难民们冲锋。   “奇帕夏?”瑞卡瓦呆了一下。他呆滞的瞬间,他手下急速前进的骑兵已击杀了另外两位幸存的敌骑。   高呼“奇帕夏”之名的同骑士没能奔跑多久,一位高瘦的少年不知何时冲到他的马旁。少年避过他的长枪,抱住他的腰,直接把他从马上拽了下来。同骑士在泥土间摔得浑身剧痛,头晕目眩,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少年只是冷冷地从他腰间抽出了他的佩剑,恶狠狠地朝他的后心刺去。   “去死吧!狗骑士!”他怒骂着连捅了五剑才刺穿了同骑士的铠甲,洞穿了同骑士的胸膛。   黑夜的旷野里,再无一个抵抗者。   戈弗雷喘着粗气坐倒在马车旁,佣兵和士兵们已开始低头寻找战利品,至于暴民们,他们杀死了看到的每一个男人。但出人意料地,他们没有按照暴动群众的传统对女人做些什么。他们仿佛完全没看到她们,只顾翻箱倒柜地找食物。   头发花白的老者丢下棒槌,靠倒在车轮上往嘴里塞面包,干涩的口腔让他吃得很艰难,一块面包卡在喉咙口咽不下去,找水又找不到,难受得脸都扭曲了,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他脸上扭曲尚未散去,眼泪已泊泊而下,他仰首朝夜空哭喊道:“我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汉,怎么成了杀人夺财的贼了呢!”   他拍了拍身边的一具尸体的额头,那是一个死去的饥民,他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微微张开的口中还露出半块面包。   “到死都吃不了一顿饱饭……咱们……好苦啊……”   行暴的饥民们在狼吞虎咽中接二连三地哭泣了起来,就像他们不远处在恐惧中哭泣的妇孺。最终,整个车队附近的野地里都是嚎啕大哭的声音。   “哭什么?吵死了!你们是胜利者!不是奴才!这些食物、财宝、女人,都是你们的战利品!你们该笑着享受才是!”瑞卡瓦恨铁不成钢地叫骂。   你们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还想当顺民,你以为我会同情你们?我特么只想笑!   他骑着马在火光间奔跑,最终停在了戈弗雷身旁。   “找匹马!我们去找那杂碎!”瑞卡瓦意犹未尽地朝夏洛克逃走的方向望了一眼,夏洛克·拉维逃跑的时候,瑞卡瓦觉得应该先解决掉抵抗者因此没有立刻追杀而是派出了少数追踪者。现在,所有抵抗者都已消灭。他真正的目标也到了要得到实现的时候了。   重整完毕的骑兵们大摇大摆地打起火把向夏洛克逃走的方向搜索前进,步兵们催促饥民里青壮者打起火把一同跟上。要知道瑞卡瓦带头打劫可不是为了劫富济贫,他一方面需要大批难民壮声势,一方面需要保证夏洛克是死于“暴民”袭击而不是其他什么容易让人联想到赛灵斯家族的事物。   瑞卡瓦认为饥民们今夜对战斗的贡献实在太少,必须再出些力才对得起自己。要是放跑了夏洛克·拉维,瑞卡瓦今天这仗就算白打了,他连赛灵斯都不用回,直接在郊外自杀好了。虽说难民们死伤惨重,可是……瑞卡瓦摇头叹息,他们是一群当惯了绵羊的人,光是站在骑士和士兵面前,他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他们自诩善良的百姓,只要别人欺压得不够极端,他们就会选择忍耐而不是反抗;甚至到了不得不杀人的时候,他们都还会天真地追忆和平和文明社会,不敢突破民与贼的界限。   要是他们能够勇敢,能够果决地放下心中芥蒂,他们本可以靠自己取得胜利,并且是以少得多的伤亡,以更存粹的胜利者姿态享受果实。   士兵们一边挥动武器催促他们,一边说:“兄弟们,好好干!等斯巴达克将军杀了奸商报了仇就带你们去开粮仓!他会给你们更多的粮食,甚至衣服,足够你们撑过这个冬天!”   假如赛灵斯群众知道暴民的带领者居然是赛灵斯的家臣,那场面会是很尴尬的。约西亚肯定不会让这么愚蠢的纰漏出现,因此他让瑞卡瓦以农民起义军领袖,也就是既得利益者口中的土匪首领的身份煽动饥民作乱,他还取用了古代朽慢的诺玛帝国的典故,给了他斯巴达克这个化名。   约西亚富有创造性地为这个虚构人物设计了十分详细的人物背景:此人是个卡赛利亚东部郊忠厚老实的勇敢士兵,因为家人在灾荒中还不起高利贷而遭到迫害。他的姐妹被抢走,父亲被打成重伤而死,母亲上吊自杀。悲愤欲绝的斯巴达克揭竿而起,带着他愤怒的同袍反抗领主与豪强勾结下的残暴统治。他在杀死了邪恶的领主后苦苦追杀压榨他家人高利贷商人,而这位商人,便是夏洛克·拉维。约西亚还说,他会派吟游诗人在民间广泛传唱斯巴达克的事迹,让百姓觉得确有其事。   当瑞卡瓦第一次听到该设定的时候他是呆滞的,这剧本是太惨了,出演这种角色完全是在自己咒自己啊。不过瑞卡瓦转念一想,他根本没有血亲在世,有何好怕,便接受了任务。   约西亚已在城外的一个荒废伐木小屋里秘密准备了一批物资,在战利品不足的情况下作为暴民的酬劳和遣散费。瑞卡瓦会以打劫粮仓的名义带暴民攻入空无一人的废屋里,瓜分收获,结束今夜的动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奉旨行暴(四)   夏洛克和少数亲眷随同仅剩的佣兵们在旷野中奔驰。他们不计马力地加速,疯了似得向东逃窜,根本没有细想他们已经离原先的目的地越来越远的事实。最前方,刚穿过一小块林地的佣兵队长猛然勒住马匹,他的马扬起脖颈对月亮嘶鸣了一声,前蹄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不安地摇摆尾巴。   “怎么了?”夏洛克有些焦急地问,他快步走到队长身边,终于看到了迫使队长停步的原因。   燃烧的篝火旁,分散着十余位饥民,他们蜷缩在满是褶皱的肮脏薄被里睡觉,旁边不远处是个长坑,它的存在突兀到了极点。   “啊!”队长轻声尖叫,紧握缰绳后退了一步。   篝火前的草地上倒着一具死状惨烈的尸体——它的胳膊与双腿细得难以置信,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上头的皮肉都已被削光,只剩下骨头。它是一具被刨出坟墓吃掉的新鲜尸体。   “天啊!”已被惨烈的战斗摧毁了意志的佣兵队长近卫再也忍受不了精神上的荼毒,他瞪大了眼睛拉马后退,身体不断后仰直到失去平衡摔下马去,他踉跄着站起,疯狂地怪笑:“哈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静!”队长急道。   “莉莉丝!宽恕我!”近卫忽然颓废下去坐倒在地,脸上挂着无力而诡异的惨笑,他拔出剑,毫无眷恋地自刎。   “不要!”队长失神地叫喊。   他的呼喊没有用,宝剑划过近卫喉头,血溅三尺,近卫倒在了野地里,面容终于回归了安详。最后一个近卫不断地摇头后退,终于惨叫一声,催动马匹不管不顾地向东方狂奔。   有些饥民从睡梦中惊醒,他们艰难地把头摆向发出声响的方位,睁开夜行野狼般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到来的人们。他们的模样,根本分不出是人是鬼。   夏洛克的妻子捂住怀中儿子的眼睛,无法忍耐地歪头呕吐。   “我没想让他们吃死尸。”夏洛克失魂落魄地瞪着面前的地狱,他的眼神颤抖不停,身体不断摇晃,几乎要坠下马去。   “我最多想要他们自卖而已……他们只要卖身就行,为什么要吃同类的死尸呢……”   “莫放跑了奸商!”跟踪良久的骑兵朝身后挥舞火把赶来的同伴大声吼叫,风驰电掣间,一路砍杀了逃人的瑞卡瓦和部下骑兵迂回上去,把夏洛克·拉维等人团团围住。   佣兵队长发出了最后的咆哮,他高举战剑向骑兵们冲去。注意到他的抵抗举动,五位赛灵斯骑兵迅速拨马向他反冲。佣兵队长没能砍中第一个和他交错的骑兵,没等到第二次挥剑的机会,紧随第一骑之后从侧面掠过的骑兵已一刀砍在了他的腰部。   佣兵队长没有落马,他在马背上挣扎,直到挨了整整四刀后,他的尸体才从马上摔落,正好滚进墓坑里。   “你有没有听说过,快饿死的人眼睛都特别明亮。”瑞卡瓦在夏洛克身边站定,目光随意地扫过不远处精神不振的难民。   “我没想让他们吃人的尸体……”   “所以他们要饿死?”   “我也没想……”   “所以他们要自卖?”   “这也不一定……”   “可他们没钱了。”   “那不是我的问题……”   “是啊。汝死汝活,与我何干。”瑞卡瓦冷笑,“给我滚下马去。”   骑兵们大声恐吓着俘虏,夏洛克没有挣扎,他顺从地跳下了马,慢慢踱步到旁边的一块树根上坐下,他的家眷也都无声地下马走到他身旁,除了一个人。   坐在马上的微胖男人盯着瑞卡瓦看了好久,忽然喊:“你不是那个……”   瑞卡瓦惊讶地扭头仔细看去,发现此人居然是他刚到赛灵斯时在城门口敲诈的商人。   “那个……”男人没能迅速组织好语言。   佣兵们和难民们都跟了上来,他们全都疑惑地望向瑞卡瓦,所有知道内情的赛灵斯士兵都吓得心里一紧。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男人一个“赛”的音刚出口,斜里就插来一支长矛戳进了他的脖子里。戈弗雷一扭矛头,将长矛收回,男人飙着血落下马,再没了声音。   夏洛克苦笑一声,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也不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判断伏杀他的人是何来历。他们一定是约西亚的人,而不是什么悍匪。   “请饶恕我家的女眷和老幼……”   “这里没有你家的老人,那就肯定是在车队那里死光了,说了有什么用呢。”   “那其他人?”   “可以。”瑞卡瓦大气地挥挥手。   “那就谢谢将军了。”   “在此之前……”瑞卡瓦忽然俯下身盯住夏洛克,冷冷地说,“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你到底是怎么狠下的心,干出如此恶劣的勾当,凌迫一群受难的穷人,把他们逼到这种地步?”   “这只是生意……它符合契约。”   “如果你所谓的契约是这种建立在权力和财富的强势压迫上的污物,你何以把‘契约’当成辩驳的理由。”   “……弱肉强食。”夏洛克顿了好久,惨然一笑。   瑞卡瓦没有说话,他正身拨马朝向身后,望着围拢过来的饥民们。他从中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一个高瘦的少年。   “弱肉强食。”瑞卡瓦自言自语,然后指着少年喊,“你小子很眼熟啊,我们是不是见过?哦对了,刚才你杀了一个该死的同骑士。”   “是我,我叫扎克雷。”作为一个小难民被将军搭话,扎克雷还是很激动的。   “是么,扎克雷。”瑞卡瓦打量了他一遍,“你还有剑啊。”他看到扎克雷的腰间别着一把剑,还蛮精致的。   “是从尸体上捡来的。”   “懂得捡武器了,很不错啊。我觉得武器远比金钱有用,甚至高过粮食。”瑞卡瓦点点头,走到戈弗雷身边拔出他的配剑,回身丢到了夏洛克面前。   “扎克雷,你和他打。”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看向夏洛克,复述说,“弱肉强食。”   “我要是赢了呢。”夏洛克苦涩地强笑。   “我会换一个人和你打,也有可能亲自上场。”   “所以我还是得死。”   “弱肉强食。”瑞卡瓦玩味地笑说,咬字很重。   “也对。这种事情领主能干,官吏能干,但我不能干,我只是一介商贾。”   “赛灵斯家族可一直都在救济百姓,他们没落井下石过。”瑞卡瓦声音很轻。   “你以为他们麾下的封臣、高官和军头们就没参与么?约西亚敢杀我,可敢动他们么。”夏洛克的话也很轻,最后一句更是只有最靠近他的瑞卡瓦才能勉强听清,“你敢动他们么?”   “他们会下去陪你的。”瑞卡瓦冷笑。   “好,好,那我等着。但是……将军……你就不能给我一个……符合我身份的死法么?”   “毁灭你,与你何干,战败的弱者?况且,你只不过是个商贾罢了。”   扎克雷一声不吭地走到了夏洛克不远处,摆出了作战的架势。夏洛克没有拾起剑,他只是站在原地笑,笑得绝望,笑得渗人。   “故国亡兮何所依,应许地兮何所寻,千年难兮无人怜,吾不惜兮何人惜。”瑞卡瓦面无表情地哼唱着从奥格塔维娅处听过的瑟斯汀小调,然后说,“瑟斯汀人,至少在你死的一刻,你和你英勇殉国的祖先一样是自由人,而不是奴隶。要知道,世上有很多人连自由地死去的资格都没有。”   夏洛克·拉维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宛城之战(一)   夏丹汗国沃尔纳总督府辖区东境,鹰岭北方,宛湖东岸,人马尘岚部下属巴别部占据的宛城,今日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布洛德帝国的不死者军团。迁移到富饶的宛城后终日饮酒作乐,玩弄投降的血族和呼蛮女子的巴别部诺延(诺延,莫都语,意为“管领”)在得知布洛德军从亚兰公国方向入侵,直扑宛城后大惊失色,慌忙召集军队抵抗。先前宛城军民拒不投降,夏丹兵破城后在大肆杀掠时为防宛城再叛把城墙拆了好多,此刻布洛德人反攻,宛城根本没有固守的可能。   只有野战!   晴朗的上午非常适合作战,雄鹰掠过天空,不死者军团的近千士兵和五百投军义士在宛湖和紧邻宛湖的小湖祭灯湖间的田野间行军,他们的阵线的正面很宽阔,赤底黑龙旗下,夏普和他的近卫们无声地骑马前行,眼神坚定而决绝。   “终于要到宛城了。”夏普的近卫,夏丹降兵阿提亚忽然开口,“等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大战的日子了,有点激动啊。”   “没错,打下宛城我们就有家了。”夏普说。   “看亚兰公爵的臭脸似乎是不想让我们再入境了,万一打不下我们可难办了。”   “孤注一掷之战,打不下自杀,有何难办的。”   “……其实去瑞瓦库特总督府也是一条路。”   “没错,你们可以去。”   “军团长!”一位侦察骑兵跃马夏普正前,说,“宛城的人马出城拦截我们了!”   “野战?”夏普有些惊喜,“求之不得啊。”   “在下观察到宛城的城墙受到了很大破坏,完全可以自由进出,简直是座裸城!”骑兵说话间透露出一股抑制不住的欣喜。   “嘿嘿,老子捡大运了啊。”夏普阴险地笑了笑,“传我命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   “是!”战阵间,人类士兵吼声若雷,尘沙似乎都在他们的咆哮中荡开。   不死者军团一路推进到卡拉苏河大桥的北面,终于遇到了姗姗来迟的宛城人马军队,巴别部的黄绿断塔旗下是装备精良的夏丹骑兵,两翼是层层叠叠的呼蛮士兵,他们的阵线之长,直接把不死者军团半包围住了。   “卧槽,巴别部兵好多啊。”阿提亚惊呼出声,“他们是小部落啊,哪里能拉出那么多兵!”   夏普估了估:“大约两千,估计有很多是本地百姓吧。”   “布洛德的百姓会甘心为人马作战吗?”   “不好说,不过我感觉巴别诺延的死兆星在天上闪耀啊。”   “现在是白天,没有星星。”   “……这叫梗,你懂个屁啊。”   不死者军团迎着敌人前进,毫无停息的兆头。他们对面的巴别部大旗下,巴别诺延正紧张地搓着手,他接手宛城完全是因为宛城是块肥地,所以他行贿朝臣帮他争取到了驻守宛城的任务,亚兰公国方面他早已打点好,谁曾想到居然会莫名其妙杀出一支民不见经传的帝国军团!   “诺延大人!敌人还在前进!”他从小玩到大的亲兵指挥在不远处惊慌地喊。   “拦住他们,快拦住他们,快让呼蛮们上去拦住他们!”巴别诺延惶急地对不远处的本地呼蛮军官,旧日的布洛德同男爵喊。   呼蛮军官看了看他惊恐不安的部下们,面露难色:“诺延大人……”   “你想要你的家人死么!”巴别诺延怒吼。   “……是,诺延大人。”呼蛮军官的脸庞抽了抽,转身面向北方的敌阵,挥手大喊,“前进!”   士兵们依旧不知所措。   “快前进!”他也怒吼。   小军官们连忙抽出刀逼迫士兵门前进,巴别诺延看到第一阵呼蛮士兵不断靠近敌人,在一阵敌我远程火力往来后撞到了一块。双方交锋才一会儿,本地呼蛮士兵们居然掉头惨叫着逃跑了!   “败了!败了!”   “妈的!废物!我要杀了那个废物!”巴别诺延气得猛甩后蹄。   “诺延大人!诺延大人!我家主人战死了!”旧日同男爵的仆从哭喊着抱着一具尸体从乱军间冲出,跳马落到了巴别诺延面前。   “废物!”巴别诺延一鞭子把他抽倒在地,“你们呼蛮都是废物!又懒又蠢的废物!”   前方,不死者军团的重甲长枪兵们无情地踩过敌人的尸体,大步逼向桥梁,他们的厚重甲胄上皆是溅出的敌血。   夏普沉默地环顾了一番己方的部队,忽然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不禁眼前一亮:“各队通报伤亡!”   “不死者军团第一步兵队,伤亡一人!”走到夏普面前通报的副队骄傲地喊。   “不死者军团第二步兵队,伤亡两人!”第二位副队同样志得意满。   “不……不死者军团民兵队,死……死三伤二!”一身皮袄的民兵队长之弟激动地整个人都在发抖。   “干得漂亮!”夏普微笑着点头,等通报的人离开,他忽然一脸阴沉地自语,“侧旋刺大法果然厉害,不过敌人简直菜得过分啊,难道是给我刷经验的野怪?”   阿提亚摇头叹息:“简直和纳骨斯·台吉明入侵那会儿不能比啊。”   “没错,真是丢脸。”夏普玩味地打量着对面的军势,“我知道人马喜欢诈败,可是此地完全不是适合诈败的地形啊,难道他们打算炸桥?”   “有道理。”阿提亚忽然瞳孔猛缩,“我大意了。”   “我只是随口一说……”   巴别部的大旗下,诺延的臣子们正在争吵。   “我军新败,呼蛮士气不振,快叫人马武士们出击,鼓舞士气!”一位衰老的人马咳嗽着说。   “不可!人马乃我军精锐,必须在最重要的时刻使用,岂能随便动用!”年轻的人马百骑长义正言辞地反驳。   “我军现在危如累卵,哪里不重要了!”老人马不悦地喊。   “人马武士应该在决胜的时候出击!”年轻人马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在战斗的最后且最重要,最艰难的时刻冲击,大量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才是人马武士的任务!”   “追杀溃兵即使是会骑马的奴隶都能干得不错!你除了抢功还会干嘛!现在呼蛮士兵战心不再,若不以身作则,别说逃跑,他们连临阵倒戈都干得出!”   “他们敢!真当我的刀是吃干饭的么!”年轻人马目光如炬,举手投足间霸气四溢,“现在战局胶着完全是因为这群呼蛮贪生怕死,不好好作战,我们正应该让他们将功补过,不然军法伺候!”   “说得好啊!”巴别部的人马们纷纷喊,“明明是又懒又蠢的呼蛮不努力,凭什么要我们冒险!这不公平!”   “别吵了!”巴别诺延重重挥手打断了伴在他左右的臣子们的争吵,“把呼蛮骑兵派上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宛城之战(二)   当夏普看到夏丹骑兵出动并从正面攻来时,他立刻下令士兵停止前进,做好抵御冲击的准备。闻令,不死者军团的重甲长枪兵们熟练地靠紧,他们朝敌人的方向垂下长枪,密集的枪尖宛如刺猬。   然而敌骑毫无冲上枪阵的意思,他们向两侧,纷纷向阵内射箭,呼蛮士兵的骑兵弓射出的箭力道有限,根本无法射穿不死者军团士兵的重甲。看到箭矢挂在己方步兵的盔甲上,夏普愣了一下,忙喊:“弓弩手,火铳兵,和他们对射!”   步弓、弩和火铳的射程比骑兵弓强不少,站到枪阵两侧的不死者军团远程兵加入战局后,敌方骑射手立刻付出了不小的伤亡,谁让他们骑在马上目标大呢。夏普看了不过瘾,甚至叫远程兵站到枪阵前面开火,巴别部骑射手越退越远,少数换出步弓站在马上射箭的巴别部呼蛮骑兵老兵很快在集火下死光,最后,骑射手们干脆在射程之外左跑右跑,箭矢无力地坠落在地上,双方和平地简直像是在唱戏。   “我们要不要劝他们投降?”连阿提亚都看出敌人丝毫没有战意了。   “他们要是想投降会直接跪下的。”说完,夏普下令,“弓兵开路,继续前进!”   不死者军团一路逼退宛城军的同时,敌旗下,老人马再度向巴别诺延进言:“不冲锋,不迂回,骑马有何用?若只是放箭,何必骑在马上?”   “不行,骑射是夏丹之本,无数战例雄辩地证明,我们只要放风筝便能轻松而无伤地胜利,冲锋是莽夫的战法,比如扎木花拉那狗呼蛮,他在维特塔罗给弱鸡赛灵斯的小白脸摁在地上打!”巴别诺延一副老子见多识广,别想骗老子的腔调。   骑射多好!逗狗一样把敌人放风筝放死,还不用冒生命危险,明显是人马的制胜法宝,冲阵要撞长枪,迂回要担心给敌人抄了后路,明显都是愚蠢的战法!   “我们往哪放!我们背后是河啊!”老人马欲哭无泪。   “要不我们退过河吧。”年轻的人马百骑长建议。   “不行!”老人马的眼神猛然坚定起来,他激动地挥舞双拳呼喊,“诺延大人如果退过河,呼蛮士兵必定争先恐后退走,桥是肯定不够用的,他们必定会跳下河,到时候我们的兵会全丢在卡拉苏河的北面的!到时候,我们如何守宛城!”   “我们可以迂回!”年轻的百骑长又建议,“我们可以留下一队兵守桥,其他人向西边绕去!”   “有道理,谁守桥呢?”巴别诺延询问。   “臣必定死守不失!”老人马坚定地说。   “……你守吧。”巴别诺延觉得老人马可能要卖他,于是指了指年轻的人马百骑长,毕竟两人是交情极深的至交好友,看上去比老油条的家臣靠谱多了。   军令传下,宛城军的阵线开始移动了,大桥前一片乱哄哄的,骑射手从两军间呼啦啦冲过,声势颇为惊人。   “感觉我要躺赢。”夏普自言自语。   “为何敌人不和我们接战?他们一直在和我们保持距离啊?他们是不是在等援军?”阿提亚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宛湖和鹰岭的兵力都只够自保吧,扎木花拉从乌尔法出兵救援宛湖要走好久,根本来不及。”   “他们在桥前留得兵不多啊,他们是不是在诱骗我们夺桥然后用魔法把桥炸掉?”阿提亚又问。   “你脑洞有点大啊,他们把桥炸了自己怎么走?”说完,夏普指挥不死者军团第一、二步兵队共六百步兵转向西侧布阵,三队前去夺桥。   守桥的宛城兵布阵诡异,骑兵站在桥上,步兵堵在前面,他们的长矛很有限,第一排都是远程兵,其中七成都是火铳。   “火铳?”夏普瞪大眼睛看了看,忽然大喊,“第三步兵队停下,阿提亚,你带近卫骑兵冲!”   “你呢?”阿提亚很惊讶。   “敌人杀不到我五米内的。”   “是!”阿提亚接过护卫夏普的一百具甲骑兵的指挥权,大摇大摆地冲向卡拉苏河大桥,马蹄声仿佛盛夏的狂暴雷雨动地而去。   “长生天眷顾勇者!”逼近冲锋距离之时,阿提亚狂热地呼喊。   “长生天眷顾勇者!”骑兵们咆哮。   “砰!”不知谁开的头,卡拉苏大桥前的宛城火铳兵们一窝蜂地扣下了扳机,此刻不死者军团的骑兵还在火铳的射程之外,弹丸乱射而出,死者一个都没。   “废物!都是废物!”百骑长大骂。   火铳兵们慌忙地低头装填,可越发逼近的骑兵很快打消了他们的念头,长矛兵没有垂下长矛,从一个到所有,呼蛮士兵们纷纷掉头溃逃。谁想给骑兵撞在脸上啊!   “废物!都是废物!”毫不犹豫向南狂奔的年轻百骑长一边奔跑一边呼喊,“你们呼蛮都是废物!”   阿提亚轻而易举地夺取了桥,不死者骑兵们兴奋地在桥前高举武器咆哮,全军士气更上一层楼。   “打个毛啊。”夏普茫然地望着西边目瞪口呆的宛城士兵们,眼睛里满是大写的不可思议。数月前鹰岭军团全军西去,半道遭到夏丹军伏击,一合之内给杀得溃不成军,全员崩散;随后他收拢溃兵西逃,每遇夏丹军都毫不动摇地转进,坚决不战;趁夜偷渡锁河堡后只敢在扎木花拉苦战一番后在夏丹军的背后装神弄鬼;拉蒂亚守城期间对抗格喇·沃巴和夏丹·克烈差点没累死在城墙上。仅仅数月后的今天打仗居然打得那么顺,根本不科学啊!   夏普让近卫骑兵、第三步兵队、民兵队和第一步兵队依次过桥,第二步兵队守桥。没多久,敌人动了,夏普终于看到了纵横天下的人马武士,他们和忠心耿耿的呼蛮随从一块,扑向卡拉苏河大桥。   夏丹铁骑的冲锋,永远都有着震天动地的气势。   不死者军团行军有序而迅速,此刻民兵队已都上了桥,夏普遂下令第一、二步兵队在桥前展开,一左一右张开如翼,防备敌军冲击。   然而,人马武士们冲到一半,居然停了!只有一只人马仍在继续冲!他须发皆白,身体枯瘦,只有骨骼依然坚硬。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宛城之战(三)   注意到身后的蹄声停了,老人马愤怒地折返回去大喊:“武士们,你们为何停下了!你们的主君要求你们拿下大桥!”   呼蛮骑手们羞愧地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寂静良久,一位中年人马武士说:“敌人在桥前部署好多长矛,正面冲击长矛阵是无谋之举……”   “懦夫!我们的退路都没了,畏缩不战难道便有谋了吗!我们已经处在死地,你们还不敢死战吗!你们难道想向血夷俯首称臣吗!你们要么是精锐的朽慢骑手,要么是高贵的人马武士,即使死也该死在阵前,即使死也该和你们身上的钢铁一块砸、撞在敌人的身上!”   “骑兵的强大在机动性,又不是冲,我又不是没读过兵书。”另一位年轻的人马武士说,他的声音越压越低,“老不死的只知道冲,你想死别拉上我啊,我还年轻,还没活够呢。”   “小兔崽子你说啥!”老人马勃然大怒。   “呵呵,不过是跟纳骨斯·台吉明瞎混了两年罢了,口气真大。”另一位人马冷嘲,“我们是尘岚部,不是雷铁部,想倚老卖老你也挑挑地方,哼,听命于狗呼蛮扎木花拉的老朽有何好得意的。”   “你……你……”老人马气得发抖。   “你看看,你都吓得发抖了,还上什么阵,打什么仗,回家养老去吧!”队里有人不屑地说。   “你们……你们这帮懦夫!你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人马武士!”老人马气得喘着粗气,一步步后退。   “哼,比你知道就好。”有人马说。   老人马转过身,望向卡拉苏大桥前铁甲与枪尖的墙壁,身体的颤抖终于平息了一些。   “我会让你们看到……什么是真正的玄荒武士!”   “哼,你也配。”队里又传出嘲笑声。   “人马武士,冲锋在先!”老人马扯着嘶哑的嗓子呼喊,向大桥扬蹄奔跑。   “看,快看,疯子自杀了!”一位人马指着他的后背讥笑,忽然,一只小个头人马从他身边挤过,抢过他的长枪,冲了出去。   “妈的抢劫啊!”人马破口大骂。   “你不配拥有神圣的武器!”小人马头也不回的说,他跟上老人马的步伐,大喊,“爷爷!等等我!我们一起去长生天找爸爸!”   “哎呦!”一位呼蛮骑手忽然哀嚎着滚下马去,“我的马?”   “你也配骑马?”一个头发花白、牙齿漏风的老头跨上他的马,摇摇晃晃地跟了上去,“主人!主人!等等我!”   两军间的田野间,只有一位衰老的人马、一位年幼的人马和一个呼蛮老头在驰骋。   “看!疯子去送死了!”他们的背后,讥讽声仍在继续,“连孙子都要带去送死,活该绝后!”   “长生天眷顾勇者!”两位老头和一个小童在呼喊。   “长生天眷顾勇者。”夏普肃穆地凝望着冲近的三位敌人,摘下头盔扣在胸前,“火铳兵,开火!”   第一排半跪的长枪兵身后,站立的火铳兵瞄准敌人一齐扣动了扳机,由于目标只有三人,子弹非常密集,噼里啪啦一通爆鸣声里,老人和小人马在硝烟之墙前无力地倒下,他们的身上满是血洞和破碎的布匹与钢铁,只有老人马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冲到了枪林前。   “刺!”卢修斯喊,下一刻,五支枪尖几乎同时刺穿了老人马的身躯,他扬蹄挺枪的身影在半空中一滞,魁梧的身体失去控制地向后倾倒,最终摔落在地。不死者军团长枪兵收回长枪重新立正桥前,他们向决死突击的三人微微垂首,以示尊敬。   “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他们都死了吧。”人马武士和呼蛮骑兵的队列里又传出一个声音,随后,他们全数掉头重返的巴别诺延的旗下。   夏普低声自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是时候劝降了!”注意到卡拉苏河北岸的敌军都陷入了懵逼的状态一动不动,阿提亚赶到夏普身后再次进言。   “没错,我看他们也不想打了,不过我还在考虑派谁去。”   “我!”   “……去吧,死了别怪我。”   阿提亚兴奋地通过长枪兵们让开的通路,径直冲向敌军的将旗,夏普和士兵们等了有一会儿,他终于掉头冲回,喘着气说:“巴别诺延和人马贵族们要求我们保证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放他们带奴隶和财货返回夏丹的领土。”   “行,但他们必须放下武器和盔甲,呼蛮骑兵全部下马,把马留在原地,然后走到桥前向我投降。”   “好!”阿提亚折返回巴别部阵前后不久,宛城军开始卸下铠甲,丢下武器,呼蛮骑兵们把跳下马把马牵到一旁,聚集在一起。同时,夏普下令桥前的两个步兵队以行军队列张开,默默等待宛城军走到已方阵前。   “我是巴别部的诺延,我向您投降,希望您遵守你的约定。”巴别诺延低着头无力地对夏普说,神色间隐隐有些畏惧,呼蛮士兵们的神情都很惊讶,原来巴别诺延大人也会在人类面前表现得如此低声下气。   “呵呵,那是当然。”夏普给卢修斯和提图斯使了个眼色,随即,两人皆大喝一声,众军士一拥而上把长矛和火铳朝向宛城的军士们,把他们半包围在桥前,士兵们呼喊:“不许动!”   “夏普将军你你你你……我们投降了啊!”巴别诺延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夏普笑眯眯地拍了拍手,“你们到底是人马,我可不敢轻忽。”很快,民兵们提着绳子冲到了宛城军间,三两下把人马们全部绑得结结实实的。   “走吧,去宛城,我们的新家!”夏普微笑着转身南望。   “呼啦!”不死者军团的将士们齐声挥舞武器对天空大声咆哮,然后押着俘虏们南去了。   在巴别诺延的命令下,早先逃入宛城的士兵放弃了守裸城的打算,向夏普投降,奉命守桥却抛弃诺延逃走的年轻人马百骑长的身影大家没能在宛城里找到,想必他已逃到其他地方去了。不死者军团立刻接管了城市,民兵队受命推倒了城门处的骷髅塔,他们挖好坑,掩埋了血族和人类的首级,插上一块无字的木板。   巴别诺延一路把夏普领到了他的府邸里,夏普颇感兴趣地看了他的房间,装饰华贵,然而里面没有佣人,想必是趁乱逃走了,屋子正中的人马卧毯大得足可睡二十人,洁白如雪,想必巴别诺延的夜生活一定相当丰富多彩。   “嘿嘿,诺延大人啊,咱们进去,我有些事想要和你探讨一下!”夏普拍着巴别诺延的肩膀把他推进屋,偷偷地转过头对跟在身后的近卫们意味深长地一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宛城的怪物   攻占宛城后,夏普在城外的大帐里宴请呼蛮头人、朽慢绅士和他们的家眷,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假如夏普不想屠城的话,和本地实力派搞好关系是必要的。宛城之战不死者军团一千五百兵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巴别部的两千余将士,宛湖东岸上至权贵下至贱民全部大惊,人类贵族大多没有胆子招惹掌控了一支强大军力且威望正盛的夏普,虽然夏普未必可以蹦跶多久,但此时此地砍掉个把人还是毫无困难的,城墙挂着的新鲜尸体便是铁证。   一位年老的官员以生病为由拒绝参加夏普的宴会,不死者军团的使者随即提出他可以派他的儿子代替他赴宴,然而他拒绝了。不死者军团的士兵们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他府上以私通人马、图谋作乱为由把他全家男丁砍了个干净,女眷都充为营妓,不死者军团的军官痛心疾首地批判了该官员的罪恶,众人都有点奇怪他们才到宛城哪里搞到那么多黑料的,官员家的奴隶和佣工在不死者军团的仲裁下瓜分了他家的产业,他们离开后逢人便激动地喊:“夏普大人好!不死者军团好!”   应邀的人类贵族心理压力都很大,因为他们赴宴时看到不远处的野地里有很多俘虏在挖坑。圆帐里,佣人们把桌子拼成了一个环,只留下帐门一个通路,不死者军官们都坐在最靠近帐门的位置上,他们的身上还套着铠甲,说是太忙了来不及换,穿着礼服的贵族男女在大帐的内侧如坐针毡,直到夏普走入帐中。   真是一位年轻的将军,本地人类贵族们想。他有着一张标准的远东面孔,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夏丹的将军,可事实上,他向布洛德帝国效忠。他的脸上挂着天真灿烂的笑容,他走入大帐时人们透过他撩开的帐帘的缝隙看到了远处刨坑的俘虏们,两者反差之大让人不寒而栗。   “哈哈,绅士们,女士们,大家好,在下是布洛德帝国不死者军团军团长夏普,今后宛城便是我的治所了,希望大家众志成城,上下一心,抗击马虏,收服失地……”夏普笑着和大家说了好多套话。   贵族们都拼命点头,有些人还装作若有所思、感慨颇深乃至醍醐灌顶、感激涕零的腔调。现在的情境下拍马屁是最实际的策略,要是惹恼了新主子,他们说不定连帐门都出不去。心思机灵的已积极发现和夏普套起近乎,场面分外热烈。   “今日大家在此共享盛宴,一定要不醉不归,我已差人备下美酒佳肴,还望诸位不要嫌弃简陋。”   “不嫌弃,不嫌弃,怎么会呢!”宾客们大笑之时,一道硕大的阴影出现在了帐外,一位不死者军团士兵撩开帘子,对夏普说:“军团长,准备好了。”   “好的哈哈,没想到我们的主菜居然那么快就准备好了。”夏普说着向帐外做了个手势,不死者军团的士兵们便把一个用布盖着的巨大物体搬进大帐放在大帐中央,未知物体看上去像是一个蒙布的雕像,可底部的布遮盖不住的地方露出的却是带焦黑烧痕的铁架,肉香从未知物体上弥漫出,帐内气氛分外诡异。   烤全羊?烤乳猪?甚至烤全牛?不可能啊,哪有那么大的烤制品?   夏普绕着未知物体走了两圈细细端详,最终停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尊敬的客人们,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今日宴席的主菜,无比高贵的全新菜式!”夏普伸手随意地落下布盖,在场所有宾客都惊呆了。   布匹飘落,巴别诺延以扬蹄后仰的姿势穿刺在铁架上,他的身体呈现出剔透的焦红色,那是在巴别诺延私藏的上好酱料的作用下形成的,香料均匀地撒在他的肉上,浓厚的香味足以让任何不知道香味源头的人垂涎三尺。夏普可以清楚地看到宾客们眼中几近疯狂的恐惧、震惊和恶心,他神情自若地从座位上拿过瓷盘和餐刀,从巴别诺延的上臂处削下三片肉摊在盘上。   “嗯,真香!”他旁若无人地用小刀穿上一片肉塞进嘴里大嚼,“美味!果真美味!”   他的余光里,年老的宾客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厥,贵妇们捂住嘴转向侧后方低头呕吐,更多的人都在情不自禁地颤抖,他们看夏普的眼神仿佛是在看怪物。   “你们真的应该尝尝。”夏普笑眯眯地拿过手下的盘子为他们割好肉,他的手下都毫不犹豫地把肉塞进嘴里吃掉,神色如常。接着,夏普殷勤地帮客人们取肉。   “来来来,吃吃吃。”夏普把盘子递到宾客桌前,微笑地注视着他,一手还紧攥着餐刀。近在咫尺的危险迅速使客人清醒过来,他战栗地看着正前方的怪物,怪物的眼神澄澈而深邃,深处隐隐有股玩弄的笑意。   “吃。”怪物说。   他是疯子吗?客人在心里发问,他忽然意识到,怪物其实非常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何目的,绝非一时狂性发作,只是他不在乎吃下类人生物的肉罢了。人马绝对无法接受吃下人马血肉的呼蛮,何况堂堂巴别诺延的肉呢?在座的都是宛城的重要人物,只要他们吃下夏普递给他们的人马肉,他们便再无回头的可能,他们只能跟着夏普一条路走到黑,因为,人马再无放过他们的可能。   最终,客人颤抖着用叉子叉起一片肉递到嘴里机械地咀嚼了两下,然后吞咽下去,他对夏普勉强地笑了笑:“真好吃。”   “没错。”夏普稚嫩的笑容颇为可爱。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吃下了肉,大帐里响起少女婉转的抽泣声,从细不可闻到悲伤刺耳。夏普不悦地循声望去,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五官姣好,肤若凝脂,身段苗条,明明夏普离她还很远,她却已哭得梨花带雨,一位年轻男人在她身旁安抚她,不知是她的情人还是兄弟。   夏普饶有兴致地走到少女面前拿走她的盘子,从巴别诺延的腹部切了三块肉放回了少女的桌子上,他笑了笑:“真是可爱的女孩……吃下去。”   少女没有动,她看向夏普的目光里写满了怨恨,夏普有些奇怪,他知道大家都很恐惧且厌恶,可为何她会怨恨呢?   夏普转身看了看已经成为食物的巴别诺延,若有所思地自语:“是么,哦摩西罗伊。”他转头伸出左手抚摸着少女柔顺的头发,然后捧住她的侧脸把她的头抬高,他挑动左手,用餐刀穿过一片人马肉挑到少女嘴边:“吃下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燃烧的港口   少女紧闭嘴唇,她不再发出哭声,眼泪却从眼角处决堤而出,在两腮的脂粉间冲出淡淡的泪痕。夏普把餐刀横着探进她的两唇间,顶在她死死咬合的牙齿间:“吃……下……去!”他的笑容间明显出现了狰狞的气息。   “妹妹,听他的话,听他的话!”她身旁的年轻男子焦急地握住她的胳膊摇晃,“塔玛拉,听话!”不久前宛城被夏丹军攻陷时众人才经历过一次入侵者举办的宴会,当时夏丹将军亲自动手在宴席上宰了一个不听话的客人,震撼了全场,年轻男子知道,夏普不会介意在此时此地杀一个人立威。   少女终于松口了,她轻轻咬住探入她口腔的餐刀上的人马肉,夏普满意地拔出刀,把肉留在少女的唇齿间,他看到少女木然地咀嚼了一会儿后咽下人马肉。她忽然举起素手捂住嘴,似乎恶心地想要呕吐,夏普默默地看着她低下头痛苦忍受的样子,她挣扎了好久终于抬起了头,她的喉头在滑动,显然咽下了口中的肉。   “谢谢军团长款待。”她直视着夏普的双眼,笑容温柔而倔强。   当夜宾客离去时,骑在马上的夏普在田野间对着月亮唱着遥远国度的民歌,歌声中,不死者军团的士兵们活埋了宛城的所有人马。   ……   赛灵斯郊外,黑夜。决斗没有持续多久,扎克雷杀死了夏洛克·拉维。瑞卡瓦见状指了指剩下的人,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把徒劳抗拒的男俘虏全拖到了旁边的树下杀头。   “至于剩下的……”瑞卡瓦看了看夏洛克的妻子和儿子,“把娘俩和其他女眷都捆起来,身上多装些石头,待会扔海里去。”   哭声渐响。士兵们没有什么反应,饥民们却都惊了。   扎克雷用剧烈发抖的手臂把全是血的剑收回腰间的鞘中,向瑞卡瓦结结巴巴地说:“将军,您刚才说你会放过他们……”   “我那是为了让奸商死得安心些。”瑞卡瓦无所谓地说。   约西亚的命令很明确,把事情做干净些。拉维一家人都很机智,不像这些饥民容易糊弄,愿意被糊弄。任何生还的拉维族人都有可能报复,试图证明约西亚谋杀他们全家,若是他们成功了无疑会有很大的可能造成严重后果。   士兵们再次围向他们,一言不发地干活。   “放过……放过我的孩子……他还什么都……不懂……”夏洛克的妻子忽然向前一跃,穿过反应不及的士兵间扑到了瑞卡瓦的马前,她哭喊。   “对啊将军!”饥民们劝说,“怎么能杀孩子呢!”   “哦~孩子~”瑞卡瓦冷笑,“把他们带到车队那儿去,我会在那里定夺。”   “还有这些人。”瑞卡瓦指着篝火边睡下的难民们,“给他们些食物,让他们也去车队那里会合。”   “他们可是吃了人肉啊!”饥民们又惊了。   瑞卡瓦不耐烦地别过脸,觉得这帮人简直无可救药,之前挨饿的时候多么可怜,才吃了些东西精力便旺盛起来,一天到晚吃惊加牢骚,还一副文明好公民的模样。   “是么。”瑞卡瓦知道这种伦理问题解释起来没完没了,因此只是下了个命令,不愿意多说,“要是你们能再活三个冬天,我会告诉你们为什么的。”   不久后,众人抵达了车队处。此刻还有大量饥民聚拢在车队两侧的林地里,等待瑞卡瓦的到来。他们现在得到的粮食明显不够他们活多久,他们还需要瑞卡瓦遵守誓言带他们去找更多粮食。瑞卡瓦很惊讶,他以为没跟上去的人应该是逃光了,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而且车队处遭到俘虏的女眷里居然还有清醒地活着的,不是全部都要么死要么坏掉。   瑞卡瓦下令饥民们带上还能使用的马车,稍作休息后沿着道路南下。终于,他们望见了那座港口。   “很好。”瑞卡瓦轻松地笑道,“把那小子拿出来祭旗。”   “将军!”本来正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紧张的饥民们齐刷刷发出了悲悯的呼吁,“不能这样啊!”   老爷们,这是我的任务啊……   “用夏丹人的规矩办吧。”瑞卡瓦翻身下马,拖着男孩大步走开,小孩再次哭得死去回来,然而没有什么用,瑞卡瓦把他一把按在马车的车轮上,遗憾地摇了摇头。   “夏丹定法,身高高过车轮者,尽杀之。”戈弗雷在一边解释,接着把剑干脆利落地插进了男孩的脖子。   瑞卡瓦翻身上马,朝身后的军士们做了个手势。骑兵们迅速赶到前排,护卫在瑞卡瓦的身边。   远方的港口居然还有些防卫设施,外面有一圈矮木墙,中间是一扇开着的大门,里头灯火点点。想必他们早接到了夏洛克要跑路的消息,所以留了些人守候。   不过他们没料到的是,他们迎来的不是夏洛克·拉维和他的家人们,而是一群杀人如麻的贼寇。   “拿下大门,粉碎抵抗。”瑞卡瓦将马刀重重挥落,闻言,骑兵们跃马提速,向远方的港口冲去。港口门口的人早在长久的等待中打瞌睡睡着了,直到骑兵们冲进了木门,把刀砍向他的脖子前他都还在睡觉。当他睁眼之时他的脖子已经断了。港口的防卫者一个做好准备的都没有,沉睡的直接死在梦里,醒来的则在惊慌的奔逃中被恶鬼般的入侵者砍杀。   很快,饥民们涌进了港口。这是一场屠杀,所有的港口人员都是对象。夏洛克手下的港口管理者、码头工人、工匠,包括那些刚刚在饥荒里自卖然后被分配到此处的奴隶和他们的家眷。无论这些人为人如何,道德如何,过往如何,没有一个人被放过。死在士兵的刀下还算痛快,死在饥民五花八门工具的砸击下则是折磨,而死在他们扭曲的蹂躏下,简直就是地狱。   瑞卡瓦跃马行走在港口间,冷眼旁观着环绕着他展开的惨剧。到处都是惨叫声,厮打声,暴民们在扭曲的复仇间的狂笑,受害者无助而绝望的呼喊,士兵们震撼人心的战吼,所有混乱的声响构建出了一出赞颂地狱的乐章。   杀红了眼的饥民把看到的一切非己方活物打死,甚至他们会借用身边的物件虐杀他们的敌人,他们把人用钩子挂在天花板上,他们把人按在锯木机上锯成几截,他们用锤子和铆钉把人钉在墙上。瑞卡瓦看到他们用杀狗的方式把小孩子宰杀,他们把女人摁在床上、地上和桌子上奸淫,稍有反抗便是一顿毒打,有的人为图方便甚至把女人的四肢钉在门板上。   “将军!水手们都干掉了!船里有粮食啊!”   “将军!我们发现了仓库!有很多货物!”   接二连三地,部下们兴奋地冲过来报告发现。   “你们自己分吧,分完了码好柴火。”士兵和饥民们已经开始自发掠夺,瑞卡瓦除此之外无甚好说。   “是!”   日出前的最后一刻,瑞卡瓦撩起披风跃马离开。他的背后,熊熊烈火中的港口喷吐着绝望的黑烟,建筑物在燃烧下轰然倒塌,响声如同巨人的悲悯。   “这一次,我还是出色完成了任务。”他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失血过多   解散部队,换装回城后,瑞卡瓦独自向约西亚复命,接受了为期三天的假期。离开约西亚的办公室后,他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走回房间。一路上没有多少人,除了熟悉的卫士和佣人外,瑞卡瓦只见到了一位挺拔帅气的年轻男士,他一袭修身礼服,剑眉星目,蓝瞳有着宝石般的色泽,微长的黑发柔顺而整洁,他行走如风,英气四溢,皮靴的踢踏声里充满了力量与活力,好一位仪表堂堂、引人注目的年轻绅士,仔细想想还蛮眼熟的。   走过奥格塔维娅的花园门外,瑞卡瓦不禁往里面瞥了一眼,他又一次看到了一时半会儿数不清的身穿华丽裙装的妙龄少女们。   “又开茶会了吗……”瑞卡瓦仔细观察了一番,花园里果然摆着雕饰典雅的茶案和花纹精美的茶器。   “和平的岁月真是美好。”花园内外荡漾的笑语声间,瑞卡瓦疲惫地轻叹一声,走向了他的小屋,然而,刚进门他就吓得把刀拔了出来。   “你丫何人!”瑞卡瓦紧张地问。   屋内阳光明媚的窗前,蓝锻束身的金发少女正叉着手斜眼望天,眉宇间忧伤得仿佛写了一行大字“生无可恋”。   “哦?那么快就忘了?”少女故作惊讶地望着他。   “卧槽是你!”瑞卡瓦眨了眨瞪大的眼睛,“你为啥在我的房间里!你在我屋呆多久了!你来干嘛的!”没错,少女便是在初林要塞领主府授予瑞卡瓦逐影剑的自称“安娜”的不速之客,先前瑞卡瓦在赛灵斯的庆功宴上还见过她。   “哟哟,军爷好大的口气啊。”少女调皮地抹唇发笑,“竟敢用刀指我,还用这种态度和我说话。”   “靠,这是我房间,我怎么不能说了,如今居然连贼都那么嚣张了!”   少女的双目中红光一闪,同时,瑞卡瓦甩手把剑扔到了地上。“这位女士……怪我怪我怪我!我走错房间了!”瑞卡瓦拔腿开溜。   “滚回来,这就是你的房间。”   然而瑞卡瓦毫无动摇继续往向门外走,少女便在他背后随意地挥了挥手,瑞卡瓦只感一阵阴风吹过,房门猛地自动关上,吓得瑞卡瓦僵在原地。   “滚回来。”少女下令,她随意地坐在圆桌旁的椅子上,从容得好像她正是此地的主人,她颇有女主人气场地指了指另一张,说,“坐吧。”   瑞卡瓦乖乖地拖动僵硬的身体走了回去,又用僵硬的动作坐在椅子上,瘫得和墙壁一样的脸扭向窗外,从上到下显现出一副常年抑郁的艺术家的雕塑作品的气息。   “我昨晚就到了,没找到你还在这儿将就睡了一晚。”少女捏过桌上茶盘里的小茶杯浅抿了一口,笑容惬意而闲适,“你主人送你的茶,快尝尝吧。”   瑞卡瓦确实有点渴了,他抓过茶杯喝了口不过瘾,干脆拿过一只碗拎着茶壶便往里倒,然后一口气喝了个爽。   “……你是驴吗?”少女白了他一眼。   “我只是口渴,而且我还困。”   “所以你想睡我吗?”   “……哪敢!我还没活够呢!”瑞卡瓦心说少女你有病吧,怎么一言不合就撩人,他完全搞不懂她到底想要干嘛。   “嘿嘿,你怎么一个晚上都不在?”   “去妓院了。”   “不想说算了,出去听听流言就知道你昨晚干啥去了。”   “别老说我啊,我只是夜不归宿罢了,你更可怕好不好,你大半夜跑我家干嘛啊!”   “我啊,我来捉奸啊。”少女无所谓地说,语气轻松地像在讲别人的事,“嗯,对,我嫁人了,所以你别胡思乱想,不过你若是喜欢人妻的话……嘿嘿嘿,多想想我也不介意啊。当然我没真捉奸,只是看看。”   “关我毛事……”   “确实和你没多大关系,但和你的身边人有啊。”少女笑容迷离。   “那找我干嘛!找他们去呀!”   “因为你屋位置好呗,而且我对你也挺感兴趣的。”   尽管短暂而迅速的思考,瑞卡瓦神情艰难地说:“在下的血实在不好喝!”   “噗嗤,你是有多怕死。”   “呵呵,很怕。”   “哦,对了。你和赛灵斯的二小姐,我们可爱的奥格塔维娅的似乎关系挺不错啊。”少女随口问。   二小姐?她说二小姐?脑海中惊雷闪过,瑞卡瓦眼中精光一闪。   “额,一般般吧。”瑞卡瓦说得很慢,“你是她姐姐?”   “啊哈,她还有姐姐?”少女惊讶地问。   “有啊……”   “哦哦哦,假如我是呢,你会怎样?”   “我能怎样……”瑞卡瓦苦笑,“逐影剑对我帮助甚大,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嘿嘿,话是那么说,可我怎么看你都是个会恩将仇报的人啊~”   “是嘛,有道理,我确实不该高估自己的道德水平。”瑞卡瓦自嘲地说。   少女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向瑞卡瓦伸出手去:“把手给我。”   瑞卡瓦先是愣住然后猛然醒悟地笑了笑,他把右手举到少女的面前,说:“谢谢了。”   少女浅笑着把素白冰冷的右手抵到少年干燥温暖的掌上,数月不见,他手上的茧又厚了些,想必没少使用武器,少女握紧少年的手和他十指相扣,她感到少年坚硬的骨骼在微微颤抖。少女闻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那是死者血液的产物,血族一向对死者的血很敏感,毕竟对他们而言,死者之血乃剧毒。   这股死亡的气息,相当新鲜,距离现在不会超过一天。燃起血瞳向少年注入血能的同时,少女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少年的甲胄,解放血能后她的感知力极大提升,很快发现了一丝血迹。少年事先肯定清洗过甲胄,但还是留下了漏网之鱼。   昨夜腥风血雨啊,少女想。   “好了,补魔完毕。”她说。   瑞卡瓦感到力量重新充盈于他右腕的剑标内,他撩开衣袖,看到先前少女为他画的潦草剑标再度变得清晰,他知道,他又有了三次使用逐影剑的机会。   “谢谢。”他说,他试图收回手,然而少女紧攥着他的手没有松开,笑容分外诡异。   “瑞卡瓦,我有种预感……”   “……”   “……我会死在你手里,我们都会死在你手里……再会……”说完,少女苦笑一声松开手,起身走开。   瑞卡瓦默默地看着少女轻巧地掩上门扉,裙裾消失在门缝里,她走路很轻,根本没有脚步声。   “如果你担心我会杀了你,当初又何必要帮我呢……”瑞卡瓦自语着走到床边,一路上费力地扯开甲胄丢到一边,然后颓然躺倒,拉过被子改到身上,被子里有股奇异的邮箱。   真奇怪……我怎么可能会向对我有恩的人出手呢……想着想着,少年沉沉睡去。   ……   等他再次醒来时,房间又有了外人。瑞卡瓦揉揉眼睛,发现奥格塔维娅正叉手站在床边,对他怒目而视。   “大小姐?你怎么……”瑞卡瓦想要坐起,然而奥格塔维娅摁着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推了床上。   “怎么?”   啪!   奥格塔维娅一巴掌抽上去,骂:“奴才!你昨晚干嘛去了!”   “逛……逛妓院去了。”   啪!   “你个恶奴,还骗我!”   “没有啊,我真是……”   啪!   “救命啊,有完没完了!”瑞卡瓦忍无可忍挣扎起身,奥格塔维娅又是一掌把他扇回床上,接着直接爬上床骑到了瑞卡瓦身上。   “卧槽,非礼啊!”   啪!   “你也配!区区朽慢!丑陋!贪婪!自私!残暴!懒惰!贫穷!无知!”   啪!   “手上沾满鲜血的畜生!你昨晚在城外做了什么啊!”   啪!   “说话啊!贱种!”   “够了!”   “给我滚回去!”奥格塔维娅掐住再次试图挣扎的瑞卡瓦的脖子,恶狠狠地把他压回床上。瑞卡瓦抓住她掐在他脖子上的双手,胡乱挣扎,想要掰开。   “你凭什么……我没有……”   “凭你是个贱种!”说着奥格塔维娅解放了血能,他的手劲瞬间增强,牢牢卡在他的脖子上,她现在只想把瑞卡瓦掐死。她知道瑞卡瓦一夜未归,不久前城外传来消息说有暴民作乱,一处港口遭到烧毁,死者过百,夏洛克·拉维一家遇难。她记得昨夜哥哥和父亲在晚餐时提到了拉维,因此当她知道城外的变故时她几乎立刻联想到了瑞卡瓦。   不想死!不想死!发现挣脱不了的瑞卡瓦在窒息的黑暗与绝望中,伸手掐住了奥格塔维娅的脖子。   “对了~贱种~你不该死得那么~幸福~啊!”奥格塔维娅忽然松开手。   终于结束了!瑞卡瓦大声咳嗽,也松了手。   “你不是怕吸血么!朽慢贱种!”   瑞卡瓦下意识地把手探到枕头下攥住了他藏在里头好久的镀银匕首,他想求饶,可麻木的喉咙根本发不出声。奥格塔维娅粗暴地把他的脑袋掰向一边,狞笑地说:“当立不了墓碑的干尸吧!”说完,双目猩红,口带獠牙的恐怖少女凶猛地咬向身下的少年,一对利齿插进了他的脖子中。   鲜血被迅速抽出体内,该死的快感从脖颈上的破口处蔓延开,片刻转为极度的痛楚。瑞卡瓦无力地看着天花板,握着匕首的手在紧和松间神经质般反复循环。   终究,他没有挥出逐影剑。   “奥格塔维娅!你在干嘛!快住手!你疯了吗!”门外传入愤怒的咆哮,可眼前昏黑的瑞卡瓦已看不到任何事物了。   奥格塔维娅……我……可以恨你吗…… 第一百四十章 琪卡·莱恩与绝望之城   “奥格塔维娅!你太过分了!”无论侍女还是卫兵都战战兢兢地躲在约西亚办公室的门外,在透墙而出的约西亚的愤怒咆哮声里瑟瑟发抖。今天早些时候,城外传来夏洛克·拉维一家遭暴徒残杀殆尽的消息,赛灵斯家族当即派人前往调查。   在听闻该消息后,奥格塔维娅立刻停止茶会,冲入哥哥的办公室和他吵了一架后愤怒地离开。约西亚片刻后感觉事情不对,在询问府上佣人得知奥格塔维娅的去向后,惊慌失措地亲自冲进了瑞卡瓦的房间。即便如此焦急,约西亚还是靠解放血能才阻止了奥格塔维娅的行为,救下了奄奄一息的瑞卡瓦。   “过分的是你,暴君!”奥格塔维娅叉手站在约西亚桌前,不屑地把头扭向别处,“还有那个朽慢贱种!一夜间上百条人命,你在拉蒂亚玩得还不够吗!”   “我过分?那贼人逼死了多少人?你说我过分!”约西亚气得起身一巴掌砸在桌子上,“瑞卡瓦是我派出去的,你不满意可以咬我,对他下手算什么!别忘了他是你带给我的!”   “对,都是我的错!那天晚上我真该直接宰了他,不让这个肮脏的畜生出笼子害人!屠人满门,不分老幼,还不止一次!他早该死了!”   “他是军人,我的部下,他只是按照我的指示行事。”约西亚冷笑,“你如此攻讦他,莫不是因为不敢攻击我,所以找自己的近卫出气?”   “你!”奥格塔维娅愤怒地指着约西亚喘粗气,过了好久她才忿忿不平地收回手:“假如早知有今日,我绝对不会救他。”   “你以为没了他,黑活便没人做么?你以为没了他,世道便会更好么?你以为对他而言,清清白白手里没血地庸碌一生,便是幸福么?”约西亚的嘴角写满了嘲笑,仿佛眼前是天下最滑稽的小丑,“天下罪大恶极者和全布洛德的城墙砖一样多,你偏偏朝为你效力的人下手,若你是我,赛灵斯早连渣都不剩了。对瑞卡瓦这种人来说,为出人头地手里沾点血远比受人冷眼好的多!”   “我想让他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一世,难道不对吗?难道只有高官显爵才是幸福,平平淡淡就不幸福了么?”奥格塔维娅怒意更增。   “羊羔的幸福!可笑至极!你以为我赛灵斯氏的十六代富贵是怎么来的?”约西亚很激动,“你大可自以为清白纯良,可别忘了,你的生命,你的锦衣华服,你的珍馐美馔,你享用的鲜血,哪一个不是浸满了罪恶!”   “你!”   “赛灵斯不缺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赛灵斯缺的是勇于任事的执行者。”   “原来你救他不是因为你把他当好人,而是因为你们两个一样坏!”   “没错,我是很坏,然而那又如何?”   “你不怕遭天谴吗!”   “我即是天谴!”   ……   夏洛克·拉维死后,失去核心的粮食垄断同盟迅速瓦解,两方各退一步达成妥协,赛灵斯的饥荒事件终于走向稳定。同时,巴兹特半岛东北方的比利提斯公国的事态越发诡谲。在马略行省和狼人对峙的海洛依丝百忙之中一再行文给卡赛利亚国王,斥责他启衅开战进攻盟国。卡赛利亚国王只是敷衍地回了几封信,继续进攻比利提斯公国。   比利提斯的城池先后陷落,坚定支持前公爵嫡女即位的同伯爵爱德华·雷伊战败被俘。以卡赛利亚王国为首的干涉军把他活生生吸成干尸,挂在城墙上示威,受俘的爱德华家眷亦无一例外被折磨至死。卡赛利亚国王在他的尸体前向盟友们说:“区区朽慢也敢干预国族兴废事!实在狂妄无知,不知进退!今后血国再有朽慢敢起逆心,此贼可鉴!”   爱德华·雷伊死后,比利提斯人再无斗志阻止联军北上。   ……   比利提斯城,阴天,琪卡·莱恩不耐烦地结束了沉闷的会议,独自一人回了房间。   “比利提斯城,不能呆了……”自言自语的她颓然坐倒在父亲的大床上,呆呆地望着旁边的镜子。她一向对自己的姿色很有信心,可现在,镜中的女子憔悴而虚弱。她已一连数日没有进食与吸血,更没有心情梳洗和打理仪容,变成现在的模样也不奇怪。   比利提斯已失去一切自卫力量,所有臣子都不再有抵抗的意志,卡赛利亚的使者已向她的宫廷表示,只要比利提斯投降,所有血族都会得到赦免。琪卡将在交出公爵之位后去往卡赛利亚国都柯克莱,嫁给国王的子嗣。   显而易见,如果比利提斯投降,卡赛利亚拥立的新公爵会上位,新公爵因为靠外国人拥立,毫无疑问根基、威望、实力都不足,必须更深地依靠卡赛利亚人维持统治,为此他不得不向卡赛利亚人出让比利提斯的利益。琪卡更会成为卡赛利亚王国的人质,一旦新公爵有心思与力量反抗卡赛利亚的控制,卡赛利亚便能以拥立琪卡为由进攻比利提斯,真是好算计。更何况,琪卡一点儿都不想嫁给卡赛利亚的人。   可臣子们已经没有斗志了,他们明知卡赛利亚国王的算计还是提议接受劝降,他们说无论对比利提斯还是对琪卡本人这都是最有利的条件。   “公爵大人!”门被猛地推开,布兰德利·雷伊冲进房间,甩手又把门关上了。他是爱德华的三儿子,一直留在比利提斯城,他的两位哥哥一个死在对抗黑可汗的战场上,一个死在对抗卡赛利亚人的战场上。   琪卡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问:“你反了吗?”   “不是!公爵大人,比利提斯待不了了!我的眼线告诉我,库塔伊希伯爵密谋逮捕大人,向卡赛利亚人投降,响应的人还不少!”   雷伊家也算大族,可被卡赛利亚杀的只剩下五人在世,仇怨如此之深,布莱德利当然极不愿意投降。何况卡赛利亚没说过会赦免拥立琪卡的朽慢,他估摸着投降也是个灭门的下场。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怎么直接冲进来了?”   “人们已经绝望了,无论向你告密还是为你守卫。”布莱德利苦笑,“公爵大人,我们守不住比利提斯的。”   琪卡无言良久才说:“我能怎么办?”最近连她的闺蜜都不再找她了,整天只有雷伊家的知名纨绔到她的宫殿里上蹿下跳。   “我们逃吧……北格诺尼亚大公来信说雷伊家可以去北格诺尼亚公国避难,他们会掩护雷伊家隐居。即使卡赛利亚人意识到我们在北方,大公也会庇护我们,不会把我们交出去的。”   “雷伊家……他没提到我么?”琪卡敏锐地发现了布莱德利语焉不详之处。   “他确实只提了雷伊家……但……但想必他是不会拒绝保护公爵大人的。而且公爵大人完全可以隐姓埋名地去北格诺尼亚啊,在下一定护佑您周全,不让任何人发现。”   “北格诺尼亚……北格诺尼亚……”琪卡神神叨叨地反复念叨了好多遍,憔悴的脸盘忽然起死回生般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对!北格诺尼亚!北格诺尼亚!瓦里安要塞和锁夏城在我们手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公爵大逃亡   北格诺尼亚公国作为普泰克特王国硕果仅存的人类见证者,不仅行为难以捉摸,血族诸侯对它更是满心疑虑。这样一个立场可疑又有赫赫雄兵的势力,支离破碎的巴兹特诸国肯定是难以抵挡的。正因为比利提斯公国和瑞瓦库特总督府牢牢把守住了北格诺尼亚人南下的关卡,巴兹特诸侯才能安安心心地享受他们拥有的利益而不用担心忽然窜出一支朽慢抢劫集团夺走他们的合法所有物,就像当年普泰克特王国做的那样。   甚至诸侯们还能旁若无人地起内讧。   埃迪蒙·莱恩参加讨伐普泰克特的联军,在普泰克特覆灭后受封比利提斯公爵,他固守瓦里安要塞的十六年间,北格诺尼亚人别说袭掠,连挑衅都做不到,乖巧得和绵羊一样。北格诺尼亚大公的身上再找不到当年把血族骑士和夏丹骑兵按着打的威风,相反,北格诺尼亚公国连买些必需物资时都会低声下气地给比利提斯塞大把的税钱。   “北格诺尼亚大公,希德里克·黑锋堡……他的祖先在圣但丁堡覆灭时已是布洛德帝国的军官……在大叛乱时期,他的祖先积功受封同男爵,在黑锋山旁建立了一座城堡,取名黑锋堡,从此以‘黑锋堡’为家族姓氏……那一代,他们的家族里还有人接受初拥成为血族……”兴奋之情稍微平静下去后,琪卡再次坐回床上,低头凝思。   “在普泰克特崛起前夕的战乱里,血族领主的势力不断衰落,黑锋堡家族的军力则不断壮大,他们立下功勋,受封同伯爵,占据了原先的领主,因叛乱被剥夺统治权的血族伯爵的领地……普泰克特王国入侵阿莫雷尼亚王国的战争中,希德里克的父亲肩负重任,对抗威廉王领导的普泰克特叛军,结果病死军中……”   “希德里克当夜向威廉秘密投诚,然后假装败退,最终突袭了阿莫雷尼亚的王庭,把阿莫雷尼亚王族全数献给了威廉,依靠此功绩,他从此在威廉的势力里有了稳固的一席之地……之后,他为普泰克特伪王屡立战功……”琪卡回忆着父亲讲述过的北格诺尼亚大公家族的历史,内心剧烈起伏。黑锋堡家族有着悠久的军事传统,而希德里克更是一位富有才能,野心勃勃,喜欢冒险的统治者。   “在普泰克特失守,希德里克成为普泰克特最后一支正规军指挥官的情况下,他游刃有余地在血族和人马间骑墙。最后他带着夏丹人给他的大量财富,飞也似得逃到了格诺尼亚山以北,把那片他曾经拥有,即将属于血族,但还没有血族军队驻守的土地全丢给了夏丹·克烈的父亲。”   “人马退却后,血族军队只看到一片又一片废墟。不仅如此,希德里克一路上还大肆劫掠,不知道抢了多少财产和人口。”琪卡神游天外,无意识地用手指卷动耳畔的发丝,全然不顾面前布莱德利·雷伊的铁青的面孔。   直到琪卡再一次傻笑出声,布莱德利终于忍无可忍了,他面带怒容,问:“你是疯了吗?你的父亲守护瓦里安要塞和锁夏城整整十六年,结果你要把它随手送给北格诺尼亚人?要是他们拥有了两地,整个巴兹特都会永无宁日的!”   琪卡惊疑地看着布莱德利问:“你怎么了?怎么那么凶?我记得以前你没那么粗鲁。”   “哦,懂了。”没等布莱德利回话,琪卡自答说,“一定是我当不成公爵了,你就不怕我,也不敬重我了。”说完她还沧桑地叹了口气,听起来分外假。   “我这是急啊!”布莱德利忙争辩,“北格诺尼亚大公是豺狼一样的存在!”   “我知道,大家都那么说。可北格诺尼亚大公愿意救你啊,你还觉得他是豺狼么?”琪卡敏锐指出了布莱德利的精神分裂点,“他也许对我们血族是豺狼,可对你不是啊!再说你们都是朽慢……”   “你的豺狼就是我的豺狼。”布莱德利说话根本不经大脑思考,“我是很感谢他,可不利于你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赞同的。”   “比利提斯公国和巴兹特各国的利益再也不是我的利益了。”听了布莱德利的话,琪卡呆了良久,忽然苦笑,“我父亲为守护他们在此贫瘠之地熬了那么久,甚至死在了对抗马虏的战场上,可结果呢?他的女儿都要去当人质,当玩物了,还正好是我父亲曾经守护的那些人逼的!”   “可这……”布莱德利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主君的利益就是她的正义,既然琪卡认为守护瓦里安要塞已经不再符合自己的利益,那他之前恪守的正义又有何意义呢?   “万一以后他侵扰我们呢?”他还想再坚持一下,毕竟背叛自己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做到的。   “我们可以和北格诺尼亚结盟啊,他要是想学黑可汗去巴兹特抢劫,我们就在旁边递刀子。反正都是巴兹特那帮匹夫自找的。”   布莱德利无言以对。   “我琢磨了一下,这个交易还是很可能成功的。我们把瓦里安要塞交出去,让他出兵帮我们打退卡赛利亚人。海洛依丝不是一直在行文声讨卡赛利亚国王那老匹夫么,北格诺尼亚大公出兵完全符合大义啊。有了响应皇女的义,又有了得到重要关卡的利,他干嘛不出兵。”琪卡思考了一会儿补充道,“实在不行,我还有其他东西给他。”   “我们还有什么东西?钱粮不都投到军队上了么。”布莱德利想了想,惊呼出声,“你不是想要把整个比利提斯送掉吧?”   “怎么可能,比利提斯是我的东西。”琪卡扶额望天。   不是比利提斯还有什么?布莱德利正待深思,忽然有种一道惊雷划过天际的感觉,他僵在原地,整块头皮都在发麻。良久,他才艰难地说:“这简直是耻辱。”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那便谁都不会知道……即使此事闹得天下皆知我也必须去做……比利提斯是父亲传给我的,我一定要守住它……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琪卡直视着布莱德利的双目,眼神坚定而执着。   “君辱臣死……”   “何必……”琪卡叹了口气拉过布莱德利的手,“事已至此,吾等无路可走。待我重夺比利提斯,必定为你初拥作为你忠诚的回报。”按照布洛德的传统,接受初拥的人类会抛弃原有的人类姓氏,跟随为他初拥的血族的姓氏,因为初拥本身有一种“一位血族将一位异族接纳入家族”的含义。   “……谢公爵大人抬爱,在下……万死不辞!”布莱德利愣了半晌不含半跪在地,向琪卡垂首示意。   “别急着感慨啊!”琪卡摇了摇头,“我们首先得保证我们能到北格诺尼亚!”   “放心!我早有准备!”布莱德利没有吹牛,因为他一开始就有带琪卡逃到北方的想法,布置早已做下,“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的旅途会走得很苦,无论行李还是随从,我们都得尽可能少带。”   “这样啊……”琪卡略思索了片刻,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瞬息间就把卧室里桌子上的几个抽屉全都拉开。她皱眉仔细看了好几遍,才动手从中挑了几件。布莱德利跟来一看,居然是化妆品。   “为啥要带这个!这有啥用!”   “这是淑女的武器!”说完琪卡又嗖一声闪到衣柜边,眨眼间就把柜子全打开。布莱德利当时就吓傻了,他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套衣服叠到一块。   “你都要带走么?”布莱德利说话的时候嘴唇都在抖。   “不,我就带一套,最好的那套。”琪卡动作熟练地把一架一架衣服拎出来按在胸口,转身问布莱德利的看法,“这套怎么样?”这套动作衔接之流畅迅速,简直可以称作是行云流水,这还是她没解放血能的情况下!要是她解放能力了那该有多快!   她换了大概有十几套,布莱德利首先忍不住了:“哪套好你应该自己清楚啊,这都是你的衣服。”   “我不知道。”琪卡回答地直截了当,“我怎么知道你们朽慢的审美?”   这话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可我也不知道希德里克那蛮子的审美啊。布莱德利想着。不过既然都是人类,那估计还是有共性的吧?那么想着,布莱德利私心满满地选了自己最中意的那套,一套鲜红的哥特风绸缎长裙。那是琪卡曾经在宴会上穿过的,因此给布莱德利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很可惜之后他就没见过了,仔细想想也是个遗憾。要是这次去北格诺尼亚能再见一次,那也不错。   “好,那就这套。对了,我能带我的女仆么,我最忠心的?”她一边收东西一边问。   “最好不要,那太容易被怀疑了。”布莱德利诚恳地表示。   “那血仆呢?”   “那更不能了。”   “好~那你也当心点,不要被我咬死了哦,小酒杯~”   “……”布莱德利半张脸都在抽搐。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新的任务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后,瑞卡瓦再次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希斯瓦娜,一如灰松镇事件后他在初林要塞领主府苏醒之时。此时正是深夜,卧房里只有一盏油灯亮着,灯光昏暗,照得人发困,瑞卡瓦默默地望着趴在他床边打瞌睡的少女发呆,他感觉头很重,脑袋里隐隐有股疼痛。   “你醒了?你干嘛!”惊醒的希斯瓦娜先是面露喜色,继而勃然大怒,意识到瑞卡瓦的右手竟然以一个标准的捧的姿势贴在她的侧脸上。   “我在……找死。”瑞卡瓦的声音沙哑而无力,他歪了一下脸,苍白的脸上笑容惨淡,一副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希斯瓦娜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着叹息了一声,抬手把他的右手扯开:“松手,对国族动手动脚,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我想活又能活多久呢,呵呵。”   “别胡说八道,好好修养,马上你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从我遇到大小姐到现在,伤重昏迷已经有……我数数……初林要塞城外一次,灰松镇一次,维特塔罗一次,现在是第四次,希斯瓦娜,你觉得我还能侥幸死里逃生几次?伴君如伴虎,呆在奥格塔维娅身边真的好危险,其中三次都是……我真好奇,她难道从未对你出手过么?”   “……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做她认为太过分的事,可你是赛灵斯的鹰犬,有些事你必须得做,而且我是血族,背后有我的家族,她多少会忌惮一些……要不,你以后专心为约西亚做事吧,那样或许会好些。”   “是么,我再想想吧……嗯,请给我一点水。”   希斯瓦娜熟练地把瑞卡瓦的头抬高,往下面塞了一只枕头,然后才把水杯递到他嘴边喂他喝了两口,最后还用毛巾把他擦去嘴角的水渍,堪称全套服务。   “是不是每次奥格塔维娅惹事你都要帮她料理后事啊?”补充完水分后瑞卡瓦的精神看上去好了不少。   “在遇到你之前她特别乖,几乎不惹事,自从你从天而降,她发火的频率节节攀升,要知道,从前她连血仆都不忍心吸昏厥啊。”   “怪我……话说,我晕了多久?”   “两天。对了,约西亚大人托我给你带话,让你醒了赶紧去见他。”   ……   沃尔纳总督区,乌尔法城。扎木花拉惬意地坐在宽敞明亮的豪华大房间里,一边喝好茶一边翻阅文书,悠闲自得。   卡赛利亚在撤退后居然直接掉头北上去打同为布洛德属国的比利提斯了。命运的神奇走向让扎木花拉目瞪口呆又喜不自胜,卡赛利亚和比利提斯一开战,扎木花拉立刻着手恢复生产。各地传来的报告都是好消息,混乱被弹压,本地豪强投效,生产如火如荼地复兴,比利提斯一败涂地,卡赛利亚人越走越北,沃尔纳一天比一天安全,一天比一天和谐,他的领地的事务眼看终于要走上正轨了。直到他翻到了一篇急报。   “不死军夏普部袭灭巴别汗部,攻陷宛城,阖部人马贵族遇难,鹰岭诸堡危如累卵。”   什么?扎木花拉有些吃惊。他早知夏普率领不死者军团在沃尔纳边境虎视眈眈,可他以为夏普死守拉蒂亚反遭吸血鬼们凌迫,一定心有怨言,多半给赶出去送死,要么是越境投诚的。但……但他怎么就一下子毁灭了一个人马部落呢,虽然是个小部落,但人马们那么能打,即使没胆子拼命,他们屁股长在马上也完全可以跑啊?   沃尔纳总督扎木花拉的眉头越皱越深,不死者军团从亚兰方向入侵,目标无疑是沃尔纳东境,接下去夏普应该会挥师南下进攻鹰岭吧?   “哎,一次性死了那么多人马,估计又有一大票人要在大汗面前说我坏话,弹劾我了。”扎木花拉无奈地摇头,他虽是堂堂一国总督,可对人马贵族的指挥权有限得很,怎么想都不该背这个锅啊。   “反正夏普终究是个威胁,早晚得除掉。”   既已下定决心,扎木花拉便向屋外喊:“撒伦丁!我们现在还能抽调多少部队?”   “三千吧。”   “我的长生天啊,什么鬼,怎么那么少!我的上万大军呢!”扎木花拉吓得一愣。   他的副官,年轻英俊的埃兰贵族公子撒伦丁有些窘迫地摸了摸下颌的稀疏胡子,解释说:“帕依希克近期肯定不会再应征的,我们的伤员有好多还没有恢复。而且……而且……”撒伦丁艰难地说,“瘟疫愈演愈烈,大半士兵都倒下了。”   “瘟疫……”扎木花拉叹了口气,自从打退卡赛利亚人,沃尔纳便起了瘟疫,众人完全搞不清头绪,“我记得我让你负责调查一下瘟疫来源,有眉目么?”   “有……维特塔罗城……尸瘟……”   ……   “我妹妹的事情,我很抱歉。”   “是我无意触怒了大小姐,该罚……”苏醒第二天,瑞卡瓦站到了约西亚的桌前。   “事情过程我很清楚,我已责备过她。还希你心里少些芥蒂。”约西亚把文书放到桌边,笑了笑说。   “是。”   “事已至此,我以为你还是不要给她当近卫了,专心在军团干吧。”   “我再想想。”   “你最好早些下决定,我不能保证下一次你的命还保不保得住。”   “没有下一次了,大小姐不喜欢的事我不会再做的。”   “有趣,你想给他专心当牛做马么?很好,你可能堂堂正正战死,也有可能侥幸活着,然后呢?等奥格塔维娅出嫁了,她不是将领,你又不是女仆,难道还能跟着去么?你即使真去了,不怕叶露纱灵的王子对你有意见么?你总得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吧?不然你出生入死挣来的头衔和财产给谁?”   “我可以为森特布洛德家族工作。”   闻言约西亚的脸色明显变了,他沉默了会儿,忽然撑着桌子起身冷笑:“呵呵,你是想在战场上给爱格伯特王子的背后砍上一刀么?”   瑞卡瓦神色一凛:“大人何意?我绝无此心。”   “你在没有我的军队里呆的下去么?”约西亚戏谑地问,“若不是我给你撑腰你早埋在不知道哪个荒山里了。”   “我又不是天生招人嫌,只是……我呆的位置不对。”瑞卡瓦无奈地低着头。   “所幸我们还是有机会纠正的。我已经和她谈过了,她同意了。”   瑞卡瓦就像给针扎了一般猛然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约西亚,他的双眼里满是疑惑与恐惧:“同意什么?”   “调你走。”   “……我非走不可了?”瑞卡瓦僵了好久,面色终于回复正常,他重新低下头,自顾自地呵呵轻笑一声,问。   “未必,你还有时间考虑,我有件差事需要你干,需要出远门,耗时不短,你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想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什么差事?”   “卡赛利亚屠了我们的村子,我要你报复。”约西亚一动不动地看着低下头的瑞卡瓦,侧脸冷峻而僵硬,他的嘴角潜藏着一份试探的玩味,好像猎人在观察新到手的猎狗的习性。   “……大小姐不会希望我做这件事的。”   “除此之外你还能做什么?况且,此行路途遥远,奥格塔维娅绝对不会发现的,我向你保证。”   “为何是我?”   “只有你。”   “若是如此,我要价不会低。”   “可以商量。”   “好,你希望我怎么报复,屠村?”   “总之给卡赛利亚人找点乱子,越乱越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使柯卡莱   约西亚的话着实信息量颇大,瑞卡瓦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他沉默地揣摩约西亚话里的含义,直到约西亚催他回复他才缓慢地开口:“您是想要对卡赛利亚王国动武么?”   “哦,是又如何?”约西亚挑眉一笑,显然,凡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在乎瑞卡瓦的态度,因为一切他都已有成算。   “……行,我干。”瑞卡瓦略沉思了会,点头道。   “那么干脆?有趣,如此大的事,你不想多斟酌一下,多了解一下情况么?”   “总统领大人既下了决定,想必已经过深思熟虑,我只需执行任务就可以。我会去卡赛利亚为他们找点乱子,我相信我有能力办好,反正最差……”   约西亚打断:“最差不过一死是吧?”   “……没错。”   “呵呵,果真是亡命之徒的品性,不过你可不能死得太早,活着回来,我还有更多的任务要交给你。”   “愿为大人服务。”瑞卡瓦恭敬地向约西亚·赛灵斯按胸鞠躬行礼,“我尽量活着回来。”   ……   “这次我们又有活干了。”酒馆外的圆桌旁,瑞卡瓦喝下一大口麦酒,对身旁的戈弗雷说,“有些风险,但报酬可观。”   “你怎么了?”戈弗雷皱起眉,“你不是不喝酒的么?”   “在军队里混不能不会喝酒,我现在是在学。”   “还是黑活?”戈弗雷用怀疑的目光偷偷扫视了周围一遍,压低声音问。   “差不多。”   “那艾弥亚又不能去了,真可惜。”戈弗雷说,“再不辞而别几次,我非暴露不可了。不过也好,至少他不用冒险,家里好歹得留一人给爸妈养老。”   “这次可以带他一起去。”   “你不会想拉他入伙吧?”戈弗雷有些惊讶,“你知道他脑子不开窍的。”   “没事,这次的任务我们可以用很正义的方式完成。”瑞卡瓦轻快地说。   “真的?”戈弗雷怀疑地仔细观察着瑞卡瓦喝酒的动作,想要从中找到破绽证明他的想法。   “没错。”瑞卡瓦又喝了口酒,神态如常,“这次我们会是英雄,而不是罪犯。哦对了,你家里怎么样了,家里人过得还好吧?”   “好,自从伯爵大人开始赈济,麦肯村的情况好多了。”   瑞卡瓦沉吟片刻,语气复杂地说:“我们杀人杀得……还是值得的。”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桌角一动不动,脸上阴晴不定,戈弗雷意识到瑞卡瓦现在脑中的思维量一定非常大。   “慎言啊……”戈弗雷害怕瑞卡瓦说漏嘴,连忙给他打眼色提醒。   “世人都希望骑士与同骑士可以保护和平、伸张正义、拯救天下苍生,可事实上我们为了救一些人非杀另一些人不可,真是讽刺啊。”瑞卡瓦苦笑,戈弗雷的慌张在他看来很没有必要,整个赛灵斯的商人或多或少都怀疑赛灵斯家族和夏洛克·拉维的死有关,可他们有哪个敢出来质疑呢?只要赛灵斯势力还在,他们就不会往刀口上撞,市井间对领主不利的议论多了去了,要是每个都要担心一遍瑞卡瓦和约西亚早失心疯了。   “……士兵是什么,骑士是什么,领主是什么,不就那样么,一朝失势,顷刻成匪,我只能说,希望莉莉丝眷顾世人。”   瑞卡瓦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喝了两口酒:“戈弗雷,你以后当我的扈从吧?”   “行。”戈弗雷不假思索地答应了,“是不是我可以涨军饷了?”   “不是军饷,是俸禄,以后伯爵出一半,我出一半,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   “听着不错,艾弥亚呢?”   “他……”瑞卡瓦迟疑了会,“他不是我需要的人,不过,他和大小姐的相性还是挺高的。”   ……   瑞卡瓦苏醒后立刻在约西亚的建议下搬到了府外的宅邸里。出操,训练,简单的日子很快过去。赛灵斯的流民都得到了安抚,约西亚的救济营把难民们组织起来增高城墙,他的父亲在尘埃落定后坐上了去露普联邦的船;沃尔纳总督扎木花拉在东方老实地呆着,乖得像乌龟,夏普还寄来了一封信,告诉约西亚和瑞卡瓦他已在宛湖打下了一片根据地,正在巩固领地;北方,比利提斯败局已定,比利提斯城宣告失守,卡赛利亚国王宣布他已抓获伪比利提斯公爵琪卡·莱恩,在比利提斯的宫廷里,琪卡的堂兄泽罗姆西斯登上了公爵之位。   “我命你为赛灵斯全权使者,北上卡赛利亚首都柯卡莱,向卡赛利亚方面通报我国的愤怒与提议。”出发前一日,卡尔走后成为摄政的约西亚对瑞卡瓦下令。   “是。”瑞卡瓦半跪下去,恭敬领命。   “巴兹特匪乱太甚,此去艰难,我会为你挑选一批精锐护卫,当然,你也可以带上你信得过的部下。”   “谢将军。”   “愿莉莉丝保佑你,洛梦。”约西亚用莉莉丝宗信徒常用的语句向他祝福。   莉莉丝宗是布洛德国教血神教的分支,另一分支是该隐宗。在地理上看,布洛德西部信仰该隐宗,东部信仰莉莉丝宗。两宗的主要分歧在于血族起源究竟是被遗弃的神子该隐还是被背叛的女神莉莉丝。血神教是血族从他们遥远的故乡旧境带来的宗教,现在是布洛德血族和朽慢的主流宗教。瑞卡瓦是个半吊子莉莉丝宗信徒。   “愿莉莉丝保佑你,洛梦。”瑞卡瓦微微低头说,然后,他一撩披风,在众人的交错的目光里转身大步离开。   厅内,摄政和封臣、官吏们的会议仍在继续。   “瑞卡瓦!”在走廊上没走多久,忽然,一位娇俏的少女跳到了瑞卡瓦面前。瑞卡瓦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定睛一看,果然,来人是奥格塔维娅·赛灵斯。少女鼓着腮帮,瞪大了眼泪汪汪的双目看着瑞卡瓦,她的右手紧紧掐在左手小臂上都快掐青了,她似乎想要说话,然而一直说不出口。   我去,老大,您啥情况,你要卖萌的话,在下吃不消啊!   “大小姐……”瑞卡瓦犹豫地问。   “嘿嘿!”奥格塔维娅可怜兮兮的模样突然消失地无影无踪,她调皮地笑着轻轻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你看上去好多了,我是来道歉的。”   “主人不需要道歉……”瑞卡瓦心说血族吸人类血是天理伦常,奥格塔维娅有何好道歉的,他还有命活已经够感谢她了。   下一刻,奥格塔维娅抬起通红的眼睛瞪着瑞卡瓦,目光里满是说不出的柔情和幽怨,她的亮晶晶的睫毛呼扇呼扇,好像下一刻便要哭出声,瑞卡瓦惊呆了。   “我……”奥格塔维娅才开口。   “我接受。”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   奥格塔维娅的脸上再度绽放出笑容,模式切换之快令人咋舌,仿佛她刚才根本没有哭丧着脸过。她从腰囊里掏出一串吊坠踮起脚尖戴到了瑞卡瓦脖子上:“哥哥说你要去远方执行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呐,这是护符,它会保佑你好运的。”   “啊哈,谢谢啊。”瑞卡瓦把吊坠提到眼前看了看,那是一枚酷似眼睛的青宝石吊坠,“好奇怪的形状,有何含义么?”   “这是托勒马克的乌加特之眼,它代表着无上的权力和神灵的庇护,亦代表了明辨善恶和对健康与幸福的捍卫。我想,终有一日你会执掌巨大的权柄吧,我希望你可以像一位杰出的骑士那样正直、善良,好吗?”   “……好。”瑞卡瓦笑了,笑得很由衷。奥格塔维娅想要的很简单,她只想要瑞卡瓦可以变得正直,既然如此,他为何不如她所愿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魔女的引诱   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说话的时候,回廊另一侧的角落,金发少女玩味地微笑着把一缕头发送到口中轻咬。“真有意思啊。”她自语。   “有什么意思?”不知何时约西亚出现在她的身后,面色不善。   “你说呢?”少女有些妩媚地瞥了约西亚一眼,娇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奥格塔维娅这样呢,你不觉得有意思么?话说,你干嘛不滚回去开会?”   “我不知道。”约西亚冷冷把头甩到一边,没好气地说,“贱女人,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警告你,不要和那小子有任何接触!”   “啧啧,用那种表情看你的人可不少啊,我怎么就‘贱’了呢?原来在你床上来来去去的都是‘贱人’啊~”   “够了!我们是血亲!”   “天啊,我没听错吧?你说我们是血亲?”女子似笑非笑,“我怎么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有过那么荒谬的想法,真是吓到我了。”   “随你怎么想。”   “哎呀,让这小子在奥格塔维娅身边呆下去不是事啊~要不要我帮你一把啊~那样你既能保全妹妹,又能保全手下。”   “你!”约西亚压抑着愤怒,他低骂一声靠到少女身后,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压到胸前,他低下头凑到在少女的耳边,愠怒地低语:“我警告过你了!”   “是么?”女子答得不紧不慢,她随意地抬起手,握住了约西亚手臂,红光在她瞳孔里暴涨。感到手臂上巨力的约西亚面显怒容,瞬间目中亦是红光激荡。然而,少女悠闲地一寸一寸拉开了他的手,甩到一边。   “威胁我?等你打得过我再说吧,我愚蠢的哥哥啊~”少女轻快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对约西亚嫣然一笑。不顾他的怒视,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开了。   ……   再一次醒来后,瑞卡瓦盯着卧房的天顶看了好久,很快,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流离在外。在舒服的地方待久了,要再跑野外吃苦去想想还真有些不适应……   呵呵,有那么懦弱的想法还算是刀口舔血的士兵么?瑞卡瓦自嘲地笑了笑,从被窝里钻出,坐在床边套衣服。他好不容易把一身盔甲兵刃打理好,满意地在落地镜前故作正经地照了照,不禁摆出一个张扬的笑脸。不错不错!就以这个劲头一鼓作气砍过去吧!   走出卧房时,门“咚咚”得响了。   “来了。”瑞卡瓦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快步走向门,心中很是疑惑,他家少有人拜访,何况在这种时候。   “您好,请问您是……卧槽,怎么是你!”瑞卡瓦刚开门便看到一位眼熟的金发少女,她自称安娜,其他的瑞卡瓦一概不知。   少女一言不发地进了门,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一番,道:“还不错。”   “……在评论前能不能先告诉你来这里干啥……”   “哎,居然送给了你,真是糟践了。”少女无奈摇头。   “……你来就是说这些的么?”   “可能,也许,大概。”少女说着转身关上门。   “我就要出门了。今天我出发去卡赛利亚。还请您……”瑞卡瓦退后两步,语气严肃而警惕。   “你真胆小。”她笑道。   “有奥格塔维娅的前车之鉴在,我可不敢和血族独自相处。”   “我不是她。”少女缓步走向瑞卡瓦。   “你们都是血族,我只是区区朽慢。也许你和她差别很大,但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瑞卡瓦退到书柜旁才停了下来,如是说道。对山羊来说,白狼和灰狼都是狼,没有什么区别。   “听起来你似乎接受现实,找到自己的定位了呢~但我怎么觉得,你还没死心呢?”说着,少女已经逼到了瑞卡瓦面前。   “抱歉,在下不敢忤逆国族。而且,有何好死心的呢?”瑞卡瓦暗暗捏住刀柄,随时准备行凶逃跑。   “那就让我……实验一下……”   少女微笑着,轻轻搂住了瑞卡瓦。   “你!”无论贴到自己身上的是怎样的温香软玉,瑞卡瓦也完全起不了半点情思,反倒有种被怪物抓住的恐惧感。他被吓出一身冷汗,捏刀的手控制不住地抽搐着,犹豫要不要拔刀自卫,毕竟对方此举看起来不像是攻击,反而是……   “把刀放下,你说好不忤逆的。”少女在少年的耳边低吟,声细如丝,唇齿开合间的气息熏香般萦绕在少年的脸颊。恐惧感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让他满脸通红的燥热感。   “我会死的……”瑞卡瓦不知道少女是谁,但仅仅知道她是血族就够了。朽慢与血族通奸,若为男朽慢,极刑处死,这是希瓦娜告诉瑞卡瓦的法律。他已经大概能猜到少女想干什么了,激动、兴奋、疑惑、恐惧,各种情感一同涌上心头,他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为何是我?”瑞卡瓦呆愣愣地低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我长得很像……你主人?”   “早有预料,可是……”瑞卡瓦瞳孔猛缩,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可当少女真的承认之时他居然还是有些惊慌失措。   少女没让少年说完,便吻住了他干裂的嘴唇,柔软而冰冷。瑞卡瓦的脑中,一片空白。血族的血,一向是冷的。   少女将香舌顶进他的唇齿间,轻柔地在他的舌头上游移抚弄。吸吮他人的津液一向被瑞卡瓦以为是恶心的东西,但他没有想到,此刻少女却不停地对他做这种“恶心”的动作。他更没想到的,他居然也会情不自禁地回应。   那寒冷的触感一次次压下他的心中的火焰,而罪恶的挑逗则一次次将火焰重新煽起。随着火焰的起起伏伏,他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剧烈。就在他的心脏蹦跳的速度达到顶峰的一刻,少女忽然将他一把推开,右手拉着他的手,左手捂住嘴,把头扭向另一边。   “她从没叫过我姐姐,我也不觉得我和她是姐妹。”她轻轻喘息着,说。   “我的天啊,我干了什么……”瑞卡瓦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少女,喃喃自语。   “别在意,我对你没什么感觉。我只是觉得这样做能让她不开心而已。”   “我只是他的朽慢侍从。”   “可她对你的态度确实是独一无二的。也许是很要好的朋友吧……这样就够了。如果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和自己最讨厌的异母姐妹搞到一块,一定会气得不行的。”霍诺莉娅瞥了瑞卡瓦一眼,淡淡笑道,“真是对不起你呀……哪怕你和我只是简单的朋友,她都可能会一怒之下杀了你哟,何况是这种关系呢~”   “哎呀,我说太多了。”霍诺莉娅苦笑一声就要转身走开。   不过瑞卡瓦并没松开她的手。   “反正也是要死……”瑞卡瓦冷冷道,“那我不如做的彻底一点。”他把霍诺莉娅一把拉回自己怀里,另一手揽过她的腰,说:“你也别会错意了,我对你也没感觉,仅仅贪色纵欲罢了。”   下一刻,他就对上了霍诺莉娅那双泛出血光的红眼。   “还要继续吗?”感觉到瑞卡瓦动作停滞,霍诺莉娅说道,语调中满是寒意。   “反正也是要死。”瑞卡瓦苦笑一声,便学着霍诺莉娅之前对自己所做的那样,回吻上去。   霍诺莉娅没有抵抗,而是保持着血能解放的状态,任凭少年对自己贪婪的索取。直到瑞卡瓦试图拉开她腰间的系带,她才将他一把推开,然后回过身去,用手掌按摩起自己的眼睛。   “够了……我该走了……你也该走了……”   瑞卡瓦没再追上去,只是叹了口气坐到沙发上,扶额苦笑。   “你想让我干什么?”   “这件事我暂时不会说出去的……你安心去卡赛利亚吧……”说完,霍诺莉娅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裙,离开了宅邸。   “你还不如勾引爱格伯特去呢。”瑞卡瓦苦笑自语,他无力地走向家门,看着霍诺莉娅骑上马,跑出院子,然而没多久,她居然突兀地停下了。   她的面前不远处,是同样骑在马上的约西亚。道路的另一侧,照常有一辆双马拉的大车驶过,篷布下是一大摞干尸,要被拉到内城外处理掉。   “你在这里干嘛?”约西亚看了眼门边失魂落魄的瑞卡瓦,对霍诺莉娅冷冷地问道。   霍诺莉娅故意理了理领口,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猜啊?”说完,她提缰绝尘而去。   “她什么也没干。”看到约西亚疑惑地望向自己,瑞卡瓦苦笑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牧羊犬   “大人!”赛灵斯北方的大道上,年轻的难民跑到瑞卡瓦的马边大声呼喊。   瑞卡瓦疑惑地看着他,又环顾了一遍四周,附近没有其他人。五十多个士兵好奇地望着那位忽然跑到路边上喊住自己长官的难民,都很想知道他是啥来头。   “我是扎克雷。”扎克雷半跪下来,喊。   瑞卡瓦眼皮跳了跳,他记得这个名字。那是他杀夏洛克时遇到的人,很快,瑞卡瓦开始思考如何杀人灭口。   “大人,我能为您作战吗?”扎克雷有些激动,“我知道大人是个好人,无论你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希望能帮助大人。”   “我……你上来说话……”瑞卡瓦示意他到自己的马前来,准备在足够近的时候一刀砍死他。   扎克雷没有一丝疑虑地走向瑞卡瓦,一边说道:“您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城东的救济营附近,我已经想好了你的问题了。”   模糊的映像开始变得清晰,尽管已经足够近了,但瑞卡瓦并没有挥刀,而是在等扎克雷的进一步说话。   “我选择挑战强者,保护弱者。我知道大人就是那么做的,我希望可以为大人尽一份力。大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大人叫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停在瑞卡瓦的马边,扎克雷低下头道。   “额,我有精神分裂症啊,总是以为自己有多重身份,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人,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瑞卡瓦艰难地说。   “大人说自己是谁就是谁!”   “很好。”瑞卡瓦点点头,笑道,“不过我得纠正你一句。你可以挑战强者,但永远不要妄想保护弱者,被牧羊犬保护的一群山羊永远是被狼猎杀的一大群无能猎物。要想保护那么多弱者,任凭你天纵奇才,也会被拖累地无用武之地。”   扎克雷抬起头,坚定地注视着瑞卡瓦的双眼,道:“那我就领导他们前进,让他们变成和我一样的牧羊犬。”   “赛灵斯同骑士瑞卡瓦,欢迎您的加入,士兵扎克雷。”   “是!长官!”扎克雷站得笔直。想必他这几天帮赛灵斯家族修城墙吃得挺不错,精神满满,毫无以前的虚弱模样。   “士兵扎克雷,你的武器呢?你有盔甲吗?”   “我把它们藏了起来,请给我一点时间。”   “快去快回。”   看着高个子少年走远,戈弗雷凑近瑞卡瓦,问道:“他要是知道我们要去屠村会是什么表情?”   “不,我们不屠村。”瑞卡瓦瞥了眼艾弥亚,笑道。   “那我们怎么完成任务?”   “我们去领导农民起义军啊。”瑞卡瓦轻松地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   尽管深冬已过,但春天还离得很远。   这个冬天,对赛灵斯伯国因斯帕克伯爵领东方的卡赛利亚王国谢夏尔伯爵领居民来说是悲惨的。本来不多的收成被领主和官吏以支援出兵为由残酷夺走;卡赛利亚东部在夏丹人的劫掠和王国的盘剥的双重压力下出现了大批难民,他们抛弃土地向西逃窜,更加剧了谢夏尔的饥荒和混乱;南方商人带来的粮车与奴隶商队本创造了一线生机,但随领主罗织罪名将这些商人的财产抄没并把他们驱逐出境,百姓们仿佛连耻辱地活下去的希望都没了。   但没有关系,谢夏尔的豪族们同样给了他们自卖的机会,只不过价格低一点罢了。数不清的贫农、市民、乃至薄产之家都不得不卖身为奴,这些自卖者有的成为了田庄里的农奴,有的成为了豪族的玩物,有的被豪族名下的奴隶商队带走,去向未知的远方。   大量的土地、产业被以极低的价格被谢夏尔豪族收购,在他们大挣特挣的同时,数不清百姓在严寒与饥饿中死去。   一无所有的饥民们忍无可忍,揭竿而起,他们面对的是当地军队的残酷屠杀,这些由骑士、同骑士带领的军队不仅将反叛者杀死,将他们的家属凌虐至死,更把沿途的其他居民洗了一遍。少数成了气候的起义者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他们和本地复出或是外地流窜来的强盗团伙一样,都结寨自保并一次又一次抢掠那些还在挣扎着的百姓,只求挨过这个冬天。   由于卡赛利亚远征带走了很多士兵,谢夏尔军队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因此他们选择无视这些土匪的存在,只是乖乖固守城池,偶尔出来征个粮。毫无疑问,这片土地陷入了可怕的混乱当中。   又是一个压抑的晴天,士兵们再次进入小村庄征粮,村口荒芜的空地上,无力地佝偻着背的村民们站成微乱的方队,他们都无神地低着头,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仿佛一群灰色的牲口,村口两边的高木杆上吊着好些黑不溜秋的死尸,分外渗人。   趾高气昂的官兵们聚在他们前方,军官扯着嗓子向他们训话,颇有番顾盼自雄、俾睨天下的气势。基兹·卡普腾是灰色牲口的一员,他五十多了,是退役的卡赛利亚军官,世代居住在他脚下的小村庄里。   他没有仔细听军官的话,饥饿让他无法打起精神,另一方面军官的话根本用不着听,他用膝盖想都知道是在催粮。不远处的竖坑旁,士兵照例嬉笑着往坑里铲土,坑里的不幸村民凄惨的求饶声足以令圣像流泪,可在场的士兵和百姓们全部充耳不闻。基兹·卡普腾低垂着头,他和其他平民一样生怕变成杀鸡儆猴里的鸡,他现在只想活下去。   被活埋者的惨叫犹在继续,他已经是今天第五个遇难者了,他的哭喊像是在众人头顶以曲折的路径盘旋的怪鸟,挥之不去,望之生惧,最终,在经历了一段歇斯底里的咒骂后,惨叫声消失了。   看到百姓们还是不愿意交出粮食,军官不悦地大声叫骂,虽然听不真切,可基兹感到他的话语肮脏、暴戾而狭隘,有着没读过书的街头流氓的调调,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当上军官的。   士兵们再度走入“灰色牲口”的队列里拉人,基兹本以为第六只鸡要出现了,可事实上,士兵们拉走的是女人。女人在哭喊,基兹听不清,但他很快注意到那是他的女儿。基兹没有抬起头,士兵们每次征粮都要玷污几个女人,然而村民们一次都没有反抗过,今天他家遭了祸,只能怪运气不好。基兹记得他邻居的女儿便是在上一次征粮时被污辱的,事后他的邻居差点没把那位不幸的女孩逼死,即使基兹出面调解,最终女孩还是被家人卖给了人贩子。   “也好。”听闻此事时基兹说,“总比呆在村里好,在外头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基兹在心里暗暗发誓,事后他一定不会苛待女儿,他娶妻生子都很晚,实在不忍心凌迫儿女,大家都是苦命人,很多事是身不由己,只是不知道,女儿的未婚夫在士兵们走后会是何种态度。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谢夏尔匪乱   “放开她!把我姐姐放开!”一个高瘦的青年大步冲到士兵们旁边愤怒地大喊。   不好!基兹心里一紧,出头的人是他的大儿子,明明早先在家里说得很清楚,无论如何不要出头,他怎么就是说了不听呢!要坏事啊!   “滚!我们只是和你姐姐玩玩,好好交流一下,你激动个屁啊?难不成你也想要玩玩?”正对基兹惊恐万分的女儿上下其手的卡赛利亚士兵不爽地侧身推了青年一把,然后大声淫笑起来。对基兹而言,他的笑声尤其刺耳。   “你浑蛋!”青年低吼一声伸手去拉士兵,士兵愠怒地甩手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从腰间抽出剑眼睛都不眨地插进了青年的肚子里。中剑的青年捂着伤口难以置信地瞪着行凶的士兵,直到对方一脸不耐烦地把他踹倒在地。   完了,基兹想,可他没有动,所有人都没有动,牲口们甚至没有用他们浑浊的眼睛看死去的青年一眼的欲望,他们只是低下头,生怕成为下一个牺牲品。基兹的余光瞥到了他的儿媳,她的眼睛里噙满泪花,她死死捂住嘴以免哭出声引起官兵的注意。   “此人涉嫌袭击军士,按律当场格杀。”军官随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不耐烦地喊,“他的家人呢?”   百姓们没有动静,除了他们躲躲闪闪的目光。士兵们很快循着蛛丝马迹把基兹一家全部拉到了人群前,基兹是最后一个走到军官面前的。   “抱歉,很抱歉,我的儿子脾气不好,对军爷动手,罪该万死,还请大人……”没等基兹说完,军官瞥了眼他的二女儿,用流里流气的语调淫荡地喊出声,“哎哟老乡,您还有一个女儿啊!”   “哈哈哈哈哈哈!”卡赛利亚士兵在外围放肆地大笑。   “您儿子袭击了军士可是重罪啊,老不死的,你打算怎么替你儿子赎罪啊?”军官轻松地笑道,仿佛他现在不是在乡下征粮,而是在酒馆的桌前和朋友开玩笑。   面如死灰的基兹偷偷望了望不远处的妻子和小儿子,终究还是开了口:“我……”   不久后,基兹家门口,里屋放肆的淫笑和绝望的喊叫终于停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嘿嘿,老乡,你的女儿们真不错啊哈哈哈哈!嘿嘿嘿,一对姐妹啊,老子以前从没想过啊,多亏了你儿子啊,哈哈哈!”卡赛利亚的士兵们撩开门帘,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往外走,顺便大声嘲笑着站在屋外的基兹·卡普腾。其中一位走到基兹面前张狂地拍了拍他的脸,说:“老不死的,我们以后会常来,叫你女儿别太挂念我们啊哈哈!”   基兹尽力在苍白的老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好,军爷慢走。”   “哈哈哈哈!”士兵间传出了更响的一阵嘲笑声。   大门外,卡赛利亚士兵已把基兹交出的仅剩的所有余粮和他毕生积蓄的大半装上了马车,他们悠闲地哼着小曲,显然心情不错。   又等了会,士兵们终于走了。基兹脸上僵硬的歉笑缓缓散去,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撑在桌边扶着额头,身躯微微颤抖,他的眼睛变得通红,但是一滴泪都流不出。家里已经没有粮食了,从今晚开始,他们连饭都没得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时近黄昏,远方忽然传来骚动声。没多久,一个惊慌失措的村民歇斯底里地在屋舍间奔跑呼喊:“官兵们回来了,他们一进村见人就砍啊!逃吧,都逃吧!”   基兹默不作声地走进里屋,看都没看他衣衫不整、哭声不绝的女儿们一眼,他径直走到柜子旁,拉出一只破木箱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把陈旧的剑。   “父亲,您要……”姐姐问,声音很微弱。   “和你们没关系……躲到地窖里,快去……”基兹眼神空洞地望着剑,粗糙的大手在光滑的剑脊上温柔地往返抚摸,好像慈父在抚摸新生的婴孩。   “父亲……”妹妹说。   “快去,带上妈妈和弟弟,你们要……互相照顾。”基兹苦笑一声,扛着剑向屋外走去,在门口,他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下,转身对女儿歪过头说了一句话。   “无论如何,活下去啊……”   屋外,狂暴的咆哮声已经响起,那是暴雨与雷鸣的声音,今夜,鲜血注定浇灌他脚下的土地。   “杀杀杀!杀叛贼!杀光他们!把这帮愚蠢懒惰的劣民全都消灭掉,一个不留!”   “拼了!不活了!杀狗官啊!报仇啊!”   基兹把剑扛在肩上,大步走到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他关上门,把家里慌乱的脚步隔绝于感官之外。他看到火把的光芒在院墙外的道路左右剧烈摇晃,钢铁交击和骨断肉撕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乱世。   当时的他扛着剑站在青草蔓延的山坡上的步兵军阵里,普泰克特的王旗在头顶飘荡,他们昂首挺胸地眺望远方畏缩不敢前进的血族军队,对敌人放肆地嘲笑、谩骂。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又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唯有那时掠过原野和战士面颊的微风还出现在他的梦里过。又一次,他扛着剑站在了布洛德军队的对面,这一次,他孤身一人。   脚步声渐近,一众剑上都是血的卡赛利亚士兵转进了基兹的院子里,粗暴地叫骂着向他走去。基兹数了数,一共八个人,站在第二个的人他很眼熟,那是杀死他儿子的人,第一个玷污他大女儿的人……他必杀之人。   “杀叛贼!”敌人喊。   “唉?这家我们刚才是不是来过?”   “对哦,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对姐妹!”   “哈哈哈哈!我没看错吧,她们的软蛋父亲居然拿着剑站在门口!啊哈哈哈哈哈!你们说好不好笑!”   士兵们看到独身一人的他明显放松了不少,他们居然都有闲心嘲笑人了,他们一步一步压向门前,一路上还示威性地挥了挥手中的武器。   基兹保持着扛剑的姿势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好像一块卡在山洞口的顽石,敌人的嘲笑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然而没有丝毫作用,能伤到他的只有真刀真枪的厮杀。   “快跑啊!马贼!马贼!”不远处的乡间小道上有人在喊,闻言,逼向基兹的士兵们的脚步全部停了一下。   “有盔甲的马贼!有盔甲的马贼!有盔甲的马贼!”还人在喊。   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惨叫。   “败了败了!快逃!”   下一刻,万分荒诞的画面出现在了基兹的眼前,他看到,向他不断逼近的五个敌人,居然齐刷刷掉头跑了。   “站住!”基兹大喊一声追了上去,他的目光死死咬着他的死仇,好不容易找到报复的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还我儿子命来!”   只见他的死仇惊恐地扭头看了他一样,紧接着,一匹健壮的黑马“嗖”得冲到了他的身边,基兹惊讶地看到,一把马刀轻而易举地从上而下斜砍过去把他仇敌的脖颈斩断,他的仇敌断线木偶般跌落在血水里,披盔戴甲的骑手勒马扬蹄重重踩落在死尸的胸口,挥舞着马刀大喊:“杀狗官!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他的身后,一众骁勇的战士跃马扬刀杀出,咬在溃退的卡赛利亚兵的身后大肆挥砍。   基兹紧张地一步步蹭到院墙旁,探出头望向卡赛利亚兵逃跑的方向,眼前的景象何等滑稽,白天还不可一世地淫掠百姓的官兵们,现在居然如同牲畜一般给马贼撵着砍,一路从乡舍间砍到田野里,一个个惨死在兵刃和马蹄下,狼狈得不堪入目,哪还有半点当初威风八面的模样!他甚至看到反抗的村民挥舞锄头和耙子追在逃跑的士兵身后,死命挥落武器把他们钉到泥里。   “报仇!报仇!杀狗官啊!”反民的喊叫声回荡在晚霞下的田野间,凄厉而决绝。   “大爷您好,请问怎么称呼?”忽然,基兹听到身旁有人在叫他。   基兹扭头看去,骏马上披甲持刀的英武少年正向他微笑,刹那间,一个禁忌的名字浮现在基兹的脑海里——最后的普泰克特人,战死殉国的白衣骑士诺玛利斯。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袭击运粮队   数日后,谢夏尔与克尼亚斯间的大路附近。   “兄弟们!听好了!”灰色的莽原之上,一位身着打补丁的粗布袍的高大汉子走上山坡,转身对背后的一大票落草农民喊叫着。   “我们都是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的,那么长时间以来,为了生存到处抢掠,一直对不起乡亲们,惭愧啊!”   强盗们无声地仰望着正在进行演讲的老大,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些都是城堡里那些妖魔鬼怪害的!那些可恶的该被天谴的吸血鬼!”   此言一出,好多强盗都震惊了,他们面面相觑,他们从小受到的宗教教育里,血族是天生应该统治世界的神族,老大的话他们完全不能理解。   “兄弟们!莉莉丝宗是伪教!我已经皈依了十字教!那才是真神的信仰,莉莉丝和该隐这些异教神都是魔鬼啊!”汉子痛心地大声喊叫。   “那些魔鬼就要把宝贵的,凝聚着乡亲们血泪的粮食送到克尼亚斯城去!今天,他们会走过这条路!此次我接洽另外两支义军就是为了合伙抢回粮食,然会去赔偿乡亲们!”汉子没有说出他的匪帮快要断粮的事实。   “哦!”强盗们恍然大悟。   “我们的两支友军,一支是传播真信仰的十字军,致力于打击莉莉丝伪宗,一支和我们一样都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兄弟们,你们愿不愿意并肩作战,你们愿不愿意皈依十字教,真神会保佑我们取得胜利!所有战死者都会升上天堂,享受幸福!”   “我们愿意!”在大汉亲信的带动下,全场陷入了狂热的呼喊声里。   “好,让我们狠狠打击那群异教徒吧!”   ……   两个小时后。   山谷里到处都是惨叫……没有盔甲防护的强盗丢下简陋的武器,抱头奔逃,身后,骑在马上挥动铁剑与钢刀的谢夏尔骑兵紧追不舍,他们杀人惬意地就像在切菜。   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波折,强盗的远程攻击没有丝毫杀伤力,而辎重护卫队弓箭的齐射一瞬间屠宰掉了十多个强盗。强盗们在雷霆一击的震撼下乱成一团,指挥者的进攻命令无人响应,前排想要逃跑的和后排不明真相的堵在一块,进退两难。护卫队的骑兵们仅仅一个冲锋便插进了强盗的阵线里,轻而易举地斩杀了强盗指挥官。刹那间,这支总人数将近五百人的强盗部队土崩瓦解,全军溃散。   “哎,一帮乌合之众,胜之不武啊。”护卫队的副将,一位人类同男爵无聊地叹着气。他带着上百步兵守卫在车队旁,看着远方正奋勇追杀贼寇的骑兵挥动武器,把一个个小毛贼砍杀在地,心中感慨不已。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实在无趣得很。   “不过既然选择了做贼就要付出代价。”他低声自语,“你们这些屠戮无辜百姓,对抗领主权威的贼人的一生罪恶,就由我们终结吧……”   忽然,突兀的号角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下一刻,六十多外袍鼓鼓囊囊的骑兵跃马翻过山坡,毫不迟疑地向马车边的步兵猛冲而来。   “放箭!快放箭!”副将大惊,忙喊。怎么回事!这帮贼寇居然还有伏兵?而且还有马?   看到大队骑兵从坡上冲下,原先面对土匪勇不可当的步兵们瞬间跑掉了小半,民夫更是跑光了。弓兵们慌忙朝坡上射击,可羽箭只是插在骑兵们鼓胀的衣服上,只有一人因为马被射死而飞了出去,抱头落地滚动。   机智的弓兵们立刻意识到,敌人不是一般农民或强盗,他们有马,还疑似有盔甲,完全是正规军的配置啊,虽然不知道来头,但肯定不是自己打得过的!于是,分分钟又有十几个士兵丢下武器跑路。   “不准跑!给我回来!坚持住,马上大人就回来支援了!”副将惊恐地叫喊,他随手一刀砍死了一位跑经他的逃兵。他的主将,一位血族子爵还带着骑兵在前面追杀残敌,要是他的部队现在就溃散掉,无疑是把主将送进了险地。要是子爵战死了,他一个属于侍从序列、负责保护主家安全的同男爵也活不下去。   六十骑兵跑起来扬尘可大,颇有威势,在重重的马蹄声中,看着骑兵冲近的步兵们没能坚守住战意,他们先后脚底抹油,掉头逃跑。即使有少数几人被副将及其亲信砍杀都没能阻止他们,大多数人都逃离了即将爆发肉搏的战场。   最后还坚持在马车旁的只有二十一位人,骑兵流毫无迟滞地从他们身上碾过,然后在马车旁停下。   “跑得好快啊。”看着远方溃兵的背影,艾弥亚感叹。   “别管他们,我们去把他们散开的骑兵干掉!”瑞卡瓦兴奋地说,连续好多天扮猪吃老虎,以土匪的身份袭击卡赛利亚士兵取得的胜利使他最近颇膨胀,看到谁都觉得只要猪突上去便能赢。   骑兵后,扎克雷带着一百五十位扛着木矛的布衣土匪一路吃灰一路快跑,终于在了马车旁停下了。他本以为会和敌人交锋,没想到事实上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把武器捡起来!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对……那位,你干啥!别动粮食!要我说几遍!”扎克雷生疏地指挥着部下,下一刻再次起步奔跑的骑兵又喂了他一嘴灰。   “保持阵型。”基兹扭头瞪着步兵们,很快瞪得他们不自在地站回了原位。   大多数谢夏尔骑兵还沉浸在追杀溃兵的快感中,只有少数意识到了身后的动乱。这些人试图召集战友抵抗,但根本来不及聚集起力量就被杀到眼前的神秘骑兵碾过。一些机智的骑兵很快放弃了抵抗,他们丢下盔甲武器,仗着马速冲进林子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真是弱啊……”瑞卡瓦情不自禁感叹,他的视野中,敌人越来越少了。   不少被救下的强盗惊慌地转身看着战场离奇的画面,原来死神天降般的谢夏尔骑兵被另一波未知骑兵打得一败涂地,死的死,逃的逃,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在瑞卡瓦的骑兵追到之前,最后十三位谢夏尔骑兵紧赶慢赶后终于聚拢到了一起,他们拨马朝向瑞卡瓦的方向,提速冲锋。   “这么浪?”瑞卡瓦惊叹。   跑在正中的谢夏尔骑士亮出血瞳,他高举长剑,另一手从剑脊上擦过,霎时间,熊熊烈火在那把漂亮的剑上燃烧着。瞬间,瑞卡瓦感到一大堆探寻的目光齐刷刷射到了他的身上。显然,对身为血族的臣民的他们而言,对血族挥剑并非一件可以轻易接受的事。   仅仅一个术法,瑞卡瓦的部下便虚了。   “不怕!冲!”瑞卡瓦作为得到“安娜”小姐附魔的幸运儿当然不怕,他底气很足地喊。   高举火剑的谢夏尔骑兵左侧,另一位骑兵的双眼也冒出了红光,他在飞驰的马背上横持马刀,手指轻敲下,闪电般的光芒在他的刀上闪烁起来。然后,所有部下都迟疑地望着瑞卡瓦。   “勇敢一点!”   第三幕神奇的画面出现了,另一位红眼的谢夏尔骑兵张弓搭箭射出一发蓝光萦绕的羽箭,直朝戈弗雷冲去。戈弗雷恐惧得身体止不住发抖,连口水都分泌不出了,他努力挺起盾牌,居然幸运地挡下了那道蓝光,瑞卡瓦好奇地斜眼看去,盾牌上竟结上了厚厚一层冰块。   瑞卡瓦立刻收回了目光,敌我双方已经很近了。散开的骑兵们死死盯着各自的对手,准备在交错的一瞬间一决生死。   “杀杀杀!”紧张的赛灵斯骑兵都不由得叫骂着发泄压力,而瑞卡瓦则猛地一夹马腹加速冲刺。   一瞬间,第一排骑兵与敌人擦过。火焰长剑砍碎了瑞卡瓦前排骑兵的长剑,深深切进他的肉体,把点燃的他从马上撞下。而瑞卡瓦则在提速间猛然从另一侧贴近骑士,他无视身边坠落燃烧的战友,举刀顶向敌人的喉头。   谢夏尔骑士没能来得及拔出长剑,亦没能来得及摆动身体,刀尖刺破了他的链甲,插进了他的喉头,瑞卡瓦甚至连逐影剑都没用。 第一百四十八章 谢夏尔反叛军   骑兵们在一次对冲结束后纷纷惊魂未定地拨马回头准备迎接下一次冲击,瑞卡瓦的骑兵足有敌人的四倍多,因此他们分为四排与谢夏尔骑兵对冲,谢夏尔骑兵每个人都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迎接四次攻击,还未必来得及反应。   现在谢夏尔骑兵已经倒下了十二个,而瑞卡瓦的部下倒下了十一人,在四倍多的人数差距下,谢夏尔骑士居然能打出接近一比一的战损比!敌骑里一共有四位亮出了红眼,有此战绩不难理解,但瑞卡瓦还是不得不折服于他们的强悍。   尤其是仅剩的最后一个谢夏尔血族骑士,他的右臂被整个砍下却仍不放弃,朝野外马不停蹄地奔逃,他右肩上的断口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瑞卡瓦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骨肉在一点一点生长还原。   瑞卡瓦心想不好,他军中没有配备很多镀银武器,想击杀血族还是挺难办的,何况他现在连镀银匕首都没带在身上。   “你,你,你,还有你!”瑞卡瓦随手点了四个人,指向逃跑的血族大声喊,“把那个人干掉!”   四位骑兵略犹豫了一下后跃马追杀而去。疲累的瑞卡瓦停在远处低声喘息,以舒缓心跳和呼吸,他注视着刚才爆发战斗的战场,心里百感交集。   忽然,瑞卡瓦看到在冲锋中被他割断半边脖子的血族骑士晃晃悠悠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站了起来,蹒跚行走着。   居然还没死!瑞卡瓦吓得赶紧骑马冲上,用马蹄把他踢倒,然后飞速跳下马,挥刀在他身上狂刺。他一连重重刺了七刀,每刀都刺穿了铠甲,这才让诈尸的骑士不动了。瑞卡瓦茫然地退后两步,怔怔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切,恐惧疯狂地在心间蔓延。在此之前,他只杀过一个血族,昆庭·韦德洛特,用的是镀银血毒破甲箭和镀银匕首,他可从未用普通武器杀过血族。   接二连三,又有两个骑士诈尸爬起。更远方,亦有三位躺了好久的骑士起身了。   “快来帮忙!”瑞卡瓦爆吼一声,骑兵们纷纷惊恐万分地骑马冲去把近处的两个骑兵踩倒,近二十人翻身下马掏出武器,没头没脸地朝他们身上招呼,把他们砸回地上。剩下的人径直离开,把远处三个骑士先后放倒,手忙脚乱地攒刺着。   瑞卡瓦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突然看到刚才他亲手捅到不动的骑士又起来了!   “草!”瑞卡瓦吓得手都在抖,他魂不守舍地环视了四周一遍,看着一地木矛喊道,“来几个人!用长矛把他给我顶在地上!”   四位士兵听命忙捡起木矛插进了骑士的四肢,把他死死钉在地上,瑞卡瓦大口喘着气,蹲下把骑士的大翼盔扯落。他看到的是一位面目清秀的血族青年,双目中的红光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那般黯淡而飘摇,他的脖子上,伤口已经愈合,大片的血污覆盖在他的喉头和嘴边。瑞卡瓦恐惧地倒退两步,在地上摸出一把大斧头,重新贴近血族骑士。   血族青年的脸上只有疲惫与迷茫,他使劲挣扎却动弹不得,只好扭过头,疑惑地看着脸部扭曲而狰狞的瑞卡瓦。为了保持治愈能力维持生命,血族青年不得不始终保持高度解放血能的状态,他的血能在飞速消耗中,即将见底。   “死啊!”瑞卡瓦声音都变了,他歇斯底里地嘶吼,重重挥落斧头,一连三下,终于让对方身首分离,红光散去,血族骑士真不动了。   “你,监视好尸体!你,去叫其他人收集柴火!”瑞卡瓦简洁地下令后,立刻转身跑向剩下的在爬起与砍倒间无限轮回的血族骑士,用斧头砍下他们的脑袋。   看到最后一位血族骑士尸首分离,瑞卡瓦丢下斧头,失魂落魄地躺倒,大口喘息。   “好强……真的好强啊……”艾弥亚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兄弟们……你们以前,杀过国族吗?”瑞卡瓦喘着气问。   “看……看少主杀过……”有人答。   “这样啊……把尸体聚集起来,烧掉!都烧成灰!快!”   “这些国族骑士吗?”坐地休息的戈弗雷问。   “都烧掉!所有谢夏尔兵!你怎么知道里面没装死的!”瑞卡瓦声音都变了。   这是瑞卡瓦第一次与血族骑士正式对阵,即使他占尽优势仍然被狠狠地震撼到了。   他在因斯帕克接收了约西亚派给他的士兵后进入了谢夏尔,在谢夏尔籍士兵的帮助下顺利展开行动。在一个谢夏尔征粮队进行残酷征粮的村庄,瑞卡瓦派人冒充谢夏尔百姓“忍无可忍”地袭击了谢夏尔士兵,直接导致撤离的谢夏尔军队折返进行血腥屠村。在村中男丁绝望反抗时,瑞卡瓦带部下杀到,顷刻剿灭了士兵们。因为反叛行为无路可走的村民们只得被自称农民领袖“斯巴达克”的瑞卡瓦裹挟入军。   随后,他们又收拢了一伙抢粮店失败的强盗,打了个漂亮的回马枪把那个好不容易守住的粮店洗劫一空。这次瑞卡瓦没下死手,他放过了粮店的幸存者,把他们裹挟入军,号称等以后灾荒缓解他会归还所得物资。不久后,瑞卡瓦又洗劫了一座谢夏尔血族的庄园,他把除军需外的所有物品都交给先前俘虏的粮商送到因斯帕克卖掉,以充军资。   随后,瑞卡瓦跑到了此处攻击运粮队,没想到竟会遇上进入谢洛依以来强度最大的一次战斗。尽管血族骑士的战斗力令人震撼,但任务还得继续。伏击运粮队的三支土寇部队已经失去了领袖,虽说瑞卡瓦一开始没料到会有其他起义军势力盯上这批粮食,但既然来了他肯定不会轻松放过。本着滚雪球越滚越大的原则,瑞卡瓦当机立断下令收编,裹挟土寇们入军。他还派人搜索逃散在山谷周围的敌军溃兵,一并带走。   在神似游牧部落的营地中,“沙尘暴军团第一步兵大队指挥官”扎克雷同志伫立在大批盘腿坐地的新附强盗面前宣讲。尽管天上还在飘雪,但扎克雷同志并不打算把演讲地点搬到室内,因为营地中根本没有面积足够大的“室内”。   “同志们,欢迎来到沙尘暴军团!我们军团的宗旨只有一个,那便是求活!求活要粮食,我们都曾有辛苦耕耘出来的粮食!但是,这些粮食!都被领主和贪官抢走了!若是没粮食,我们就活不下去!要活下去,就要找粮食!不把我们的粮食还给我们,我们就自己动手!”   “好!”拖们立刻大声喝彩,引出众人的一次欢呼狂潮。   “哎,不过我们也苦啊!粮食不多,我们得不断战斗才能有口粮!也只有战斗的人,才能有充足的口粮!这就是我们沙尘暴军团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幼,都发给这个数!”扎克雷用手势比划了一下。   “这怎么吃的饱!”群众哗然,好多人惊得站起,挥舞双手疾呼。   扎克雷冷冷地向周围的士兵瞥了眼,士兵们就把长枪朝地上一顿,恶狠狠地喊话维持纪律,吓得人们安静下来。   “没错!吃不饱!而且可能饿死!但是,只要上阵,或是进入老营,就有这个数!”扎克雷笑着打手势,“这足够吃饱了吧!”   “那我们的家眷呢?”拖儿很合适宜地提问了。   “问得好!只要冲在最前面,或是表现足够勇敢,或是立下战功!就给这个数!”扎克雷重重在空中比划了一番后,故作深沉道,“这世道太糟糕,只有敢打敢拼的人才能活下去。哎,我们军团的军官也和你们一样,按同一个规矩领取食物,诸君共勉啊!”   扎克雷没有提到降军,他们的待遇将更加苛刻。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狄雷穆堡得手   营帐中,瑞卡瓦把最后小半块馕塞进嘴里艰难地咀嚼后咽下,他头也不回地出帐从雪地里捡了把还算白的雪塞进嘴里,又回去了。   艾弥亚扬了扬手中热气腾腾的铁制水壶说:“这儿有热水,刚烧的,将军你不用嚼雪吧?”   “我只是想要清醒一下。”瑞卡瓦摇摇头,坐回了小椅子上。   营帐里坐着一众军官,都在无言地进食。   “这点粮食够我们撑一段时间。”谢夏尔籍因斯帕克军官克利夫兰·怀特把食物消灭后,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们打了那么久,要不要休息几天。”   “不行。我们得在小赛灵斯将军出兵前尽可能搅乱卡赛利亚。”瑞卡瓦回答,语气里毫无商量的余地。   “大家都很累了。”   “我也累,可任务艰巨。”   “我知道,可我们到现在就没停过,还有,这一仗死了多少赛灵斯的兄弟?我们全军就这些老兵能打,你想让他们疲惫不堪地去送死么?他们死光了仗就别打了,你不能光想着功劳啊!”克利夫兰很不满,“我们隐姓埋名在领国作战,惊险如同在铁丝上行走,不能那么莽撞!”   瑞卡瓦没说话,只是环顾了一遍周围的军官,问道:“你们累么?”   军官们面面相觑,纷纷低头吃东西,只有艾弥亚说了句:“有点。”   “那好,等我们打下狄雷穆堡就休息。”瑞卡瓦无奈,只好妥协。   “那恐怕也得打一段时间。”克利夫兰说。   “我已经让戈弗雷带人假扮谢夏尔溃兵往狄雷穆堡赶了。如果运气好,很快我们就能休息了。”狄雷穆堡是谢夏尔湖东岸的谢夏尔培伊城的东方的城堡,得到了狄雷穆堡,瑞卡瓦便可威胁狭长的谢夏尔伯爵领的中继城镇谢夏尔培伊,截断谢夏尔的南北交流。   “你不是说我哥去抓溃兵了么!”艾弥亚惊道。   “我口胡习惯了,别见怪。”   第二天上午,瑞卡瓦跃马跳到高坡上眺望着远方的狄雷穆堡,堡垒上飘扬着金色旋风的旗帜。狄雷穆是个小型土堡,外墙是用土垒成的,不算太高,它属于已经确认阵亡于昨日战斗的同男爵。   瑞卡瓦脚下的大路上,沙尘暴军团的一众乌合正排着松散的队列前进,其中包括自称农民起义军的赛灵斯正规军,刚拿到盔甲武器没几天的正宗农民起义军,连真正的武器都不曾有的准农民起义军,投军匪徒,还有他们的家属。   瑞卡瓦满意地笑了笑,狄雷穆堡上那面风格粗犷的黑底金旋风图案的旗帜是沙尘暴军团的旗帜,这说明戈弗雷行动得手,堡垒已经落入我方手中。   这面旗帜可是凝聚了瑞卡瓦的创意,众军官的讨论和艾弥亚玩沙子玩出的迷之画工的存在。尽管大家都觉得沙尘暴的意蕴更符合数万铁骑屠掠天下,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夏丹人,但瑞卡瓦仍坚持表示这面旗帜十分适合农民起义军的行动。就像狂风一路席卷无数卑微浮沙,越聚越多,越卷越大,甚至成为移动的沙丘,吞没堡垒,淹没城市,那是何等气概。   不久后堡内冲出一骑,在和游骑短暂交涉后径直跑到瑞卡瓦面前报告:“斯巴达克将军!我们奇袭成功,狄雷穆堡已经拿下了。”   “干得漂亮!”瑞卡瓦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但是格弗兰长官受伤了。”   格弗兰是戈弗雷的假名,就和瑞卡瓦的斯巴达克一个性质。   “居然如此凶险。”瑞卡瓦脸色一变,关切地问道,“他如何了?”   “我们没想到堡内居然有国族。本来其他士兵都死的死,降的降,只有那位国族还在抵抗。我们八个人围攻他,被杀掉了两个,格弗兰长官肩膀被砍伤,这才制服他。长官伤得不算重,正在堡里休养。”   “国族啊……”瑞卡瓦面色凝重,“你们怎么处理的?”   “用掺银的锁链绑起来了,我们听投降的军官说,国族互相囚禁时就是用的掺银的锁链,这样国族就没法反抗挣脱了。正好狄雷穆的地牢里有,我们便用上了。”   “哦哦。”瑞卡瓦所有所思地想了想,下令,“你现在马上带人去把那厮的头砍下来,然后尸身一起烧成灰,懂了吧?”   不出所料,骑兵迟疑地问:“这可是国族啊?”   “我们可是起义军。国族那么厉害,我可不敢留过夜。”   ……   北格诺尼亚公国,河海交汇之城,罗斯塔克。   寒风凛冽,罗斯塔克骑兵把全身都裹在厚厚的棉袄里,雪地中慢步巡逻。商队在大冷天也不愿意休息,他们的头领在给士兵们送了些烟草后就继续带着手下上路。他们把马车开上封冻的河流,艰难地向对岸行走,一位伙计不小心摔了个跟头。   整个人滑出好远,他的朋友想要走过去扶他,却也摔了一跤。   北岸,城市的东门外是一座很大的营地,营外码着整整齐齐的石料。罗斯塔克军官正皱着眉头和一脸歉意的工头讨论着什么。   “最近天气实在不好,恐怕还得等一段时日才能再开工,这事可急不得啊!”工头指着野地里厚厚的积雪,说道。   军官无奈地看向西边,城市的东侧有好大一片城墙都还只有雏形,光秃秃地裸露出一片石砖的侧边,离真正建设完毕还差得远。   “等,等!就知道等,这劳什子地方的冬天有好天气过么!城墙还要多久才能建好!你知不知道我要是逾期没完成是要倒霉的!你给我记着,我要是倒霉了,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二人的争吵还在继续,东门外,一小队人马走过大道,来到了城门口。   “停,检查。”士兵们强打精神,起身从遮蔽物里钻出,执行任务。   布莱德利跃马上前一步,将琪卡挡在身后,朝士兵礼貌地说道:“比利提斯公爵在此,求见北格诺尼亚大公。”   士兵们吃了一惊,怀疑地看着不远处的年轻骑士,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只有眼睛从一身厚袍里露出的未知人士,然后瞥了眼他们身后的少量随从,最后面面相觑。   “我们没接到有贵客要来的通知。”小队长观察着布莱德利的表情,说道,“再说我记得比利提斯在打仗。”   “我们这次前来拜访确实没提前通报过。”说着,布莱德利递给了小队长一包钱币。   小队长掂量一番,忙招呼小兵去通报,那小兵也是耿直,闻言就窜了出去,跑得飞快,却听小队长大吼一声:“给我滚回来!骑马!我的马!”   小兵这才窜回去,尴尬地朝众人笑了笑,骑上马走了。 第一百五十章 渎圣之盟(一)   “多带点人迎接他们进来,以公爵的礼节。”听到部下的汇报,希德里克·黑锋堡毫无惊讶之色,只是淡淡下令。   “啥是公爵的礼节?”军官没头没脑地问了句,引发了周围众人的一片哄笑声。   “算了,多带人就是。”希德里克苦笑。   他所在的地方是不是领主大厅,而是供他休憩的房间。砖石堆砌的厅堂有些阴暗,因此打了灯,壁炉里的火焰散发出股股热气,使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他和他的朋友们都坐在一样的木椅上,在一样的茶案上喝茶。三位年轻人在房间东侧的书架旁入神地翻着书,另外两个则坐在地上下棋。   “比利提斯公爵……是哪个?那个女孩子?还是她堂兄弟?”阿历克赛·库尔斯特放下炭夹,转身离开壁炉,走向房间中间的各位前辈们,柔软的金色刘海下,一双宝石般的蓝眼散发出好奇的光亮。   阿历克赛是一位年轻的北格诺尼亚将领,父亲是库尔斯特的同侯爵。在北格诺尼亚大公出瓦里安关口前,他们的家族还是白可汗麾下的封建领主。虽说在疆域大到吓人的猎风汗国库尔斯特家族算不上什么,但在周围诸侯当中还是非常显赫的。   因为他们的邻居诸侯兼死对头贝尔格罗德家族把女儿嫁给白可汗当妾从而得到白可汗的支持,居然敢宣称库尔斯特家的头衔。库尔斯特家族表示不服,拍桌子造反,带着军队就冲上去找那家撕逼。而当时猎风汗国新汗上位,风雨飘摇,到处都是造反作乱的,白可汗根本无力管他们两家的事。库尔斯特一战得手,觉得不过瘾,又找了一家开打。   此时希德里克带着旧部走出瓦里安关口,夺取猎风汗国大片土地,并在沉盾湖一战击败猎风汗国仓促集结的三万大军,击杀青可汗,数不清的诸侯汗部向他称臣。库尔斯特家族一开始仍表示不服,直到被希德里克一战教做人后才乖乖臣服。之后,他们靠着战功当之无愧地跻身黑锋堡麾下得力诸侯之列,成为北格诺尼亚公国的四个拥有同侯爵头衔的家族之一,另外三个是诺斯达尔家族、瓦伦汀家族和苏兹萨拉家族。其中诺斯达尔是黑锋堡在普泰克特王国时期的战友,瓦伦汀是他们那时的封臣,苏兹萨拉和库尔斯特一样都是关北土著。   “估计是那女娃子,他堂兄不可能来着里的。”阿历克赛的父亲,“大胡子”瓦西里·库尔斯特吹着他精心打理的络腮胡说。   “她来这里干嘛?卡赛利亚国王肯定是要过来要人的,我们也没理由把他保在这里啊。”暮萨同侯爵“战斧”泰恩喝了口浓茶,问,“除非我们想和克洛维什摊牌,不然我们不可能接受琪卡·莱恩前公爵的流亡,要不我们把她送到露普联邦去?”   “可以啊,世上有什么比国族的争执更麻烦烫手呢,国族的事情国族自己去操心便好,何苦把我们牵扯进去,正好让露普联邦和卡赛利亚王国扯会儿皮,我们好趁机做点生意。”烈泽同侯爵詹姆士放下厚重的《亚历珊德拉战纪》,若有所思地说。   “说不定我们可以趁机再去关南逛逛?”正用磨刀石默默磨刀的苏兹萨拉同侯爵雷诺头也不抬地问。   “谁知道呢?”希德里克耸耸肩,“中午吃羊排,你们没意见吧?”   “没。”众老臣应了声,又各自聊各自的去了。   阿历克赛踱步良久,发现自己对此事还是在意地不得了,刚想开口,便听父亲叹息:“其实卡赛利亚来要人,我们拒绝也没关系,他们又不敢出兵。但假如那老匹夫给我们禁运了,我们就麻烦了。”   “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我们把人交出去了,他们还是会禁运我们的。”希德里克淡淡道,“卡赛利亚国王对我们人类很有敌意啊。”   “这事可真难办了。现在到处都是谣言说白可汗想撕毁停战协议,若卡赛利亚那老匹夫得逞了,我们就腹背受敌了。”瓦西里眉头越皱越紧,“这帮吸血鬼也欺人太甚了!”   “慎言!”房内不少人一惊,忙喊道。   “不怕,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房间里也都是自己人。”希德里克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沉稳模样,“不过若是去了关南,可就别那么说了。”   被布洛德帝国人类尊称为国族的血族,在死敌人马口中则是吸血鬼。人马汗国中的人类当然不用遵循血国的规矩,都和人马一样称呼血族为吸血鬼,亚萨基王国也是这样。正如人马被布洛德帝国和亚萨基王国称为马虏,而狼人被布洛德帝国和人马汗国成为狗夷。人类也同样被三个族群授予不同的称呼,血族称人类为朽慢,人马称人类为呼蛮,都是蔑称,只有狼人对人类的称呼好些,诺玛人,来源于对狼人部族有恩的旧诺玛帝国。   库尔斯特之前一直是人马汗国的封臣,投降后也都是为黑锋堡家族做事,因此对血族没什么敬畏之情,完全没有恭敬称呼的习惯。   “……我们可以把女公爵藏起来,反正你们很擅长藏人。”正在下棋的梅尔维尔·苏兹萨拉说,他和他父亲一样都在目不转睛地做自己的事,除了嘴巴外身体没有任何部分被新的话题吸引。   “咳咳咳!”梅尔维尔的对手,蒙吉萨拉·瓦伦汀偷偷给他使了个颜色,还故意咳嗽了一声,说,“专心下棋!”   “反正我不专心你也下不过我,还是叫你哥哥来吧。”梅尔维尔的语调毫无波动。   蒙吉萨拉很不爽地撅起嘴:“你……算了,你爱咋地咋地吧,我不管你了。”   书架旁,暮萨同侯爵的二女儿茱莉亚·诺斯达尔偷偷用手指戳了戳旁边专心看书的英格索尔·瓦伦汀,凑到他耳边悄声说:“你弟弟好像撑不下去,你去看看?”   英格索尔无声地点了点头,把《天国征服》塞回书架上转身要走,没想茱莉亚手一滑,她的书竟落了下去,书脊坚硬的一角砸到了英格索尔的手上。   “你没事吧!痛不痛?”茱莉亚有些慌张地拉过英格索尔的手,抚过他发青的手背上的血痕。   英格索尔没有说话,他只是疑惑地盯着自己的手发愣,茱莉亚的弟弟克洛宁·诺斯达尔缓步走到他身边,对茱莉亚说:“你去找点药吧。”等茱莉亚走后,他问英格索尔:“怎么了。”   “没感觉。”英格索尔说。   房间中央,希德里克忽然问同侯爵们:“说起来你们什么时候回封地?”   “等开春了吧,现在这种日子赶路难受死了。”瓦西里·库尔斯特说。   “我也是。”雷诺·苏兹萨拉说。   “好不容易到罗斯塔克一趟,我还是多待会再走。”詹姆斯·瓦伦汀说。   “反正我不急,天气那么冷,暂时完全不想上路。”泰恩·诺斯达尔如是说。   “确实。”希德里克苦笑,“山北真特么冷。” 第一百五十一章 渎圣之盟(二)   “爵爷,比利提斯小公爵到了。”侍卫走入屋内,对希德里克报告。   “哦……”希德里克没有起身,只是问,“雷伊家的小子也在吧?”   “在。爵爷,您打算在哪里接见比利提斯公爵?不在大厅里吗?”侍从面露疑容。   希德里克笑了笑,说:“就在这里好了。比利提斯公爵不是我邀请来的,更没提前通知,我不愿把这当成外交访问对待。相比之下,朋友间相互拜访倒差不多,就在这里见好了。”   侍从点点头领命离去。他才出门,瓦西里便问:“那我们是不是该退避一下?”   “何必,朋友私下拜访,有何好忌讳的。”   闻言,阿历克赛不禁叉手托腮,若有所思地问:“那我岂不是能见到比利提斯的血族女公爵了?不得了啊不得了!我还在库尔斯特跑马的时候就听说比利提斯公国莱恩家的大小姐国色天香,不过当时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上次去南方只和瑞瓦库特的兵痞厮混了一番,本来信誓旦旦想求见她一面,结果连比利提斯的城门都没能进去。想不到回到北方后居然要见到了。哎,这就是人生啊,如此反复无常。”   “闭嘴!”瓦西里笑骂道,“就你小子话多!你就不怕这番言语要是传回你老婆耳朵里,她一怒之下把你活活打死么?”   “老爹你去一次南方就纳了三个妾都没被打死,我看看美女怕什么?这叫欣赏懂么!”阿历克赛不以为然,“我比起你可好多了,我现在都没纳妾。”   尽管无论人马、血族、狼人在婚姻上都奉行一妻制,但这些制度还是有差别的。人马和狼人所奉行的一妻制全称为一妻多妾制,因此人马、狼人都能娶妾,而他们手下的人类也随同这些异族君主奉行同样的婚姻制度。   库尔斯特家是从猎风汗国独立出来的,黑锋堡家族没有太过苛求,因此婚姻制度维持了原状没有变。不过希德里克没有入乡随俗,他仍然维持着原先巴兹特的传统,没有娶妾。   泰恩·诺斯达尔到底是关南的老领主,身上始终有巴兹特贵族的影子,库尔斯特父子的对话在他听来很是别扭,忍不住说:“她可是血族贵族女子,不容染指的高岭之花,你们说得太不像话了。”   “她又没带兵来,怕什么。”瓦西里笑得浓厚的络腮胡不住抖动,“当年威廉王不也找了吸血鬼当情妇么,我还不信了,你们普泰克特出身的大人们当年还没玩过国族的女人。”   希德里克也开始觉得库尔斯特父子说得不像话了,忙咳嗽了声。几乎同时,阿历克斯劝阻道:“老爸,放尊重点,我们斯洛维夫人从来都是尊重高贵的女士的。莱恩女士可是堂堂公爵,又是血族贵胄,又不是民女或俘虏,怎好这样。”   “也对,也对,是我错了。”瓦西里哈哈大笑,灌了口烈酒,道,“都是我酒喝太多了!”   门外,布莱德利无奈地收敛愠色,转身理了理脸色苍白的琪女君主的大衣。他们从库尔斯特同侯爵出言不逊的时候就站在门外了。里面人声音很大,他们在外面听得很清楚。   带路的罗斯塔克贵族尴尬地笑了笑,先进门去通报了。   “这群野蛮人真是粗鄙……哎,你还去见他吗?”布莱德利柔声问。   “已经到这儿,我没退路了。”琪卡苦笑。   他们一路艰难,寒冷的天气、残暴的乱军、缺少的物资,每一个都让他们吃尽苦头。在瓦里安关口,他们冒着被抓后失去一切的危险说服瓦里安守将。之后,他们甚至遭遇了异兽,布莱德利的侍从重伤不治死在了雪地里,而剩下的人连让他入土都做不到。如果仅仅因为几句野蛮人的粗鄙之语就掉头离开,之前付出的一切都白费了。   “请进!”通报完成后,罗斯塔克贵族连忙出来招呼他们进去。   “跟着我。”布莱德利在她耳边轻声说,一马当先进了门,魁梧的身躯遮蔽着身后的君主。他径直走向希德里克·黑锋堡,恭恭敬敬行了礼,说:“见过公爵大人。”   “雷伊伯爵免礼。”希德里克也不起身,就坐在小木椅上抬头看向他。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布莱德利身侧的少女,没有一丝留驻目光之意,“雷伊伯爵把雷伊族人都带来了么?”   几乎同时,厅内其他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无视了高大的布莱德利,盯向他身后被遮蔽的女君主,就像在看什么珍稀物种。布莱德利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这些目光中的惊叹与好奇,甚至还有一些,隐含着丝丝欲念。   这帮低俗的野人……布莱德利压抑着心中的愤怒,淡淡道:“没有,雷伊家只有我一人。”   “我记得我让你把你家人都带来。”   “那样人太多了……不保险。”   “我觉得比利提斯那些一日三惊的贵族、官吏是不会一根筋妨碍你们一家来北格诺尼亚的,你说呢?”希德里克微笑道。   “我把比利提斯公爵带来了。”   “哦,有意思,为了美人就不要家人了么?”   话音刚落,一众朽慢都放肆地哄笑起来,阿历克赛觉得雷伊伯爵真倒霉,但还是凑趣地跟着笑。   布莱德利的脸色暗淡下去:“她是我的君主,而这是我的忠诚。”   “这与忠诚无关,我的朋友。”希德里克止住笑容,说,“我只叫你把家人带来,没让你把你娇小美丽的女君主带来。你这样我很难办啊,比利提斯的事那么复杂,我们北格诺尼亚可不想被牵扯进去。”   “我……”   希德里克打断道:“我会保住雷伊家,因为老伯爵是我的故交。但我保不了公爵大人,我不想和卡赛利亚王国、也不想和新的比利提斯公爵交恶。国族的事情国族自己处理就好,我没兴趣掺和。上一个掺和这种事最凶的就是故雷伊伯爵了,他的结局如何我们都知道,也很心痛。”说完,希德里克看向琪卡,“还请公爵大人回去吧,我想您的堂兄和卡赛利亚国王也不会怎么样你,何必来这苦寒贫瘠之地受罪呢?若是卡赛利亚国王和您堂兄来要人,我只能把您交出去。”   看着脸色铁青的布莱德利和低下头的琪卡·莱恩,年轻人们脸色各异。   布莱德利忍无可忍,转身握住琪卡的手腕就走,但琪卡并没有随他离开,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公爵大人……”布莱德利说。   “你先出去吧……雷伊伯爵……”琪卡抬起低垂的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面前的希德里克·黑锋堡。他是位俊朗沉稳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蓝色瞳孔仿佛大海般深邃,难以看透。   “我不是来寻求北格诺尼亚大公的庇护的。”琪卡高高昂首,高声而郑重地说,“我是来与北格诺尼亚公国结盟的。”   瞬间,原先嘈杂的厅内寂静无声。   “我还要请求北格诺尼亚公国履行盟约,出兵比利提斯,击退以卡赛利亚为首的侵略军。”   “公爵大人……恕我直言……”希德里克将头压在交叉的双手上,胳膊肘顶着膝盖,似笑非笑道,“在这种时候结盟……”   琪卡打断了希德里克的话:“我会给出一个同公爵大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在那之前……”琪卡环顾了一遍众人,说道,“北方真冷,我得运动一下热热身。”   阿历克赛下意识地看了看壁炉,心想这不是热得很么?   “听说北格诺尼亚武风极盛,不知道有没有勇士与我比试一番,也算为大公的茶会助助兴,顺便当做我的见面礼。”琪卡面无表情,目光在屋内诸人身上扫过。   这是要打架啊?阿历克赛奇了,对方明明只是个娇小的女孩子,屋内是男子汉大丈夫,要是哪个人不要脸和她动手,以后别在北方混了。   希德里克微微点头,扫了一遍屋内的臣子,看看有谁打算应一位血族少女的挑战,然而根本没人动。关北土著没见识过血族的能力,肯定觉得和看起来像女人的生物动手太不要脸;而山南出身的诸侯都深知血族的强悍,被看起来像是女人的生物摁在地上打这么丢脸的事肯定也不想干。   瓦西里一言不发,神态神似一位沉稳的长者,原来出言不逊的豪气全变成了气定神闲的智慧气息,反差极大。希德里克的目光没有多停留便要移开,就在他即将看向另一人的瞬间,他察觉到瓦西里那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是瓦西里宽厚的大手狠狠在自己的儿子,阿历克赛·库尔斯特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将他整个人推到前面。   “你要应战么?”琪卡盯着一脸茫然的阿历克赛,淡淡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渎圣之盟(三)   阿历克赛回头埋怨地看了眼面含坏笑的父亲,然后转身大气地耸耸肩,苦笑道:“既然公爵大人想要找人比试,那总得有人上不是?”   关北土著纷纷瞪大了眼睛打算看看这小妮子战斗力到底如何,而山南来的贵族则不约而同地看向其他方向,一副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感兴趣的腔调。   “我喜欢用细剑,你们可以提供么?不能的话我让随从去取。”琪卡落落大方地朝府外打了个手势示意。   “可以,府里有收藏。但你确定要用真武器么?”希德里克故作惊疑,问道。   “我确定。”   希德里克又看向阿历克赛,但阿历克斯没等他说话就回答说:“我也没问题,真武器更有分量,更接近实战。”   “不知这位应战者喜欢用什么武器?”琪卡问。   “双手大剑。”   “好,这个府里也有。”希德里克点点头。   没多久,黑锋堡家族的侍从们就从门外带进来一把精致的细剑和一把很有分量的大剑,分别交给将要比试的两个人。其余人纷纷搬走椅子和茶案,将中间空出来,坐到四周围观。   琪卡握剑在空中随意地虚劈几下,试了试手,就静静等待阿历克赛。阿历克赛也在试手,他将大剑挥出了一个偌大的半圆,感受了一次武器的重量,最终赞许地点点头,转身看着琪卡,摆好了架势。   琪卡连架势也没有摆,就随意地持剑站着,问道:“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阿历克赛挑衅地笑着,身体富有攻击性地前后轻轻摇晃,而每次晃动都好像是猛扑的前奏。   琪卡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开始!”   话音刚落,红光闪灭,琪卡身形一晃,手中细剑的尖端已是顶在了阿历克赛的喉头。而阿历克赛的大剑,甚至都没动过!   北格诺尼亚的土著臣子们都惊呆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瞬息间决定下的胜负,愣了好久才有人开始揉眼睛,在反复揉了几遍后,这些人才敢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山南来的贵族仍在顾左右而无言,相当尴尬。   “血契秘术·绝影剑,能用到这个地步,实在是令人惊叹啊。”希德里克轻轻拍着手,嘴角显出一抹深邃的微笑,“还有顺闪的技术,公爵大人修行的秘术流派真是偏门啊。”   阿历克斯呆滞好久后吞了口唾沫,红色爬上了脸颊。   “胜之不武啊。”琪卡收回剑,回身走了两步,再次转身对着阿历克斯,“这次你来喊开始?”   “不了。”阿历克斯不善地拒绝了。他感到一股烈火在体内燃烧,那是战败的屈辱与对胜利的渴望。他死死盯住面前的少女,就像他曾经面对的那只大棕熊。   “那让大公来吧。”琪卡随意道,无视了阿历克斯的目光。   希德里克略等了会,说:“预备……开始!”   大剑猛地挥出,剑风激荡,力势如雷。红光第二次闪灭,琪卡却踏着舞蹈般的步伐,仅仅一步便轻盈地停驻在了阿历克斯身侧。同时,细剑稳稳地横在了他的喉头,残影未熄。   在惊呆了的众人间,瓦西里最是镇静。他侧着身子看自己的儿子被吊打,看得津津有味。   琪卡再次收剑归位,问道:“还来吗?”   “公爵大人怎么想呢?”阿历克赛语气不善。   “我随意。”   “那继续。”   “好。”琪卡用眼神示意希德里克。   “开始!”   红光再闪,电光火石,细剑硬生生刺在了大剑的剑脊上。   琪卡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快攻居然被挡下,但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瞬息间又是三发连次,阿历克赛挡得一次比一次,但还算是防住了。   下一击就没那么好运了……琪卡能感受到对方的狼狈,下一次,他绝对无法防下。细剑刺出,大剑劈来。几乎是在挡下上一击之后,大剑就立刻被挥出。阿历克斯完全放弃了防御,而是选择不顾一切地反击,因为他也知道自己挡不住!   来不及……大剑足够长,这一击又足够提前,琪卡知道自己没法避免两败俱伤的命运,除了……   她的双眼就像夜里的星辰一般激射出血红光芒而且不再熄灭。人们只看到一道幻影,血眼的琪卡就在刹那间退到了阿历克赛的剑锋之外,只落下了几根貂毛。   阿历克赛嘶吼着砍出第二剑,间隙之短,连让琪卡挪动脚步的机会都没!下一刻,双剑相交,金声炸响,这无比沉重的一剑就这样硬生生地砍在了细剑上。   细剑在重击下向后弯曲,但出人意料地没有折断。黯淡的光芒在剑身上浮动,只有阿历克赛这种距离才看得出来。琪卡咬紧牙关,眼中光芒如狂风吹野火般忽然变暗又紧接着更亮。她猛地向前一推细剑,身强体壮的阿历克赛竟然被推得一个踉跄!   紧随其后,琪卡再发一击,直接将这把大剑打得脱手飞出。   “够了。到此为止吧。”琪卡捂住熄去血光的眼睛,说道。   阿历克赛在原地惊慌地喘了口气,重新站正,鞠躬道:“是在下输了,公爵大人好剑术。”   “好剑术,实在是叹为观止。”希德里克轻轻鼓起掌来。   “好剑术!”被折服的土著臣子们真心实意地鼓掌道,山南人也都凑趣地鼓掌,一同说着。   琪卡将剑递给布莱德利后,淡淡地扫视了一遍房间内的其他人,说道,“现在,我希望和北格诺尼亚同公爵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谈判。”   布莱德利瞥了众人一眼,当先走了出去。众人面面相觑后又看向希德里克,在他微微点头示意后也纷纷离开。   阿历克赛在门外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深深回望,直到护卫将门关上。   “很好,你可以开始说你的条件了。”希德里克玩味地看着面前这位刚刚大出风头的血族女公爵,道。   “我会降低对往来于我国与贵国间的商队的赋税。”琪卡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希德里克的双眼,但除了若有若无的嘲弄,她什么也看不出。   “第二?”   “我会长期维持与贵国的同盟,无论军政都与贵国站在一边,并告诫继承者延续这条约定。”   “第三?”   “我国会把瓦里安要塞转封给贵国。”这一条无疑是对北格诺尼亚人来说最重要的条件,琪卡拼命想从希德里克眼中瞅出一丝心动之意,但失败了。   “很优厚的条件。”希德里克不置可否。   “贵家族可以向我举荐一些族人,我保证他们会得到我和我国族臣子的安全的初拥,并允许他们维持原姓氏。”琪卡心头一紧。   希德里克还是没什么变化:“听起来很有意思。”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渎圣之盟(四)   “还有最后一条。”琪卡艰难地说着,一边解下自己的貂皮大衣,扔到了一边。   希德里克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看着琪卡脱下大衣。大衣下,是一套华丽妖冶的晚礼服和少女雪白细腻的胴体。   “你早该这样的。”希德里克说道,“壁炉火很旺,房间里热得很,你穿着那件貂皮大衣,我光看着都能出一身臭汗,现在这个刚刚好。”   琪卡不置可否,任凭一侧肩带从肌体滑落。她最后一次扭头看了眼被关紧的门,轻轻把另一侧也拨下了。   “这是我最后的条件。”   长裙慢慢滑落。琪卡重新死死盯着希德里克的眼睛,没有一丝回避,她羞耻,她愤怒,但这一切却是因为希德里克眼中还是只有那淡淡的嘲弄。一丝丝男人该有的色欲,她都找不到!这家伙,难道是太监么?   “比利提斯女公爵,血族莱恩氏琪卡,您现在的行为很是只得考究啊。”希德里克轻笑道,“朽慢男子与血族女子通奸,男方极刑处死。您是想要送我毒酒吗?”   “以北格诺尼亚大公,人类黑锋堡氏希德里克君的军势威名,也用怕这些么?大公即使这么做了,也没人敢来问罪吧。”琪卡不卑不亢地答道。   长裙终于完全落到地上。希德里克忽然微微皱眉,问道:“公爵大人在遮什么,据我所知那不是什么需要遮的地方。”   琪卡移开挡住左腹的手,露出一道细长的疤痕。   “以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还能留下这样的疤痕,想必原来的伤口不算小?公爵大人是上阵打反贼了么?”希德里克笑道。   “不……我在北格诺尼亚公国境内和冰牙巨狼交手过。”琪卡的左手在握紧和放松间反复而迅速地变换,就像这只手在抽搐一样。冰牙狼是一种魔物,它的长相类似白狼,牙齿透明而冰冷,它咬过的生物会生严重的寒症,不过对天生冷血的血族而言,此寒症无甚威胁。   “公爵大人真是英雄不凡啊。可惜可惜……”希德里克起身缓步走向已经一丝不挂的比利提斯公爵,说道,“这样的英雄居然也有今天。”   “这是我仅剩的东西了。”琪卡没有半点躲闪对方目光的意思。   “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发妻……我记得那时候威廉王刚死,我整顿部队向西进军。某日扎营的时候,一位刺客袭击了我,我没反应过来,但她却尖叫一声挡在了我的身前,重伤而死。”希德里克摇摇头,站定在琪卡面前,“我记得她的伤口就在这里。”中年男人用结实而粗糙的右手手指轻柔地抚过少女的伤疤,宽厚的左手缓而轻地覆在她的右肩上,感受她克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连肠子都出来了,真惨。”   琪卡终于忍无可忍,咬紧嘴唇,低下头。她的面颊滚烫,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失去控制,越来越明显。   “你之前说你会提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希德里克温柔地抱住琪卡,右手随意地抚摸过少女的长发,“我记得这话我也说过得。”   在她眼神突变前,他快而柔地抽出了她藏在头发里的那柄匕首,像掷飞刀般扔进了壁炉,动作熟练得好像演练过无数次:“我记得听我说这话的是旧日的梅尔西斯公爵,当时我手上的渗银剑就抵在他的脖子上,他的身后还有我部下的五把长枪。现在呢,你有什么资本向我提‘无法拒绝’的条件?”希德里克一字一顿地说,语气还是那般嘲弄。   红光重新燃起,琪卡昂头,毫不畏惧地看着希德里克:“别忘了我是血族,即使是空手,我也能轻易杀死你。”   希德里克笑着。他的右手抚摸着少女长发下光滑的脖颈与后背,左手则温柔地抚过她的侧脸,并一直向下,到喉头,再到锁骨:“说得很好。”忽然,他的两手同时猛地游移到少女脖颈的侧后,重重一按,“那现在呢?”   原先被他藏在袖口的一串绿宝石银项链就这样在瞬息间被戴在了少女的脖颈上。琪卡只觉得一阵乏力晕眩,痛苦逼得她不得不熄去红瞳,重新抑制住血能。她的娇躯更是不禁瘫软,整个人都无力地前倾,倒在希德里克的宽阔的怀中。   “这是我在普泰克特时一位朋友送我的,别看是银器,其实结实得很,要用钥匙才能打开。而且联结起来后,更是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混蛋……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琪卡低声骂着,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只能忍受着面前这位抱着自己的中年朽慢男子放肆而不失温柔的触弄以及它点燃的越发浓烈的情欲。   “永远不要小看朽慢人,他们可是最接近恶魔的存在。”希德里克说,他的经验丰富,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床上。   这个老狐狸……   难道我真的要白白献出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经历的艰险苦难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我……不服……   “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勇敢的女孩应该被上苍眷顾才对。因此我决定接受你的条件,并且享受我应得的回报。”   “那你还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觉得自己快要被融化了的琪卡不禁嗔怪道。   “我还是比较喜欢听话乖巧的女人一点。呵呵,太盛气凌人的就算了。”   “随……随你吧……”软绵绵的比利提斯女公爵闭上了双眼,她什么也不想再管,什么也不想再想,就这样吧。   ……   “斯巴达克大人!”士兵箭一般窜进门内,推得木门重重砸在墙上,怦然作响。   “卧槽,大晚上的,你有病啊!”刚把被窝捂暖的瑞卡瓦恶狠狠地叫喊着坐起来。   然后被冻得猛一个哆嗦又缩了回去,“什么事啊?有屁快放!”   “紧急军情,大事不好了……”士兵喘着气,说道。   瑞卡瓦听完士兵的汇报,一言不发。他面无表情地穿戴好,下了床,说:“把军官们都召集到主厅吧,开会。”   不久后。   “我们现在所在的城堡狄雷穆堡的西边,是谢夏尔培伊城。沿谢夏尔培伊城的大道向南,是谢夏尔西迪城。这两地是离我们最近的城市了。假如他们各自固守,那自然是极好的,可现在问题是,他们有合兵的趋势。谢夏尔培伊已经向谢夏尔西迪求援,要是他们合兵那我们就难办了。”   “速度那么快!我们早上才攻下狄雷穆啊!”有军官惊道。   “可能有溃兵直接回了谢夏尔培伊城,而他们的守将正好执行力比较强。”   “这两个地方还有多少兵力?”克利夫兰皱眉问,“按理说卡赛利亚的兵力应该都被抽调去打比利提斯了啊。”   “他们总得留点人弹压地方,而且倾国之兵出征这种事卡赛利亚也无力支持,他们又不是游牧部落。”瑞卡瓦说,“我得到情报,谢夏尔培伊还有三百多士兵,谢夏尔西迪也一样。尽管听起来很少,但他们还可以强拉市民和农民。”   “情报?”众军官怀疑地看着他。   “恩,我有自己的路子。”   约西亚经营日久,渗透谢夏尔的工作同样做了很多。这次瑞卡瓦出征,约西亚就把自己的情报资源交付给了他。这些情报其实都是约西亚插进谢夏尔培伊的眼线传来的。   “我们有三千多人,老弱病残妇孺都有,简而言之,乌合之众。”瑞卡瓦说,“要是谢夏尔西迪的援兵进了谢夏尔培伊城就难办了。那样我们不仅失去了攻陷谢夏尔培伊的机会,他们甚至还能有余力进攻甚至击溃我们。”   “谢夏尔西迪人一定会派出援军么?”有军官疑惑道。   “若是他们各自为战,那我们的日子也过得太滋润了。因此我预测谢夏尔西迪一定会派出援军。我们不可能冒着被夹击的危险绕过谢夏尔培伊,直接去打谢夏尔西迪。因此谢夏尔西迪支援谢夏尔培伊对他们来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所以我们还休息不了。”克利夫兰苦笑道,“明明我军从上到下都那么累了。”   “我们明日全军出发包围谢夏尔培伊,然后分兵沿大路南下击破谢夏尔西迪的援军。大家现在去休息吧……记得准备一下明日的誓师,告诉将士们,我们要是输了,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他们的家人。”   “那么着急么?”克利夫兰问,“他们不一定会立刻出发。”   “兵贵神速,要是他们出发的晚,我们就在野外休息好了,总比来不及好。”   “是!”众军官答。   正在烦心眼前战事的瑞卡瓦等人不知道,在遥远的东北方,一个亵渎莉莉丝的同盟成立了,对于这个直接导致第二次普泰克特之乱的、血族联合人类对抗同族的同盟,后世的历史学家称它为“渎圣之盟”。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尘沙渐起(一)   得知谢夏尔西迪的敌人驰援在即的第二日,斯巴达克部全军向西南方向进军,一日抵达已经进入戒严状态的谢夏尔培伊城外,裹挟村人,扎寨休整。当夜谢夏尔培伊军出城劫营,因为内应告密而被沙尘暴军团伏击,丢下十余具尸体后逃回城内固守。   第三日,斯巴达克部大举围城。其人扩营寨,筑设施,造器械,封锁城市,城外尘土飞扬,本就不多的树木成片倒下。   也在这一天,瑞卡瓦带着军中看起来最能打的五百人南下谢夏尔西迪。他只留下一批军官掌控余下的人,故布疑阵,假装准备攻城,以求牵制敌人。   “我真怕……”行军路上休息时,瑞卡瓦在空旷的野地里对艾弥亚说,“我从赛灵斯一共带出来八五老兵,已经折去十九,还留了十七人在谢夏尔培伊。如今我手上能用的,只剩下四十九人了。剩下的人都是没有训练过的百姓,能有什么战斗力实在可疑。用这样的军队去和有备而来的卡赛利亚正规军打,我实在是怕啊。”   “大人的勇士不多,可敌人的可战之士也未必多啊。”艾弥亚乐观地笑道,“我们五百兵只有五十老兵,敌人那点人能有多少?他们能打的都去比利提斯了,我看他们剩下的军队也和拉蒂亚城下聚拢的那批卡赛利亚大兵一样,十几个自以为是的贵族军官拉上一大票不知道从哪个村庄、哪个贫民窟拉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兵,还一个个都胆小懦弱,各怀异心。”   “可他们到底是兵啊,遇民勇不可当的兵啊。”瑞卡瓦苦笑道,“我手下却是当惯了羊羔的百姓,逆来顺受惯了,不敢杀人,见兵腿都会抖。我辛辛苦苦,脸都不要了带他们去打欠条吃大户,好不容易喂活他们,结果他们中有的人吃饱了还要反过来批判我太残暴,不够伟光正。”   “敌人都是被逼上战场的士兵,而将军手下却是为了生存而战的反贼。一方见机不对就脚底抹油,一方却进可死,退必死,无可奈何只能死战,只要有一线胜机。也许他们现在没醒悟,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自己的定位,切切实实当一个刀口舔血的战士。这一战,我相信他们都有觉悟。”   “哎。”瑞卡瓦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思考,我是靠我的五十老兵的集群进攻呢,还是把他们分散开来控制整个军队进攻呢?无论哪个,都好危险。”   “他们相信将军才在将军麾下作战。”艾弥亚说。   瑞卡瓦一想不对,这群人不是我裹挟来的么,关信任什么事。   “那将军也该相信他们的战心才是。”艾弥亚说。   可我怎么觉得这群人是被我赶过来打仗的?瑞卡瓦腹谤。   “哎,也对,我既然站在这里,就该好好干活,而不是胡思乱想。说起来艾弥亚你也是种地的出身,怎么也会说这些,长进不少啊。”瑞卡瓦笑道。   “这些都是您告诉我的。您很明白,只是需要一个人说给你听罢了。”艾弥亚笑道。   ……   谢夏尔军贪婪残暴,百姓恨之如贼,几乎从谢夏尔西迪军出城开始,就有百姓偷偷星夜赶来,并向在路上遇到的斯巴达克部士兵传递军情。   四百谢夏尔西迪士兵并不知道,拜他们自己的行为所赐,瑞卡瓦已经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然于胸。   他们即将遭遇的,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埋伏战。   “子爵大人!北方大道上有敌情!”平原间的大道上,侦察骑兵向谢夏尔西迪援军的指挥者,波斯坦戴雷同子爵报告道,“我们发现了总人数接近半百的骑兵部队!经观察确定是贼寇。”   “有步兵吗?”军列中的波斯坦戴雷同子爵大惊,问道。   “没看到。”   “再探!把所有侦查骑兵都派到那附近,能贴多近贴多近。”同子爵下令。   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有敌人的军队出现在大道上,而且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既然有聚集起来的骑兵,那敌人的大部队估计也在这附近。那么……   “列阵!”   军官与老兵开始推搡、鞭打士兵,以督促他们迅速变阵,从行军队列转为战阵。尽管如此,疲累无力的士兵们还是在殴打下花了好久,才乱哄哄地结好阵。   “子爵大人,敌人骑兵停下来了,他们都下了马,坐在原地。”侦察兵回报。   “他们是要干嘛?投降吗?”   “不,我们一接近,他们就有人上马,我们去的人越多,他们上的人越多。”   “他们这是在挑衅啊。我看他们的大部队一定就在附近!”同子爵冷冷道,“全军前进,把我们的骑兵也聚集起来,派到前面去看看敌人的虚实。”   军官们执行着指挥官的命令,军阵缓慢地向前推进。除了贵族和其护卫,三三两两的骑兵在军阵左前聚集起来,一共四十五骑,然后向前进发。   援军中的骑兵并不多,因此波斯坦戴雷同子爵也不敢就这样让骑兵进攻。   “敌人骑兵没有和我军骑兵交手的意思,他们始终在后退,保持距离,我们不动,他们也不动。”   “好,盯住他们,一有反应就回来汇报。分些人去搜索东北和西北方向。”波斯坦戴雷同子爵凝重道,他有预感,敌人是在用骑兵勾引自己进入对方的伏击点,至少有强击消灭自己先锋部队的打算,“把阵线拉长一点,搜索前进。”   但他并不害怕对方的伏击,因为对方只是贼寇罢了。他自信在自己的军队面前,敌人不过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他所需要的只是摸清敌人的伏兵所在,敌人在失去突袭优势后,就不再能靠突袭优势抢先对自己造成大量杀伤,只能与自己堂堂正正对阵,到那时,一切就好办了。   “报告,我什么都没找到。”侦察骑兵说着。   “再探!”同子爵下令。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军阵中骚动起来:“天啊!天啊!看哪里!”   那个跳得最欢的小兵惊恐地指着西南方向的旷野,疯狂喊叫着。   同子爵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地方,风沙滚滚,一杆金色旋风的大旗在空中高高飘扬,旗下,人头攒动。   一支军队,在谢夏尔西迪援军的侧后,也就是西南方向的一个土坡上出现,迈着大步逼近。   一支响箭飞上天空,北方,沙尘暴骑兵们猛地停止了后退,一起回身向南方冲锋起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尘沙渐起(二)   金色旋风的大旗下,全副武装的瑞卡瓦紧紧地跟随军阵前进。大战在即,他的脸上还是云淡风轻,毫无紧张疑虑之色,看起来镇静、沉稳得很。但这只是旁观者的误解罢了。他们并不知道瑞卡瓦此时已经神游天外,不知不觉地回想起昨夜的事情。   昨夜。   “斯巴达克将军,有急报!”艾弥亚紧张地领着一位浑身血污的士兵进了营帐。这位士兵凌乱肮脏的模样让瑞卡瓦花了些功夫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留在谢夏尔培伊城外的军官之一。   “怎么了?围城营地出事了?”瑞卡瓦预感到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失魂落魄的士兵使劲咳嗽了两声,悲恸道:“是我们无能,居然让敌人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他们出城逆袭了我们的营地,我们没能挡住,死了好多老兄弟,大半家属和装备辎重都落到了他们手里……好多人都遭到了虐待和屠杀……戈弗雷大人收拢残部退守狄雷穆堡,但也不知道还能守多久。现在我军残部军心涣散,粮草缺乏,武器都没有多少,每天都有人逃走……”   头皮发麻的瑞卡瓦艰难地退后两步,坐到椅子上,嘴角抽搐着,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敌军围攻狄雷穆堡了?”   “不……他们强行军南下了,估计两天后就能到这里。”   “不攻打近在眼前的堡垒反而强行军南下,谢夏尔人是想前后夹击我们啊……”瑞卡瓦冷冷地说,“不过他们还是慢了一步,我们还有打时间差的机会……这样吧,封锁消息,明日伏击谢夏尔西迪军,务必一战扫清,然后掉头击退谢夏尔培伊军。”   “我觉得把消息透露出去,可以激起士兵们的复仇欲望。”艾弥亚建议道。   “时机不对,现在告诉他们,他们多半会在恐惧下一片大乱,军心涣散,况且即使有复仇欲望也是对谢夏尔培伊人,而不是谢夏尔西迪人。”瑞卡瓦说道,“就这样吧,兄弟你冒险前来送信也很累了,先去休息。其他人,都去做准备吧。”   “是。”众答。   艾弥亚也随众人朝外走,但在门口他略迟疑了一番又回来了:“我想不通,敌人怎么就看破了呢?这也太快了。”   “敌军指挥者较强的执行力,乌合之众较差的凝聚力的战心,我都没有重视,是我的错。”瑞卡瓦狠狠一拳砸在木桌上,咬牙切齿地说,“明日的一仗,打不赢便是死!”   ……   沙尘暴军团正在进军。   谢夏尔西迪军则在发现敌情后迅速变阵。波斯坦戴恩下令全军转向,想将军阵的面向从对着正北转变为对着西南,一边派出传令官,令他召回骑兵部队。不过对于一支由少数世袭军官、中量贫苦底层士兵和大量强征壮丁的军队来说,这个转向的角度还是太大了。   谢夏尔西迪军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拥挤与混乱,阵线在转向中扭曲、折断,而敌人从侧后出现并迫近的恐惧更是加剧了这一切。   “快一点!快一点!”看着敌人的阵线在慢慢变化,瑞卡瓦急得在心里反反复复神经质地默念着。   沙尘暴士兵的训练水平也很不堪,走着走着士兵的脚步就开始乱了,队列也很不齐整。瑞卡瓦注意到以后又开始疯狂在心里吼:“稳一点!稳一点!不要乱!”   到后来瑞卡瓦终于忍不了了,喊道:“稳一点!稳一点!不要乱!对,慢慢加快!快一点!”   敌人拥有更好的装备、更好的训练、还有正规军的心理优势,而自己的手下却大多是装备简陋、训练严重不足、对官军畏惧未消的民兵。瑞卡瓦相信,只有在敌人未稳,而我军士气正旺的时候冲击,才能打出最大的优势。   沙尘暴军列的最后排,没有武器的民夫走得很散,他们每人都牵拉着几根树枝在地上拖,扬起阵阵沙尘,这种吓唬人的把戏瑞卡瓦在维特塔罗之战便对人马用过了。   另一边,谢夏尔西迪军中,侦察兵惊恐地跑到同子爵面前,喊道:“大人,敌军骑兵进攻了!我们的骑兵被缠住,恐怕短时间内回不来啊!”   “再催!让他们什么都不要管!赶紧回来!”同子爵警惕地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沙尘很大,他估计有一千士兵,没看到马匹,应该都是步兵。而自己这里只有近四百步兵罢了,即使是对抗乌合之众,也会面对很大压力。既然如此,就只有依靠骑兵冲锋的突击能力与震撼效果来达成击溃敌人的目的。   等等?波斯坦戴恩同子爵转念一想,敌人真可能有一千部队吗?那么多士兵很难隐藏得了,自己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捕捉不到?唬人的吧。况且敌人居然会把骑兵和步兵部署得如此遥远,给人各个击破的机会,想必也是心虚了。   “将军,敌骑像是不要命了一样,有冲击我军的趋势。”另一个传令兵赶来报告道。此时军阵还大体面向着西偏北方向,这种时候乱军从北方突击等于直接进攻谢夏尔西迪军侧后,这同样是不可能容忍的。   短暂思索一番后,同子爵下令最右翼的部队转向北方,防备敌骑冲击,并做好拦截敌骑与步兵会师的准备。   瑞卡瓦还在前进,他死死盯住自己认定的那一条冲锋起始线,看着自军迈着大步向那逼近。   沙尘暴军团这里,五个方阵一字排开,每个方阵的最前两排都是被挑选出来的勇士,他们穿着缴获的铠甲,使用着缴获的铁武器,后排的人都穿着布衣,扛着木矛。军官们艰难地维系着部队进军的稳定,以求在冲锋时发挥尽可能多的兵力。他们每个人都不安而惶恐,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在不停地前进。   “快了……快了……快了!”他默念了片刻着。   敌军还在变向中,混乱不断加剧。但其中少数就位的队列和尚且稳定的队列已经开始拉弓张弩朝沙尘暴军团射击。   第一波在很远的地方就发射了,几乎没造成什么伤亡,就倒下了两个倒霉鬼。沙尘暴军团这也有少数远程武器在还击,不过攻击疲软到可以忽略不计。   “向左拉伸阵列!”同子爵歇斯底里地喊着,敌人的阵线比他预想的要长,而自军变阵的速度却又比他预想的慢。   第二波射击就齐稳多了,瑞卡瓦这里瞬间倒了近二十个人。   就是这里!   瑞卡瓦大声吼叫道:“沙尘暴!冲锋!埋葬他们!”   “冲锋!埋葬他们!”士兵们咆哮着冲向了敌人。   瑞卡瓦也同样在冲锋的人群中。他到谢夏尔以来根本没时间训练民军,他知道自己的军队禁不起一次变阵,更禁不起拉锯战。所以他的战术就是,诱使敌人露出破绽,把部下聚起来,推过去,一波平砍,非胜即死。   在敌军冲锋的震慑下,谢夏尔西迪人慌乱地射出了最后一波箭。效果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次攻击没给沙尘暴军团的冲锋造成哪怕一丝停滞这样的影响。   沙尘暴撞上了谢夏尔西迪不稳的阵列。谢夏尔西迪军在冲击下甚至被往后狠狠推了几步。另一方面,他们的左翼并没有来得及拉伸到足够拦住沙尘暴军团右翼的地步。同子爵的命令只来得及使敌军右翼面前填补出了不到四排的士兵罢了。   这阵列是如此之薄,沙尘暴军最右翼几乎一瞬间就把谢夏尔西迪军的最左翼撞得粉碎。薄如纸的阵线被撕裂,那里谢夏尔士兵再也忍受不了恐惧,掉头逃跑。   “包抄!包抄!”瑞卡瓦喊着。   但军官并不需要他提醒就机智地带着部下迅速前突,向左旋转,压向谢夏尔军侧面,发动攻击。   谢夏尔军左翼从正侧两面受敌,不断被逼着压缩,到正侧后三面受敌直接崩溃。溃兵喊叫着逃散,使得右边的谢夏尔军在动摇的同时也陷入两面受敌的困境,接着又是三面受敌,崩溃。   多米诺骨牌一般,谢夏尔军从最左边开始一节一节的崩溃了。沙尘暴军骑兵无力与谢夏尔骑兵缠斗,只能看着他们离去。但当残存的谢夏尔骑兵赶回时,大部队已经溃散了近半,溃兵四散而逃,只想离开战场。   没等谢夏尔骑兵采取什么措施,剩下的谢夏尔西迪部队就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利处境,齐刷刷地崩溃了。其实他们并不是同时崩溃的,而是接二连三溃散的,只是相差时间实在太短,给了人同时崩溃的错觉。但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总崩溃。   ……   总崩溃前夕。   四散逃跑的士兵头也不回地跑开,一个个坚持作战的勇士被砍得血溅三尺,跌落在地,被随后跟上的敌人重重踏过。最后的预备队早已派出,但没顶住多久就被一同冲走。   “同子爵大人……”护卫想说什么。   波斯坦戴恩同子爵没给自己的护卫说话的机会:“别说了,我不会走的。我的军队被击败了,这是我的责任。”他最后戴紧头盔,抽出佩剑,走向自己那风中残烛般挣扎的剩余部队。   “投降吧!乡亲们!”他听到敌人在呼喊。   护卫又赶上来,才刚开口就又被打断了。同子爵说:“我也不会投降的。贵族里,只有懦夫和小人才会接受被贱民和异教徒俘虏的屈辱。我是王国的骑士,我应该战死沙场。”   士兵们在无战斗的意志,他们丢下武器转身逃跑,根本不管仍在坚持的同子爵。他的军队,最终还是崩散了。而他,则高举长剑,逆着仓皇败退的士兵,向追杀而来的数不清的敌人冲去。他的护卫们没有说话,一齐抽出了武器跟上了自己的君主,扑向敌人。   “为了国王!”他们呼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尘沙渐起(三)   “这还是我第一次堂堂正正野战得胜。”瑞卡瓦静静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战场看了好久,才说道。   战斗已经结束。成片的尸体和碎肢烂肉倒在战场和敌人溃逃的道路上,无论是敌是我,无论是正面受创战死还是溃逃中被从后击杀,都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死物。武器、盔甲、拉辎重的车和无主的马也散乱在尸体间,控制了战场的士兵们尽力搜刮这些物资和尸体身上的财物、装备。不远处的空地上,叛军驱赶着被抓获的俘虏,让他们蹲坐一团。而更远方,骑兵和体力尚充足的步兵还在追捕逃跑的溃兵,窜来窜去。   “额,我们在远征马虏的时候不是野战全胜么?”艾弥亚疑惑地凑过去轻声问道,“而且按照设定你可是百战百神的领袖。”   “我是说我独自领军啦。”瑞卡瓦无奈地笑道,“我说错了。”   他用力紧了紧被插在土里的军旗,使它树立地更稳。他放松地轻叹了一声,金色旋风旗在微风中飘荡。   “在朝敌人前进的时候,我的心里别提多紧张了。每一秒的时间流逝都好像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得看不到边,但真打起来,这种感觉反而没有了。甚至我都有时间变得好快的错觉……”瑞卡瓦旁若无人地说着自己的感想,“我就觉得整个脑袋都麻痹了,我们在那儿打啊打打啊打,然后忽然……敌人就溃败了,我都不确定脑袋发麻的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到底是不是幻觉。”   “很奇妙的感觉。不过这次的战斗我们确实赢得简单干脆。”艾弥亚评论道,“可见卡赛利亚人留下的部队也不是很难战胜。”   “嗯,早些收拢部队,准备接下来的行动吧……”瑞卡瓦淡淡道。   等到部队重新聚集地齐齐整整,回到营地,军官们也开始向瑞卡瓦报告情况,比如缴获、俘虏、敌我伤亡之类的,还有……   “敌将没能逃走,他死在乱军中了。”   “好极了,那肯定能缴获到一套不错的准备。”瑞卡瓦随意地说。   整顿后的队伍重新拥有了秩序,尽管如此,士兵们还是非常兴奋于这次胜利。这次胜利是这些土匪、农民、奴隶出身的士兵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获得的,而不是像以往一样,由斯巴达克将军和其百战随从打头死战取得决定性优势,自己再在一边捡漏。   他们的谈论里也充满了兴奋与乐观,他们强烈要求一次庆功宴和短暂的休息,他们畅想着围攻下谢夏尔培伊,甚至谢夏尔西迪。   但瑞卡瓦并没有给他们继续快乐下去的机会,仅仅让他们吃了一顿好饭。   第二天早上,在被聚集起来的部下面前,瑞卡瓦一脸悲伤地说道:“勇敢的战士们,我并肩作战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我们有足够的资格享受鲜花和美酒。但敌人的邪恶却是难以想象的。我刚刚得到休息,敌人攻击了我军在谢夏尔培伊城外的营地,而那里的留守部队并没能取得胜利。”   他们的笑容消失了。   “我军残部竟可能多地保护家属,前往并死守狄雷穆堡,但还是有很多人落在了敌人的手中,生死不知。”瑞卡瓦没有直说大量家属沦陷的事实,更没说这些人遭到广泛虐待,杀害的事,道,“但我听说,他们的暴行已经开始进行了。”   没有给士兵们联想到瑞卡瓦的部署失误并产生愤怒、怨念的时间,瑞卡瓦接着道:“不仅如此,他们还向南强行军,试图与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我们歼灭的敌军部队,一起夹击我军,想要连我们的生命也夺走!”   “这帮禽兽!消灭他们!我们要报仇!”有人在喊叫,不知是拖儿还是情不自禁的士兵。他的话语很快带领群情激奋的士兵们呼喊起来:“报仇!报仇!报仇!”   “只有我们歼灭了敌人,防御兵力更加吃紧的谢夏尔培伊就有被我们攻下的可能。只有那样,我们才能保护自己,保护狄雷穆堡的家人,甚至还能从城中抢出我们幸存的眷属,以及……”瑞卡瓦冷冷道,“复仇!”   另一边是被责令编组排好队的俘虏们,他们一天没吃饭了。   沙尘暴军团即将赶去迎击新的敌人,并且为了防止对方得到消息提前逃走,还必须强行军攻击敌人,并保证没有俘虏逃走报信。瑞卡瓦本想把俘虏杀个精光,但想到奥格塔维娅,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主意。   营帐中,瑞卡瓦对军官们说道:“比起杀光敌人,我更想收编他们,逼迫他们作我军的先锋与前排,攻击敌人,承担战斗与伤亡。让这些谢夏尔官兵自相残杀,我觉得是个好主意。”   “他们是俘虏,肯定走不快,打仗的时候还能作乱。”有人担忧道。   “我想到了,先十抽一杀吧,想必他们就不敢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他淡淡道。   军官们走向被士兵们围起来的俘虏,让他们每十人一排排好队,一队接着一队轮流抽签。第一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其中一人被拖到边上当场砍死才惊恐绝望地尖叫哭喊起来。   军官们迅速申斥他们安静,并告知在进行十抽一杀,剩下的人才能被编入部队。接着,一队一队俘虏都颤抖着在极度的恐惧中进行了抽签。抽中者的哭叫求饶没有丝毫作用,这些倒霉鬼被士兵拖到行刑地干脆利落地杀掉。   尸体很快堆成了堆,剩下的幸存者们在尸堆下的血泊前恐惧地跪下、匍匐,他们大声发誓他们的忠诚,发誓他们会努力完成任务,只求这些恶魔刽子手不夺走他们的生命。当然,最后的心里话他们是不会说出来的。   “给他们吃点东西再走吧。到时候要是再有谁给我拖节奏,直接拖到路边砍了。”   当天下午,他们终于遭遇了谢夏尔培伊赶来追击的军队。谢夏尔培伊军并不知道南方的变局,也不知道敌人的战斗力到底是什么水准,还以为这些农民军是想要先对付自己,再消灭南方的谢夏尔西迪人。   首先冒着弓矢撞在他们阵线上的是只拿着一把简陋武器的谢夏尔西迪降军。谢夏尔培伊人一开始还占优势,很快稳住阵线,而被恐惧催动的谢夏尔西迪人并没有坚定的士气,在付出了很少的伤亡后就开始动摇。   紧接着逼上来的就是狂怒的沙尘暴军团,他们咆哮着扑向敌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沙尘暴军团吸收谢夏尔西迪败兵后总兵力超过七百,而敌人只有区区三百余。这样的兵力差距在瑞卡瓦的发挥下,给予敌人的压力是极大的,无论正面作战的效果还是侧翼包抄的进度。   意识到步兵不占优势的谢夏尔培伊将领这才下定了用少数骑兵冲阵的决心。他和战死的波斯坦戴恩同子爵有着同样的意见:敌人只是一盘散沙的反叛农民,面对铁骑的碾压会迅速溃散。古往今来,多少平民叛军坐拥上千男丁,却被十几个骑兵追着砍杀上百里。   但这次的事态走向很不对。   叛军的回应是立刻派出自己的骑兵部队,朝着谢夏尔骑兵的方向就扑了过去。谢夏尔骑兵尽管抢先撞进了敌阵,但并没有取得什么大的战果,被冲散的敌人很快被后队援军顶了回来。他们自身反而有被敌人骑兵追上咬死的趋势。   看到敌军强大的进攻欲望,与自己这里微不足道的冲锋成效,谢夏尔培伊的将军只得派出传令兵招呼骑兵回来,而自己却一声不吭,带着近卫丢下部队转身就跑,甚至都没有喊一声。   没有一丝悬念,这支军队也溃败了。但谢夏尔骑兵到底技艺超群,他们从步兵群里挣脱出来后立刻就被沙尘暴军团的骑兵咬上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能游刃有余地便打边跑,而对手居然还真没能留下他们。   “明日十抽一杀,继续赶路。”瑞卡瓦下令。   当他们赶到谢夏尔培伊时,他们惊奇地发现居然包围营地又被建起来了。戈弗雷十分惭愧地汇报道,他预感瑞卡瓦可能会赢,同样也是存了围城迫敌回师的想法,在敌人向南方强行军后,带着仅有的战士又狠狠流窜一番拉了一批壮丁来假装围城。   不过他们没能假装多长时间,敌人的将领就带着少量骑兵逃了回来。戈弗雷当机立断想要把他们截在城外,结果却惨遭失败,让他们轻松进了城。不过既然注意到了对方的狼狈,他也就安心留下来围城,等待瑞卡瓦的支援。   “干得漂亮。”瑞卡瓦嘘寒问暖后简短夸赞了几句就带着几位护卫逼近城墙考察了起来。   “墙不高,设施不齐全,防守也不严密。”晚上,拷问完谢夏尔培伊俘虏后,瑞卡瓦在营帐中淡淡地下了评论,“我已经找了几处薄弱点,你们尽可能搜集些梯子,村人要是有,也都借走。明日强攻。”   次日,恐惧的谢夏尔西迪兵,恐惧又思念家人的谢夏尔培伊兵,还有愤怒而怀着对家人生还的最后的希望的沙尘暴士兵,前赴后继地爬上云梯,乃至搭着人墙从各个进攻点攻城。   他们并没有攻城的经验。   此时的谢夏尔培伊城,守城士兵不到百人,大量百姓,甚至妇人、幼童,都被动员起来参与守城。在攻城方丢下了一百三十七具尸体后,虚弱的谢夏尔培伊城,陷落了。   叛军,控制了这座城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报复性屠城(一)   攻破谢夏尔培伊城后,叛军军官立刻着手审问降军,让士兵们得以寻找被囚禁在城市中的仍然活着的家眷们。   不过,成果并不乐观。   在瑞卡瓦刚到谢夏尔培伊城下时,他统帅的流民军队有总人数两千八百余,他带走了其中近五百南下打击谢夏尔援军,还剩下两千三百余人在围城营地中,其中一千七百多是无力战斗的家属。   谢夏尔培伊军第二次袭营,戈弗雷撤回狄雷穆堡,前前后后总共只收拢了近六百人,其中只有三百余是家属。这意味着有一千七百余人没在了谢夏尔培伊军队手下,其中一千四百是家属。而攻陷城市后,士兵们只在城市中搜出了近两百幸存的家人。   尸体倒是找到不少。城外新鲜的乱葬岗处,还有城内的监狱和俘虏营附近,人迹罕至的街巷,甚至还有臭水沟和河流。   一千五百余人死了,其中一千两百多是没有威胁的非战斗人员。瑞卡瓦特地和部下们冒着瘟疫的危险细细检查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即时是在死去三百多士兵中,也只有最多有一半是死在劫营的战斗和追杀中的。   杀敌人的潜在兵员尚可理解,但杀了那么多平民就很难理解了。   幸存者的讲述和对俘虏的拷问为他们还原了过去的事情,敌人首先将没有用处的老弱病残全部屠杀在城外。剩下的人中,男人在皮鞭和刀剑下忍受饥饿并承受极其繁重的劳作,而女人则全部被充为军妓。   在这些幸存的俘虏大批死于虐待、疲劳与饥饿后,从南方逃回的指挥官立刻下令将所有可能作乱的俘虏全部杀死。   于是,所有男人都被杀光了。瑞卡瓦的部下仅仅从城里救出了少数惨遭蹂躏凌虐的脆弱女子,其中有三个在被救出后不久就死去了。   只得到总体的统计数字的瑞卡瓦不知道灾难的细节,比如因家乡遭到屠戮投身义军的卡赛利亚退役军官基兹·卡普腾的情况,他的妻子、小儿子和大女儿都已死去,只剩下一个疯了的二女儿。   最后,瑞卡瓦居然还看到了四十九具干尸。   沙尘暴军团中,针对俘虏和士兵的愤怒残杀在情况迅速明晰后不久就自发开始。不得已,军官们只得囚禁了疯狂报复的暴徒,然后将大量士兵调到城内刚划出的营地中,只留下基本的巡逻、监视人员。   端坐在曾属于谢夏尔培伊城军队指挥官的椅子上,瑞卡瓦默默看着下首一众绷着脸无言的军官。基层军官在门外营地内的大声呵斥,瑞卡瓦听得很清楚。除此之外,还有此起彼伏的悲恸哭喊声和愤怒的吼叫声。失去家人的悲伤绝望、对公正与复仇的渴望、满腔快要沸腾的兽血,这些感情,瑞卡瓦都感受得很清晰。   为了让屋里少些噪音,会议之初,瑞卡瓦就让人蒙上了窗户。黑暗的屋内没有点哪怕一盏灯火,土墙上到处是成片的凹陷和污迹,仔细盯着看还能瞅出些图案的意思来,天顶边的蜘蛛网密得吓人,不知道多久没人打扫了,墙角满是污垢灰尘,在混乱中掉落的杂物此刻还没被清理完。   接着从蒙布下泄入的光线,瑞卡瓦盯着浮尘看了好久。   长久的寂静让人压抑,瑞卡瓦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道:“我把大家叫过来,想必大家都知道是为什么。”   众军官点点头,等着瑞卡瓦把意料之中的命令下下来。   “这里也没外人,我就直说吧,此次出征,我本想以一个英雄,一个解放者的身份指引部下作战,那些残暴可憎的事情,我是不愿意做的。但是这次,敌人做的实在太过了。因此,我下令……”   “且慢!”戈弗雷没来得及阻拦,艾弥亚上前一步打断道,神色凝重。   “请说。”   “施暴者是城里的士兵,平民是无辜的。”   “恕我直言,这点人根本不够发泄士兵们的愤怒,哪怕把他们在众目睽睽下虐杀至死也不行。”克利夫兰反驳道,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位天真的同僚,道,“这可不是纠结正义的时候。”   “虐杀也不行,只要处决就可以了。这样才符合正义,我想士兵们可以理解的。”   “不,他们不能理解。”瑞卡瓦冷冷地说。   “抱歉,我不能接受这个判断。”艾弥亚毫不退缩地迎向瑞卡瓦的目光,说道。   “这件事很难理解么?他们的长辈、孩子被屠杀,他们的兄弟、朋友被虐待至死,他们的妻子被奸淫,甚至虐杀,行凶者就是这座城市,现在你打算就这样让他们看着那么点人被痛痛快快地处死?”   克利夫兰是因斯帕克的军官,约西亚亲命瑞卡瓦带上他渗透卡赛利亚。瑞卡瓦手下的因斯帕克士兵也都和克利夫兰有关系,在这种时候他们纷纷选择支持自己熟悉的人,更何况以军人的思路来看,的确是克利夫兰更有理些。   “若是屠城,那就是滥杀无辜,祸及他人,这是不义的,他们一定可以理解。即使他们现在屠城,出口恶气,多年后回想起来,也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羞愧。”   “不,他们不会。”瑞卡瓦冷冷地说。瑞卡瓦杀的人中有很多是罪不至死的,但他至今没有半点悔恨愧疚的感觉。   “再说这些百姓可是那些屠杀者坚强的后盾,敌人的力量,不是么?”瑞卡瓦接着说。   更何况是没什么自己的思想的百姓。   “难道你以为这些被逼着造反的百姓都是愚昧残暴的人么?”艾弥亚觉得瑞卡瓦会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让他不敢相信……   “没错。他们的统治者愚民以治,残民以逞,他们终身都在争取稀少的资源卑微地挣扎求存,他们怎么可能不变得愚昧残暴呢。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你当是说说么?既然我的妻子被人凌辱,那我就凌辱回去,我的亲人被杀死,我就杀回去,我的东西被抢走了,那我就抢回去,这才是正常的情感,而克服这些情感,是道德的事。抱歉,我不觉得他们有培养出这种道德感的空间和必要。”克利夫兰再次开口为瑞卡瓦解释。   “你这是在污蔑他们!”艾弥亚几乎是喊着说道。   “我没有。”瑞卡瓦说,“你和我都很清楚他们的苦难和无奈不是吗?我们更一起见证了无数统治者的愚蠢与邪恶!在这种背景下你还要求他们温和纯良,明明是你在绑架他们。”   “够了!”戈弗雷拉住弟弟想让他闭嘴,却让他一挥手甩开。   “我没有要求他们,也没有绑架!”艾弥亚激动地都开始发抖了,他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瑞卡瓦,就像在看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恶魔。   “不,你有,你把他们说得那么善良,以至于不容一丝罪恶,用如此高的标准来逼迫他们按你的想法行事。可结果他们的行为却又不得不变得那么残暴,这不是显得他们很对不起你的‘赞美’么?这不是绑架,那什么是绑架?”克利夫兰说。 第一百五十八章 报复性屠城(二)   “够了,这是军事,你们扯什么道德!”瑞卡瓦不耐烦地说道,“这件事的中心就是,我们的士兵不可能忍受宽恕,哪怕是虐杀全部屠杀者。而这些士兵都是被裹挟来的民军,在军里也没待多久,我们并没有足够的威望与控制力。只有以牙还牙的屠城才能发泄他们的愤怒的压力,我们才能继续维持这支军队。一旦我们强行压下这股势头,士兵们就会把对敌人的怨恨转移到我们的头上。我们的军队会和我们离心离德,我们不仅无法运用这股力量,更有可能面对可怕的内乱。到时候不说完成任务,我们都会死在这里,不说死在卡赛利亚军队手上,更可能死在我们的士兵手中。”   瑞卡瓦虽然教育水平不高,但战史听得不少,对待士兵,驱使和迁就必须平衡好,不然极有可能导致惨痛后果,尤其在没有根基的情况下。   “可……”   “别说了,我不相信你有劝导他们的能力。”   艾弥亚没有再开口,他瞪大通红的眼睛,一直看着瑞卡瓦。良久,他冷冷道:“一位优秀的将军应该有控制部队不做什么的能力。”   “抱歉,我不是一位足够优秀的将军,压下这次屠城,我做不到,更没信心做到。”   “那你怎么和奥格塔维娅交代?”艾弥亚冷冷地说。   瑞卡瓦的眼神黯淡下来。   “艾弥亚,你够了!”戈弗雷拖起他就往回走,这次他拼命挣扎,但并能挣脱兄长的力量。   “让他呆在这里。”瑞卡瓦说。   戈弗雷松开了艾弥亚,他仍死盯着瑞卡瓦,在原地揉了揉被抓痛的肩膀。   瑞卡瓦面无表情,迎着他的目光盯看回去,缓慢地说道:“这是约西亚给我的任务,我只需要对约西亚负责。做决断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她无关;她打算如何回应是她的事情,与我无关。”   瑞卡瓦揽过桌上的头盔,戴到头上并左右调整一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平静地下令道:“我以沙尘暴军团军团长,解放者斯巴达克的名义下令,鉴于谢夏尔培伊人对我军无辜家属的残酷暴行,我军将对谢夏尔培伊进行为期一天的屠城,以作惩戒与复仇。另外,让攻城前投降的所有降军带走他们的家人。其次,明日落山以后,我军不可再杀一人。明白了吗?”   “是!”除了艾弥亚,军官们皆喊道。   “至于你,艾弥亚,就呆在这里,哪也不许去,食物我会派人送来的。”瑞卡瓦大步走向门外,看也不看他,只在走过戈弗雷身边时说道,“派人看住他。”   瑞卡瓦正待直接走出门去,可迎面走进一位传令兵,脸色复杂。瑞卡瓦问道:“怎么了?”   “内城的血族希望和您谈谈,将军。”   瑞卡瓦再次端坐回房屋中央的椅子上。大多数军官都被屏退待命去了,只剩下少数核心军官留在屋内,静静等待旁观这次谈判。   没多久,再次有卫兵前来通报,并在得到肯定答复后离开。紧接着,一位身着鲜亮大红长袍的,相貌英伟的血族男子步伐稳健地走进房屋。在瑞卡瓦审视的目光下,他对屋内众人一个接一个郑重行了客礼,最后立定在瑞卡瓦不远处,对这位城市的现任实际控制者行了最深而长久的礼,重新昂首而立。   “我是安迪·洛林,谢夏尔荣誉骑士,谢夏尔培伊内城议会代理议长。”安迪对坐在中央的瑞卡瓦说道,从眉目到语气都不卑不亢。   “我是斯巴达克,沙尘暴军团军团长,谢夏尔培伊的统治者。”瑞卡瓦轻松地歪过头,靠着撑在椅子上的左手上,全身上下都喷出一股狂傲不屑之气。瑞卡瓦并不是喜欢装那啥挣面子的人,但下马威这种例行公事是不能废的,装了也就装了吧。   “斯巴达克将军,虽然您的事迹我以前从未听过,但你的战绩我却是切切实实见证了的,请接收我的敬意。”安迪按肩鞠躬,说道,语调平静。   “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瑞卡瓦随意而无谓地看着他,眼神就像一个人行走时看着前路一般,平淡得没有一丝情感与思想,“你看起来像个商人家出来的。”   “何以见得?”安迪有些意外。   “可能是气质吧。”瑞卡瓦随口说。他觉得面前这个血族那谦和温润的气质和衣着品味并不像平常的领主、地主之流,反倒和某些低调谦逊的商人世家很相似。   “其实我是银匠,因为作品颇受喜爱,所以生活还算富足。”   “艺术家啊……”瑞卡瓦若有所思地说,“我挺好奇你怎么被封为荣誉骑士的。”   “因为我曾经有件作品很受赞誉,以至于惊动了卡赛利亚王庭,便因此受封。”   “真可惜,并没有听过。”瑞卡瓦微微摇头。他也明白隔行如隔山,圈子不同的人生活的世界几乎完全不一样,被绝大多数圈子所知晓这种成就基本只有屠戮天下的大魔王才能做到。比如黑可汗那厮,巴兹特就没人没听过他的大名的。瑞卡瓦想了想又补充道:“没办法,你们血族品味志趣都高得很,神秘如处云雾中,我也是想见不得见啊。”   “将军说笑了,我们这类人也只敢在太平盛世自吹自擂一番,哪敢在征战天下的统帅前托大。无论是普泰克特王还是黑可汗都一样,哪会管所谓的风雅,在刀枪剑戟面前都是浮云罢了。”   “贵人也说笑了,黑可汗和威廉王最后不都从了所谓的风雅么。”黑可汗和威廉王都有收藏艺术品的爱好,民间还有不少传闻。由于这两个人对血族而言定位差不多,甚至常常有传闻分为两个版本,一个版本冠黑可汗的名,一个冠威廉王的名。   “若是众人皆从,那又与流俗何异。”安迪微笑道,“世人发达后皆喜追求风雅,其实不过从众,兼有自贵之心罢了。此等风雅,在下是不敢苟同的。”   克利夫兰冷冷地旁观二人你来我往狂吹那啥,心中急得很:你们不是来谈判的么!倒是说正事啊!   “贵人此言有意思,但按这理论,有些人似乎生来与雅无缘了?这岂不是终身躲不过别有用心者对于他们‘粗俗’的讽刺了?”   “这实在是拘泥于世俗之见了。”安迪一时没反应过来,稍微想了想后才说道,“其实他们本可不在意这些。”   “事实上,财富、权力、地位、声望,这些都是世俗之见。可是,这个观点若由一个拥有这一切很久很久的国王表达出来,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情操高尚之人;可若是从一个从来就一无所有的奴隶口中传出,人们会怎么想呢?”   安迪微张着嘴,半晌没有说出话。他自信以自己的能力完全可以组织语言辩驳这些礼崩乐坏的言论,但对方是胜利的起义军领袖,自己是失败的贵族的谈判代表,以这个立场说话,他什么都说不出。   “说到底,这一切都只看一个人是谁,而不看一个人到底做过什么。而一个是谁,又取决于什么呢?”瑞卡瓦向后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虽说他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心里却是一阵激动,原来装那啥是这种感觉呀,太特么好了!   “愿莉莉丝保佑高尚之人,洛梦。”无奈,安迪只能把一切交给神。世人总是庸俗和短视占据主流,可恰是庸俗和短视构成了凡间社会的价值观,只有脱离任何地上生物局限的完美的神,才能真正解决这些问题。 第一百五十九章 报复性屠城(三)   瑞卡瓦和安迪的讨论莫名其妙的话题讨论了好久,终于,忍无可忍的克利夫兰狠狠地咳嗽了一声。瑞卡瓦瞬间从装那啥的快感中苏醒过来,开口道:“阁下此来,究竟有何想说?”   “将军和部下的叛乱行为归根结底是因为卡赛利亚国王大人并不明智的统治。我方也很能理解。为此,我们内城愿意向贵军提供一笔资金当做赈济与赎金,作为交换,我们希望将军能保证我们内城居民的安全。”安迪再次扶肩鞠躬,说道。   瑞卡瓦没说话,他目光游移,从表情复杂的军官们面前扫过,这才说道:“我军军属遭到了极其惨烈的屠杀……而你们,就打算给点金子么?金子换不回家人,我的银匠先生。”   “我们知道。”安迪郑重道,“我们理解贵军的愤怒,也正因此愿意捐献家产来抚慰您和您的部下。内城的从军者绝大多数早在卡赛利亚王去东方对抗黑可汗时就被带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的。剩下的也全部战死在将军阵前了。因此我不得不辩解,这些暴行都是谢夏尔培伊军队的行为,而我们内城与此事并无瓜葛。事实上,我们内城是反对这种暴行的。”   “有很多人都以干尸的状态死去。”瑞卡瓦目光阴冷起来,“这点你怎么说?”   “这些人是我们从军队买来的奴隶,而不是从贵军手中俘虏的。我觉得这得怪罪于谢夏尔培伊军队将他们卖为奴隶,不是么?贵军攻破谢夏尔培伊,我们内城直接开城投降,没有任何抵抗;之后我们更主动交还了你们的家人,并任凭你们搜索;即使是将军的部下在愤怒中进行了愚蠢的暴行,我们也只是进行了有限的反制。我以为,我们内城的诚意还是很足的。”   什么歪理……瑞卡瓦心里很无奈。   “您说得很好先生,我接受你的解释。但我必须考虑到士兵们的感情。”无论心里有多卧槽,瑞卡瓦还是选择了接受。   “我们内城不会干预将军对外城进行的一切行动。只想要将军保证内城不被侵扰,最好将军能够出兵保护。”   瑞卡瓦再次无言地环顾部下的军官们。他们都神色如常,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倾向,支持还是反对,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可以,但我希望内城交出所有朽慢仆从,以及盔甲、武器。”   “将军,我们也需要自保。”安迪劝说道,“不然贵军若是背信弃义,我们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血族即使女孩都能轻易空手杀人,国族贵人。”瑞卡瓦说,“更何况你们的生命、财富本就是我的囊中之物,硬要拿的话也最多就是死些士兵罢了。这个交易等于你们拿我的财产来赎你们自己,我觉得不亏了,要不是考虑到士兵的性命,我都不想和你逃。”   “那我希望将军能保证,我们交出赎金后,我们可以自行选择去留,将军不会阻拦与追击。”   “好。”瑞卡瓦点点头,“你可以去办这件事了。希望你们能在屠城结束前达成这桩交易,面得我的部下闲不住。”   “我们一定会以最快速度交出赎金的。”安迪大喜,强忍着笑意控制住情不自禁弯曲起来的嘴角,重重一礼后,转身离开。   安迪走后,屋里一阵死寂。军官们继二连三地看向艾弥亚。瑞卡瓦也是。   “想说就说吧。”他对面蕴怒色的艾弥亚说道。   “你坚持要屠杀城市,却放过了那些吸血鬼!”艾弥亚压低声音吼道。   “别忘了你是赛灵斯的臣子,你真把自己当反贼了吗?”克利夫兰也压低声音骂道,“吸血鬼?吸血鬼!注意你的言辞!”   “屠杀血族这种事太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了,不仅卡赛利亚方面的动向难以预测,赛灵斯那边也是。况且他们给的条件还不错,我们能少死很多人,减去很多麻烦。”瑞卡瓦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的存在,看向艾弥亚的目光更是冷得很。   “那士兵呢?你不是说你屠城是因为考虑士兵的感情么!”   “士兵们会很平常地接受这一切。”瑞卡瓦淡淡道,“第一,屠杀他们族人的是血族的代理人,而不是血族本身。第二,士兵们和他们的祖先被血族统治、震慑了三百年,他们相信对方是战无不胜、神威万钧的奇迹,习惯了在血族面前低头下跪,忍受愤怨而不发一语。被屠杀了家人又有什么,他们从来都是在自己被吸干的恐惧与家人被吸干的痛苦中生活的。第三,他们也想留后路。”   “没错,早就习惯了……”艾弥亚自嘲地笑笑,道,“就像我们一样。”   “没错,就像我们一样。”瑞卡瓦瞥了眼军官们复杂的神色,无奈道。朽慢早已习惯在血族的欺压下生存,只要有一线苟活的机会,他们便能在安全始终遭到合法威胁的情况下挣扎求生,他们的思维与行为模式已经固定,想要改变估计得天下大乱才行。   “但我会记得,这次愚弄士兵,屠杀同族平民的,是你,瑞卡瓦!你辜负了奥格塔维娅!”艾弥亚越说越激动。   瑞卡瓦一语不发从座位上慢慢坐起,一步一步缓缓漫步到艾弥亚面前,脸上仍然没有一点点表情。   “说得很好,实在是善良,善良得就和奥格塔维娅一样。哎,我觉得你们性子还真像,怎么你不当他的侍从呢?还是说,你喜欢她,所以变得这般伪善?”瑞卡瓦站在脸色微变的艾弥亚面前,头慢慢靠到他眼前,几乎是鼻尖碰鼻尖的地步。   “可惜呀可惜,归根到底,贴身护卫奥格塔维娅,享受发香在侧的亲密,乃至肌肤之亲的人,是我。”   艾弥亚咬住牙,死死瞪着瑞卡瓦,身体都因为愤怒而不由颤抖。围观的军官们的神情,则越来越凝重。尤其是戈弗雷,他眼神复杂,痛苦地在两人间游移。   “而你……不过是个靠兄长关系才得以入军的小屁孩罢了。你以为你的资质,能混到军饷这般丰厚的军职么?”   “好了好了……”出人意料,克利夫兰居然是第一个上来当和事佬的,“你们也少说两句。”   “你真让我失望,艾弥亚。”瑞卡瓦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百六十章 要塞之变   春天将近,整个比利提斯都已经臣服在新公爵的座下。满是断垣残壁的被毁弃的堡垒、还在飘散着魂灵般浓烟的村镇、吊死在城门和路口上的反对派贵族、以及城内野外那无数的尸堆骨群,他们都见证着卡赛利亚国王的胜利和比利提斯新公爵的上位。   除了瓦里安要塞……要塞的护卫者们仍然拒绝向篡位者臣服。   比利提斯城内的克洛维什当即派遣出一支军队朝他们施压。这是一支连续取胜的万人大军,统帅是他的弟弟柏德文·兰顿,而要塞里仅仅只有三千不到军队罢了,由近两千原要塞守军和从比利提斯其他地方逃来的士兵组成。   比利提斯公国即使战事艰难,不断向巴兹特诸侯和帝国方面寄出求援信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抽调光要塞的兵力。   王国的先锋扎下营地,修造器械,要塞守军没有出击。大军不断到达,到最后,谷口的平原上铺满了营帐和攻城器械,每到餐点时炊烟徘徊碧空。此时此刻,要塞守军更不会出击了。为了防止要塞守军从山北获得给养,卡赛利亚国王下令锁夏城停止和北方的贸易,还行文瑞瓦库特总督府要求封锁树罗关。   “……请贵军撤回比利提斯城,贵军的围城行为堵塞了我国的商路,谢谢。”署名希德里克·黑锋堡的信件被一个打扮老土的中年牧羊人送到了柏德文·兰顿面前。他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不敢决断,只好把信转交给了克洛维什。   “……公国只需镇守北地,待叛城归降,商路自通……”卡赛利亚的回信使者被挡在了关南,但要塞守军还是转交了此信。   “……吾国贫瘠,非通商不得苟存,望国王体谅……”当围城军开始试探进攻两日后,满脸傻笑的牧人再次带来的信件。   “……海上自有通途……”国王回。   比利提斯城内,国王与众臣在宴席上聊起了北格诺尼亚大公这两封诡异的来信。宽敞干净的大厅中铺着刚从卡赛利亚运到的红地毯,国王送给公爵的长桌新得发亮,血族们坐在长桌两侧,品茶聊天。克洛维什·兰顿是在不经意间说起此事的。席间,他的一言一行仍表现出别具一格的雅致,就像他考究的装束与房间布置。   “我们是不是可以要求北格诺尼亚大公从背面进攻瓦里安要塞,那样我们可能可以更快取得胜利。”卡赛利亚第一顺位继承人之子,国王的孙子,可爱稚嫩的少年吉姆拉·兰顿提议。   “是有这个可能,但如果北格诺尼亚比我们先进瓦里安要塞就不好了。如果他拒绝交出要塞,选择据为己有,驻兵镇守,那我们的日子就不安稳了。”比利提斯公爵泽罗姆西斯·莱恩笑道。正如他的堂妹是位美人,他本人亦英俊潇洒,年轻的脸庞上有着一股凛然的威严气息,哪怕他笑容温柔。   吉姆拉认真地想了会,说道:“或者我们能向北格诺尼亚大公讨个军事通行权,派军从锁夏城进入北格诺尼亚,从瓦里安要塞背面进攻?”   “很有意思。”泽罗姆西斯笑得更开心了,“我觉得说不定可以呢?”事实上不久前他们才得到消息,北格诺尼亚方面因为担心遭到战乱波及,已在锁夏城北驻兵监视,想要走锁夏城北上几乎不可能。   “说起来……”国王皱眉道,“伪公爵到底去哪里?为什么还没搜到?”   “不知道,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早点抓住她,她绝非善罢甘休之辈,可能是有封臣还存有拥立之心庇护了她吧。”泽罗姆西斯目光有些凝重。   “会不会是瑞瓦库特总督府?”吉姆拉抢着发言。   国王温柔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笑道:“不会,我和文兰·玛卡沙也算熟人,他不敢管我们国族的事的。”   “那北格诺尼亚呢?”   “希德里克早就是我们的一条狗了,他有抢骨头甚至抢肉的胆子,可绝对不敢咬主人的。”克洛维什冷笑,“要是他真的私藏了琪卡·莱恩,我们一份信件就能把他吓得乖乖送人回来,连禁运都不用。”   又过了几日,要塞的城墙下已是尸骨累累,兵甲器械散落,焦烟不断。但进攻方仍在派部队轮番攻城。每一次的进攻双方都有损失,也许守军的损失小些,但影响却更大,因为守军比进攻方更缺人,而且,他们已是孤城死地。   北格诺尼亚也在此期间又送来一份信:“……若国王接济些许物资,公国必感激不尽……”   “……大公可授我军通行之权,令我军背击瓦里安之反贼。待此城陷落,国族自有赏赐……”国王回应。   当希德里克再次回信时,信简短地只有一句话:“请贵军撤回比利提斯。”次日,还疑惑得摸不着头脑的国王就收到了第二封信件:“请贵国撤回卡赛利亚。”   这厮是疯了,想找死么?克洛维什大为疑惑。   他的回信还没寄出去,就收到了希德里克的第三封信:“请贵国滚回卡赛利亚,带着那个傻逼假公爵一起。”落款是北格诺尼亚大公希德里克·黑锋堡,以及比利提斯公爵琪卡·莱恩。   在克洛维什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前,早有预感的前线指挥官柏德文就做出了决策。在希德里克第三次派来信使时他就派出了探子艰苦地翻过寒冷险峻的格诺尼亚山进行侦察。而在他将最后一封信后送后不久,这位褴褛疲惫的探子就惊恐地向柏德文传达了自己侦察到的情报。   “北格诺尼亚人来了!他们的大军正集结在瓦里安要塞的北方,那里营帐的连绵不断,那里的士兵聚成湖海,那里的战马汇成奔流!”   柏德文当即下令全军撤退,根本没有征求国王的意见,只是送了一份信告诉了他而已。   阿历克赛·库尔斯特和他麾下的北格诺尼亚军先锋骑兵远远眺望着在熊熊烈火中挣扎的巴兹特联军营地,看着平原上空的云被映成鲜红,看着浩大的连营变成灼热的海洋。在大火局部熄灭后,阿历克赛就急不可耐地向南追杀而去。但撤退中的巴兹特联军军伍齐整,殿后部队步伐丝毫不乱,阵型稳定而紧密。   阿历克赛当即就试图避过后卫攻击其他部队,但敌军殿后部队勇敢地进行干预,始终保持着强大的牵制效果,这才让阿历克赛没能如愿。阿历克赛最终决定试探性地进攻殿后部队,然而没有多大成效,甚至还折了不少人。他最终放弃了攻击的企图,只是始终跟踪窥伺他们,一连好几天,直到他们撤回比利提斯城。   “感谢莉莉丝!”当围城军撤回比利提斯城时,卡赛利亚国王放松地长出一口气。   北格诺尼亚人没有能够奇袭成功并导致那一万大军覆灭。既然如此,自己这方的力量就没有受到大的打击。而力量若在,就意味着战争还有着打,他与这些贪婪虚伪的朽慢还有着打。   比利提斯城外的高地上,骑在马上的阿历克赛目光凝重,他眺望着远方的比利提斯城,一语不发。   既然如此,就把大公的信使派出去吧……阿历克赛心想。当夜,比利提斯城,北格诺尼亚的使者恭敬把战书递给了卡赛利亚国王的侍卫,而侍卫则把这份书写在羊皮纸上的文件送到了国王的桌前。   “卡赛利亚国王大人,我受命于北格诺尼亚大公向您传达北格诺尼亚公国的意志:鉴于贵国扶持伪公爵,抗拒帝国命令的恶劣行径,北格诺尼亚公国以琪卡·莱恩对比利提斯公国的合法宣称权,以及维护帝国权威,反对乱臣贼子的封臣义务为宣战理由,向您及您的王国宣战。”使者面含笑意地说完,深深鞠躬。   “哦。”卡赛利亚国王仿佛只是听了个乡间故事,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从容得几乎是无所谓地望了使者一眼,“我明白了。”   使者笑了笑,转身离开。   “不过一群食物罢了,区区朽慢,何惧之有?”克洛维什淡然地说。   使者神态自若,漫步离开。 第一百六十一章 走私商人与强盗首领(一)   卡赛利亚王国境内,谢夏尔伯爵领。谢夏尔培伊的一日屠杀结束,沙尘暴士兵把死去市民的尸体全部运出城外,刨了个大坑装进去,然后点把火烧了个干净,全埋了。次日沙尘暴军团军政府张贴布告、指派宣讲官并派出士兵宣传,安抚民众,恢复城市秩序,要求城外的逃人回归。   丢失的物资失而复得,更得到了城市里的储备,瑞卡瓦很开心,觉得总算能休整一段时间了。士兵们占有了灭门家庭的房屋,又一次获得了在温暖的室内度过冬夜的条件。他们睡得很香甜,在睡梦中都能绽放出笑容,那笑容天真纯洁地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屠杀过一座城市般。   尽管如此,还是不断有人在杀戮与死亡的噩梦中惊醒,甚至哭泣。   瑞卡瓦给他们安排的休息时间不是很多,他打算再过不久就开始对士兵们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军事训练,他需要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来达成目的。   “将军,又有一伙强盗来投奔咱们了。”卫兵再次跑来报告,瑞卡瓦都懒得回头,最近两天此类消息他都听烂了。斯巴达克将军攻占谢夏尔培伊并扫荡周边堡垒的消息传开,全谢夏尔震惊,甚至整个卡赛利亚西南部都受到了该消息的影响。   不仅谢夏尔的匪帮、义军纷纷前来投靠,其他地方的亦不辞路远而来。谢夏尔和相邻地区结寨自保的村落接二连三派人来接洽,希望能与斯巴达克将军构建友好稳定的关系,获得不进攻的保证。   望风来投的匪帮和流民数目众多,而且大多是不带什么物资的,这在大大增强瑞卡瓦治下人口的同时,无疑给沙尘暴军团带来了巨大的粮食压力。瑞卡瓦愁眉不展,觉得要是再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不得不再次进入流窜抢劫的状态了。   幸好,西面传来了好消息。那位惨遭瑞卡瓦抄家的粮商,名为安德斯·梅切特,梅切特是布洛德帝国常见的商人姓氏,瑞卡瓦在初林要塞的朋友海吉的姓氏亦是梅切特。无须怀疑安德斯·梅切特对巨寇斯巴达克极其痛恨的,但迫于此贼的刀剑,只得乖乖替他工作。在瑞卡瓦攻陷了一座豪华的庄园后,他被委托将其中所有沙尘暴军团用不到的战利品,顺带着以前的缴获所得送到因斯帕克卖掉。瑞卡瓦当然不会让安德斯亲自跑商,要是他带着东西跑了,瑞卡瓦还真没空去办他。   瑞卡瓦把安德斯留在军中当人质,派他的儿子带伙计们运货,顺便挑了一个看起来比较能打的投军悍匪跟随监视。   出人意料,在谢夏尔培伊屠城的四天后,他们便押送着载有大量物资的庞大车队,在士兵的保护下开进了谢夏尔培伊城。   仓库区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十四辆大马车头尾相衔,停作一个大大的“S”字母形状。伙计们都呆在车边休息,只有商队领袖才满脸堆笑地走向赶来视察的瑞卡瓦。生活逐渐恢复常态的幸存市民、训练间隙休息的士兵、还有一大波入城流民、新附匪寇也都围上来围观,好不热闹。   “将军,我们回来了。”安德斯的儿子,商队的领头人,笑盈盈地上前行礼问好。   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拍拍他的肩膀,道:“看来你这一趟挣了不少钱啊。”   “多亏将军信任。”   瑞卡瓦没多说,直接走过去看货,身后的近卫不紧不慢地跟上。行走间,瑞卡瓦无意地扫视了车队一遍,忽然发现了一丝不妥,车队里有好多人他都没有见过。   瑞卡瓦眼中精光一闪,脚步骤停,只待一挥手让部下上去拿人。   此时,领头人刚好跟到瑞卡瓦身边,说道:“将军,忘了介绍了。这些都是因斯帕克的商人,听闻将军的名气,特地过来拜访将军。”   “哦,过来做生意的呀,欢迎欢迎。”瑞卡瓦这下放心了。他大步走到车边,撩开篷布观察着。   “前面七辆车是我们,后面的则是商人们带来交易的。”   粮食、布匹、药物、工具……嗯,不错。   再一次掀开篷布,瑞卡瓦大吃一惊地喊了出来:“我了个大草,你们还卖武器!从哪里搞到的!这走私得也太过分了,赛灵斯人怎么让你们运出来的!”   这车货物的车主笑嘻嘻地靠上来,道:“将军,我等深慕将军锄强扶弱的义举,这才冒险前来帮助将军啊。”   吹牛吧你,跑商的帮助造反的,说出去谁信啊!明明就是来捞一笔就跑的吧,对吧,对吧!   瑞卡瓦没说话,翻开下一辆车的篷布。   ……这是盔甲么?   瑞卡瓦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   没错,盔甲……   赛灵斯的走私居然猖獗到这种地步……将来回到约西亚大人手下,我一定要向他痛陈此事的利害!瑞卡瓦想着想着掀开了最后一辆车的篷布,里面是个大木箱子。   瑞卡瓦有些奇怪,他抬头环顾四周,人们还是像平常那样,商人们也没上来解释的意思。于是瑞卡瓦取下箱旁挂着的钥匙,将其打开,瞬间,他神情恍惚。   箱中是一叠旗帜,而且是赛灵斯的旗帜。瑞卡瓦急忙关上箱子,再次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才将箱子慢慢掀出一个口。   一叠旗帜,几把武器,一套盔甲,还有……一份信。瑞卡瓦终于明白这些胆大包天的商人是如何把违禁品送过来的。他回过头,马车的所有者正对着他笑,笑得深邃神秘。   ……   会客厅里,瑞卡瓦悠闲地坐在圆桌前喝茶。   士兵们捧来一只只箱子,放在每一位与会商人的身边,然后大步走开。   “你们可以清点一下,这些钱够不够。”瑞卡瓦大气地挥挥手,说道。毕竟别人家的钱花起来就是痛快。   闻言,商人们也不再拘束,打开箱子清点着。箱子里并不只有钱币,也有珠宝之类的奢侈品,想要精确估值其实很困难。不过这些商人并不是很在意,他们只是来投石问路罢了,谁会真的想要和强盗首领长长久久地做生意做下去,只要不亏太多,他们就能接受,假如利润足够,他们就会再次前来互市。   这些提心吊胆在危险中求取富贵的商人并没意识到,他们其实都是在约西亚的精心布置下被推到谢夏尔培伊的。   一位商人抓起一把钱币,看着他从指缝间掉落,在钱币堆上摔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他的嘴角蕴含着笑意,因为这次的利润他很满意。最后一枚钱币留在了他手中,钱币上有一块干涸的血迹。他瞬间有些失神,笑意淡去,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他放下钱币,关好箱子,对瑞卡瓦施礼道:“多谢将军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我已经在给各位准备印信了,如果你们愿意多呆几天的话,就可以带着印信离开……或者让伙计在这里等也可以。从那以后你们就能凭这些印信在我军控制区内自由往来贸易了。”   这些印信是瑞卡瓦拜托安迪·洛林写的,安迪·洛林极其有创造性的在文件上按下了银印,表示这些银印由他精心设计,具有很高的辨识度,难以伪造。   “那多谢了。”众商人又客套地感激、赞叹了一番,这才散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走私商人与强盗首领(二)   夜晚,临时军议。   “这些日子投奔我们的人太多了,消耗太大,我们承受不起。”瑞卡瓦对心腹们说道。   沙尘暴军团的粮食分配制度可称残酷严苛,完全按照对战争的贡献分配粮食。尽管从瑞卡瓦往下军官们都以身作则达到公平,可粮食资源的稀少还是导致了军中不断有饿死的情况发生,而且集中在老弱妇孺身上。   在谢夏尔培伊刚陷落时还好,粮食的重新充裕大大降低了这种现象的发生,可赶来投效的人一多,这种情况就再次严重起来。   “我们养不起那么多闲人的。新附军人数也够多了,我决意从中抽出一部分,组成一千人左右的军队,并派他们去打谢夏尔西迪。那里和谢夏尔培伊一样没什么兵,这些日子最多也就是拉些农民补充,我觉得应该还是挺好打的。”   说完,瑞卡瓦看向众人,问道:“你们觉得了。”   “我赞成。”   “我也赞成。”   “没有异议。”   军官们接二连三地表示赞同,看来这个决策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那,你们有谁愿意指挥这支部队呢?”瑞卡瓦扫视着军官们,“如果没人的话,我就从那些强盗头领里选一个。”   “我可以去。”克利夫兰跃跃欲试。   “我愿意。”几乎同时,艾弥亚说。   瑞卡瓦脸色复杂,众人也都面有戚戚焉,感觉马上会有一出好戏要上演的样子。此两人之前便有过节,艾弥亚还得罪过瑞卡瓦。既然如此,瑞卡瓦无论做什么选择,都很值得考究。   克利夫兰是谢夏尔人,熟悉情况,而且从军资历深,有经验,在军中也有人望,最重要的是,足够明智。而艾弥亚……瑞卡瓦觉得选克利夫兰是众望所归,但假如不选艾弥亚的话,又觉得会有人说自己闲话。   好吧,打仗的事就不要考虑闲话了。效率高于一切。   瑞卡瓦深深地望着艾弥亚倔强的目光,他大概明白艾弥亚为何会想要指挥这支部队了。恐怕他是不想要谢夏尔西迪的居民也遭到屠杀吧。   “你们一起去吧,克利夫兰为主,艾弥亚为辅,也算磨练一下。”瑞卡瓦说,“你们好好准备,尽量早点动身。我不会给你们太多物资,谢夏尔培伊这里也不宽裕。你们得自食其力,靠缴获发展,明白么。”   “明白。”   ……   次日。   安德斯·梅切特兴奋地找到了瑞卡瓦,并向他推荐了一份完整详尽的计划。瑞卡瓦饶有兴致地听他讲,可越听越不对劲。这份计划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内容,查抄富户财产。   瑞卡瓦满脸黑线地看着安德斯说得口水乱喷,不由得插嘴:“话说你不是粮商么?你之前也很有钱啊,你怎么会想到这种计划。”   “因为我察觉到了自己往日的罪恶!”安德斯悲悯地说,“这些人为富不仁,逼得贫苦百姓家破人亡,揭竿而起!我现在已经洗心革面,与过去一刀两断!我现在要努力为军团做贡献,狠狠打击这些罪恶的反动势力!”说着说着,他脸上居然露出了复仇的畅快神色。   你这厮不是看自己被抢了别人没被抢,心里不平衡了想要让他们也被洗一遍吧……瑞卡瓦恶意满满地想。   “说起来,我有件事非常好奇。”瑞卡瓦没理会这位被自己带节奏带得飞起的前商人的异想天开的计划,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问起其他事情,“为啥你的伙计们没有卷款逃跑而是回来了呢?”   安德斯面露讶色,压低声音问:“难道大人你想让他们逃跑?”   “没有,就是好奇罢了。我觉得我抢了他们的货,又绑着他们从军,他们该恨我才是。我这次让他们帮我卖货,正是他们逃走的好机会,结果他们回来了,活也干得很好。要知道这可是帮反贼走私物资啊,我还真有些不敢相信。”瑞卡瓦无聊般望着天顶说。   “因为利润啊……这就是将军你不懂人心了。”安德斯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仿佛在说将军你还是太嫩了。斯巴达克这悍匪说到底不过是少年罢了,人生阅历当然不能和安德斯这样的中年行商相比。这段日子斯巴达克待他不错,因此他不介意和斯巴达克“聊人生聊理想”。   他叹息道:“你没看到赛灵斯那里还有商人走私武器盔甲过来的么?我们这类商人呀,不是那些显赫的大商、官商,因此行事无所顾忌。说难听点就是不要命也不要脸,只要钱,为了追逐利润什么都敢做。你也许会觉得我们这样太过下作,败坏世风,但恕我直言,我们也有难言之隐。”   “愿闻其详。”瑞卡瓦忽然来了兴趣,注视着面前的中年汉子。他从这个人的话语里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年头,能舒舒服服、风风光光挣钱的生意都被人占光了,而且那些人后台还很硬,不是这家领主,就是那家将军,我们想插手也不敢啊。可我们这些人这辈子就对做生意有些心得,而且做生意虽有风险,回报也的确大,比在乡下种田、草上放牧好多了。我们宁愿冒险而且我们总得找生意做过日子,我们也想发财,也想子孙能有更高的起点,所以才会不管不顾一切利润高做哪个。可这有错么?正经生意都被卡得那么牢,我也是无路可走,难道我们非得给那些领主老爷压榨一辈子!况且走私、高利贷、奴隶贸易这些暴利行业,那些贵人们也做,只是不公开做罢了,高贵如他们都做得,吾等区区草民如何做不得。”   这番言论可谓是反动到爆炸,不过在瑞卡瓦面前说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瑞卡瓦现在可是个切切实实的反贼,还是抢了城堡的那种。   “这未免有些不虔诚啊……”瑞卡瓦暂时还不敢彻底不要脸,因此只能折中说话。   “世上所谓虔诚者干的下作事多了去了,我们又顾忌什么呢,我们做得再多也不可能被教会封圣吧?”安德斯越说越感慨,眉宇间写满了对命运的惆怅之情,说,“将军啊,我们跑的这趟利润相当充足,因此他们才存了多跑几单的心思留下来了。唉,我们这些身家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挣出来的,都穷过,所以都不愿穷,有生意就想做,有钱就想挣。就说我吧,普泰克特还在那会,我还是个被威廉王的兵从西边赶过来的小移民。就是靠着普泰克特灭亡那会的动乱投机倒把,才好不容易起家的。”   “哎,都是利益。”瑞卡瓦苦笑一声,他又何尝不是呢?为了一己之私,什么恶事都干,而且连命可以不要。他终于明白之前感觉到的那丝熟悉的气息是什么了,这是一种来自冒险家、投机者的气息。瑞卡瓦很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连骑士精神都背不全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勇气和无畏与美德无关,驱使他舍生忘死作战的仅仅是……一丝不甘罢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走私商人与强盗首领(三)   瑞卡瓦很有自知之名,他能爬到现在的地位和努力的关系满打满算只有半毛钱,事实上,和奥格塔维娅·赛灵斯的故交才是主因。若是没有奥格塔维娅的人脉,只有妄人才会相信瑞卡瓦能爬到现在的地位。从小时候南森林塔楼下的相遇到基维尔珠宝铺里的重逢,再到酒馆里他和阿坎达尔的冲突,瑞卡瓦发现他在每个重要的时间点上运气都堪称爆棚。如果刨去一切莉莉丝眷顾的因素,瑞卡瓦自认为最好只能混成一个流寇首领。   没错,只是运气好罢了,瑞卡瓦自嘲地想。在布洛德帝国,贱民的孩子还是贱民,贵族的孩子还是贵族,每个人从出身开始便背负着所属阶层的印记,牢牢把持资源和权力的贵族阶级明里暗里锁死了上升渠道,最终多数下层民众都只能选择妥协,固守他们父辈的阶层乃至沦落更糟的地步。   瑞卡瓦所见所闻,当一个人选择拒绝妥协,选择坚持不甘时,他已然走在了叛逆的道路上,因为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看得出,那是唯一的路。瑞卡瓦清醒地知道,他身为贱民得到的是贵族级别的资源,因此他完全没有把那些条件比自己差的人批判一番的兴趣。   瑞卡瓦想到了夏洛克·拉维,他觉得他和那位可怜的商人也许并不是什么水火不容的存在,仅仅是恰好站到了对立面罢了,作为一位朽慢瑟斯汀商人,他的道路应该也是有诸多无可奈何的吧?   也不对……瑞卡瓦又觉得该想法有个巨大的漏洞。毫无疑问,出身高贵的人往往善良而仁慈,而出身低贱的人往往狡诈而残忍,这是这个社会所有德高望重的人都反复强调的。瑞卡瓦觉得自己和这些走私商人都能深刻体现后者,但是……夏洛克·拉维是世贵啊,他为何会做出那么残暴的事情?   瑞卡瓦不禁把夏洛克·拉维的事情按照约西亚的精神改编了一遍说给安德斯听,问他看法。   “这好理解的很,在他们这类人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高贵智慧勤劳的贵人,他们有统治世界的权力和义务;另一种是低贱愚蠢懒惰的贱民,他们天生该被统治,就像牲口一样。你说的那位豪商既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妇人,也不是血神面前万物平等的痴呆教士,而是既有阅历又有能力的领导者,怎么会在乎牲口呢。”安德斯说得慷慨,脸上没有一丝愤怒或是得意的神色。   瑞卡瓦不清楚这些见解正确与否,可他觉得,那些贵人们很有可能真是那么想的。因为细细回想当初在初林要塞领主府里陌生的年轻血族们看他的脸色,似乎和看到一身烂泥的牲畜没有什么区别。他目光深邃,直盯着安德斯,问:“那你觉得自己是牲口么?”   “我虽出身卑微,行事粗俗,但自问聪慧与勇气,不劣于他们。若是我有那么多本金,挣得利钱不一定比他们少。我若是真像愚民般服气了,又怎么会从一穷二白拉扯出一番事业,结果都给将军抄了去呢。”安德斯慨然道,瑞卡瓦无法从他目光中找到一丝犹豫,毫无疑问,他极其自信,对自己的话语也是绝对真诚。   “我也不服气,不然我斯巴达克也不会造反。”瑞卡瓦苦笑一声,“呵呵,其实你我都是一类人,只不过擅长的事不同。你会做生意,可我只会杀人。”   深深思索着安德斯的话,他不得不承认心里有种严重的气闷感。一群被蛮子、叛军、反民轮着摁在地上打的主,居然也配把他当牲口?如果大人物们真的拿他当牲口看待,他还不如投马虏去。尽管马虏同样是小族凌大族,但至少敬重勇士这点是实打实的,瑞卡瓦自负地认为他还是当得起勇士的称呼的。   既然我被视作禽兽,那我自然可以无视掉忠诚、善良之类美德,毕竟这都是智慧生物的特质,不是么?瑞卡瓦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失神地看着天顶,一言不发。赛灵斯家的人,到底是怎样看他的呢?离赛灵斯越远越久,赛灵斯家族在瑞卡瓦身上的威压就越来越轻,联系更是越来越疏离,以至瑞卡瓦的叛逆思想在脑海中死灰复燃。   等到安德斯离开,瑞卡瓦再次拿出约西亚给自己的信件,上面只有十分简短的一句话:“包围克尼亚斯。”   瑞卡瓦本想等后方大体安定了就开始一轮在卡赛利亚境内的大流窜,务必要把卡赛利亚西部搅成一团乱麻。可约西亚的信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克尼亚斯,有什么好打的?克尼亚是卡赛利亚王国南方雄城,防守完备,即使包围了也打不下,意义更是寥寥,还有可能引起卡赛利亚震动而遭受围攻。作为任务是深度搅屎的农民军领袖,他看不出包围克尼亚的好处。   忽然有那么一刻,瑞卡瓦想到,要不要自己干脆和约西亚一刀两段,干脆造反造到底得了?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混成第二个威廉王呢。可……若他真是彻底反了,他还如何再去见奥格塔维娅呢?   ……   “这封信,送到露普联邦的卡尔·赛灵斯,也就是我父亲那里;这一封,送给宛湖不死者军团的军团夏普。”   今天的阳光依旧很好,前不久刚刚送走前来调查夏洛克·拉维死因的托勒马克商人的约西亚对工作依旧充满干劲,他把两份信交到巴特莱手中,让他安排人去送。   “宛湖?那可在沃尔纳,我们派人穿过扎木花拉控制区么?”巴特莱一边收信一边问。   “可以从亚兰绕。”约西亚说,“部队聚集了多少了?”   “还差四成就全到了。”   “佣兵呢?”   “只到了两队,其他的估计还在海上漂着呢。”   “很好。”约西亚说着桌上又抽出一份文件,打开阅读。   巴特莱看暂时没有工作,便问道:“那我先去帮你安排寄信的事了?”   “好。”约西亚说着端起红茶喝了口。可他的手毫无预兆地一抖,茶杯摔在桌上,流了好大一摊水。巴特莱被声音吸引,回头看着约西亚,他正盯着文件一语不发,神色出乎意料的凝重。巴特莱不由问道:“怎么了?小赛灵斯大人。”   约西亚一动不动,怔了好久。等到沿着桌边下落的茶水都流光了,他才慢慢抬起头,神色复杂。   “怎么了?”巴特莱又问了一遍。   “这是一份线报……”约西亚缓慢地站起身,负手在屋内走了两圈,接着说道,“说实话,我真没料到。”   巴特莱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少主,等待着他说下去。   “北格诺尼亚公国为比利提斯的战事出兵了……北格诺尼亚军队穿过瓦里安要塞南下,分兵收服了比利提斯西北方的领土,不少比利提斯领主和将领反正。他们正在比利提斯城一线与联军对峙。”   巴特莱越听越惊,听到最后眼睛都瞪成了一对铜铃:“黑锋堡是南下上瘾了么!我觉得我们应该立刻支援卡赛利亚王国,把北格诺尼亚赶回北方,并要求海洛依丝大人行文斥责北格诺尼亚人的挑衅行为。”   “不。”约西亚淡淡道,“计划照旧。” 第一百六十四章 比利提斯战乱   还在穷山僻壤统帅刁民和正统领主大人们用刀剑“谈笑风生”的瑞卡瓦没有接触关于比利提斯的最新情报的渠道,因而他没有改变战略的意图,只是在专心稳固地方,等待南方谢夏尔西迪的消息。   在比利提斯,先后有三万余北格诺尼亚士兵穿过瓦里安关口,进入比利提斯公国。由库尔斯特侯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阿历克赛·库尔斯特率领的六千精锐士兵是北格诺尼亚大军的先锋,首先与卡赛利亚军队接触。   卡赛利亚王国的阿玛西亚公爵,国王的弟弟,柏德文·兰顿奉命进攻瓦里安要塞,在他通过探子得知北方的情况后立刻回师,在阿历克赛的袭扰下安然回到比利提斯城。随后阿历克赛策反了比利提斯城西北方向的折箭堡同伯爵,盘踞城中,对比利提斯城下的联军虎视眈眈。   比利提斯的领土由山脉截作西北、东南两部,比利提斯和折箭堡两城正好坐落在沟通两部的河谷和主干道上,两军的对峙位置昭示了克洛维什已失去对比利提斯半壁的掌控的事实。   紧接着进入关内的北格诺尼亚军队在眼看追击歼灭柏德文部无望的情况下,分作两部分,一部分去往折箭堡与阿历克赛会师,另一部风驰电掣般横扫了比利提斯西北。比利提斯城的联军受到折箭堡的北格诺尼亚人的牵制动弹不得,忠于比利提斯新公爵的西北军队遭到了迅速的分割攻击,孤立无援,势单力孤,一个个战败或是归附,最终或突破封锁或穿过山岭逃到比利提斯城下的士兵,不到一千。   而更多的骑墙派则在北格诺尼亚人的使者和骑兵的马蹄声前望风披靡,成批成批易帜,重新拥护琪卡·莱恩。这样一来,在战争双方在比利提斯境内拥有的总兵力的比较上,希德里克获得了上风。但希德里克的势如破竹也就到此为止了。   聚集在比利提斯的联军士兵实在太多,北格诺尼亚人无力攻占这样一座防守完备、兵力丰厚的雄城,另一方面,他们也没有办法引诱比利提斯城内的士兵出城野战。   折箭堡的部队在震慑敌方的同时,自身也遭到牵制动弹不得。北格诺尼亚人在西线的军队更随着高歌猛进而不断分散,当他们进入比利提斯山区时终于不再对终于泽罗姆西斯的势力拥有兵力优势,甚至从山区西南一个叫巴斯图尼的地方传回了败报。   战局因此僵持住了。   开春,瓦里安要塞大营,内厅。   “父亲,公爵大人,”希德里克的儿子,克劳德·黑锋堡大步走进厅内,给二人行了礼,报告道,“卡赛利亚国王还是拒绝和我们议和。”   说完,克劳德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面带红晕的比利提斯公爵,捂嘴低头偷偷笑了笑。琪卡·莱恩本想说话,看他这幅表情内心愠怒,闭口不语,反而愤恨地扭过头。   之前内厅里就两个人,北格诺尼亚大公和比利提斯的正统公爵,一左一右挨着坐在内厅正中的两张椅子上,不知道干嘛。   天资聪颖的克劳德迅速观察了两人的衣着一番,还真有些凌乱,不仅脑洞大开,要不是亲爹坐在上面,他几乎要笑出声。   “不出所料。”希德里克显得很淡然。   “我不懂。”琪卡忍不住开口道,“那老匹夫已经丢了比利提斯的半壁江山了,怎么还那么顽固,他难道以为自己还能扳回来吗?”   希德里克微笑道:“干涉军主力未损,存在幻想也很正常……克劳德,还有别的事么?”   “有!”克劳德忙答道,从怀中掏出一份有卡赛利亚金徽的信,快步送到了希德里克的面前,“这是卡赛利亚国王送来的信。”   希德里克伸手接过信,直接拆封,摊开新阅读起来。   旁边的比利提斯也很感兴趣,便侧着身子,向希德里克的方向靠过去些许,为了看清楚信的内容,眼睛瞪得老大。   希德里克有所察觉,瞥了琪卡一眼,将信向左移了些,说:“你可以靠过来一起看。”   “算了!”克劳德看到琪卡脸红瞳缩,猛地坐正,扭头望墙。   好一处大戏!克劳德看得畅快无比,眼中都冒出了星星。   所谓纸里包不住火,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很难遮掩。希德里克和琪卡间的秘密交易虽说被有意识地封锁了,但对那些离希德里克很亲近的人,比如克劳德这样的,并没有什么效果。   克劳德也很奇怪为何自己对这件事不怒反喜,作为希德里克的儿子,面对父亲出格的行径,不仅无法生起对父亲的愤怒,对另一方的琪卡也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感到和这位血族贵族亲近了好多,每次见到此人就莫名想笑。   或许因为血族和人类不是同种生物,地位差距更是太大,以至于很多时候人际事件中正常的感受在掺和到血族时都不适用了。比如说父亲找了情人,他作为正妻的孩子应当对父亲的情人产生敌意,并认为父亲的行为是对母亲的侮辱而感到愤怒,即使他的母亲早已逝去。可只因为其中一方是比利提斯的血族公爵,他什么负面情绪都没了。   相反,他感觉这一切都是对黑锋堡家族力量的最好证明,这是家族的荣耀,家族的成就。   他暗暗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伤风败俗,但事实上这也没什么,他还是太耿直淳朴。他要是和赛灵斯伯爵父子谈笑风生一番,才会意识到什么叫“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   他还在原地胡思乱想着,父亲却笑起来:“卡赛利亚国王让我立刻交出比利提斯公爵,退回关北去,不然他就会联合巴兹特所有势力缔结对我们的包围网,一起来进攻我们。”   “他凭什么认为领主们会和他站到一块,真是自以为是。”琪卡怒道,“就像当时在拉蒂亚一样,这老匹夫又想着要空手套白狼,让别家替他白打工了。”   “听起来够唬人的。”克劳德脑子里那些有的没的瞬间被一扫而空,他思索一番,道,“血族公侯们一向警惕我们,何况是关系到瓦里安要塞这样的大事,卡赛利亚国王未必不能成功。”   “这就要看我国外交斡旋的手段了,把事情交给库若达·尤斯塔卡办吧。”希德里克随手把信交到了琪卡手中,对克劳德道,“克劳德,去把领主和将军们都招呼过来,我有命令要下。”   “是。” 第一百六十五章 战争与暴行   两日后,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兰顿再一次收到了希德里克的来信,信中,希德里克还是像之前一样,要求卡赛利亚国王交出伪公爵,退回国内。   同时他收到了来自西南方向的军情。大批分散的北格诺尼亚军队翻山越岭,越境进入拉科赛公国,此刻,拉科赛的绝大多数军力都还在比利提斯城下随克洛维什等待,拉科赛本土几乎无兵可守!北格诺尼亚入侵军没有试图围攻哪个重要堡垒,也没有试图击破哪支拉科赛军队。他们仅仅是蝗虫一般疯狂袭击着没有防护的拉科赛村镇、集市,攻陷洗劫那些防守空虚的城堡,每到一处都要放把大火。   一旦有集结完毕、兵力较多的拉科赛部队向他们靠近,他们便避开,有保持距离后退的,有一路窜走的,还有胆大妄为绕着拉科赛军走的。至于拉科赛的小部队,他们毫不畏惧地上前厮杀,每一仗都打得拉科赛人疯狂溃逃,那些北格诺尼亚战士野蛮嗜血的冲杀,拉科赛人完全禁不住。   信上写到,这些北格诺尼亚士兵口音生僻离奇,甚至还有干脆说外语的。衣着打扮更是奇异陌生,即使是和黑锋堡本部军队相比,画风都差异很大。更可怕的是,这些骑兵中,居然还有人马!   在纳骨斯入侵塔祖尔、沃尔纳期间,希德里克曾在瑞瓦库特总督府辖地与反攻的夏丹铁力思军作战。那时他因战事艰苦再次下令动员国内部队,动员令一直发到了北格诺尼亚北方边境的那些新附部落里,其中有一部分便是人马汗部。   这些打草谷水平傲视天下的部落人民本着见见世面顺便抢一把就走的思想,兴高采烈地南下,不过他们在大冬天行军速度实在不快,等他们到了瓦里安要塞,希德里克都回师了。   不愿白跑一趟的新附部落兵们就这样在罗斯塔克安顿下来,吃希德里克的粮食吃得很开心。希德里克心痛地不行,但等到他出兵南下时,他惊喜地发现这些吃干饭的野人居然还是有不少利用价值的。   八统、霍派、阿尔德温、阿尔戴申、沙夫特……一个个聚居地陷入了恐惧和绝望之中,拉科赛东北的山岭间随处可见直上的浓烟、散落的尸骸和一片狼藉的村落,北格诺尼亚的兵锋甚至抵达了拉科赛重要的粮食转运港离泽湾。   北格诺尼亚人在拉科赛百姓的血泪上狂欢。   ……   谢夏尔西迪之北,由大量投军匪寇和少量原军团军官组成的沙尘暴军团分部正在向南进军。   “这次我们还要屠城吗?”与克利夫兰并肩而行的艾弥亚忽然问。   “假如伤亡过大,士兵愤怒,那估计就得屠城了。”克利夫兰说。   “那劫掠呢?”   “若是伤亡实在微乎其微,那劫掠也能压得住。可城内的大族还是不得不处理的,毕竟粮食都在他们手里,不对他们动手我们的军粮会不够。”   “那假如他们捐献的财产足够多呢?”艾弥亚看向克利夫兰。   “那……应该可以给他们一条生路。”克利夫兰皱起眉头,回看过去,道,“你不觉得你‘善良’得过头了么?要是什么决策都束手束尾的,那仗还不如别打了。”   “我不懂你们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若是非要变成恶魔一般的人才能不断胜利下去,那我们还不如光明磊落地战死。”   “你要死你可以自己死,不要拉上别人。”克利夫兰冷冷道,“恕我直言,你的人民不愿意为了你的美德而死,他们为他们自己的生存而战。”   “他们出自底层,了解底层的苦难,难道不该更有同情心些么?”艾弥亚疑惑地问。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你说。”   “有一个少年,出身于当地传承悠久的富庶地主家庭,他们光施善行,德高望重,一呼百应。少年和一个年轻的农奴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少年从来没有以对农奴的态度对待过他。后来,一位新的领主统治了少年的家乡,领主贪图少年家的田土,诬告他的父亲,还蛊惑平民、派出士兵,攻击他家的庄园,结果……只有少年一个人逃走了,正是那位农奴救了他,农奴冒着事泄后惨死的风险一路把他送到异国他乡,让他能够平安投奔他的远亲。然而,在最后的离别时年轻的农奴对少年说,他不敢忤逆领主的命令,不愿意为了少年的家族的清白而豁出生命斗争,事实上,他根本不希望少年的家族能熬过去。让少年活着逃走,是他唯一能做,也是唯一愿意做的事。”   “为……为什么?”艾弥亚觉得不可思议。   “苦难本就是负面的东西,它让人的身心都受到煎熬,摧残他们的肉体,更摧残他们的心灵,所谓美德,难道会更容易出现在千疮百孔的心灵上吗?逼迫承受苦难者去同情比他们幸运之人,不仅无知,而且残酷。我们的士兵们在叛乱前忍受着领主的欺压,他们为争夺一点点廉价利益不择手段地互相倾轧只为生存,他们生活的地方满是无情的势利态度。可能你会觉得他们的心灵扭曲了,可在我看来,他们的心灵只是变成了应该的模样,就像红热的铁块在铁匠手里锻打成型,莉莉丝正是持锻锤者。一个人的崩坏尚可怪罪到他自身,当一群人崩坏……呵呵,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你也是苦出身,我还以为你会理解。”克利夫兰面无表情地眺望着远方,淡淡地说。   “我没想那么多,可能是我经历太少吧,可我还是……我还是不希望他们最终以魔鬼的姿态在莉莉丝面前接受审判。”   “这世道,大家都拿道德和法律当工具谋取私利,像你这样把美德看那么重实在是不多见了。其实吧,瑞卡瓦大人骨子里是个好人,我能看出来……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太愤怒罢了,你当时的评论太苛刻了。”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沉默了好久,艾弥亚忽然鼓起勇气,一把抓住克利夫兰的手,喊,“答应我,我们竭尽全力把任务完美完成!如果损失足够小,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平民们,不进行任何劫掠或屠杀好吗?”   克利夫兰怔怔地看着他一会,说:“如果你能做到,那我愿意奉陪。” 第一百六十六章 狐假虎威   沙尘暴军团分兵南下的行动进展顺利,谢夏尔西迪城因内应献城而陷落,之后,谢夏尔西迪周围的堡垒、庄园先后投降或是陷落。同时,瑞卡瓦收到了约西亚的密信:“北格诺尼亚人已经进入比利提斯。计划照旧。”   无人的营帐中,瑞卡瓦无奈地摇摇头,又俯首案上,继续布置工作。   说实在的,他不怎么理解这条消息的用意。作为人类,他对北格诺尼亚入关这一事件没有丝毫危机意识,只觉得这有啥紧要,至于专门发一封密信来说么。   ……   夏丹汗国沃尔纳总督府治所乌尔法城。   乌尔法百姓的日子还在一如往日地过这。尽管他们被从布洛德帝国的乌尔法家族的统治下转到了夏丹汗国的沃尔纳总督扎木花拉治下,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差距,仅仅是换了一个交税的对象罢了。   甚至于这位臣服于马虏的人类家奴的统治,还要比正统的血族乌尔法氏更加清明些。血族不再被允许滥杀平民,那些与旧沃尔纳统治者勾结起来的权势家族也在人马的马蹄和弯刀下被打压得瑟瑟发抖,再也没有了挑起事端、欺侮平民的勇气。   倒不是扎木花拉有多正义,只是他丝毫没有和这些手下败将共治沃尔纳的兴趣,相比之下还是找茬抄他们家的兴趣更浓厚些。   毕竟身为自己的狗,却去殴打自己另外的狗,这完全是不把主人放在眼里的行为,不揍你揍谁呢。   在著名人马萨满,一位长着一对长达一米的硕大鹿角的人马隐士,被尊称为“白鹿”的玛奥·风墟谷的帮助下,祸乱沃尔纳全境的瘟疫终于被控制住了。从死亡的压力中挣脱出来的乌尔法百姓感激而欣慰,城市中的集市也重新恢复了生机。   不过今天明显有些不同。因为有位人马从进城开始就在不停地怒挥鞭子抽人以驱赶人群,一路朝着乌尔法的宫殿而去,就连士兵们也只敢在旁边跟着,而不敢上去阻拦。   “滚开!呼蛮!”愤怒的人马用力挥鞭抽倒一位路过的布衣少年,然后跨着大步向前进。他古铜色的肌肤发亮,结实的肌肉鼓鼓囊囊,面貌刚毅而凶狠。   等他前进几步后,布衣少年才从地上爬起,掸了掸沾染衣物的灰尘,无奈地摇头苦笑,转身钻入巷道离开。   而乌尔法的宫殿中,扎木花拉正在为萨满送行。大厅两侧坐着城内的高官显贵,他们一边享用食物,一边看着扎木花来走到厅中,高举酒杯向跪坐在毯子上的玛奥·风墟谷敬礼。   “这次沃尔纳瘟疫,多因我军杀戮太重,才遭此劫难。若非大法师……”没等扎木花拉一套话说完,外面就躁动起来。   “总督大人!总督大人!”一个护卫大呼小叫着跳进了厅中,向扎木花拉跑来。   “怎么了?怎么了?”扎木花拉有些不悦,摆手就要招呼卫兵上来拿人。   只见那小兵一边跑一边跪下,用膝盖滑到了扎木花拉面前,惨叫着:“不好啦!”   “且慢……”原本低头喝酒的玛奥抬起头来,声音平静,“让他说完。”他硕大的鹿角在空中划过,隐隐有光辉洒落。   “快说!”扎木花拉不满地盯着小兵,道。   “提苏诺延来了!他一进城就用鞭子抽人!一路抽到宫门口啊!”小兵喊道。   宾客们疑惑地转头看向厅门,都有种要有大戏发生的感觉。   扎木花拉脸色微变,提苏诺延是位雷铁部的人马头领,纳骨斯家族的远亲,大帐在沃尔纳偏东部的巴特曼。尽管黑可汗领走前给了扎木花拉调遣境内人马的权力,但这些人马贵族并不怎么服气,因此扎木花拉也不去麻烦他们。   这次巴别部被灭,提苏诺延十分愤怒,因为他与巴别诺延是多年的好友,为此,他强烈要求扎木花拉出兵讨伐不死者军团这伙入侵的贼寇。   其实扎木花拉在提苏诺延提出要求前就想要出兵了,但无奈军中瘟疫太重,只好回绝。   听闻提苏诺延一怒之下自己派人前去进攻,不过没讨到便宜,反在敌军手上损兵折将,恐怕过些时日得入侵血夷的其他领地回本。   既然现在军中瘟疫已经差不多好了,提苏诺延又如此迫切,那扎木花拉就打算先安抚他一番,等到军队准备完全了,再出兵讨伐敌人。   马蹄嗒嗒,彪悍的提苏诺延跃到了厅中,愤怒地瞪着还提着酒杯的扎木花拉。   “提苏诺延殿下……”扎木花拉朝大踏步走来,踩得地板都在大声作响的提苏诺延施礼,恭敬道。   “啪!”得一声,提苏诺延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扎木花拉脸上,直把他抽得酒杯飞撒而出,人也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若非他咬紧牙关,紧闭双眼,一定会惨叫出声的。   “呼蛮恶奴!你哪来的狗胆子居然忤逆主子的命令!你找死吗!”   扎木花拉睁开眼,阴冷地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人马可汗。他的右脸上,出现一道深而长得触目惊心的伤口,血留不止。   “大胆!”撒伦丁从案前站起,飞跑到扎木花拉旁,指着提苏诺延叫道,“提苏诺延,你别忘了,你是总督大人的属下!黑可汗说过,总督大人有权力命令你!”   提苏诺延大怒,说道:“黑可汗?黑可汗在埃兰呢!你个呼蛮以为自己是谁,也敢抬黑可汗出来压人!他早晚有一点会知道,你们就是一群狗!”   两边宾客尽皆变色,不仅人类面如死灰,血族更是面现怒容,只是不敢发作。   提苏诺延说完,甩手又是一鞭子,抽向撒伦丁。   却见扎木花拉退后一步,伸手拦住撒伦丁把他往后排去。“啪”一声,扎木花拉被抽得差点摔倒,多亏撒伦丁的搀扶才勉强站住。   他的右脸上,两道伤痕不断地滴落着血水。   “本督会酌情处理不死军的事情的。”扎木花拉盯住提苏诺延,淡淡地说。   “你这恶奴,还敢猖狂!”提苏诺延骂道,又要挥鞭。   “住手!”人马萨满,玛奥·风墟谷,轻轻地放下酒杯,抬起头瞪住提苏诺延,冷冷道,“你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么!提苏小儿!”   ……   谢夏尔伯爵领共有三座城市,名字十分奇特,都以谢夏尔为前缀,分别为谢夏尔斯克,谢夏尔培伊,谢夏尔西迪。   谢夏尔斯克是谢夏尔伯爵的本据,在他领地的北方,离另外两城都很遥远。甚至谢夏尔培伊到克尼亚斯斯的距离都比到谢夏尔斯克近,因此瑞卡瓦在得到约西亚的命令后就不再想着要把谢夏尔伯爵赶尽杀绝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谢夏尔伯爵并没有按瑞卡瓦的想法和他相安无事的意思。面对谢夏尔大多数土地沦陷而敌人兵力强大的现状,他向自己的邻居,西北方的阿菲克拉夏伯爵,和邻居的邻居,西边的乌沙卡同伯爵求援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他的盟军正在不断向谢夏尔斯克聚集,很快,谢夏尔伯爵就会得到了一支不小的军队,并靠他们南下清剿匪寇,收复故土。   当然,自己的土地被抢了是肯定要想办法搞回来的。   “就是这样,将军。”这位来自因斯帕克的商人言语谦和,向瑞卡瓦完成了自己的陈述。他在谢夏尔斯克的商业伙伴向他传达了这个消息,而正好呆在谢夏尔培伊的他不假思索就向瑞卡瓦告知了这一切。   瑞卡瓦确实有点吃惊。他本以为以卡赛利亚境内领主现有的军事力量,他们是不会对土匪有那么强大的进攻欲望的。   谁想到不仅仅谢夏尔西迪和谢夏尔培伊在沙尘暴军团立足未稳时锐意进攻,就连丧失了大半土地的谢夏尔伯爵都对反攻有如此热切的渴望。   瑞卡瓦向因斯帕克商人道谢说:“十分感谢义士相助。以后若您有我们沙尘暴军团帮得到的地方,也请直言,我们一定会报答的。”   “贵军此时此刻风雨飘摇,还是该多想想如何给自己解围才是。”商人笑道,“若是贵军能挺过这一劫,我一定会来讨利息的。”   “那我就等着您的光临。”瑞卡瓦微笑着答道。   同一时刻,他的心中却只有“卧槽”这一段话千万次滚过罢了。一想到血族伯爵又拉了一大票人来打自己手下这些还没练多久的士兵,他就觉得深深绝望,即使不久前约西亚再度派出了一支由赛灵斯老兵组成的队伍,带着一批装备以赶来投奔的匪帮的名义加入了沙尘暴军团也没用,这些人还是太少了。   为何约西亚还不和卡赛利亚翻脸,大举出兵呢?老子心里苦啊!   甚至瑞卡瓦都想借此机会赖掉围攻克尼亚斯的任务了。   等等……   瑞卡瓦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还没褪去的笑容一下子变得越发灿烂了,他满嘴谎话脱口而出:“既然义士对我军知无不言,那我军也不敢隐瞒。其实我军已经和南方的赛灵斯、梅尔西斯两藩搭上了线,他们都认为我军反抗暴君暴政实属不得已为之,因此愿意与我军联盟,讨伐卡赛利亚。”   那商人越听越惊,但脸上却毫无表情波动,只是强笑着说道:“将军开玩笑了吧,哪有血族领主和朽慢叛军联盟,攻打血族领主的道理。”   “哎,此事千真万确,我在得到回应前夜不敢相信啊。不过我也知道此事太过奇异,但还请义士不要声张出去,这也是我军机密啊。”   “这是自然。”商人笑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黑锋堡与兰顿   希德里克是百战宿将,北格诺尼亚的战事要是由他领军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这一次意义重大的比利提斯战争,他却出人意料地只是在瓦里安要塞坐镇。   这可是北格诺尼亚公国建立以来第一次与血族诸侯作战,其意义之大不言而喻。可他却偏偏能在瓦里安要塞里喝茶喝得云淡风轻,运筹运得稳如山岳,实在是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大公为何不亲自领军痛打卡赛利亚贼寇?”出征前,诺斯达尔同侯爵泰恩等人问道。   希德里克对老部下们耐心地解释道:“此战牵扯甚大,我若亲自领军,只怕皇帝会怀疑我的忠诚,以为我要反出布洛德。若只是在后方运筹,那还能稍安其心。”   “大公不和我们一起去南方么?那一定大大振奋我军士气。”瓦里安关口,阿历克赛在出师前问前来劳军的希德里克。   希德里克笑得很慈祥,说:“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我们这些旧人终有一天要老去离开。而我北格诺尼亚北拒白汗马虏,将才不可或缺,这一次正好锻炼锻炼你们。你们成了栋梁之才,方可接过父辈的旗帜。”   无独有偶,琪卡·莱恩也在瓦里安要塞里炉火温暖的房屋里一脸不爽地向希德里克抱怨:“你干嘛不自己上阵痛殴克洛维什那老贼!你光呆在这里看着就不怕玩脱么!”   希德里克只是摇头晃脑地说:“温香软玉,舍不得啊~”   然后就是窸窸窣窣的异响。   “呜……你干嘛!放开我啊……老色鬼!真是掉进你的圈套了!讨厌死了!”   ……   又是一个折箭堡的早晨,阿历克赛叼着干肉走出房间,挥手招呼卫兵们跟上自己。卫兵们习惯成自然地跟在阿历克赛后面,和他走下石塔,穿过堡间的通路,走向城墙。   不过今天他们不算太走运,再一次遇到了令人头大的卡位事件。   一位老牧羊人赶着一大群山羊沿着道路走过,他在此起彼伏的“咩”声中满怀歉意对阿历克赛低了一下头。阿历克赛只是点点头,一边啃干肉,一边盯着城墙发呆。山羊从他的脚边走过,时不时还会从他身上蹭过。   阿历克赛微微低头瞅着这些山羊,觉得他们真是无忧无虑,呆萌的脸天然到不行。当然,毕竟胶着的战事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无论谁赢他们都免不了被屠宰的命运。   山羊群离开,阿历克赛快步走上了城墙,再次眺望着南方的卡赛利亚营地。   “大公还没下令进攻么?”嚼完干肉的他忽然开口问。   旁边的士兵和军官只是面面相觑,这种事情阿历克赛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这些部下怎么可能知道。   其实阿历克赛只是在自言自语,发牢骚罢了。   “到底什么时候进攻?”布莱德利·雷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问道,从阿历克赛入关起他就一直呆在阿历克赛军中任事了。   他们不知道,昨夜,在北方的瓦里安要塞中,希德里克确实在面对这样的疑问。   拉科赛公国被蛮族的大洗劫彻底激怒了。本来只是派出部分军队协助卡赛利亚的拉科赛公国再一次征召军队进入比利提斯,为此,散入拉科赛境内的北格诺尼亚军队也纷纷后退会师。   此事确实超出了希德里克的预料,他也没想到这些北方蛮族的破坏力居然如此惊人,把拉科赛公爵气到这般与自己不死不休的局面。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拉科赛的这点兵力。   部下一次又一次传来消息询问何时主动进攻打破僵局这件事才是让他在意的。   “我们什么时候进攻?”   甚至连琪卡·莱恩都开始问了,还是在完事后。   疲惫的希德里克惊讶地转头盯着身旁的少女,直到盯得对方红着脸裹紧被子才开口:“你怎么想到要问这个的?”   “这关系到我的国家,我难道不能问么?”缩着脑袋的琪卡不满地朝他挤白眼。   “不,我的意思是,我本以为你会理解的。”希德里克一本正经地说,“看来是我高估你的智慧了。”   琪卡不屑地“切”了一声,说:“愿闻其详。”   “你觉得这样对峙下去,对哪一方更有利?”   “卡赛利亚。”琪卡没有丝毫犹豫,“北格诺尼亚贫瘠,粮产不够,哪能供大军耗太久。何况卡赛利亚正在构建对我们的包围网。”   “很有道理。”希德里克笑道,“不过你听没听过,卡赛利亚起民变了?”   “没有,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民变这种事每年都有,镇压下去就可以了。”   “可这次卡赛利亚的民变已经演变到裂土割据的地步了。”希德里克不紧不慢说,“你可听过北格诺尼亚有民变么?”   琪卡疑惑地望着希德里克,右手无意地将垂发捋到耳后,皓腕夺目,春意盎然之下,希德里克也是眼神微变。   “这有什么紧要?”她问。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发生的事,每个事件都有其缘由,事件的发展亦有其缘由。”希德里克拢紧睡袍,从床边的灵木桌上端来一只诺玛出产的玻璃杯,并浅酌了口其中的饮品,一边笑道,“大晚上和你说这些真累,我可不像你们年轻人,精神好。”   “什么意思?说具体点。”琪卡又不开心了。   “北格诺尼亚没有民变是因为我们的人民还活得下去,而卡赛利亚民变激化则是因为他们已经快活不下去了。”希德里克意味深长地看着雕刻精致的流晶木家具,道,“这些消息估计卡赛利亚王都不知道,我也是从露普联邦得来的这个信息。”   露普联邦?   琪卡细思恐极,说:“难道国族诸侯里有人站在你这边对抗卡赛利亚?”   “慌什么,这不是好事么。”希德里克轻笑道,“卡赛利亚即使出产再丰富,但也经不起反复折腾的。我若不是知道这点,怎么会安心和卡赛利亚人拉锯?”   “可即使野战,卡赛利亚也难有胜算……”琪卡深深呼了口气。   “没错,这样你可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么。”希德里克说。   而在折箭堡南方的比利提斯城,卡赛利亚国王还枯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内。   “这样一来,敌人就等于立于不败之地了。”克洛维什对泽罗姆西斯·莱恩说。   这位新比利提斯公爵在不久前拜访了闭目养神的卡赛利亚国王所在的这个大厅,询问接下来的对策。   卡赛利亚国王的结论和希德里克很相似。野战难以得胜,北格诺尼亚人大肆劫掠补充辎重,卡赛利亚的补给却在一天天减少。克洛维什又是个机敏的人,尽管他不清楚后方发生的“疥癣之患”,但他已经预感到卡赛利亚境内的危机。   泽罗姆西斯无言良久,开口道:“既然以来,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克洛维什说。   这个计划二人心知肚明,因为他们之前讨论过。那时他们默认会战难以取胜,就商议了这样一个战略:乘西线山区的北格诺尼亚军队还未完全集结好,聚集比利提斯城下的联军强行军西进,以众击寡横扫北格诺尼亚分散在西方的军队,堵住希德里克麾下的正在回撤中的蛮族盟军,与拉科赛援军一股聚歼他们,最后围攻成为孤军的折箭堡部队——假如他们北逃也无所谓,因为胜负已定。   这个战略的难点是如何牵制折箭堡军使之无力侵犯比利提斯城,如何保证追得上北格诺尼亚军队,并保证希德里克的蛮族盟军不会击破拉科赛流窜到巴兹特腹地。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赌博。   瓦里安要塞内。   “当然,他们也有破局的机会。”希德里克伸手环抱住欲拒还迎的少女,脸上仍挂着老谋深算的笑容,“不过问题是,克洛维什真的敢和我们赌么?”   比利提斯城中。   泽罗姆西斯看到克洛维什的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无意识地敲打,老国王仰着头,盯着天顶不知道在看什么。   如果希德里克失去了自己的主力,他会面对白可汗的毁约入侵和血族诸国的报复。   如果克洛维什失去了自己的主力,他会面对巴兹特诸国的失控和十六年间被他吞并的诸国的反叛。   “其实……这场战争的胜负也许并没那么重要……”年迈的血族低声说着。   泽罗姆西斯看着克洛维什不发一言地起身离开。他明白,这个老者终究没有狠下心进行这次豪赌。   “一无所有的人更有赌上一切的意志,因为他们没什么可以失去的;相比之下,拥有很多的人往往难以下定拼死一搏的决心。难以抵御名利诱惑又无法忍受世俗偏见却具有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更容易激进地追求功名利禄,而阅历广博、见识深远却精力不再的老人往往沉稳中庸。而克洛维什其人么……”说完,希德里克慢慢翻过身,温柔地抱住这光滑无瑕的身躯,最后说道,“我觉得我会赢,你说呢?”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谢夏尔斯克的怀疑   在得知谢夏尔斯克方面召唤盟友准备南下清剿自己后,瑞卡瓦当即下令由克利夫兰和艾弥亚统领的驻扎在谢夏尔西迪地区的沙尘暴军团分部回师。瑞卡瓦要求他们把整个军队都完完整整地带回来,包括全部的兵力、全部的武器装备,全部的粮食辎重。   简而言之就是弃守谢夏尔西迪,并把所有有能力掌控到的资源都带到谢夏尔培伊。   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士兵们的训练与战前的准备工作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戈弗雷再一次来到瑞卡瓦的办公室汇报情况。   他刚进门就看到瑞卡瓦蹲在墙角翻箱子,不知道在干嘛。   “老大你在干嘛?”戈弗雷好奇地问道。他从前可没见瑞卡瓦用这种姿势翻箱子过。   “找东西。”瑞卡瓦随意地拉起一面赛灵斯家的旗帜,面无表情地展示给身后的戈弗雷看。   戈弗雷当时只觉得心脏猛然一抽,惊慌之急,连忙扭头确定自己把门关好了。   “你干啥?”瑞卡瓦被逗笑了。   戈弗雷确定门确实被关好后,松了口气,走向瑞卡瓦,说着:“我们现在是沙尘暴军团的人,怎么能随便掏出赛灵斯家的旗帜。我的老天,这要是被人看到那就完了。这不仅会动摇军心,也会成为敌人分裂我军的借口。”   “没事,这里又没别人。”瑞卡瓦把旗帜塞回箱中,重新走到座位边坐下。戈弗雷见状也拉来张椅子坐了,准备开始汇报军情,但瑞卡瓦却摆手打断了他的汇报。戈弗雷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疑惑地看着他。   “我最近在想一个问题……”瑞卡瓦说道,“约西亚大人常常吐槽,说现在的各地小兵都是遇民勇不可当,遇兵怂到不行,遇到马虏吓得肝胆俱裂……那我们现在在谢夏尔斯克的军队眼里,到底是民,还是兵呢?”   “民,反民也是民。我们又没割据建国,怎么能算兵呢。”戈弗雷说。   “这样啊,我觉得也是。因为我们是民,所以他们敢来打我们。但如果我们是兵呢?”瑞卡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子,“假如我们是赛灵斯军,他们肯定没胆子来打我们吧?”   “可我们不可能公开身份,要是我们真的公开身份,那军队就要散了。而且我们到底是赛灵斯军还是起义军这是一个根本性问题,一旦敌人对我们的认识从起义军转为赛灵斯军,那不仅卡赛利亚对当下事件的对策战略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巴兹特的局势都会剧变的。”戈弗雷倒也不觉得瑞卡瓦会真的告诉天下他们是赛灵斯家族的走狗,只是作为属下,必要的劝诫还是非说不可的。   “我知道。到那时谢夏尔斯克方面就不是敢不敢来打我们的问题,而是如何劝回卡赛利亚王,如何布置军队对抗赛灵斯的问题了。这种大事我们必须听从约西亚的号令。而现在约西亚并没有让我亮出身份的意思,所以我们还得乖乖潜伏着完成任务。”瑞卡瓦心不在焉地看着天顶,继续说道,“可是这几天我对一些商人说,我们已经和赛灵斯搭上线,并将与他们结成盟友。”   “我的老天!这话怎么能乱说!商人那的消息传得最是快了,你的话会被传得人尽皆知的!”戈弗雷这下是真被吓到了,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到桌子上,眼睛瞪得老大,一副猛虎将要扑出草丛的样子。   瑞卡瓦淡淡点头,说:“是的,然后呢?他们会不会信呢?”   “这……”戈弗雷感到瑞卡瓦话中有深意,不禁细想一番,这才说,“恐怕领主们不会相信,但士兵们会半信半疑。”   “对,所以他们还是会继续进攻,但士兵却会有疑虑。这就够了,这能给我们不少帮助。何况我还有后招。”   “可还是有暴露的可能啊。”戈弗雷忧心忡忡,“说不定对方脑子不好使,真的信了呢?”   “开玩笑,伯爵大人怎么会是白痴呢。就算他是白痴,他周围的人也不会让他们白痴下去的。”瑞卡瓦笑起来。   “约西亚那里不会有不快么?”   “不知道,但也只能赌一把了。”瑞卡瓦说,“这样的局势,我们也只能赌。”   ……   谢夏尔斯克伯爵府邸中某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中,三地的上层贵族们正端坐在长桌两边,共同商讨大事。   其中一个话题就是近来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赛灵斯和梅尔西斯两藩居然和反贼斯巴达克带领的沙尘暴军团结盟呢?这不是开玩笑么!   所有有点知识的人都那么想。但谢夏尔斯克伯爵还是不放心,他调查了谣言的源头并且抓住了一位商人。那位商人立刻就招认这是他在谢夏尔培伊的朋友传来的,他也没当真,完全是当笑话说的,谁想到居然传得那么火。   别说全城,连阿菲克拉夏和乌沙卡人都知道了。   听到有人居然认真思考这条消息的可信度并提议要不要暂缓南下进攻,阿菲克拉夏伯爵顿时大怒,拍桌子骂道:“可笑至极!”   这帮人以为自己出兵不要花钱么,为了维持军队他每天都要花大把的钱。因为一点谣言就徒劳无益地延长战争时间,只会使自己的战争花销越来越大。他不仅不愿,在卡赛利亚兴师动众进攻比利提斯的现在,这更是不能。   “赛灵斯和梅尔西斯都是根正苗红的血族贵族,有什么理由和朽慢贱民凑在一块瞎胡闹。更何况区区一公一伯有什么胆量和堂堂卡赛利亚王对阵,他们又不傻,这不是给国王大人收拾他们的理由么。梅尔西斯公爵有下克上的前科还有可能,赛灵斯全族软蛋,说他们想和卡赛利亚对立,这不是搞笑么!”   “没错。”乌沙卡同伯爵声援道,“我看这分明就是斯巴达克那贼害怕我们进攻,所以妖言惑众,想要把我吓阻在谢夏尔斯克,让他能够苟延残喘。为了谎言而改变战略,我以为不妥。”   “两位大人说得很对。”谢夏尔伯爵做了最后的总结,“我在谢夏尔培伊的一位艺术家朋友也给我来过信,说有此谣言但并无迹象佐证。我们现在应该迅速平息谣言,然后按计划南下击溃朽慢叛乱者。贼人为了拦住我们连谣言都用上了,想必实力也是虚弱得很。这次我们一鼓作气荡平他们,卡赛利亚西南就和平呢,我们也不用担心再酿出一个普泰克特之乱来。”   他并没有说,其实他已经向赛灵斯伯国派出使者,询问约西亚·赛灵斯到底有没有和卡赛利亚敌对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九章 枯然河谷   巴兹特东北部,比利提斯城内。   卡赛利亚国王作为比利提斯新公爵的拥立者,与比利提斯新公爵的关系是好得不得了的。从泽罗姆西斯在海洛依丝撤军后投奔卡赛利亚王开始,他们就每日谈论天下局势和对历史的感悟,可谓相谈盛欢,如同忘年之交。   在得到比利提斯城后,他们更是每日三餐都在一块吃。   但今天的早餐,克洛维什并没有看到泽罗姆西斯。   “公爵去哪里了?”早餐结束后,克洛维什还是放不下这个心结,便问泽罗姆西斯那里的一位侍卫。   “不知道,国王陛下,我从早上开始就没看见公爵大人。”侍卫胆怯地低着头,报告道。   “你去吧。”克洛维什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给身边的近卫使了个眼色,道,“派人去找找他。”   “是。”近卫应命离开。   但搜寻直到下午都没有结果。   克洛维什终于坐不住了,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酝酿。每分每秒,这种感觉都在变得浓烈。   一日后。   一位比利提斯骑士向克洛维什递交了一份信,信很剪短,从头到尾是有一句话:“国王陛下,本公为您破此僵局。”落款是泽罗姆西斯·莱恩。   克洛维什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在侍卫的搀扶下来才坐回椅子上。他在坐定后休息了片刻,直到神智恢复过来,才咳嗽着怒问着:“他去哪里了!怎么之前不告诉我!”   “公爵去西边了,他说你不会同意的。”骑士恭恭敬敬地鞠躬道。   两日后。   比利提斯境内,北格诺尼亚与卡赛利亚对峙线上的博罗若米堡。   年轻的公爵跃马步出城门。黑洞洞的城门上挂着北格诺尼亚公国格罗兹尼同伯爵艾德莫·阿尔贡的首级,但他并没有看一眼这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   青色的山谷,青色的天空,公爵眺望着西方连绵不断的山林,看着野草与林叶在微风中摇晃,看着白云在无瑕的苍穹中漫步,两者之间,群鸦盘旋。   他的部下大多数还在起伏的旷野里坐地等待,比利提斯和卡赛利亚的旗帜在他们的头顶高高飘扬。其他的则在打扫战场,就和那些天空中的乌鸦一样。在乌鸦们啃食尸体的同时,他们则在搜集一切可用的战利品。他们捡走完好的刀剑枪斧,拔出箭矢送去修复,还将北格诺尼亚的旗帜作为战利品送给他们的统帅,年轻的比利提斯新公爵,泽罗姆西斯·莱恩。   这是一次胜利。   博罗若米堡坐落于比利提斯中部山区的枯然河谷内,枯然河穿堡而过,泽罗姆西斯率领部队绕过博罗若米堡东的博罗若米高地,进攻格罗兹尼同伯爵部署在河谷北方的由两百人驻守的营寨,明显有打开通路,杀入北格诺尼亚军后方的意图。以格罗兹尼同伯爵的军力,他不是非要眼睁睁地看着卡赛利亚联军绕走。作为一位彪悍而久经战阵的北方人类领主,他更是不愿意放敌人离开。   事实上,一旦敌人沿枯然河谷走出群山,进入北方的平原,他们完全可以卡住驻扎在折箭堡的北格诺尼亚军的补给线,而且,敌人打有比利提斯公爵的旗帜,他们若出现在北格诺尼亚军后方,人心变乱难以估测。   因此,格罗兹尼同伯爵艾德莫·阿尔贡率军出城从进攻北方营寨的卡赛利亚联军后方进攻,两面夹击持续了没多久,枯然河谷南方居然又出现了一众敌军,艾德莫·阿尔贡和泽罗姆西斯·莱恩都陷入了两面作战的境地。   艾德莫没想到,泽罗姆西斯早已在他身边布下了棋子。战斗僵持之际,归附琪卡·莱恩的博罗若米子爵忽然发难,聚兵围杀了正在指挥战斗的艾德莫,格罗兹尼军因此溃败。   虽然军队打着卡赛利亚的旗帜,但事实上泽罗姆西斯·莱恩的军中并没有卡赛利亚的士兵与将官。他的军中,只有比利提斯的军人。这些人来自他即位后着手重建的莱恩家军队,以及那些支持他的比利提斯封臣。   他没有试图说服卡赛利亚人和他一起来,因为他知道卡赛利亚人终究会按照卡赛利亚王的意志行事,而卡赛利亚王是不会答应主动进攻北格诺尼亚人的。克洛维什甚至会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来阻止他出兵。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把火点起来再说了。   泽罗姆西斯跃马来到自己的军队面前,庄重而沉稳地坐在骏马上。骏马驮着他从君前走过,他骄傲地昂着头,扫视过自己在面前的旷野中的得胜的士兵么。   看来年轻的公爵到来,士兵们接二连三地站起,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拿好武器,以笔直的军姿立定在原地,向带领他们胜利的伟大统帅行军礼。   雄鹰飞过天空,泽罗姆西斯拔出长剑直指苍天,对自己忠诚的臣子呼喊道:“比利提斯绝不屈服!”   “绝不屈服!”士兵们激动地拼命挥舞武器叫喊着。   泽罗姆西斯欣慰地笑着转过身,把长剑朝北边用力挥落,语气坚定而果决:“让我们狠狠收拾这群从北方来的蛮子!万胜!”   “万胜!”   ……   旌旗飘扬,战歌如雷,马蹄人步齐整有力,甲叶兵刃相碰声连绵不绝,一如风啸山林。   泽罗姆西斯拔出剑,斜指远方的天空,向行军中的部下敬礼。   这一天,三千余比利提斯军队在击破格罗兹尼军后跨过博罗若米,插入了北格诺尼亚防线后空虚的后方。   “公爵大人果然大才。”库塔伊希伯爵笑着走到泽罗姆西斯身边,向他恭贺着,“一战而下,打下了北格诺尼亚入寇以来的第一次大捷,想来北格诺尼亚人马上就会被我们搅得天翻地覆。”   泽罗姆西斯笑得有些勉强:“也许吧,但想要逆转局势,最终得看卡赛利亚人的抉择。如果他们下定决心战斗,从我们打开的缺口处杀入,那我们也许能赢。但假如……总之全看卡赛利亚国王决断了。”   “公爵大人派人去通报了么?”库塔伊希伯爵问。   “派了。我在信上说了很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泽罗姆西斯说着看向伯爵,感慨道,“我记得之前你可是拥护我堂妹的,没想到,这次出兵你居然是响应最积极的。”   库塔伊希伯爵的领地已落入北格诺尼亚人手中,琪卡·莱恩派使者传递过消息,只要伯爵归顺便可收回领地,然而库塔伊希最终决定率领他最后的在比利提斯城的力量追随泽罗姆西斯。   “听闻公爵大人在回国夺位时就有亲身犯险的魄力,或苦战,或说敌。如今大人更有胆识孤军反攻,逆此劣势,我更是叹服。您会是个好公爵的。”   “是么,希望如此。”泽罗姆西斯苦笑一声,最后深深看了东方一眼,他知道,那个方向是否会派出援军,将决定整个战争的走向。   “在那之前,我先借卡赛利亚人的旗帜一用。”说完,泽罗姆西斯转身头也不回地向东北跃马绝尘而去。那是他的军队前进的方向。   他的背后,是一轮血红的夕阳。 第一百七十章 包围平沙堡   西方,谢夏尔湖地区,从谢夏尔斯克到谢夏尔培伊间的公路上,坐落着一座类似于中继点的城堡,平沙堡。   一直以来,沙尘暴军团都没有试图进攻这座城堡,仅仅是向这个方向进行主动防御多加侦察而已。   而现在,还在谢夏尔斯克集结部队的谢夏尔伯爵,却收到了平沙堡的求援信。   沙尘暴军团北上,包围了平沙堡。   这个消息同样很快就在谢夏尔斯克的民间流传开,更成为了谢夏尔斯克的酒馆中酒客们在餐桌上的讨论话题。   “听说了么,南边的反贼居然打到平沙堡了。”某个胡子拉碴的铁匠痛饮一口啤酒,粗声粗气地说。   “听说了,还真是吓人,听说这群贼寇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上,所有的财产都会抢走,要是给他们打到谢夏尔斯克,那我们可就倒霉了。”他的弟弟,一位在城外有些土地的农民忧心忡忡地说。   “怕什么,大不了带着全家老小跑到其他城市去好了。”他们的朋友,一位这条街上有名的兵痞大气地说着,还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的不屑,“又不是非要呆在这里。”   “可我们的家当都在这儿。”小弟很无奈。   “贼来了,财产和命总得选一个。反正吧,我觉得贼应该打不过来,就算打过来,也不是没活路。放宽心,我在乌沙卡有些门路,就算去了那里也能给你找差事做。”兵痞笑道。   “我们哪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哎哎,顾忌多啊。”铁匠苦笑道。   其实他并没什么太大的危机感,平沙堡的事情在他看来很遥远,如今谢夏尔斯克大军汇集,哪是说下就能下的呢?更何况这些军队又由血族贵人们领军,他还挺安心的。事实上,平沙堡的事对他而言也就是个谈资罢了。   “呵呵,这倒是。说起来,我最近有个想法。”兵痞喝了口酒,道,“伯爵大人口口声声说沙尘暴的贼人们不可能和赛灵斯、梅尔西斯勾结,可若是真的没有勾结,沙贼又是哪里来的底气在三地军队汇集谢夏尔斯克的情况下进犯平沙堡的呢?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   “你的意思是?”小弟警觉地问。   “说不定伯爵大人只是为了安定军心呢。”兵痞满不在乎地说,“我看,沙贼如此这般有恃无恐,可能真和赛灵斯人有勾结。”   ……   谢夏尔斯克内城领主宫会议室。   贵族们关于最新情报争吵了几乎一整天,一直吵到他们自己都没了力气,整个房间内陷入了疲劳而对立的寂静。   默不作声地目睹这一切的谢夏尔伯爵无奈地摇着头。他轻拍了下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其艰难蹒跚得好像随时能够倒下去。   “我觉得,我们还是提前出兵吧。”他声音很轻,“我们的军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多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阿菲克拉夏伯爵伦纳德叹了口气,点头赞同道:“我还是老想法,赛梅两藩不可能和沙尘暴贼军结盟,这事情可笑得不能再可笑了,怎么居然会有人相信?谢夏尔伯爵也说过了,约西亚那小子对他的使者说绝无此事,赛灵斯不会与卡赛利亚对立。”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也赞同提前出兵,兵力已经足够,更何况对方只是反民,一群乌合的贼人罢了,我们绝对能正面击败他们。为了等接下来的人坐视平沙堡陷落,太得不偿失了。”   他还有些话想说却没有说出来。平沙堡是谢夏尔斯克的屏障,一旦平沙堡陷落,敌人就能入掠谢夏尔斯克周边村镇,甚至洗劫城墙外的聚落。一旦沙尘暴军团进犯这些地区,谢夏尔斯克的士气就会受到极大打击;即使他们打不下平沙堡,只要谢夏尔斯克方面没有立刻对敌人的侵犯行为予以坚决而凶狠的还击,士兵就会哄传敌人势大而对士气造成影响。   毕竟谢夏尔伯爵的领地已经沦陷大半了,民间想法可想而知。   “我也赞成。”乌沙卡同伯爵说。   自从沃尔纳被夏丹灭亡,卡赛利亚就进入了多事之秋。今天更是艰难,卡赛利亚各地都爆发了匪乱,城池沦陷,村镇被洗都不是少事。沙尘暴军团无疑是叛军势力中最强大的一支,他的存在更给了其他叛军势力信心上的支持。   乱事肯定是要扫清的,就拿沙尘暴军团来开头吧。毫无疑问,这支最强贼军势力的毁灭会给其他叛军敲响警钟。这会提醒他们搞清自己的定位,掂清自己的分量,让他们仔细思考一下与卡赛利亚王国作对到底是对是错,到底有几分胜算。   次日,聚集在谢夏尔斯克的卡赛利亚军队不等后续军队赶到就整军出城,南下平沙堡,总兵力近两千四百。总帅是三家中出兵最对的阿菲克拉夏伯爵。   在卡赛利亚军队靠近平沙堡后,包围平沙堡的沙尘暴军团迅速解围,并向南方撤退。这支乌合之众的军队总兵力近四千人,看起来很多,当然也只是看起来很多而已。   “谢夏尔伯爵大人,我们在围城军队中看到了赛灵斯的旗帜!”平沙堡城下,平沙堡同男爵向谢夏尔伯爵紧张地汇报道。   “那你看到赛灵斯骑士了么?或者是装备精良的赛灵斯士兵。”谢夏尔伯爵有些惊讶,问道。   “没有。”同男爵想了想,回答道。   “那旗帜有多少面?难道旗帜不是聚在一起,而且下面有精锐的正规军么?”谢夏尔伯爵又问。   “额,就零零散散的两三面,下面的士兵也没什么特别的。”同伯爵羞愧地低下头,语气中带着歉意。   “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这是贼人的疑兵之计。”谢夏尔伯爵冷笑道,“而且还居然有离间血族领主的心思,可笑之极!同为血族,怎么会被朽慢离间!”   旁边的阿菲克拉夏伯爵听他说完,赞同道:“不错!贼人用这种手段迷惑我军,一定是想要吓退我军,实在不济,也能拖延时间,趁我们和赛灵斯交涉的功夫苟延残喘。贼人使出这等手段,想必也是军力不济,我军定可一战而平!”   阿菲克拉夏本来还怀疑赛灵斯伯国会不会偷偷派出一部士兵支援沙尘暴军团,但知道平沙堡发生的种种后,他连这种可能性都直接否决了。假如赛灵斯真的秘密支援了沙尘暴军团,怎么会随随便便亮旗帜,却不发挥作用,白白暴露自己呢?   “向南追击!”他下令。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谢夏尔湖之战(一)   谢夏尔、阿菲克拉夏、乌沙卡联军的追击进行得很胜利。他们的前锋骑兵成功追上了沙尘暴贼军的殿后部队,并在没有付出大的代价的情况下将其击溃。在取得胜利后,骑兵部队只留下了少数人押送俘虏前往大部队,其余的则继续迅速向南推进。   不过十分可惜的是,这支殿后部队里并没有反贼斯巴达克身边的重要人物,因此卡赛利亚军对俘虏的拷问也没有得到什么重要的情报。   唯一有点价值的是他们知道反贼斯巴达克对自己部下的民兵进行了比较专业但时间不长的训练,仔细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用。   作为先锋的卡赛利亚骑兵高歌猛进,直到他们在午后发现了斯巴达克军的大部队。但他们并没有进攻,而是停了下来。   他们的前方的大路上,是严阵以待的斯巴达克部士兵。   “好多人啊……他们是觉得自己走不了了所以打算留下来拼个鱼死网破么?”一位卡赛利亚骑士眺望着敌人的军阵,喃喃自语。   但很快他就改变了看法。   这些贼军阵前立着一层留有通道的鹿角,鹿角前一段距离处则是两道壕沟,壕沟前后都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其朝向也是不利于自北向南移动和进攻的那种。   骑士环顾四周,斯巴达克部的左翼连接着谢夏尔湖的碧波,右翼连接着一个一人高的陡坡,坡上有一片聚集着军队的平地,平地之外只剩葱翠的树林。   他的眉毛越皱越紧,毫无疑问,这是个非常合适精妙的防守地点,此地的战场宽度无法让双方一次性展开大量兵力,双方只能添油式地让部分部队在狭地间死磕。看起来是个适合拖延时间的地方。   而且敌人在这个地方修造了防御工事,一定也不像毫无准备败退至此的样子。   他甚至怀疑敌人之前根本就是在诈败,为的就是把卡赛利亚军引诱到这个位置进行作战。   “如此胆大,身为反民居然想和骑士堂堂正正阵战决胜……”骑士自言自语着,脑海中无法控制地跳出一个疑问:他们背后真的没有赛梅两藩在支持么?   不可能……血族怎么可能会支持朽慢反民?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即使在普泰克特时期,血族骑士们也只是因为战败而不得已侍奉朽慢罢了。何况是现在,何况是支持弱小得根本没有威胁的土寇?   摇摇头甩开这些无益的思考,他对身边的人类侍从说道:“回去报告统帅大人,我们发现了敌人的大部队。我将在此监视敌人,等候他的到来。”   “是!”侍从应命拨马而去,而骑士则和其他骑兵一同,静静驻马大道之上,紧盯着对面的敌人。   “对了。”没多久,骑士忽然对另一位部下说道,“你带上你的人去东边的树林里侦察一下。”   那位骑士也是血族,他微微点了点头,挥手招呼着自己的手下,一同踩着沙尘奔到林边。他只是略看了眼,就放慢马速,一头钻入林中。他的部下紧随其后。   阳光很亮,晒得双方都有些燥热。   瑞卡瓦也站在山坡上遥望着对方,口中无不可惜地说道:“看来他们是打算呆在这里等待支援了。哎,要是他们直接攻击的话,我们还能抢在敌人大部队到来前先削弱他们一点呢。”   他的身后,金色旋风的大旗在风中飘扬,忠心耿耿的护卫一丝不苟地挎刀护卫在左右。   他们的右手边,是两个军阵,阵中的士兵还都原地坐着休息。尽管如此他们的脸上还都是焦躁不安的神情,有人跪着画法印拼命向天神祈祷,还有人神经质地在武器上摩来挲去。瑞卡瓦知道他们的烦躁,但无可奈何。   因为山坡上的平地有限,这两个方阵还有部分隐藏在林地中,这片林地与卡赛利亚骑士所在地东面的林地,是连在一块的。   等待,一如既往的令人焦急。   但卡赛利亚军队终究还是到来了。   三位伯爵的大旗终于出现在骑兵们的身后,先锋骑兵们一声不吭地提缰闪开,显现出他们身后踏着大步向前压来的卡赛利亚步兵战阵,以及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三位伯爵和他们的近卫。   随着敌将一声大喊,他们的军阵停下了脚步。   刀枪如林,旌旗飘舞。敌军只是伫立原地,威严之气却已溢到了这里。瑞卡瓦可以感觉到将士们的恐惧,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将士们都还站着不动,只是留点冷汗而已。   “想不到我居然要和血族伯爵们打会战了,真危险啊。”瑞卡瓦轻声自言自语,“假如我当时选择流窜而不是攻城,说不定现在还在和领主老爷们捉迷藏,也不用打这种一战决生死的赌命之役了。”   “将军这是怕了么?”戈弗雷调笑道。   “怎么可能,我只是感叹一下,我走得真是太快了。”   快到我的部队根本跟不上……   瑞卡瓦无奈地耸着肩,看向坡下的士兵们。他从流窜乡间到攻粮店,从袭击运粮队到打城堡,从与敌野战到佯攻求战,一共用了仅仅两个月左右。其阶段演进之快,以至于他部队的质量根本跟不上节奏。   他没有练兵的时间,更没有让士兵们在长时间的流窜作战中积累经验,从而蜕变的机会。   赛灵斯的援军固然对缓解这种情况有很大的优势,但还是不够。   偷偷苦笑一声吼,瑞卡瓦拔出马刀,高举向天。   “为了沙粒!为了沙丘!为了沙尘暴!”他声嘶力竭地嚎叫着,声音大得如同撕裂了自己的喉咙。   但毕竟……我们也赢了那么多次……   “为了沙砾!为了沙丘!为了沙尘暴!”下一刻,他的士兵们也挥舞着武器,激动而骄傲地呼喊起来。   我们曾杀得谢夏尔的血族军队片甲不留,痛快地就像奇迹一般。   瑞卡瓦偷偷侧过脸,他看到士兵眼神中那种近乎偏执的狂热。没错,他们要活下去,所以他们要胜利;他们要胜利,所以他们必须相信主帅;他们既然要相信主帅,那就选择狂信。   他们想要活下去,所以他们相信自己能活下去。   之前敌军给他们的压力,全都在放肆无畏的呼喊中被喷发得干干净净。他们艳阳之下的热汗闪耀,就好像一腔热血即将将他们自身煮沸。   “吾辈虽为微末之沙砾,但当乱世风起之时,亦有吞城没地之威!”瑞卡瓦对他的将士们说。   “斯巴达克将军万岁!”最后的欢呼后,他们重新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谢夏尔湖之战(二)   阿菲克拉夏伯爵伦纳德凝重地看着敌人在沉稳坚固的阵线中欢呼。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很惊讶。   “敌人居然彪悍若此,实在难以相信。”他轻声说道,“明明只有两个月而已。”   在得知敌军大部队结阵防守后,他也一度思考过要不要先撤回平沙堡,或者仅仅是遥遥牵制敌人。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上前决战。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决战对于正规军远比对民军有利。   敌人可能存着靠野战保卫城市不受攻击的主意,尽管作为将领不该轻易按敌人的节奏走,但如果敌人彻底放弃固守的希望,而是按照农民军的传统套路进行滚雪球式的流窜,那对卡赛利亚而言才是真正的麻烦。   他们也能选择紧紧跟随敌人,让敌人的大军在无休止的骚扰与拖累中崩溃,但如果斯巴达克和他的核心军官们抛下士兵逃走呢?   那就坏了。   所谓农民起义军,真正可怕的不是全军,而是军中极少数的核心军官。一群胆小怕事又无知愚蠢农民的有什么战斗力呢,击溃就击溃吧,可只要这些军官还在,他们就能继续流窜,继续招纳那些心怀不满的愚民给领主们找事。   经过短暂而详尽的思考,伦纳德·阿菲克拉夏最终下定了与敌人野战决胜的决心。对卡赛利亚而言,进行一场摧枯拉朽的大战是最有可能达成一网打尽的决策。   “但即使你们有些意思,你们也绝对是敌不过我的军队的。”他自语。为了聚集这支军队他煞费苦心,更有不少本地富户向他捐赠,只求剿灭贼寇。   更何况,我可是在普泰克特平乱战争中屡立战功的将领。   伦纳德目光如鹰,死死咬住远方敌人的将旗。   我们还记得那场战争的血泪史,我是绝对不会容忍这一切重演的。   “伯爵大人,”得到部下汇报的前锋骑士赶来向伦纳德说道,“东边的树林里没有敌人。”   “很好。”伦纳德说着朝那里望了一眼,不禁想到,究竟是正面突破,还是侧面迂回呢?   他当然可以两个一起干,但总得侧重一点,免得眉毛胡子一把抓,最后什么也干不了。   正面突破简单直接,适合士兵充分发挥战力,从林子里包抄有可能达成侧击的效果,加速敌人溃败,也有可能达成包抄将敌人一网打尽……   但我们是堂堂正正的骑士,只是在正面厮杀的战场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优势,进林子里和劣民捉迷藏不仅玷污荣耀,也无法充分发挥战力。在那种复杂环境下,两者间的差距绝对是被缩小的。   没错。   伦纳德下达了他的命令。   ……   一段时间之前,平沙堡。   卡赛利亚大军浩浩荡荡地绕过城堡,沿着大道向南进军。   平沙堡只是一座小小的军事堡垒,在大叛乱时期作为朽慢叛军的前沿据点而被修筑并维持。在叛乱被剿灭后,这座城堡和周围土地被血族领主以男爵领地的名义分封下去。   道路并不是十分宽敞。长长的纵队蛇行到的地方,沙尘滚滚,远远望去,好不威风。城墙上的士兵在贼寇退去后终于松了口气,纷纷坐地休息。尽管沙尘暴军团的佯攻并不是十分猛烈,但由于该堡守军本来就少,他们也是累得很。   也有不少好奇的年轻士兵站在城墙上,踮着脚尖眺望着城下蜿蜒的军列,不由得发出赞叹声。   “好多的士兵啊!”其中一位小兵左瞅瞅右瞅瞅,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说道,“这么多人,贼寇们一定是抵挡不住的。”   “你这不废话么?”坐着休息的老兵白了他一眼,说道。   不久,一位传令兵走上城墙,向士兵们宣告着领主的休息。谢夏尔伯爵并没有要求平沙堡的士兵随他们一同出征,相反,他要求这些守堡士兵们原地休息,继续守护城堡,以防万一。   年轻士兵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可惜的神色的,他们本来还指望着混份军功呢。相比起来老兵们就淡定多了,他们继续坐在墙边聊天扯淡,语气甚至比之前还更轻松快活了些许。   这些老兵油子对军功并没有什么奢望,这日子能活着混下去是最好不过的。   长久的快速行军让卡赛利亚军也颇为吃力,再加上道路狭窄使得大军不可免地发生了拥挤、停堵的情况,指挥官不得已下令让一些部队停在路边休息。其中有不少干脆就坐在城墙下面。   一些平沙堡里的年轻士兵倒也闲不住,见状就跑下了城楼。由于主君部队经过,因此城门是大开的,这些小兵们就窜出城门,顺着墙边跑,朝那些原地休息的士兵靠过去套起近乎来。   正好是午饭时间,有心者还带上了水和一些吃的东西,完全是一副劳军的派头。   两方见面互相介绍了一番就坐下边进食边聊天,在几位健谈者的引导下,双方气氛立刻就融洽起来。巧的是某位平沙堡小兵的哥哥居然也在这些在城墙下休息的谢夏尔斯克士兵中,那热闹之景自不必说。   兵痞们聚在一起干得最多的事那自然就是吹牛,这波人也是,说着说着就吹起牛来。一位平沙堡小兵吹得尤其玄乎:“别看对方只是些草寇土匪,他们那可是有赛灵斯和梅尔西斯的骑士助阵的!当然那城下就立着两杆大旗,一面是赛灵斯的,一面是梅尔西斯的,下面密密麻麻全是顶盔带甲的骑士!”   谢夏尔斯克兵们一听,无不是被精得脸色一变,眼睛都明亮了些许,都竖起耳朵听这位士兵继续说。   “那号角一起,这些铁人般的骑士就怒吼着冲向我们,架起梯子就向上爬!那家伙,简直刀枪不入啊!等他们上了城,更是可怕,一把大剑挥得呼呼作响,声音就像狮子在咆哮一样,贴近了简直一个打五个都不是问题啊!”   “那你们怎么守住城堡的?”某个耿直的谢夏尔斯克的士兵居然没听出对面在吹牛,就怀疑地问道。   “这些赛灵斯骑士虽然厉害,但我们平沙堡的兵也不是易与之辈!这些骑士的盔甲确实坚固,但也太重了,行动不便。我们在接战前先在手里藏一把沙子,等敌人一靠近就糊他一脸,几杆长枪再一齐刺出去,顶着盔甲就把他们推到城墙边,最后全体下死力,直接把他们推下城!”他说得眉飞色舞。   “你就吹过,这年头哪个骑士老爷身边没几个能打的扈从护卫,哪能让你们围攻过来!”某个谢夏尔斯克士兵大笑道。   那兴致勃勃的平沙堡士兵还待再说,却听一位脸色阴沉的谢夏尔斯克士兵打断道:“敌人那里真有赛灵斯骑士?”   “没错,我们都看到了赛灵斯的旗帜了。”吹牛的士兵回头看向自己的战友们,征求他们的支持。   “确实,我们都看到了。”平沙堡士兵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阴沉的士兵点点头,喝了口水,说:“这样啊,那看来赛灵斯人是真来了。”   其他谢夏尔斯克士兵脸上不免有些忧愁,其中一人皱着眉说:“要是这样的话,这仗可不好打了。”   有个好事者干脆立刻起身,朝另外一堆士兵那跑过去,迫不及待地传达这个消息。   “怕什么,即使有赛灵斯的骑士,他们还不是照样没打下平沙堡。”吹牛的士兵倒是很淡然,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宽慰他们。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谢夏尔湖之战(三)   平沙堡南方,谢夏尔湖畔。这是沙尘暴军团阵地所在之处,也是瑞卡瓦为敌人选择的战场。   雄鹰无声地掠过军阵上空,并没有一丝一毫尖哮的兴趣。瑞卡瓦抬起右手横在眉毛上方遮挡阳光,眺望着远方敌人的战阵,眉头紧锁,一语不发。   远远地,敌人的号角声响起了。   这声音宣告了战斗的开始,最前方的卡赛利亚军阵列就像被皮鞭驱赶的耕牛一样开始一步一步向南挪动过来。   好慢……瑞卡瓦在心里默念。慢点也好,毕竟在他的计划中,第一阶段的任务就是拖时间。   很快他就看到有一队骑兵从敌人阵后跑出来,冲到进攻中的卡赛利亚部队旁,挥着鞭子对士兵们叫喊着什么。即使离得很远,瑞卡瓦还是能清楚看见他们张牙舞爪的姿势和凶狠可怖的表情。   这些敌军的前进速度立刻有了显著的提升。   瑞卡瓦阴冷的目光径直插入这些不断逼近的敌军中。他所看到的士兵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农民,连拥有正规武器的都没有达到半数,只有少量有甲兵被部署在前排,剩下的装备精良者则都聚在阵后,大概是作为指挥官的领主吧。   这样的话……   瑞卡瓦短暂地思考了一番后,扭头看了眼自己身后那些已经站正了的弓箭手们。他把麾下的大半弓箭手都聚集在了这个高地上,以求造成密集而猛烈的箭雨式攻击。事实上这些弓箭手里也很有些水分,他们中有许多只是能够较熟练地拉弓罢了,命中率根本没法看。   不过没关系,覆盖射击要什么命中率。   瑞卡瓦接过一把步弓上箭拉满,仰身抬弓,对着敌人脑袋上的云松开了手。那支箭疾射而出,在空中飞着飞着逐渐失去了动力,划过一个大弧线落在了地上。   那个位置正好在逼近的敌军面前不远处。   瑞卡瓦满意地点点头,高高举起了右手,一边中气十足地喊着:“第一队,拉弓!”   闻令,弓箭手们一声不吭地拉弓抬高。   “放!”   百五十余支箭破空而出,又如雨而下,不过当落地时也已经散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了。只有不到一半落在了敌阵中,至于射中的人……陡坡边的士兵们眯着眼数,也只仅仅数出了十七、八位倒下的人。   可喜的是,敌阵居然就在承受了这一击后,在瑞卡瓦的注视下,活生生地骚动了。他们的前进速度减慢,队伍也越加松散。   卡赛利亚人居然让杂兵冲第一波?   瑞卡瓦将弓兵指挥权交给身边的军官,对传令兵说倒:“到下面告诉克利夫兰,让他们把前头的士兵们调到工事前面布阵,准备反冲敌人。”   传令兵闻言忙赶到陡坡边,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找他传令的目标去了。   在瑞卡瓦下令的这段时间里,旁边的弓兵们也又将一波弓箭射到了敌人当中。   杂兵们身后的前线指挥官们派出了周围的护卫,他们大声呵斥恐吓着这些小兵,才遏制住了队伍的分散势头,让他们前进的速度重新提升。   少数的远程部队对沙尘暴军团的还击没有多大成效,陡坡上根本没人中箭,在坡下中箭最多的是前方绕过鹿角、越过壕沟列阵的士兵。这些士兵有半数是瑞卡瓦部下经历过战斗的士兵,因此面对敌人的弓箭攻击与少数的伤亡,他们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干扰,仍然坚持着迅速运动。   第三次箭雨后,虽然敌人前进速度慢得不忍直视,但他们也已经逼近到了难以忽视的距离内,而此时工事前的沙尘暴士兵们还没来得及集结完毕。   “他们怎么还不冲锋?”瑞卡瓦自言自语着。   下一刻,他就看到敌人的指挥官猛地一挥手,咆哮声连瑞卡瓦这里都听得见。敌人的骑兵也猛虎下山般压向他们的步兵们。   以至于当这场冲锋如此敷衍地发动时,瑞卡瓦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被领主命令冲锋的,还是被友军吓得向自己这边逃跑的。   没等下面准备后瑞卡瓦就大叫着下了令。旗帜挥落,工事前的沙尘暴士兵们狂热地高喊着向冲锋过来的敌人反冲过去。   瑞卡瓦在这个位置部署了相当数量的盔甲和精良兵器。一方面是斗志昂扬的贼军,一方是胆怯不已的正规军下辖杂兵,从一接触开始敌人在飞溅的鲜血和碎肉中被冲得连连后退。敌人后排骑兵疯了似得挥刀恐吓,并大声鼓舞士气才维持住阵线,尽管如此敌人还是免不了慢慢被逼退的境地。   瑞卡瓦都懒得继续射击敌人步兵,以免误伤,下令让弓箭手们越过敌军的头顶射击,试试能不能射到他们的指挥官。   敌人的指挥官和周围的护卫在这波覆盖射击中有人中箭的,但并没有人伤亡。可他们还是陷入了奇怪的混乱和犹豫中。瑞卡瓦能看到他们围到一起,七嘴八舌地吵着什么。   心下疑惑的瑞卡瓦又给克利夫兰传去一个命令。不久后,他看到十多位骑兵绕过左一段右一段的通道在工事前集结好,然后一齐扬蹄前进,绕过纠缠着的步兵阵线。   又是二十几支箭掉在了敌人指挥官附近。以至于他们的争吵都被惊得停下了。下一刻,他们就看到侧面绕出一队骑兵。   没等这些骑兵发动冲击,护卫们就簇拥着指挥官掉头就向北跑。   瑞卡瓦看着这队沙尘暴骑兵跑过的敌人阵线背后,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他们跑过的地方,敌人步兵要么掉头逃跑,要么就地投降。   瑞卡瓦冷冷地看着敌人的三面伯爵旗帜,看着第一线敌人后慢慢压上来的其他军队,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你们居然让杂兵冲前排?”   ……   远处,卡赛利亚军本阵。   伦纳德默默无言地眺望着南方的战况,面无表情。最前线的战事虽说不利,但也算在他意料之中。   毕竟这本就是一次试探攻击。通过这次试探攻击他得到了不少情报,比如:敌人在陡坡上部署了大量的弓箭手;敌人工事后的士兵并非是胆小软弱的农夫,而是勇敢刚猛的战士;敌人的指挥官果决而有胆气,察觉伦纳德派遣的先头部队是鱼腩后就迅速决策给予了他们迎头痛击。   虽说如此……   后续的步兵排成紧凑的阵列大步前行,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前方溃退的友方败兵般,不偏不倚地正对着沙尘暴军团的阵地移动。   这个军阵的东侧,近五十名骑兵以密集队形随着步兵们进军,同样是一副将友军败兵当空气的架势。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谢夏尔湖之战(四)   看着后方的大军越来越靠近敌人,伦纳德微微摇着头,自语道:“虽说出人意料,但还在情理之中,差了些许。”   沙尘暴军中,号角声急促。   追杀卡赛利亚败兵的沙尘暴士兵们都被这号角惊得一滞,他们本杀得快活着呢,谁想到就这么突兀地听到了撤退的号角。   他们的面前全是逃兵的背影,当然不知道逃兵后全是严正以待的敌人。   看到之前绕后的沙尘暴骑兵们从逃兵们砍出一条路向南疾驰,一边朝步兵们猛打手势,脸上焦急地很,步兵们才反应过来,掉过头就跑。陡坡上,军旗被持旗军官在空中疯狂地摇动着,以催促他们后撤。   瑞卡瓦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们刚才硬生生打崩了一队敌人,可对于敌人的整体来说却好像没有丝毫影响,就像在殴打第三方的部队一样。   为了掩护友军撤回工事,弓箭手们在指挥下朝着赶来的敌军又进行了一轮抛射。而承受了这轮攻击的敌军集群并没有半点还击的意思,其中的弓兵都齐刷刷拉弓上台,越过溃兵的头顶放箭。   好几个沙尘暴士兵在这轮攻击中被从背后钉死在地上,为他们陪葬的还是不少不幸的敌军溃兵。   “MD!”瑞卡瓦气得都叫出了声。敌人越是气定神闲,他心中越是怒不可遏,只想跃马冲到敌将面前把他摁在地上打。   第二波敌军在即将与溃兵们接触的时候短暂地停下了脚步。他们为首的军官将剑高高举起,向溃兵们威严地命令着:“闪开!”   没有追兵追杀的情况下,溃兵们的心里也镇静了多。他们没有被死亡的恐惧驱使,而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来自友军军官的威压。他们自发地向两边散开,从友军军阵的两侧绕过,一直到了他们后方才敢停下脚步喘息。   “前进!”军官重重挥落长剑。   随着他的命令的下答,卡赛利亚士兵们再次迈动脚步,朝沙尘暴军团的阵地压去。   “放箭!放箭!”戈弗雷焦急地催促着。这一次的敌人远比上一次强大,以至于他站在陡坡上都能清晰感觉到那股压迫感。   二十多人被当场射杀。阵列中的卡赛利亚士兵们在意而惶恐地瞥了这些尸体一眼,脚步却一点也不敢慢,都紧紧随着军官们前进。   此刻,那半百精甲骑兵忽然加速冲到了步兵们的侧前方。只见他们的领头人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从马鞍旁的袋子中拿过大剑,大摇大摆地走向步兵们的前方。其他骑兵也都立刻下马,拿着武器跟了上去。   瑞卡瓦看着敌军步兵的脚步又暂时停了下来。下马骑兵们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转身看向南方的沙尘暴军团阵地,稳稳站定。   “卡赛利亚万岁!”下马的骑兵们用力地把武器伸向天空,狂热地呼喊着。   这些应该是乌沙卡、谢夏尔克、拉菲克拉夏三地的骑士同骑士和其扈从了吧。   在他们的带动下,普通士兵们也兴奋地欢呼着,并在欢呼中又吃了沙尘暴弓箭手的一轮齐射。   精甲骑士们虽有中箭的,但并没有不幸受伤的。他们当然不会在意在刚才的箭雨中倒下的死尸,他们的领袖将武器向前挥落,骄傲地呼喊道:“冲锋!杀光这群蚁贼!”   说完,他便一往无前地向前冲去,其他精甲骑士们护卫在他身边,与他齐头并进,小兵们也在他的鼓舞下奔跑着,曾经令他们恐惧的战友伤亡与敌人的坚固阵地此刻似乎已经再也不值一提了。   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兴奋,脚下扬起的沙尘里都飘舞着一往无前的豪气。   “让坡下的弓弩手们也准备射击吧。”瑞卡瓦下令。   在卡赛利亚骑士接近壕沟的时候,沙尘暴军团进行了最后一次齐射。这次距离足够近,因此沙尘暴军团选择直射而不是抛射。直射的箭矢威力比抛射更大,杀伤力也更为可观,甚至有一位骑士也不幸地插着五支箭倒地死去,另两位中箭的一个扑通一声跪倒又弹起来继续冲,还有一个干脆没事人一样。   他们的领头人原本是被针对最多的,可瑞卡瓦只看到他眼中红光乍现,一把大剑被挥成虚影,直接把向他射去的箭矢全部砍开。   至于倒下的敌军小兵,瑞卡瓦还真没注意看。   壕沟宽而深,若是一般人非得跳下去再费力爬上来才行。但这次情况明显没那么简单。敌军阵中很快闪烁起更多的红光,越来越多的血族解放了能力。在领头的血族骑士的带领下,七位血族骑士披着重甲健步如飞,直接在壕沟边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对面。   剩下的血族骑士也接二连三地挤到前面大跳过坑,朽慢骑士与士兵则只能乖乖跳下壕沟,也有几位不信邪的想要试试自己的身手,结果大多都撞在壕沟壁上撞了个七荤八素又弹回坑里。   只有一位身手足够优秀双手及时攀住沟边爬了上来。然后他就被一发弩箭击穿盔甲直插进肚子里,只见他茫然地握住腹部的箭矢,踉跄着后退两步,栽进坑中,也不知砸到了哪个倒霉鬼。   无论是坡上还是坡下的沙尘暴贼军都在向卡赛利亚人倾斜箭矢,尽管弓箭射速有限,但还是使得卡赛利亚军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尤其是壕沟间那仅有的一段通路,像从那里挤过沟的人都遭到了重点关注。   十分夸张的是那先后跳过坑的十多位血族骑士虽然是最被重点关照的,但凭着他们过硬的铠甲、过硬的反应和过硬的手速,硬是一个被击退的都没有。   两道壕沟间的距离说短不短,没法在爬过第一道壕沟后迅速滚进第二道;但说长也不长,不足以支持大部士兵聚集。   沙尘暴军团在敌人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的情况远程输出得很开心,血族骑士则努力坚持岗位,掩护身后的同伴。当背后的友军不断增多,他们也在不断前压,为友军们争取更多的立足点。   第二道壕沟后一米不到就是鹿角,鹿角后的沙尘暴贼军不仅有弓弩刀盾,还装备着相当数量的长矛。这些长矛是真的很长,竖起来有两人高,站在鹿角后他们就能把长矛戳进壕沟里,因此血族骑士们没有贸然突进,而是决定先等待更多友军就位。   当这些卡赛利亚士兵强突壕沟的同时,他们中的弓箭手也从阵中脱离开来,在他们背后集中。他们与后续来援的弓箭手们被军官集中到一起,结成一个松散的阵型,大摇大摆地向陡坡靠近,又大摇大摆地驻步,一齐向上方抛射,羽箭覆盖间,零星还有些火铳的爆鸣声。 第一百七十五章 谢夏尔湖之战(五)   此起彼伏的惨叫和接连倒下的士兵让瑞卡瓦再也无法忽视他们。本着约西亚教育的远程部队优先消灭远程部队的原则,他只得让陡坡上方的弓箭手们全部转向,还击下面的敌军弓箭手。   何况敌军步兵中却是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盾牌,再射也没多大意思。   你来我往的对射并不能很快取得胜负。瑞卡瓦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壕沟那里。   当身后的友军足够多了,血族骑士们又一次发出战吼,向前冲去。   第二道壕沟后,被架起的长矛直指正前面,就像缩成球防守的刺猬。   那血族骑士领头人在空中一跃而起,长剑挥落,刃风卷过。那气流躁乱得可以被肉眼察觉到,就像一个飞出的光球。光球碾压过的地方,一根根长矛被锋利的剑气卷得粉碎。甚至在刃风消失之前,有一位沙尘暴士兵的喉咙被刮得血溅五步。   仅仅一击!他就在自己的正前方开出了一条路。   瑞卡瓦瞠目结舌地看着血族骑士们扔飞刀的扔飞刀,丢火球的丢火球,甩冰锥的甩冰锥,短短一瞬间就让沙尘暴军团的第一排士兵倒下了四成!   血族骑士的领头者无声地冷笑着,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到了壕沟对面,没等惊恐的沙尘暴士兵把长矛转过来对付他,他就跳过鹿角,落地时一个完美的跳劈,干脆利落地把一个贼人砍成两半。   在血雨中,他狂啸着。   沙尘暴军团的最前方已经开始骚动了。军官们声嘶力竭地维持秩序,那个杀神般的血族骑士身边的沙尘暴士兵却还是被恐惧地不断向外蹭,想要远离他。   鹿角的其他地方,沙尘暴士兵们居高临下地把一把把长矛刺向壕沟内的敌人。费力上爬的人无力阻挡,要么慌忙松手掉下去,要么被插死,只剩下尸体掉下去。犹豫着爬不爬的人则举着武器抵挡对方的刺击。   弩兵从步兵的缝隙间架着弩向他们射击,如此近的距离,即使是精良的盔甲也难以防御住弩箭的直击。不少精锐的卡赛利亚同骑士和他们的扈从还没来得及发挥出战力就被轻易地杀死在壕沟里。甚至有一位血族骑士不幸地喉咙中了一箭,只见他痛苦地跪倒在地,额头枕着左手顶在地上,右手则捂着脖子浑身抽搐。   不断有尸体跌落在沟地,受伤的士兵靠在沟旁哀嚎,鲜血在他们脚下汇聚,很快就让土地变得湿黏不堪。友军的尸体更是将他们越垫越高,也不知道会不会方便他们爬上去。   同时,血族骑士们也一个个突到壕沟对面,翻入鹿角内,挥剑收割着沙尘暴士兵们的生命。他们的背后,不再面对残酷攻击的士兵们先后爬上来并翻过障碍,在血族骑士为他们开拓的空地上喘息。   这道壕沟是我们消耗敌人兵力,打击敌人士气的重要工事……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看着陡坡下方,那道工事的前后厮杀惨烈。不断有人倒下,有的是敌人,有的是我们,沙尘暴士兵们被不断压缩,分割,越来越多的卡赛利亚军士兵渗透进他精心布置的工事里,并压向更深处。   瑞卡瓦又看向西边天空中火热的太阳,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   他拿来一张长弓,搭箭拉开,默默瞄向那个作战最勇猛的血族骑士。他的身旁,守在陡坡西侧的步兵们一下又一次地刺出长矛,居高临下地攻击着不幸站在坡边的敌人。   瑞卡瓦瞄准的那位血族骑士切实地处在他的有效射程范围内,这种距离想必以他的身手和异能一定能做到在须臾间经过,这陡坡的高度对他来说应该更是没什么阻拦效果。   既然血族贵人你身手如此了得,那就试试能不能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吧。杀了我,这场战役估计就结束了,我的部下都会溃逃而去。而这不正是你们所想要的么?   布洛德帝国供养你们这类存在,不就是为了消灭我这种人么!   瑞卡瓦松开弦,箭矢向着他的目标弹射出去。忙着挥剑格挡周围刺来的三根长矛的血族骑士并没有能够来得及做出任何应对,羽箭插入他的左肩头,尾羽震颤。   骑士皱着眉转头看向陡坡上,一位像是叛军高阶军官的人手持长弓,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这位叛军军官看起来很是年轻,他双目冰冷,深邃混沌地看不出一丝情感却又似乎包含了一切情感。   这双眼睛无畏而无情地直视着骑士的血眼。   骑士就这么仰望着他,后跳着躲开一把长斧的劈砍。他揪住那支插在自己血肉内的羽箭,用力拔了出来,甩到一边,扭头继续怒视着身边的敌人,挥剑攻了过去。   他高声咆哮:“区区朽慢!”   所以你是不打算上来了么?瑞卡瓦在脑海中自言自语。   另一边,之前被箭穿吼的血族骑士诈尸般从地上爬了起来,蹒跚着向后移动,人类士兵们见状也是惊恐,忙分出了十多个人拥着他挤开一条道离开战场。   虽然沙尘暴军团在被不断逼退,但在这片狭窄工事上,卡赛利亚士兵的伤亡速度还是远大于沙尘暴军团的士兵。   伦纳德看着远方的胶着战场,不是很满意地摇摇头,开口道:“我们压上去一点吧。”   卡赛利亚军的推进速度,终究还是比预想慢了很多。敌人并没有轻易被击溃,反而在艰苦抵抗,这对平民叛军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的。   他的近卫骑士顺从地点点头,招呼旗手挥动大旗下达命令。   卡赛利亚军的本阵随着命令的下达开始慢慢移动,一点一点向南方压去。   伦纳德随着军队的步伐也慢慢向前移动,行走间他禁不住瞥了眼东边的树林。究竟要不要从那里迂回呢?   厮杀又持续了会,攻入鹿角内的敌人已经相当可观了。瑞卡瓦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做出了后退的决定。   他命令疲劳的弓箭手们停止在陡坡北面与敌人对射,而是停止射击,迅速赶到陡坡的西边就位。   等到他们准备好后,后退的旗语与号声几乎同时响起。   就在筋疲力尽的前线沙尘暴士兵们停止战斗掉头就跑的时候,瑞卡瓦指着狭地间的敌人喊道:“三连射!”   弓箭手们强撑着酸痛的手臂,迅速而不加瞄准地连射出三箭。 第一百七十六章 谢夏尔湖之战(六)   好久没经受过箭雨的敌人在这次突如其来的俯射中毫无准备,不仅倒下了不少人,还几乎被群体打蒙了,以至于都没来得及追击上去。   后排的沙尘暴士兵们让开道路让前面的友军退后,使自己成了最前线。友军前脚走完,此时的首排士兵后脚就开始急不可耐地拖动地上的看起来明明就是门板的木板。   这一排木板之下,又是一道壕沟。   当卡赛利亚士兵干掉几个不幸掉队的叛军冲过来时,看到的是又一道比较窄的壕沟和壕沟后不远处的一排矮栅栏。他们看到叛军们匆忙地扛着几道拒马堵住了栅栏的开口,然后站定在栅栏后严阵以待。   又是一大堆长矛,又是好几张弩。   一时间卡赛利亚士兵们都被惊得停下了脚步。   怎么又是这种东西?后面还有多少?   卡赛利亚军本阵处,号角急促地响起。又一次跑来一队骑兵挥着刀在他们的背后大喊大叫,于是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攻击。   由于刚才那波箭雨给人的映像深刻,不知道哪位卡赛利亚前线指挥官突发奇想让一部分士兵爬坡仰攻上方的叛军。瑞卡瓦不得不派出更多的步兵到西侧防御,原本被命令回到原位攻击北方敌军弓箭手队伍的沙尘暴弓箭手们也被留下了近五十人压制西边的敌军弓箭手。   一个一个卡赛利亚士兵被刺死滚下坡,哪怕是强悍的血族骑士在密集的刀枪之林中也被逼退,乃至受伤离开。   “他们在干嘛!”前线指挥者的自作主张让伦纳德惊呆了,狭地那里可以展开的士兵本来就不多,偏偏那厮还蠢得分兵仰攻坡上的敌人,这样一来只会使两边的攻击力度都不足。   要是伦纳德想要驱散坡上的敌人,他自会派步兵从那土丘的北面进攻,因为那个方向不会受到平地上的敌人的牵制。总而言之,无论怎么想,前线指挥者现在策略都是蠢呆了。   他刚想派骑士去传令,让他们停止这种不利的行为,一位传令兵却先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   “伯爵大人!树林里有敌人!我们遇到了抵抗!”伦纳德惊讶地看过去,只看见大队的卡赛利亚士兵从林子里跑出来,向本阵这里落荒而逃。   这些士兵是他刚刚派出去迂回的人,是他领地内城市里的征召兵,虽然他知道不足大用但也想不到居然会被如此轻易地击溃。   “之前不是侦查过说没敌人么?”伦纳德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后来赶过去的吧……   树林里的敌人不可能被放着不管,假如伦纳德不去打他们那他们就要迂回到卡赛利亚军的侧翼来了。   那就再派些人吧,能战之人……   “斯巴达克大人!埃米亚斯那里传来消息!敌人进入树林了!”艾弥亚的传令兵向瑞卡瓦报告道。   瑞卡瓦抬头看了眼太阳,说道:“继续隐蔽,时候还没到。”   卡赛利亚本军越压越前,原本在坡北面和陡坡上的沙尘暴军团弓箭手对射的卡赛利亚弓箭手们因为承受不住伤亡而撤退了。随后就又有一支部队从其本军中走出,向瑞卡瓦的方向压过来。   狭地间的卡赛利亚士兵因为分兵的失误没能攻破这一道工事,反而因为伤亡而士气低落。士兵们不愿意继续前进,在原地采取守势磨洋工。而这些士兵的所有者,乌沙卡同伯爵的封臣则跑到了乌沙卡伯爵的面前抗议。   伦纳德知道自己不能让某一位封臣或盟军的封臣承受巨大伤亡而让其他人光看着。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会让封臣怀恨在心,还会加大同盟内部的摩擦。要是这事情处理不好,那别说以后领内是否稳固,眼前这场战争能不能赢下来都不一定呢。   他很快派出了另一支部队前去接替。狭地内的卡赛利亚士兵从靠湖一侧退出,而新来的则从靠坡一侧进入。   很可惜,瑞卡瓦手下的精锐在发生在第一道工事中的拉锯战中损失很大,对于一支平民叛军来说,这对战斗力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以至于现在瑞卡瓦都无力发动一次像样的进攻,趁着敌人换班打回阵地。   他下令进行的反攻被殿后的卡赛利亚士兵挡住了,无奈,他只能让士兵们回到工事后休整。   后面的士兵远没有前排精锐,有这种结果也是可以理解的。   瑞卡瓦不禁苦笑一声。   正北方的卡赛利亚士兵冒着箭矢冲到坡脚,齐声高喊一声开始爬坡。这些人在这次战斗中还是第一次被送上了接战,休息得很好,精力充沛。   不过坡上也有好多干坐着好久的步兵。这次瑞卡瓦手头的兵力终于可以得到充分利用了。大队步兵赶到坡北侧站定,呐喊着挥出手中的武器,自上而下猛击仰攻上来的敌人。   由于是仰攻视角,这次敌人的弓箭手反倒可以从容瞄准上头的沙尘暴士兵,而沙尘暴的弓箭手只能自己找缝隙或者没有敌人的坡边射击,实在不行就只能从友军头上抛射过去了。   双方战得难解难分,没多久,狭地里的敌人也完成了交接。新来的敌人同样精力充沛,都兴奋地发出战吼,然后向沙尘暴军团的工事冲去。   沙尘暴士兵们也乘机在他们交接的时候休息了一会。等到敌人攻了上来,弓弩平射,长矛捅刺,一切战术动作就像之前的翻版一样显得熟悉。   不过这次,他们的危险似乎少得多。   瑞卡瓦很快发现,这一次的敌人虽然体力好,但威胁并不是很大,他们循规蹈矩地被弓弩射倒,循规蹈矩地跳壕沟,循规蹈矩地攀爬,循规蹈矩地被长矛刺倒,一点一点向前推进。   他们中,并没有血族!   瑞卡瓦眯着眼睛寻找了一会,发现并非敌人中没有血族,而是这次敌人的血族全在人类士兵后面指挥监督,不再有像之前那样带头冲锋的情况发生。   说起来,那个被我射了一箭的血族去哪了?他还活着么?瑞卡瓦想着想着就使劲摇了摇头,把脑中这些有的没的驱逐出去。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第一百七十七章 谢夏尔湖之战(七)   实在是没有想到,这群贼人居然如此顽强……   伦纳德眺望着前方山坡上苦战不退,艰苦支撑的沙尘暴军团士兵们,无声地叹息。敌人的抵抗之强烈,以至于到现在卡赛利亚军都没能再推进一步,甚至进攻山坡的部队一度肝胆俱裂,拒绝继续战斗,转身逃散。   伦纳德只得一边派人重新整编他们,一边派出了另一支部队继续对山坡上的敌人施加压力。虽然无法向前推进,但敌人的不断伤亡和体力流失却是有目共睹的,因此保持进攻态势倒也不是不值。   东面的树林里,传令骑兵再一次疾驰而来。他在伦纳德不远处停下,神色凝重,说道:“伯爵大人,树林里的抵抗也很强烈。敌人的数目难以估计,他们顽固而狡猾地借助树木山石阻碍我们,甚至有的树上都有贼人的弓箭手。我们的步兵在那里作战十分艰难,而骑兵又根本施展不开。”   “别管那些骚扰,一直突到敌人的侧翼去。”伦纳德语气坚定地命令道。   “敌人的数目并不少,我们无法保证强行突进会不会遭到敌人的多面合击。而且敌人很可能在树林里埋伏着兵力众多的部队。之前被击溃的士兵们曾报告遇到这点,我们现在寻找不到很可能是因为他们藏起来了。”   “我知道。”伦纳德看也不看他,说,“执行命令,直到他们坐不住而出现了再说。”   “是。”传令兵无言地顿了顿,应命去了。   狭地里的卡赛利亚士兵再一次失去了进攻的动力,他们不再向前压,反而畏缩不前,乃至有人悄悄向后挤,任凭军官叫喊呵斥。伦纳德也不意外,挥挥手就派出了之前一直在休整的另外一支部队前去接替。   在他看来,自己和盟友手下所有封臣都损失相同比例的兵力那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这样可以把内部怨言与摩擦降低到最小,反正比某几个封臣伤亡过大满腹牢骚和友军起不愉快好。   有趣的是这次沙尘暴军团居然也十分机智地在卡赛利亚军换阵地的同时换起了阵地。   “车轮就车轮,拖时间就拖时间,我难道怕么。”瑞卡瓦找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无聊地揉着鼻子说。   “将军,树林里的敌人开始不顾一切前进了。”艾弥亚的传令兵赶来说道,“埃米亚斯大人来不及等回复,就先带着部下去迎击他们了。”   “就这个样子像上次一样尽力打走他们吧,但必杀器还是不能动。”瑞卡瓦说。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重新站到了坡边。下一支仰攻山坡的敌军部队还在前方原地休整,预备攻击。西边的狭地里,双方都忙着换阵地因为没有交战。   现在的战场,和平得不像战场。   太阳在西边的天空摇摇欲坠,尸骸在脚下的大地散落着无人处理。乌鸦、秃鹫和野狗都在等待,等到下面这一群一群聚集在一起的人类离开,他们才能饱餐一顿。   “卡赛利亚的伯爵们啊,我的军队十分虚弱,无论怎样打车轮战,打消耗战,我的劣势都会越来越明显,你们最终都会取得胜利。”瑞卡瓦自言自语着。   雄鹰翱翔过天际,它不屑地无视了成堆的尸骸和成群的食尸者,只在肃杀的人类军阵上空盘旋了一阵,长啸而去。   “但我是个争强好胜且不择手段的人,我会拼上一切东西,用尽一切手段来攫取每一次胜利。所以你们到底有没有想过……一旦黄昏降临,一旦我拔出了我的最后一把刀,你们……就会一败涂地。”他的手在腰间的刀柄上摩挲着。   克利夫兰一次又一次传来狭地间军心不稳的消息。惨烈的战斗和残酷的伤亡一次又一次折磨着士兵们的神经。克利夫兰不确定他们还能坚持和敌人拉锯多久。   “当然……胜败不是那么简单轻易的事情,一切都是未知数——但是……我赌我赢。”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开,翻身坐上了自己的战马。   霞光似血。   伦纳德抬头看着西边血红的夕阳,眉头不由皱起。   “我失策了。”他说。   攻击再一次被发起,他的部下再一次在那条战线上和敌人僵持着。   “怎么了?”谢夏尔伯爵疑惑地问他。   “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伦纳德说,“尽管我相信敌人坚持不到晚上,但假如夜幕降临,那么无论是我还是斯巴达克都没法控制部队。混战,可能;逃散,也可能。在晚上,斯巴达克很可能借着夜色逃走,要是让他走了,后患无穷。总之真走到那一步我们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那我们应该早些结束战斗。”谢夏尔伯爵说。   “即使不拖到晚上我们就击溃了敌人,那么在追击中还是会耽搁不少时间。要是追击一直持续到晚上我们还是没能擒杀斯巴达克,那他还是可能逃走。”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一鼓作气杀了斯巴达克?”   “没错。”伦纳德淡漠地说道,“血族骑士,应当一马当先。”   ……   瑞卡瓦默默地看着那半百个很眼熟的骑士在狭地外的空地上下了马。那里附近的卡赛利亚人类士兵为他们牵过马,他们则拿着武器大步挤进人群,朝军列前端走去。   “让埃米亚斯进攻吧,等就位了叫他发信号。”瑞卡瓦对近卫说道。   “是,将军。”   看着传令兵离开,瑞卡瓦又掉头看向狭地内的战场。   他有一种预感,恐怕一败涂地的,会是自己。   “血族骑士!冲锋!”   又是一次绚丽的攻击,刀光、剑气、魔箭、魔弹,璀璨如同迷梦,尤其在天越来越暗的情况,这些更是灿烂。   战斗陡然激烈起来。前排的沙尘暴士兵顷刻倒下了近一半,紧接着血族骑士们就跳过壕沟,翻越拒马。   “坚持住!坚持住!敌人已经强弩之末了!”沙尘暴军官用已经嘶哑的嗓音大声呼喊着阻止士兵们后退。一位被他吵到的血族骑士满脸不悦,瞪着血眼就冲过来。剑风呼啸,他还没来得及抵挡就被砍下了脑袋。   “人类只是食物。”血族骑士不屑地说道。   “杀贼!杀光这群贼寇!杀光这群饿鬼!”欢呼着的卡赛利亚士兵紧随其后。血族骑士的到来无疑大大提振了他们的士气。   原本让敌人寸步不得进的防线,就这样被摧枯拉朽地摧破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谢夏尔湖之战(八)   瑞卡瓦几乎有些不愿意相信他看到的一切。随约西亚远征沃尔纳时,他在乌尔法城下看到了夏普在城墙外修建的防御工事,他当时很受启发,自以为好好地学了一招,很快他转念一想,栅栏、壕沟和鹿角组成的防御工事在野战时应该也可以用吧。   远征的经历启发了他对战术的规划,他在包围平沙堡的同时让民夫在他选定的战场处修建工事,只待卡赛利亚人的“拜访”。他的工事显著地增强了沙尘暴军团的防御力量,迟滞了敌人的攻击,亦拖延了很多时间,可没想到,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瑞卡瓦无声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的火绳手铳,往里面填充火药和弹丸,那是奥格塔维娅转交的爱格伯特的礼物。在溃败的最后时刻,瑞卡瓦会用它自杀。   他不禁自嘲地笑了笑,难道他的生命竟要结束在暗中倾慕者的爱人赠送的礼物上吗?真是讽刺啊。   明明只差一点了……他遗憾地轻叹一声。   “杀鬼啊!杀鬼啊!杀鬼啊!”忽然,瑞卡瓦听到一声癫狂的喊叫,循声望去,他看到狭地间浑身浴血的基兹·卡普腾红着眼睛,疯了般嘶吼着,如同野兽一样逆着人流向前扑去。在他的带动下,一个又一个士兵逆流前去。   瑞卡瓦很奇怪,发生了什么?明明没有任何人在旁边提振他们的士气,可是,怎么会?   “杀死这群吸血鬼!报仇!报仇!报仇!”任凭血族骑士们大杀特杀,这些疯子还是不要命地扑了过去。   他看到被吓到了的卡赛利亚人因为片刻的惊疑而被砍进土里;他也看到一位疯子直接把肚子对着血族骑士的剑让自己被捅个对穿,然后整个人包着对方摔倒在地,发狂的沙尘暴士兵们围了上来,手中的剑与枪一下又一下刺穿他的身体,扎进血族骑士的盔甲里。   “同归于尽吧!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哈!”他们,就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   哪怕被瑞卡瓦倚为干城的赛灵斯士兵都在血族骑士的勇猛突击中开始败退,但这些疯子,居然在反冲。   瑞卡瓦惊醒般地意识到,这些战吼声中,其实只有绝望而已。   你们坚持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你们在痛苦中求活了那么久,终于还是要死了,包括自己珍视的一切,伙伴,亲友,爱人,都将在你们战死后被毁灭。   黄昏的血色霞光与昏暗大地,确实很有地狱的味道。   尤其是再加上这场乱战。   瑞卡瓦的身边也响起了同样的吼声,血族骑士们同样跳上了高坡。瑞卡瓦看到他的部下团团围去,疯狂地向他身上招呼武器。对方亦是游刃有余地防守反击,鲜血飞溅着。   瑞卡瓦随手拿过一把长矛,跃马冲锋而去。   “给我滚开!”他怒吼一声,长矛刺出,血族骑士没能来得及反应。长矛顶着他的后背将他撞倒,同时,他身边的人类士兵被挂倒的被挂倒,闪开的闪开。瑞卡瓦勒马在他身边急停,骏马人力而起,随着马蹄重重落在血族骑士的腹上,瑞卡瓦的长矛也接着这股力道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接着,瑞卡瓦拔出长矛,又插了进去,再拔出来,再插进去……   “敌人……居然在……反冲?”由向前靠了不少的伦纳德目瞪口呆地说。虽然人数不多,但声势可谓惊人。   “伯……伯爵大人!”背上中了一箭的传令兵惊魂未定地停在伦纳德面前,失声喊着,“树林里的敌人反攻了!好多敌人,那里有好多敌人!还有好多是精锐的甲士!”   “挡住!敌人不行了!他们想和我们拼个鱼死网破!”伦纳德毫无绅士气度地喊道着。   无论是什么鼓舞了敌人的士气,他们沸腾的鲜血总有冷却下来的一刻,到那时,他们就会是只知道逃跑和投降的羔羊。   “快一点!快一点!”树林中的艾弥亚焦急地喊叫着向前挤压,黑压压的士兵在周围聚了一片,正朝向前方接连溃逃的敌军攻击前进。   他再一次扭头,透过树林的缝隙望着坡地上的死战。他咬着牙捏了两下拳头,终于还是大声喊叫了起来:“吾辈是生是死,就在今日!此战胜败,就在此时!诸君,随我冲锋!”   说完,他扬起手中的旗枪,沿着前方步兵们分出的道路,跃马冲下。   “将士们!我们的背后就是谢夏尔培伊!”狭地中,克利夫兰逆着溃退的众人前进,挥刀砍杀着挤进来的敌人,大喊着,“你们的家眷亲友都在那里!你们想让他们因为你们的懦弱而被屠杀、被奴役吗!”   恐惧的士兵们自发地聚拢在他身边仍然保持着秩序的近卫队伍中。一个一个士兵在短暂的喘息中恢复了冷静,当恐惧与混乱被逐出内心,他们终于想到了那些他们之前还信誓旦旦要保护的东西,以及,谢夏尔培伊城下被敌人无情屠杀的人们。   “你们难道,不想保护他们吗!你们难道想要狗一样毫无意义地被从背后杀死吗!难道你们,想要以一个失败者,一个逃兵的身份,一文不值地被遗忘吗!”   瑞卡瓦冷眼看着第二个被击倒的血族骑士,说道:“割下他的头,快一点。”   “去死吧!叛贼!”不知道哪里又窜出一个血族骑士朝瑞卡瓦飞跃着一剑刺来,附近的一个士兵扑过来想要抵挡,然而他的武器并没有来得及移到需要的位置。血族骑士的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也许是剑没有刺中要害,他并没有立刻死去。他只是恍惚了一瞬,在跌倒的同时,忽而伸手死死抓住敌人的手。   “呼啦!”从侧面跑来支援的戈弗雷手起斧落,血族骑士的右手就被斩断了。   ……   夕阳的血光只剩下最后一丝了。   “挡不住!挡不住!”传令兵从马上跌下,强撑着在伦纳德面前跪倒,“树林里的敌人……”   没等他说完,伦纳德就看到彻彻底底崩溃着逃窜出树林的士兵们。就连他刚派出的援军也被这些溃兵冲乱了。   一杆威风凛凛的大旗被竖立在树林中的缓坡顶端。   蓝色背景下,悬空的树木骄傲地张扬着茂密的枝叶和根系,迎风飘荡。那是赛灵斯的旗帜。   旗下的黑暗阴影边缘,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士傲然挺立马上,坚定勇敢的步兵持器伫立。他们的军队到底有多庞大?伦纳德并没法看出来,他只知道那凝重的黑暗中似乎每一处都有幢幢的人影,每一处都有兴奋的喘息。   这给他的感觉就是:凡是黑暗的地方,都是士兵。   风拂过林梢,沙沙作响。“黑暗中的士兵们”也都随之偷偷摸摸地移动着,草木被他们碰撞地摇晃,他们摩肩接踵,武器和甲胄摩擦出异响,好像下一刻就要扑向自己。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谢夏尔湖之战(九)   终于在树林的边缘站定,艾弥亚大口地喘着气,努力使自己猛烈蹦跳的心脏平息下来。眼前再也没有树木的遮蔽,远方的景色净收眼底。昏暗的天空与凄美的霞光下,谢夏尔湖碧波不再,缓坡上,卡赛利亚人的军阵在长久的作战后已经不再齐整而森严。那些承受了拉锯伤亡的部队疲惫而凌乱地缩在本阵旁边,就像趴在主人脚边喘气的猎犬,了无生气。   “战士们!我们做到了!昏君与狗官的末日就在眼前,只差我们的最后一击!”艾弥亚扭转过身,把旗帜高高举起,朝身后的士兵们大喊着。   沙尘暴军团的阵线处,奄奄一息的起义军正在做最后的抵抗,而强弩之末的卡赛利亚军也在苦苦坚持自己攻势的力度。双方军阵犬牙交错,又如同暴风中的大海波涛般起起伏伏。互相撕裂,互相阻挡,互相突破,互相反冲,明明离得那么远,天那么暗,艾弥亚却好像仍能看到血的颜色。   “我们的战友流尽鲜血,我们的敌人摇摇欲坠,我们已经奋战了太久!是时候收获我们应有的胜利了!”艾弥亚说着说着自己都兴奋了起来,他涨红了脸,旗子越举越高,狰狞而狂热的笑意一点一点爬上他的脸颊。   “胜利!胜利!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胜利属于我们!胜利属于沙尘暴!”   他的部下远比他兴奋,光是看着他们跃跃欲试的身姿与坚信胜利的笑容,就能感觉到他们体内沸腾的鲜血,就能感觉到他们肌肉中充盈的力量。他们踮着脚挥舞武器,丝毫没意识到有些武器上还沾着温热的鲜血,容易甩别人一脸,他们不管不顾地大喊大叫,丝毫没意识到很多人的喉咙都已经喑哑。   对,就是这股气势,我们一定能赢!   艾弥亚那么想着,瞥了一眼阵后那些同样被这股气势感染到的民夫们,他们晃树的晃树,扬尘的扬尘,还有的则在大力摇动旗帜。   南方,瑞卡瓦死守的陡坡上,一个燃烧着的巨大十字架被立了起来,在昏暗的现在看起来尤其耀眼。   这是最后的信号。艾弥亚最后深吸了口气,将旗帜重重挥落。   卡赛利亚本阵中,看到火焰十字架升起全程的伦纳德惊异地自语道:“十字军?”   不过其他人的关注点却大都不在这里。   “赛灵斯人啊!天啊那群畜生,他们背叛了血神,背叛了帝国,背叛了所有人!”谢夏尔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别吵。”伦纳德冷淡地提醒了一声,可惜并没有人听。   他记得之前自己从没有得到关于沙尘暴叛军与十字教关系的报告,无论是前线传来的战报还是眼线探子传来的密文。最多只是有人提到沙尘暴叛军吞并了一支打着十字教旗号的土匪罢了。若说是沙尘暴军团被这些十字教土匪残余人员蛊惑了,那也不该一点前兆也没有。   伦纳德没收到沙尘暴军团有高层皈依的情报,也没收到他们礼拜或祈祷的情报,更没有收到他们在军事行动中丝毫与十字教相关行为的情报。在接近一个下午的厮杀中,他没有听闻敌人呼喊着有关上帝的口号战斗,也没有看到他们做战前祷告,更没有看到牧师的存在。   那现在他们树立起火焰十字架到底是干什么?   也许他们真的成了为宗教而战的十字军,也许真的是因为机缘巧合使自己看不出一丝端倪吧,可反观赛灵斯藩与沙尘暴军团勾结一事吧,处处都是预兆,虽然处处都是破绽,可最后居然还真跑出了赛灵斯军。   那一刻,伦纳德灵光乍现。他想起了自己所钟爱的诗集中的一句话——“谎言与真相交织……”   谎言?真相?   他居然愣住了。   “我们快走吧!快离开这里!”谢夏尔伯爵焦急地说道,一边已经是勒马转身了。   “不!不!不!”伦纳德想要阻拦他,可谢夏尔伯爵却充耳不闻,抓过身就开始跑。“这是圈套!有诈!有诈!”   “有诈又如何?”乌沙卡同伯爵无奈地苦笑着跃马走过他的身边。   伦纳德失神地再次看向战场。   打着赛灵斯旗号的伏兵所奋勇冲杀的方向,卡赛利亚军的左翼,卡赛利亚的士兵们还没有等到敌人接近就已经崩溃了。伯爵亲兵的叫喊没有丝毫用处,肝胆俱裂的卡赛利亚贵族军官们丢下手下的杂兵,带着少数精锐掉头就跑,失去组织的小兵们自然是掉头跑得一干二净,没有一个留下来抵抗的。   兵败如山倒,非人力所能扭转,哪怕是血族也不行。   “你就算知道有诈又能有什么用?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你还能说服你的兵士们么?”   伦纳德恍惚间觉得仿佛敌将正站在面前嘲弄自己。   前方厮杀的卡赛利亚军队也发现了赛灵斯的伏兵,同样发现了后方分崩离析中的本阵。他们再也没有坚持战斗下去的意志,和后方的战友们一样,他们接二连三地转身奔逃,可叹的是直到这时,撤退的号声才响起。   “杀!杀!杀!”一位杀红眼了的沙尘暴士兵不依不饶地跟上开始后退的敌人,每一次挥刀都大喊一声杀。   被吵得厌烦的血族骑士回身冲上去,干脆利落地击出三剑将他杀死。他本想掉头就走,可他却被震撼得呆在了原地。   他看到敌阵中,一位满甲血水的血族骑士正在无力地向回爬,他的右腿已经被砍断了。这位骑士身边的沙尘暴士兵也是一个个浑身浴血,表情狂热而扭曲。他们用长矛将骑士盯在地上,其中一个咧着嘴笑得渗人的士兵蹲下,伸手将骑士的头盔拽了起来。   倒地骑士的瞳中,红光如风中残烛般忽闪,他甚至从中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恐惧与悲哀。   那个咧嘴笑的士兵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地口水沿着嘴角留下了,他揪着倒地骑士的头发,拿出不算锋利的短刀抵在他喉咙,恶狠狠地切割起来。   血族骑士看着那人连割带拽将倒地骑士的头拔了下来,周围士兵见状笑得更是疯狂可怖。那人还不满足,他把正鲜血狂流的血族头颅高举在头顶,仰起头张开嘴,竟是用口接住了这血族头颅中流出的鲜血。   只见他一咕噜将嘴中血喝尽,忽然癫狂地甩动着那脑袋,凶狠地大喊着:“谁才是食物!谁才是食物!”   这是一群恶魔……   这里……就是地狱……血族骑士喃喃自语。   没等他重新镇静下来,已经迂回到他身后的扎克雷刺出长矛,瞬间插穿了他的脖子。 第一百八十章 谢夏尔湖之战(十)   最后一个敌人跳下坡地,紧接着,瑞卡瓦也站到了坡地边,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崩退的敌人的背影,有些出人意料地发现了,居然还有成建制撤退的敌军部队。   “追击。”他说,“下令追击。”   “士兵们都太累了。”戈弗雷有些惊讶地在一旁劝说道。   “战斗还没结束。就算是累得只能爬也给我爬着追上去。”瑞卡瓦冷漠地说道。那一刻,戈弗雷觉得他眺望战场的眼神就像是一头老鹰。   没等多久,戈弗雷就听到潮水中的欢呼,看到兴奋地拖着武器追杀上去的黑压压一大片衣甲血红的士兵们。   “居然还有力气……”戈弗雷暗叹着,“这就叫潜力吗?”   溃退混乱而无秩序,速度更是有各种拖累桎梏。艾弥亚部冲杀所到之地,还有着大片没来得及跑远的卡赛利亚士兵。或松散或拥挤,统统都是背对着沙尘暴军团的,艾弥亚第一次觉得原来杀人那么简单,一枪一个,换个目标,再一枪一个,不比杀鸡难多少。   但很快艾弥亚就发现面前的这些敌人已经彻底崩溃了,而回望从这里到狭地间的路途上,居然还有尚有秩序的军队,正在沙尘暴军团的追杀中苦苦坚持着撤退。   艾弥亚简短地对周围的军官做了一下划分,下令道:“你们几个继续追杀,你们几个,和我一起喂他们吃一发背冲。”   “是!”   沙尘暴骑兵们列好阵后迅速朝那个军阵加速奔跑起来,散落的卡赛利亚溃兵们纷纷避让,甚至艾弥亚还看到有被追得跳湖的。   卡赛利亚人最后的军阵将最后的力量都集中到后方与东侧阻挡克利夫兰与戈弗雷的两面夹击了,以至于艾弥亚部的冲锋来临时,他们不仅无力组织抵抗,更没有兵力可以抽调来抵抗。   就像叉子插进牛排一样,艾弥亚部轻轻松松撞进了卡赛利亚军阵的中心。   卡赛利亚方面最后的军团,也崩溃了。   东、北、南三方都被攻击的卡赛利亚人只能向西边逃跑,慌不择路者跳进湖里,片刻迟疑者被后面的人挤进湖里,总之当艾弥亚在湖边停止战斗后惊讶地看见一群游泳的。   “月亮真漂亮。”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瑞卡瓦骑在马上望天发呆。   “斯巴达克将军……”艾弥亚刚开始还有些惊讶,但马上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瑞卡瓦一向神出鬼没,战胜的兴奋迅速取代了这些没用的思绪,他欣喜地大声说道,“我们赢了!我们打败骑士们的军队了!”   “是的,休息一下。”瑞卡瓦说,“吃完晚饭后,举火追击,包围平沙堡。”   “啥?”艾弥亚先是猛地意识到现在天已经黑到军团到处都打着火把行动的地步,然后又觉得瑞卡瓦方略不对,士兵那么疲惫还要坚持追击敌人并不明智,瑞卡瓦是个出色的将领,为何还要坚持追击。   “尽可能歼灭敌军的作战力量,我们才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瑞卡瓦说道,“我觉得平沙堡坚持不了太久,之后我们就能横扫失尽机动兵力的谢夏尔、乌沙卡、阿菲克拉夏三领。要是平沙堡坚守不下,那算我自打脸,我们回家去。”   “哪的家?”艾弥亚问。   “……谢夏尔培伊。”   谢夏尔湖之战当夜,三位败逃的伯爵路经平沙堡,但丝毫没有进城的意思,而是看也不看就越过平沙堡向谢夏尔斯克撤退。在他们和周围亲卫的感染下,溃兵们也觉得平沙堡无力支持,谢夏尔斯克又不算非常远,也跟着向北走。   平沙堡守将邀请伯爵进城被拒绝后也满心绝望,兼之谢夏尔伯爵并未给他下坚守堡垒的死命令,也带着家眷与亲信弃城逃跑。   守将一走,平沙堡上下无人统合一片大乱,士兵也纷纷逃走,连同那些本以为进了平沙堡就安全了的溃兵一起。   这样一番大乱下来,当沙尘暴军团的前锋穿过到处散落的溃兵,顺便后送了一大堆俘虏后站到平沙堡城下时,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城门大开,城内只剩下不到十个没来得及走掉的倒霉鬼的准空城。   谢夏尔湖畔之战,斯巴达克所带领的沙尘暴军团在最后关头以偏师假装赛灵斯军伏击的方式,彻底催破了卡赛利亚军不堪折磨的精神,击溃敌人并取得了大捷。   次日,沙尘暴军团就全军抵达平沙堡并进一步进逼到谢夏尔斯克城下。此时失去了军事力量的三位伯爵只得收拢残兵固守城池,再也没有出城的胆气了。   阳光温暖清亮,瑞卡瓦照例找了城外一个土坡,站在上面眺望城垣。黄山黄土之上,荒山环绕之间,谢夏尔斯克城无言地伫立着,城墙外的坊市繁荣不再,许多居民都已经慌忙地连夜逃进城里,只剩下半数不到的人没能反应过来逃走。   沙尘暴军团当然是一个不拉地全部抓走,顺带还把这些城外房屋里没能来得及带走的财物也一并搬空了。不少城墙外的居民在谢夏尔斯克城门关闭后慌乱地在门外聚作一团,向城墙上的士兵哀求想要入城,但并没得到回应。最终沙尘暴军团的士兵们一边戒备着城墙上可能到来的袭击,一边当着守城士兵的面大大方方地把这些城门外哀求的平民全抓了个干净。   不仅如此,他们更嚣张地在谢夏尔斯克城下焚烧赛灵斯的旗帜,嘲笑着卡赛利亚军队的愚蠢,用行动告诉他们所谓的赛灵斯友军不过是斯巴达克的计谋罢了。   “要不要试着打一下?”戈弗雷凝重地盯着那城墙看了好久,忽然问道,“感觉还是有机会的。”   “若非可以一股而下,那就不要打。我不觉得和这帮血族贵人们牵扯太多是什么好注意。”瑞卡瓦应道,说完扭头望向坡下的克利夫兰,他正忙着听赶到他周围的小军官们汇报“搬迁”情况。   “克里夫利安,”瑞卡瓦招呼道,“‘搬家’搬得怎么样了?全空了吧?”   “假如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克利夫兰闻言向瑞卡瓦的方向走近了几步,说道,“不过再探查一遍可能更保险些。”   “不必了。”瑞卡瓦挥挥手表示不需要,道,“挑几个恰当的位置码好柴火,放把火烧掉,争取把城墙外头的建筑给我烧个精光。”   他有意无意地抬头看向正对着自己的谢夏尔斯克城门楼,阴险地眯起眼睛,自语道:“希望三位伯爵大人喜欢我给他们准备的烟花表演。”   才说没多久,他眼珠子滴溜一转,好似想起了什么,便又转而问站在另一边发呆的艾弥亚,道:“你没什么意见么?”   “没有。”艾弥亚摸着头对长官浅笑道,“反正那里已经没人了。”   当夜,谢夏尔斯克城外坊市大火,城墙外的所有建筑物都被烈火吞没。红光映照在谢夏尔斯克的天际,城墙上,看着家园被焚毁的百姓们忍不住抽泣落泪。一位教士无不悲伤地在日记中写道,人们看着城下腥红的火海,仿佛看到了地狱般恐惧无助。   次日,沙尘暴军团整军西向,入侵阿菲克拉夏,并随后进入乌沙卡。这场战役的结局很快被传扬开来,各地叛军大受鼓舞,不久卡赛利亚西北的重要城池沙利塔夫也在农民军的围攻下宣告陷落,卡赛利亚西南局势彻底糜烂。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动如山克洛维什   比利提斯公国,比利提斯内城宫殿。   和前几日一样,克洛维什还是靠坐在殿堂中座上,闭目冥想。不过今天,有位不速之客造访了这里。   卫兵通报后,克洛维什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随后,他的弟弟柏德文颇为拘谨地进入殿堂,一路走到了他面前。   “你看起来很焦虑,而且困惑。”克洛维什说。   “你没睁眼。”柏德文道。   “但我感觉得到你的情绪,而你的情绪总是很清楚地写在脸上。”   “是的,你猜的没错,兄长。我……”柏德文忽然顿住了,只是盯着克洛维什,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若有若无的声音。   “说吧,我在听。”   “拉科赛军队已追杀北格诺尼亚的蛮族部队进入了西比利提斯平原,比利提斯公爵杀出枯然河谷攻陷海舒里,威胁着陵心盆地,现在北格诺尼亚人已隔于两个战区,面对三股势力的侵袭,我们重新拥有了优势……”   “我知道,这些都是几天前的军情了。”   “为什么我们不跟进,他们打开了缺口,甚至还击败了敌人的一部分。如果我们跟上去,也许能……”   “那也是也许……我们也许可以获得胜利,但也有可能一败涂地,甚至失去这座城市。比利提斯城太过重要,他连通比利提斯全境,他富饶而坚固,拥有无与伦比的权威。而他又是一个标志,两位正统性相似的公爵,谁拥有比利提斯城,谁的大义就更高一层。这份大义影响着普通百姓与各级权力者的选择,即使面对无义与蔑视权威之人,这份大义所衍生的制裁借口亦将是巨大的威慑。”   “我们不需要全军而去。”   “即使全军而去,我们也未必就能取得胜利。而战败,则会使局势雪上加霜。”克洛维什摇摇头,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椅子的副手,“正如我们的前辈所说的,我们需要忍耐而非冒进,忍耐使我们生存下去,而不会忍耐的人只会被毁灭。也许短期,中期来看我们处在下风,但希德里克终究是朽慢,是普泰克特的余孽,国族最终会意识到这场战争的真正意义,而那时,我们会取得胜利。”   柏德文良久无语,方才开口说了自己的最后一个建议:“无论如何,请给小公爵派出些援军吧。”   “我再斟酌一番。”   ……   比利提斯中部山区北端,海舒里之南,一座山丘。   泽罗姆西斯站在悬崖上,一语不发。他出行前精心打理的一身衣着原本整洁而风度非凡,精心设计的每一处细节都有着自己的含义,而现在,褶皱与污渍爬满了它。他未必不想多整理一番,但这段时间的行军作战真的让他找不出时间来做这些。   这座山崖朝向北方。他站在悬崖上,静静地看着东北方丝带般绵延的枯然河,它在山岭包夹下的平原里静谧地流淌,过了好久,泽罗姆西斯·莱恩转而望向南方。   这段时间的转战中,这是他第三次站在这里眺望。   “公爵大人,撤吧。”身后,他的骑士徒劳地劝说着。   卡赛利亚的援军还是没有到。   泽罗姆西斯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日头偏西。   “公爵,再不走就赶不上大部队了。”库塔伊希伯爵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劝说道。   “我知道。”他说。   终于,一杆在风中高傲舞动的旗帜绕过枯然河旁的一座平凡山丘出现在两人眼前,旗帜之下,甲兵绵延而去,不知尽头。   鲜红的旗帜上,是金色斧盾的纹样。这是北格诺尼亚公国诺斯达尔家族的家徽。   “走吧。”泽罗姆西斯冷冷地转过身,他随手竖起风衣的领口,大步离开。最后留在他身边的骑士们也无言地跟随过去。   这一天,在诺斯达尔家族率领的北格诺尼亚援军近在咫尺而卡赛利亚方面没有丝毫音讯的情况下,杀入北格诺尼亚干预军控制区的比利提斯军队再也坚持不住,无奈向南退兵。一日前,拉科赛人在回烟岭战败于库尔斯特和苏兹萨拉的两位同侯爵之手,撤退归国。   ……   沃尔纳,乌尔法内城,总督府邸。   按照旧的计划,夏丹汗国的总督扎木花拉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在征讨不死军的路上了,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在城市里过和平的生活。   当然,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就是了。连续好几天他的脸上都只有冰冷和愤懑,他不愿意和人多说话,往日交际各届精英的维稳活动他也全部推了。   他坐在桌前,认真翻阅文书。忽然,他眼神一变,手指也轻柔地抚过脸上的疤痕。   给他留下这疤痕者,提苏诺延果然没有让扎木花拉消停的意思。扎木花拉因为意外而暂时中止了对不死军的军事行动,提苏诺延似乎是畏于某位德高望重的贤者的权势,没有再无礼地向扎木花拉施压,但新到的这个消息清楚地告诉了提苏诺延的不满。   迪亚巴卡和巴特曼间一个村落被袭击了,但不是被土匪,也不是被血族,而是被人马。尽管没有势力宣称为此负责,但地方官员还是很快从蛛丝马迹里推测这是提苏诺延干得。   地方官员惊讶而慌乱,提苏诺延作为地位高于人类而职介却低于总督的人马汗攻击了自己国家的领民,处理这种案件他几乎连前例都找不到。即使在扎木花拉这里,处理起来仍然十分麻烦,按法律他必须狠狠惩戒提苏诺延,但人马汗部在事实上独立于总督府的呼蛮人军政府之外,想要惩罚他,估计扎木花拉得先发兵把提苏诺延的部曲先剿灭了。   但问题来了,提苏诺延背后有整个人马贵族集团,如果扎木花拉真的那么做了,这个集团到底会怎么想,黑可汗会怎么想,这个集团又会试图让黑可汗怎么想?   “所以说啊,趟进了政治的浑水里,若想为了所谓正义,所谓人民做些事情,还真是举步维艰啊。”扎木花拉自言自语着。   被袭击的村落附近的血族帕依希克贵族极其愤怒,在上报地方官员的同时,他们已经打着剿匪卫民的旗号联合起来,各自出兵,组成联军。   扎木花拉与血族的政治交易很是愉快,在高高在上的人马贵族面前,他们仿佛是天然的盟友。也正是这种与总督的轻松友好的关系使沃尔纳血族更有底气,他们拒绝装瞎子默认提苏诺延的行为,而是运用力量向他施压。要知道那村子虽然不是血族领地,但却有很多血族名下的产业和人口。   这支部队不仅坐镇要地,卫护村落,还监视着提苏诺延和他的盟友的行动,颇有一种“你敢再犯贱老子就来手撕你”的感觉。   提苏诺延也没有示弱的意思,双方对峙于巴特曼和迪亚巴卡间的比斯米城外,你来我往,危机升温,扎木花拉还真怕他们打起来。   可扎木花拉只能静待黑可汗的指示。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风暴酝酿之时   在提苏汗闯进乌尔法城,在宴会上放肆殴打自己法理上的上司,总督扎木花拉,结果遭到人马中有名的大萨满玛奥·风墟谷训斥后的第三天,玛奥就向扎木花拉告别,启程去向他的隐居之处,一处僻静的山间农舍。   一向喜静的玛奥婉拒了扎木花拉派去护送他的人。扎木花拉心下不放心,还排了几个斥候偷偷跟踪护卫。可玛奥老练非常,不仅察觉了这些斥候的存在还轻松地甩掉了他们。   扎木花拉接到回报也只是感叹一声罢了。   结果次日,重伤的玛奥就被巡逻的士兵用大车拉了回来,场面触目惊心。玛奥浑身都是血污,一只鹿角被硬生生砍断,另一只鹿角上也到处都是缺口,他的身上少说也有五道极深的剑伤,右臂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更有一处贯穿伤。   其他擦伤、跌伤自不必说,一看就是经过了极为惨烈的搏斗。   而即使如此,玛奥还是没有死去。牧民在一个小树林里发现了他,并迅速通知了附近的巡逻骑兵。骑兵们观察到情况后皆是惊恐万分,忙借了周边地主家的大车将其营救回城。   扎木花拉几乎召集了城内所有医生通宵工作,这才使大萨满的伤情稳定下来。为此,他把讨伐不死军的行动都搁置了。   直到现在,玛奥都还晕着。   扎木花拉越想越烦,占据宛城的不死军在不久前进逼鹰岭要塞。鹰岭要塞作为旧沃尔纳公国防备夏丹人所建的城塞,在沃尔纳归附后不再重要,且久经战乱,贫瘠不堪,为此无论黑可汗还是扎木花拉都没有想到派大兵驻守,仅仅是派了几个人马和他们的随从一起去要塞里盯着旧鹰岭军罢了。   不死军在攻陷宛城,屠灭巴别部,击退提苏部后声势极盛,沃尔纳的血族和人马又忙于内斗,根本无暇顾及东边的穷山恶水,鹰岭形势极其恶劣。当不死者军团长夏普率领部曲进入鹰岭后,鹰岭七部,即因留守鹰岭而幸免于难且在投降后奉黒可汗之命驻守鹰岭要塞之外四堡三营的七支前鹰岭军,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固守不出,放任不死者军团行军,当地血族和呼蛮豪强也都就地骑墙两不相帮,不死者军团到达鹰岭要塞城下时,城内守军几乎是立刻就作乱绑了夏丹的监视者,直接投降了。   虽说穷乡僻壤没什么大价值,鹰岭要塞论规模也不是大城,但这种事发生在自己治下,扎木花拉还是觉得很烦,很不爽。   正想着,便听到门外有气喘吁吁的声音。只见撒伦丁大步冲进房间后又忽然想起什么般猛地站定,他昂首挺胸整理起衣服,顺带还平息了急促的呼吸。扎木花拉奇怪地盯着他,问道:“怎么了?”   “风墟谷大人醒了。”   扎木花拉腾地从座位站起,丢下笔就向外走。   “他睁开眼就说了一个词……”撒伦丁神色复杂地接着说道,“半魔人。”   ……   赛灵斯城最近兵卒特别多,不仅城内兵营满了,城外好搭起了好多营地。为此城市的治安压力变得非常大,城市守卫这段时间累得几乎脱力,以至于卡赛利亚使者进城时,发现城里几乎所有守卫都一副不爽得要咬人的神情。   无论城内城外,到处都能看到标语,横幅上,墙壁上,还有门板上。大意就是土匪贼寇可恨可恶,我大赛灵斯要出兵讨灭他们。卡赛利亚使者好奇地打听了一下,周围人都说赛灵斯境内匪乱大起,尤其在谢洛依,听说连初林要塞都给围了。   卡赛利亚使者不由感叹:“原来贵国居然与我们同病相怜啊。”   “那是那是。”巴特莱笑着说。   明亮的书房中,约西亚打开谢夏尔方向最新发来的密信,不由眉头皱起。他原本期望瑞卡瓦在挡住三地联军后迅速东向包围克尼亚斯的,没想到他居然能将其一战击溃并追杀到再也形成不了威胁的地步。   这小子……开挂了吧?约西亚觉得以后可以多用用瑞卡瓦,看看这厮到底能做到何种地步,说不定以后和自己以君臣关系青史留名的将军便是他了。   然而约西亚更没想到的是,瑞卡瓦此后就像脱缰的野狗一样一头钻进了防卫空虚的卡赛利亚西部,不说犹豫纠结了,连回个头的迹象都没有。   这次的密信更是恶意满满,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提到克尼亚斯这个名字。约西亚仿佛已经看到瑞卡瓦在口述信件内容时一脸嫌弃的嘴脸,临到头还得骂一声:“去特么的克尼亚斯!”   约西亚阴沉地摇了摇头,将信叠起来塞进了书堆的最下层中。   “卡赛利亚的使者到了。”守卫喊道。   “请吧。”笑盈盈的约西亚说道。   没多久,卡赛利亚的使者就大步走到了约西亚的书桌前,不亢不卑地曲体行礼。   约西亚笑着回了礼,道:“不知贵国使者今日有何事相商?”   卡赛利亚使者深吸了口气,正色道:“是这样的,我国境内出现了打着赛灵斯旗号的军队。”   “不可能!”约西亚甩手道,脸上再无笑容,“我国军队怎么可能出现在贵国境内,在下并未指派过,也完全不知道啊。但也可能是手下领主自行其是,比如报仇什么的,不知道贵国有没有联系到那支军队,他们的将军是谁?”   “准确的说是一支军队,持有贵国的旗帜,在行动中还曾树起这些旗帜。”   约西亚眼中精光一闪,右手狠狠拍在桌子上,震得茶都晃出来了。他怒目圆睁,俯下高大的身躯,咬牙切齿地瞪着使者,说道:“莫非你说的是斯巴达克那贼酋!”   “没错。”使者疑道,“您认识?”   “不。”约西亚摇摇头,“但此贼在我境内作乱来着。年初的时候,他聚集暴民,劫杀商户,还袭击军队,不仅搞得我境内一片大乱,还让我蒙受不白之冤,横遭商贾调查。若没他,我现在也不用聚兵剿匪了。”   “原来如此。可这旗帜……”   “我军确实丢了些旗帜,估计是在那次民乱中被他们夺走的吧。想必这贼酋是用我的旗帜故布疑阵,欺瞒贵国,实在可恶。不过看来他还挺狡猾的。”约西亚思索片刻,道,“值得一战啊。听闻贵国近日在比利提斯抵抗北格诺尼亚的朽慢奸贼,实在令人敬仰啊。北格诺尼亚势大,想必贵国兵力也有所不足,恐怕领内不安分吧?这样,待到我军讨灭谢洛依的反民,就出兵为贵国扫清后方,如何?”   “呵呵,不必了。”卡赛利亚使者又不傻,怎么可能给约西亚留下进入卡赛利亚境内的借口,不说两国有仇了,就是亲密无间他也不敢在没有上级首肯的情况下落下此种口实的。他说道:“我国境内安如泰山,区区斯巴达克只是蜉蝣小患罢了,瞬息就能剿灭。不说民乱,就是有外敌入侵也能轻松抵挡,就不劳贵国费心了。”   “那还真是遗憾啊。”约西亚笑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子出征   卡赛利亚首都柯卡莱内城,执剑塔。   “前脚说是赛灵斯入侵,后脚就说是贼人假扮的。”伊诺克·兰顿不悦地把信甩在长桌上,怒道。   他作为卡赛利亚的王储,在卡赛利亚国王随布洛德皇女前往拉蒂亚时就被委任为摄政了。一开始局势还算正常,虽然黑可汗压力在侧,但到底领内没有危机。但自从卡赛利亚国王大量调兵进攻比利提斯公国并加征粮食,事态就开始恶化了。领内无兵弹压,曾经被抑制住的压力放肆迸发。庄绅抗税,盗贼蜂起,民乱遍地,剿之不尽,灭之不绝。   如今更是出现了三位伯爵联合起来却被一个匪帮头子摁着打到肝胆俱裂的事情。天啊,就连一群农民伪装成骑士这种破绽百出的把戏他们都能上当,这到底有多蠢。更可气的是,居然装成某个小伯国的兵都能把他们吓到溃逃,这事要是传出去,简直是国耻。   这次使者的归来更是坚定了他的判断,但他也开始有些理解伯爵们的想法了。伯爵们之所以上当除了他们愚蠢胆小外,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卡赛利亚与赛灵斯两国确实关系不好,存在摩擦,互相提防。   在这种背景下被贼酋耍了一套也不是不可能,由此可见这个叫斯巴达克的叛军首领在玩弄人心上还是颇有些才能的。   不过赛灵斯氏也不能全信。虽说卡尔伯爵较为沉稳,但他儿子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而赛灵斯现在和卡赛利亚一样,都是公子监国。从使者所说来看,约西亚虽然与叛军是仇敌,但隐隐还是对卡赛利亚有着非分之想,若不能早点稳定局势,恐怕这家伙还会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斯巴达克部在阿菲克拉夏并未能攻占城池,如今他们在乌沙卡境内,当地传来的信息也表示他们很有信心守住城市。不过两地遭到的破坏也是极其严重的,大量物资和人口被劫走,短时间是别想恢复了。   而沙利塔夫那里,叛军则进入了休整状态,暂时是消停了。   不能再作视他们做大了……伊诺克想。他并不是国王的独子,王位继承权的暗中角力从来没有停止过。这是国王第一次让他摄政监国,若是让局势糜烂,他的威望会一落千丈,他的兄弟竞争者也一定会借题发挥的。   父王临走时,曾给国都留下了数千可战之兵,再加上近日从附近召集的,也足可凑出一支具有巨大优势的野战机动部队。   正圆形的大堂内,长桌上的地图前,他目光如炬,修长的手指轻轻划到地图上的标记上。那个地方,就是不久前被叛军攻陷的沙利塔夫。   斯巴达克部窜得太快,又最为强大,伊诺克并不打算直接对他动手。他要一步步剪除敌人的羽翼,最终将他一把绞死。   而势力第二大的沙利塔夫叛军,将是他的第一个目标。   次日,卡赛利亚王子伊诺克统帅的柯卡莱军出城西去。十二日后,沙利塔夫叛军覆灭。   ……   “你们……你们这群强盗,你们这帮贼寇!你们凭什么没收我的家产,凭什么!”年轻乡绅愤怒地站在斯巴达克的帐篷中央指着瑞卡瓦的鼻子喝骂,两侧投靠沙尘暴军团不久的本地年轻人都憋着笑无言围观。   “没办法,肚子饿啊,我们要吃饭,再说又不是不还,我不给你打欠条了么。”瑞卡瓦笑得很灿烂。   “你们肚子饿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抢走你们的粮食的!”乡绅怒意不减。   瑞卡瓦的表情明显冷了下去:“先生,我记得你的家族已经盘剥本地百姓近五十年了,你的富贵都是建立在他们的血汗与贫穷之上的,现在交点余粮救人于水火有何不可?多少百姓恨不得生吃了你我都没有杀你,你怎么反而对我大发脾气?”   “哼!只有那些既没本事又道德低下的底层残渣才会恨我,绅士们难道会恨我吗?那些废物又懒又蠢,不够优秀又不肯努力才使得自己穷困,以至于落到要给饿死的境地,结果反而仇视富人!我的钱粮都是我家数代勤俭持家攒下的,我拥有它们是合理合法的,夺走他是最最低劣无耻的贼的行径!”   勤俭持家?瑞卡瓦腹谤,我和你又不熟,我哪知道你家的钱是哪来的,再说我事那么多,哪有精力调查你无辜不无辜,现在没给你满门抄斩已是大大宽厚,你跑到我面前批判我一番到底是几个意思?还有,你即使想要胡说八道也找你的狐朋狗友去啊,你在我的人面前说这种话,不怕给砍了呀?哎,还是太年轻!   瑞卡瓦正默默思考如何安抚面前的乡绅,忽见帐内一位本地的投军新兵怒目狰狞地抽刀出鞘,二话不说直接把乡绅砍倒在地,紧接着,本地兵纷纷抓起武器,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当着嗔目结舌的瑞卡瓦和他的护卫们的面便把倒地的乡绅给大卸八块了。   “哼!所有土豪劣绅都该是此等下场!”带头的人抹开满脸的血,义正言辞地说。   “对!”本地兵们应。   “大胆!竟敢在我面前行凶杀人!”瑞卡瓦故作发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将军!”带头的人忙丢下武器跪倒在地,“都是此人罪大恶极,出言不逊,我只是气不过……”   当本地兵们都丢下武器跪倒时,他的话还没说完,瑞卡瓦见机立刻一挥手,大义凛然地说:“拿下,都拖出去重打二十军鞭!我看你们还敢不敢再犯!”   士兵们拖走行凶者后,艾弥亚神情复杂地指着地上的一堆血淋淋的肉块问瑞卡瓦:“这个人……怎么办?”   “找个地方埋了呗。”   “其他没了?”   “他还想怎样,他自己找死不说还差点在我的大帐里引发动乱,我给他埋了已是很厚道了。”   “只是不知道他的家人会作何感想。”戈弗雷若有所思地说。   “……你不说我还忘了,既然他家那么会引众怒,我看还是顺水推舟,把他家除了吧,男丁尽杀,女眷任取,想必乡亲们会很高兴的。”瑞卡瓦点了点头,说。   “将军,重要军情!”忽然,一位斥候大步流星走入营帐,高声喊……   在得知柯卡莱出兵沙利塔夫时,瑞卡瓦正在阿菲克拉夏进行第二轮物资收集,处理上次的漏网之鱼,下一步他们便要退回谢夏尔,准备短暂休息后执行约西亚的命令,包围克尼亚斯城。   一开始他还指望着沙利塔夫叛军死守孤城,将敌人拖在城下,使他能有时间从容包围克尼亚斯。假如计划成功,说不得柯卡莱军就得被迫放弃对沙利塔夫的包围,转而赶来克尼亚斯为其解围。这样一来,无论沙利塔夫叛军还是谢夏尔叛军都能得到最大的利益。   但瑞卡瓦回到谢夏尔后受到的北方传来的消息是,沙利塔夫军顷刻覆灭。   “不可能!这一定是敌人乱我军心的谣言!”克利夫兰斩钉截铁地喊道,他大力捶击铺好地图的木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谢夏尔东部的沙尘暴军团大帐中,瑞卡瓦在收到探子的情报后立刻连夜召开了军议。   卡赛利亚军不得人心,沙利塔夫也是坚城,没理由瞬间就给人剿灭。   “可是我们也找不到与这个信息相悖的情报,更找不到敌人发出这种谣言的理由。论效率,构造城市陷落的假象很艰难,论成效,则远远比不上他的难度。”瑞卡瓦无奈地摇摇头,说,“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真的,也许……也许卡赛利亚王子使了什么手段也不一定呢。”   “反正现在王子的兵马马上就要来剿咱了,咱们总得有点对策不是?”戈弗雷说,“比起包围克尼亚斯还是固守谢夏尔比较好,但固守还是免不了被包围,而王子打下沙利塔夫也没废什么周章……我们还是接着流窜去吧?说不定卡赛利亚王子追不到我们。”   “可军队里有很多谢夏尔人啊,要是我们抛弃谢夏尔,他们也会动摇的吧。”艾弥亚说道。   简而言之,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切实可行的对策。   “只能要求小赛灵斯快快出兵了。”瑞卡瓦苦笑道,“我们到底不是真正的农民起义军啊,有些行动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做,可我们不行的。继续往克尼亚斯走吧,反正无论那条路都是一地坑,还是按主君的方略行事靠谱些。况且克尼亚斯也是重城,若是兵临城下,说不定到时候一石激起千层浪,局势大变了不一定。”   “也只能这样了。”戈弗雷说。   既然决策已经定下,那深夜军议也就没必要再纠结下去。实为赛灵斯军官却自称叛军领袖的几人稍加讨论议定了大体的方略就各自休息去了。   “不择手段其实是个很难达到的境界,因为你必须舍弃一切桎梏,无论内与外。”瑞卡瓦自言自语着走出营帐,在门口站定发呆,“可我……顾忌实在太多了……”   “长官好!”营门两侧的守夜卫士向他行礼。   若完全以个人利益为标准,他可以采取的行动就太多了;若完全以军团利益为标准,他能采取的行动也很多。   可现在,他不仅必须以赛灵斯的利益为标准,还不能背离约西亚的方略。   束手束脚地行动,这感觉实在是……   长夜漫漫,群星如幕,美妙非凡,说到底还是太遥远的东西。被禁锢在大地之上,为大地的事业而挣扎的人,又哪里有时间来感怀天空呢。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刺客的夜访   瑞卡瓦虽然疲累,但心事太多反而睡不着。   “扎克雷,进来陪我坐会吧。”   正好扎克雷今天负责在中帐外守护,瑞卡瓦就干脆把他叫来消遣一番了。他与扎克雷还是挺有共同语言的。   “呵呵,说实话,每次到晚上我是很虚的,小时候怕鬼,长大了也怕鬼。”瑞卡瓦坐会椅子上,笑道。   “你是指血族么?”扎克雷问。   “没错,不过这话可别说出去。”   “我知道,说出去太危险。其实百姓家长里短也不是不拿这个开玩笑啊,反正都是没啥重量的人,血族也没兴趣来办他们。”   “可现在不同咯。伴君如伴虎,说不定哪一天别人就要拿我的言行当刀子怼我了。”瑞卡瓦说着眼神一黯,“甚至是我假装斯巴达克为少主做的事,等到这些行动的价值和他们引起的动荡都被时间抹杀好,这些就会成为我的罪孽。况且,我的朝敌也不少。”   “在领主家做事总是有风险的。对了……将军你说到晚上会害怕血族,是因为夜袭么?”扎克雷记得瑞卡瓦曾给他讲过夏普在拉蒂亚城下半夜带血族劫营,杀得夏丹人头滚滚的事。   “没错。血族身负异能,有能在夜里行动如同白昼,假如劫营的话我们防不胜防。我曾听大小姐讲述过古代的征战故事,那时血族也是经常靠半夜劫营来杀得敌人大败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在去年黑可汗入侵的战争中,居然只发生了两次血族夜袭劫营的战斗,第一次是卡拉泽军以夜袭部队全军覆没的代价毁掉了城外纳骨斯·台吉明的火炮,第二次是拉蒂亚军袭灭了留守围城的格喇·沃巴部。”瑞卡瓦表情复杂,“后一次还是在人类军官的组织下进行的。之前在平沙堡,我们追杀敌人追杀到夜深。当时我们跃马驱驰,官兵将士都乱哄哄的,分散得不行。假如他们趁乱刺杀我们,其实很容易吧。”   “这……”扎克雷有些感慨,道,“要是血族每次能像卡拉泽和拉蒂亚城下那两次一样勇敢劫营,那我们在卡赛利亚也没法赢得那么顺利了。”   “这正是问题所在……”瑞卡瓦说,“除去我们这些人的乡野俗谈,绅士和淑女们都不断宣扬血族贵族高尚、风雅、勇敢、坚毅,但是……但事实就是他们大多数只敢站在炮灰的背后指指点点,赢了则沽名钓誉,输了就苟且偷生。他们毁灭旧帝国时的风采,我们再也看不到了,或者说,我们如今只能在其他地方看到了。”   “大概这就叫腐朽了吧。”扎克雷若有所思地笑笑。   “对,腐朽的贵族,腐朽的草民,腐朽的军队,腐朽的官僚,总之,腐朽的世道。”说完瑞卡瓦便打了个哈欠。他很累了,话也谈过了,那就睡觉去好了。   “对,还有腐朽的头颅。”帐外有女子爽朗地说道。   铿锵之间,扎克雷与瑞卡瓦已经都是刀剑在手。   “守卫!”瑞卡瓦焦急地喊道。   虽然他条件反射地喊了出来,但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既然有人能在门外安安稳稳地说出这句话,那他的守卫估计是进不来了。身为女子却半夜潜入营寨,估计是血族……刺客。   下一刻,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丢进了营帐。它落地翻滚着到了桌前,在地上拖出一条血痕。   人影闪现。   “别!”瑞卡瓦喊着,因为他看到扎克雷没有多想就挥着大剑迎了出去。只见门外那人刚好踏进帐内,电光火石间,此人抽出匕首,双手齐握,硬生生将扎克雷势大力沉的一剑挡在了头顶。   没等扎克雷收手再攻,那人便前突一步,用肩膀将扎克雷撞了出去,又未等他站稳,右手单持匕首自上刺下。扎克雷很不容易地接下这一击,谁想那人已是左手成拳,横扫而来。这次他没能挡住,这拳头打中了他的侧脸,直接把他打晕了。   营帐中唯一一个自己人被放翻了。   瑞卡瓦却还是干站着。   那人没有对晕倒的扎克雷补刀,而且,那人的眼睛也不是血眼。   瑞卡瓦仔细打量着这个人,精干的旧皮衣皮裤,背后搭着一条黑披风,乌黑高翘的马尾,半张脸都覆在一块黑铁面具后,面无表情。自从她进来后,营帐里就弥漫着很重的香味。   光看面具外的部分倒还是挺漂亮的,肤色白皙。   等等……什么鬼?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居然在想这个?   他忙把这些有的没的从脑海中清理出去。   “你是谁?”瑞卡瓦说。   “我的名字没什么意义,如果拘泥于那种东西,你可以叫我的外号,冰牙狼。”女子淡淡道。   “这不是妖兽的名字么。”   “我说过了,这只是个个称号。”   “……你来做什么?”   “沙利塔夫的叛军到底心智不够坚定,卡赛利亚的王子说要安抚他们,他们还真信了。于是王子就趁着检阅他们的时候忽然发难把他们屠了个精光。”   “……”   是个来向自己传递情报的,可她的背后又到底是什么势力?难不成是约西亚的探子之一……   “王子很快会扫清卡赛利亚西部的反抗势力,而在首都出兵的情况下,克尼亚斯方面也不会再坐以待毙。我知道他们的行军路线。”刺客闲庭若步地走到瑞卡瓦桌前,黑手套下的食指轻轻点在从克尼亚斯到谢夏尔的必经之路的某个点上。   瑞卡瓦斜眼看过去,可惜并没什么卵用。这个地图并不精确,刺客点的地方啥都没有。   “那里有个被当地成为齿狱口的地方。他们三日后就会到这里,然后继续向西,对服你们。他们不会轻易与你决战而是会等到卡赛利亚王子扫清障碍后从谢夏尔北部进入谢夏尔。到那时他们就可以两面夹击,一步一步逼死你。所以我建议你在齿狱口伏击克尼亚斯军。”   “伏击也未必能打赢啊,想必敌人士气会比以前高得多。”瑞卡瓦思虑道。   “如果你决议在此伏击,我们会在战场上刺杀敌军的主帅。之后的事就不需要我指点了吧。”   “在战场上刺杀主帅!在血族护卫的眼皮子底下!你特么是不是在逗我?”瑞卡瓦惊道,在万军汇聚的战场上刺杀身有异能的血族,这怎么可能?   “我们不是非要克尼亚斯的将领死,所以你可以拒绝。”刺客轻描淡写道。   “你……你到底是谁?谁让你来这里?你到底想要干嘛?”瑞卡瓦越来越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我知道你是赛灵斯家族的爪牙,从谢洛依来的,从小在一个破塔楼里长大,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加大混蛋。”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以血易魔   “看来你还挺了解我的啊?不过你所知道的信息也有可能是你们的探子打探来的,我觉得似乎不能够证明你的身份。”   毫无疑问,神秘女子之前的描述切切实实属于那个被称作“瑞卡瓦”的人而不是所谓斯巴达克。瑞卡瓦是公开向赛灵斯家族效忠的人类,是赛灵斯伯国记录在册的常备军军官,更是赛灵斯族人的侍从。对方既然知道斯巴达克的真实身份,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很清楚沙尘暴军团到底是个什么鬼了。   瑞卡瓦下意识想到了约西亚,因为曾经约西亚和他有过一次类似的对话。能对瑞卡瓦了解到这种地步的估计就是约西亚的人了,行事作风也像。   但神秘女子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能佐证自身身份的证据。   “我也并不想证明我和戈萝氏族赛灵斯家吸血鬼有什么关系。”神秘女子讥讽地笑道。   “那你是谁!你到底是来干嘛的?”瑞卡瓦大惊,听对方的口气,女子根本不是也不想号称赛灵斯家的手下,自己的同僚。   那她到底是以什么立场在与自己对话?   “我说了,冰牙狼。我是来谈生意的。”   “我们有什么生意可做?”瑞卡瓦努力平复激动的内心。一个赛灵斯氏以外的势力居然能把他的底细摸得那么清楚,如何能不让他惧怕。   “如我之前所说,我的势力可以为你在齿狱口刺杀克尼亚斯斯军队的指挥官,让你轻松取胜。但刺杀也是个要冒风险的事情,我觉得对你讨些回报是很合理的要求。”   第三方势力……瑞卡瓦默默思考着。不是赛灵斯,她否认了,甚至连假装是自己友军的意向也没有;也不是卡赛利亚,如果卡赛利亚已经知道斯巴达克就是瑞卡瓦,绝对不会采取这样的战略。那是什么?帝国?梅尔西斯?还是更远方的其他势力?   “我得先听听你的要求。”瑞卡瓦端详着桌前叉腰昂首伫立的神秘人,说。   “脱离赛灵斯吧。”   “啥?”   当听到对方的要求,瑞卡瓦脑海一片空白。   “脱离赛灵斯家族的控制。”   你不是约西亚派来试探我的吧……   “我为什么要脱离赛灵斯家族的控制?恕我直言,我要是真有背叛小赛灵斯的念头,我何必和你讨论齿狱口的战事呢?”瑞卡瓦正是因为想要落实约西亚的方略才有在齿狱口歼灭克尼亚斯斯军队的兴趣。他怎么可能为了效忠赛灵斯而接受一个背叛赛灵斯的交易。   而最让瑞卡瓦疑惑的是,背叛赛灵斯之后,他到底要倒向谁呢?神秘人的背后到底是什么势力?   “齿狱口得胜后,我们还会为你打开克尼亚斯的城门。”   反正不可能是卡赛利亚,灭其军,夺其城……那是?   “之后你会承认瑞卡瓦就是斯巴达克,斯巴达克就是瑞卡瓦。约西亚将因为这个关键情报的曝光千夫所指,各方压力将让他暂时无力对付你。”神秘人接着说,“你会成为弃暗投明、改邪归正的起义军领袖,我们会帮助你挺过身份曝光后的混乱期,并塑造你高大伟岸的形象。之后……”   “总而言之,你想要我站到哪一边?”   神秘人所说惊世骇俗,以至于瑞卡瓦觉得,哪怕为了效忠约西亚,都必须要从他嘴里多套些话出来。   “人类。”神秘人说。   “……”瑞卡瓦良久无语。   “站在同族这一边,你觉得很为难么?”神秘人冷笑了。   “瑞瓦库特?北格诺尼亚?”瑞卡瓦问。   “看来你不给自己找个主子不舒服啊。”   “……约西亚虎视眈眈,卡赛利亚主力未损,海洛依丝大军在侧,各邦国都不是省油的灯……”瑞卡瓦淡淡道,“你的计划,除了让我以反贼的身份在穷途末路后惨死外,没有丝毫用处啊。”   瑞卡瓦沉重地起身绕着桌子走到神秘人身边,弯腰捡起那颗被晾了好久的脑袋。是个年轻俏丽的女子,和这位神秘人一样,瑞卡瓦掰开头颅的嘴,一对獠牙表明这是一位血族。   头颅还远没有腐朽……废话,血族的尸体是不会腐烂的,这也是这个种族的特点。但从头颅上血液的干涸状况可以看出,这个血族并没有死多久,极有可能是在营地内被杀掉的。   约西亚不会派血族与自己联络,那就只能是卡赛利亚的了。   卡赛利亚的血族刺客潜入了沙尘暴军团的营地,企图搞破坏,或者干脆就是来刺杀斯巴达克的。但是她却被这位神秘人杀掉了。   瑞卡瓦觉得自己大概猜出对方的来头了。   “可我觉得你可以成就如同威廉王那样的伟业,你觉得呢?”   “我知道一种……人,他们靠不断吸食魔药得到强大的力量,同时身体也因为魔药的污染而变异、腐化,旧帝国靠他们来对抗拥有异能的族裔。你是血族的敌人,自然不大可能是血族;以人形现身,又精于肉搏,不像修炼巫术才能化为人形的人马;剩下的就只有狼人和那种人了吧?”   瑞卡瓦把头颅轻放在桌上,接着说道:“你从进来开始,营帐里就有很重的香气。但这不是体香而是香料的味道。狼人以体味较重闻名,我虽没见过,但我猜他们所用香料也不用如此之重,如此之多。那么就只有……那种人……魔药的副作用千奇百怪,有一种常见的就是身体溃烂,腐肉丛生,也因此会散发腐臭……”   “够了。”神秘人冷冷道,“漂亮的推理,然而并没什么蛋用。我早说过,我希望你站在人类那边。”   “我不敢,我也不想。赛灵斯家对我恩深义重,你的要求我不能接受。”   “呵,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我带领苦难的人类反抗卡赛利亚的昏君,而这支军队归根结底是靠领袖维系的乌合之众。若我死了,这支军队也会崩溃的。我猜你不会觉得这是个好事。”   “恐怕就算我不杀你,在两路大军步步紧逼的情况呀,你也没什么发挥的余地了吧?”   “那又如何。”瑞卡瓦平静道,“尽人事而已。你的要求……我实在是不能接受。”   既然早已明言不接受,何必再说一遍呢?此心此情?哎,瑞卡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那就换一个吧。”神秘人笑道,“你也可以卖我点情报,最好是有点意思的,比如你主子的秘密之类的,要是没啥价值的话……我恐怕就爱莫能助了。”   情报……瑞卡瓦心想我又不是搞情报工作的,我有啥情报好卖?沙尘暴军团的情报对方肯定不感兴趣,那就只有赛灵斯家的情报了。可他也不是家族高官,伯国军政机密情报更是一无所知,除了他现在进行的秘密任务,更何况赛灵斯家的秘密呢?   “额,你们知不知道卡尔伯爵的长女,杂血种霍诺莉娅?”瑞卡瓦观察着神秘人的眼神,说道。   “哦?长女?我还以为卡尔老贼只有一个女儿呢,有点意思,你知道她的事?”   “知道的不多,但对你们而言,她不仅非常有用,而且有触及的可能。” 第一百八十六章 醒悟与收网   比利提斯公国,比利提斯内城宫殿。   泽罗姆西斯已经安然回到他的国都了。出人意料的,克洛维什没怎么责备他。也许是泽罗姆西斯的军队未有多大折损,克洛维什还需要在比利提斯立足,因此只是稍微批评他冲动莽撞之类的。   泽罗姆西斯点头接受,事情就过去了。   事态又回到了克洛维什最喜欢的“岁月静好”式的和平中去。北格诺尼亚与卡赛利亚南北对峙,虽有你来我往的小摩擦、小冲突,但影响巨大的战斗不再出现了。   泽罗姆西斯安静地在餐桌前喝茶,尽管他人都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他却面无表情,是不是走神看向窗外。   克洛维什知道他心中有怨气,但也没说什么。   他隐隐有种感觉,泽罗姆西斯远比他想象的难以拿捏,扶持他真的是个好主意么?   但事以至此,他也没什么选择了。   “国王陛下,阿玛西亚公爵来了。”卫兵通报道。   “怎么这种时间造访?”克洛维什对自己的弟弟很熟悉,他老实而古板,从不在不该造访的时候造访,除非有很严重的问题,“让他进来吧。”   泽罗姆西斯犹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修长刚劲的手指稳稳捏住茶杯,轻晃着抬到面前,茶香沁心,茶色乌润含光,不愧是远西岛国出产的高档货,若非克洛维什随军带着,泽罗姆西斯还没法再比利提斯喝到。泽罗姆西斯轻抿一口,视线似若无意地拂过来人。   柏德文走路姿势是标准而军人化的,一如他晚年不变的扑克脸。   “王子那里有消息传来。他说西部匪乱愈演愈烈,已有城池失陷。他陈恳道歉,未有监督好臣下。他已领首都兵马出战,讨灭几支叛军,夺回了重臣沙利塔夫。”柏德文在克洛维什耳边低语道。   “那么大的事情,居然现在才来通报,这小子真是……哎……”克洛维什叹了口气。   柏德文被他委托处理一部分文书,由于王子那里的实在没什么信息量,除了一切安好,还是一切安好,因此他干脆把王子的文书全交给柏德文处理了。   “他提到有一支叛军曾靠伪装成赛灵斯军吓退了谢夏尔、乌沙卡、阿菲克拉夏三地的联军。之前那支叛军还伪称与赛灵斯有盟约,不过他已经调查清楚了,并无此事。可赛灵斯方面看到我们国内空虚,似乎也不安分啊。”柏德文神色古怪,“我记得兄长曾说过,之前赛灵斯那里传来过密文说赛灵斯人在商议是否攻击我国,最后自然而然地被回绝了。”   克洛维什当即明白了柏德文所担忧的东西。不,准确的说,他是被震惊了。这些信息并不能连成一条线,也不是证明赛灵斯有二心的证据,但对于直觉敏锐的人来说,这是预兆。   赛灵斯的入侵就在眼前。而卡赛利亚本土,不仅无力,而且脆弱。   泽罗姆西斯看到他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   “爷爷怎么了?”吉姆拉担心地问道。   “……快叫王子回家……快!”不顾泽罗姆西斯在场,克洛维什颤颤巍巍地起身喊道,“回卡赛利亚!我们要回卡赛利亚!”   泽罗姆西斯低下头继续喝茶。虽然失望,但他早有心理准备。   ……   血历288年,5月17日,克尼亚斯军在齿狱口遭到沙尘暴军团伏击。战斗中,克尼亚斯督军遭潜于沙间的刺客刺杀,全军大乱,沙尘暴军团趁势掩杀。未几,克尼亚斯军溃退,沙尘暴军一路追杀至克尼亚斯城下。   此役,克尼亚斯军队七成覆灭,余者只得封堵城门,龟缩城内。   沙尘暴军团趁势围城。伊诺克得到消息后不敢浪战,急忙率军东向,驰援孤城。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马上就能休息。”围城营地的中帐内,瑞卡瓦笑嘻嘻地从帷幕内走出,对帐内的众军官们说道。   随后走出来的是一位便装的男子,虽相貌平平,但英武干练之气充溢,加之眉目颇为和善,帐内诸人看着也是挺有好感。此人便是约西亚的近卫军官,血族骑士巴特莱。他奉约西亚的命令提前赶到斯巴达克军中,向瑞卡瓦口述接下来的方略,并监视他落实计划。   帐篷里,全都是从赛灵斯派遣来控制沙尘暴军团的核心军官。   “我走之时,赛灵斯盟军到达因斯帕克,现在,估计已经进入谢夏尔了吧。”巴特莱说道,“很快,赛灵斯盟军会以援军的名义控制谢夏尔的城镇,并控制其交通。随后,赛灵斯的盟军就会赶来与我们会和,到那时,你们的任务就结束了。”   军官们没有说话,而是齐刷刷盯着巴特莱。   他们这些执行秘密任务的人,不可能公开身份回到赛灵斯,不然赛灵斯藩的名望会一落千丈,乃至于遭到邻国制裁。   那他们究竟会以何种姿态回归呢?   “你们,沙尘暴军团的高阶军官们,将会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全数战死。在那之后,这些人将全部不复存在。而你们,也将完成出使卡赛利亚的任务,以赛灵斯家臣的身份,回到赛灵斯。”巴特莱说。   “惨烈的战斗?何时?何地?”克利夫兰怀疑地盯着巴特莱,问道。   “当卡赛利亚王子逼近克尼亚斯后,沙尘暴军团将向东撤退。卡赛利亚王子会穷追不舍,最终挂载克尼亚斯和谢夏尔间的某个地方,他会追上你们。你们也将不得已停下与他们大战。”巴特莱说。   “听起来就像我们在谢夏尔湖畔干的事?”艾弥亚问道。   “没错,赛灵斯的军队会埋伏在战场附近,并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将王子的军队击溃。而在那之前,沙尘暴军团的军官们会在混战中全数‘战死’。”巴特莱特地把“战死”的音咬得很重,“然后,赛灵斯出使卡赛利亚归来的军官们会回到约西亚身边,执行其他任务,并且一定要避免和叛军士兵接触。”   “我们明白了。”瑞卡瓦说着转向军官们,问道,“你们呢?还有什么异议么?”   军官们面面相觑一番,接二连三地说道:“没了。”   “那好,把工作布置好,准备迎接我们的最后一战吧。”   等到中帐中散得只剩下瑞卡瓦和巴特莱两人,瑞卡瓦忽然神神叨叨地对巴特莱说起来:“其实,我在谢夏尔呆久了发现……”   “发现你很喜欢这里?不想回谢夏尔了?”巴特莱斜眼道。   “不不,我发现约西亚的部署有问题。我们派来的人太多了,和谢夏尔人接触地也太多了。有很多谢夏尔人已经开始怀疑了。”瑞卡瓦说。   “怀疑归怀疑,他们有大肆宣传么?”巴特莱嘴角上勾,似笑非笑道。   “这倒没有。”   “这就是了。他们要靠你活下去,你的军队就在他们身侧,他们当然不会说出去。他们要么装哑巴,要么自我催眠。”巴特莱说,“等到我们打败卡赛利亚,他们就更不会说了。”   “所以说到底,我们只需要在战胜前不露出马脚,掉几根马毛还是可以的。”瑞卡瓦若有所思地说,“等我们胜利了,这种事情就算被暴露出去也没啥好怕的是吧?”   “只要国势昌盛,别人就没法拿这件事做文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斯巴达克的背叛   八日后,卡赛利亚军出现在克尼亚斯北方,沙尘暴军团西退。   三日后,齿狱口以东,卡赛利亚铁骑逼近沙尘暴叛军。叛军无奈之下结阵迎战。   “这座山脊是我们的死线。”虽然一切都早已在计划中敲定,但瑞卡瓦还是强调道,“等到这条死线被突破,你们,我们,一切都结束了。”   此战瑞卡瓦麾下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共五千四百余人,而敌军据情报显示则有六千上下。看似兵力相差不大,但考虑到敌我身份,瑞卡瓦这里劣势很明显,若改用战兵乃至甲兵数量比较,力量更显悬殊。   叛军结阵之处,是起伏不定、连绵不绝的黄土上的一处山脊上。沙尘暴军团的大旗被插在山脊的最高处,层层叠叠的沙尘暴兵阵被部署在山脊前。战阵很厚实,但为了防止被占有骑兵优势的敌人两翼包抄,他还是特地让阵线向两翼拉伸再向后弯曲。   局势的发展一如平沙堡的翻版,伊诺克王子的骑兵首先出现在瑞卡瓦的视线中。注意到沙尘暴叛军已经结阵完全,顶盔戴甲的卡赛利亚禁卫骑兵也停了下来,静静等待大部队的到来。   瑞卡瓦看到卡赛利亚的骑兵们中分出了几支跑向旁边的树林,不禁有些想笑。也许是他们知道了平沙堡的战事,因此早有防备吧。但这次战场边的树林明显比平沙堡那里小的多,更可惜的是,瑞卡瓦并没有在那里留任何伏兵。   伊诺克的大军终于追来了。瑞卡瓦看得很清楚,晴空无云,黄土飘沙,黑压压的军士一支一支大步赶来,按部就班地行进到各自的位置,止步,整队,站定。敌人的军阵一步步成形,每一支分队都像被死死敲进木头里的铁钉,坚硬而不可动摇。   全程,沙尘暴军团没有进行任何骚扰。废话,这可不在计划之中啊。   当最后一支卡赛利亚分队站定,伊诺克阵后的扬沙终于停止了。   敌不动,我不动。   拂过山原的风抚摸过大地,抚摸过旗帜,抚摸过军士的脸颊。瑞卡瓦在意地看向士兵们,他们的面容有的紧张,有的激动,还有的僵硬,这些都很正常。可瑞卡瓦却唏嘘地发现,自己的心中只有平静与空虚。   因为一切都是被算计好的,你们的死亡,我们的“死亡”。   伊诺克的使者扛着旗帜跃马而来。沙尘暴军团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他站定阵前,高声劝降。   他说了很久,但一点回应也没有,只能无奈地回头离开。   敌军的号角响起了。   庞大的军团就像是一只沉重的巨兽,拖着臃肿坚硬的身体向前挪动。   风沙又起。   瑞卡瓦拔出刀,指向天空。   “为了沙粒!为了沙丘!为了沙尘暴!”死寂的沙尘暴军阵中爆发出经久不息的响亮喝声。   你来我往的投射结束了,双方都顾不得处理不幸的死者,而是面对面地撞在了一起。   瑞卡瓦忽然有种预感,这次战斗将会是他一生的耻辱。   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   咆哮与战吼一浪高过一浪,刀剑铿锵,热血伴着风沙飞洒。瑞卡瓦看着敌我双方一个又一个倒下,敌人一步又一步地压上前来。   没有指挥的必要,无论什么劣势都是被计划好的。   步兵们在艰苦抵抗。他们仍然相信斯巴达克的指挥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   卡赛利亚禁卫重骑兵一次又一次撞进了沙尘暴军团的枪林中,前排的骑士与他们的战马被一起捅死,冲锋的惯性让两团死物狠狠地撞飞挡在前面的人类。层层叠叠的骑兵与枪兵又继续像两块石头那样碰撞。紧随骑兵冲杀进来的卡赛利亚的步兵。缺口处的沙尘暴士兵被冲散地三三两两的,尽管他们勇敢地反抗,但还是被局部的人数劣势送进了死路。   挥出刀,刺出枪,有幸击中,却在身侧骑兵甩过的长剑,旁边步兵砸落的斧头下挡无可挡地倒下。   不过卡赛利亚人并没能冲进多深,因为当他们失去了速度与冲劲后,面前还有几层完好的步兵方阵。   双方的箭雨从没停止,瑞卡瓦甚至还看见敌阵中飞出一个石索,居然直接将他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小兵的小腿打断了。   侧翼迂回的卡赛利亚禁卫骑兵面对的是数量更多的沙尘暴骑兵,他们虽然装备简陋,但仍然地勇敢地紧咬着敌人奔驰。在他们的牵制与威慑下,卡赛利亚重骑兵根本无法迂回,左翼卡赛利亚骑兵很快发现,只有击溃这些苍蝇般烦人的存在才能继续前进。   对沙尘暴骑兵来说这是杀一亡三的战斗,但他们还是勇敢地扑了上去。成团的骑兵相对疾驰,在电光火石的交错间挥刀挺枪,然后一个个喷血落马。沙尘暴骑兵们冲得很密,以至于卡赛利亚骑兵们像被黏住一样施展不开。   瑞卡瓦令那个方向的射手转向攻击敌军的骑兵们,更令一部步兵做出要包抄断路的样子。   不出所料,无法忍受伤亡又不愿冒险被包围的卡赛利亚禁卫骑兵在沙尘暴迂回枪兵旁绕过,退回了阵线后方。   卡赛利亚的骑兵不能跨过这条山脊,但是步兵可以,因为骑兵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厮杀持续了好久好久,浴血的战士们在飞沙呼啸的山脊上死斗。   沙尘暴军团那坚固的军阵就像是火烧水激下的山石一般,从坚不可摧的强硬,到丝丝碎痕爬升,点点残砾坠落,最后大块大块地崩坏,瓦解。   直到粉身碎骨。   赛灵斯的影子军官们已经趁着混乱接二连三消失不见了,也正是他们的消失导致了前线军队的崩解。只有几个最核心最重要的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聚拢到了瑞卡瓦身边。   瑞卡瓦眷恋地深深凝视着自己一手创造,却又一步步走入覆没的军队。   “斯巴达克将军!斯巴达克将军!”他看到一位伤痕累累的沙尘暴军官拖着瘸腿蹒跚地从惶恐的兵士间穿过,走向瑞卡瓦。瑞卡瓦记得他的名字,基兹·卡普腾,他是个出色的军官,谢夏尔湖之战正是他绝望的决死冲锋带动了士兵们最后的反击,在那之后,好奇地打探他消息的瑞卡瓦才知道了他作为父亲的悲惨命运。   “将军,士兵们顶不住了!快让赛灵斯的友军上来支援吧!他们明明说过会在适当的时候帮忙的,可我们已经顶不住了啊!”此刻,基兹·卡普腾的脸被血污与尘埃涂满,残破的盔甲上还沾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碎肉。   瑞卡瓦余光扫了一遍周围。战士们都被前方不断迫近的敌人吸引住,没人看向这里。   “还没到时候,快回去吧,士兵们需要你。”他强笑着走近老军官,身边的将官卫士们不动神色地散开站作一个圈,将其包围起来,恰好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瑞卡瓦多么希望此刻基兹掉头就走啊。   “但是……但是……我们真的顶不住了啊!”基兹的声音里几乎有了哭腔。   来不及了。   “沙尘暴军团感谢你的服役。”瑞卡瓦的左手沉重地拍上他的肩膀,目光赞许而愧疚。他右手抽出佩刀,干脆利落地刺穿了他的腹部。   “唔!”战场上到处都是惨叫,没人注意到这里的声音。   “我很抱歉……”瑞卡瓦狠狠搅动掌中的刀柄,鲜血从老军官的嘴角涌出,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位曾经让他无比敬爱信任的将军。   瑞卡瓦分辨不出他的目光里是否混进了其他东西。仇恨?痛苦?绝望?   “真的很抱歉。”瑞卡瓦抽出刀,扶着老军官肩膀的手也松开了。   基兹·卡普腾倒下了。   奋勇冲杀的敌人已经近在咫尺,他们之间,也没几个人挡着了。   “走吧……” 第一百八十八章 赤蛇之岭   卡赛利亚禁卫血族骑士即使下了马仍然是出色的战士。   “区区虫子……”乱军之中,一位卡赛利亚王国梅什伦家族的血族骑士轻而易举地用肩膀夹住斜里刺来的长枪,然后贴过去用剑气削断了他的脖子。   “就是!”他身边的卡赛利亚人类士兵兴奋地喊叫起来,“你们只是虫子!”   “虫子!虫子!虫子!”越来越多的卡赛利亚士兵兴高采烈地嘲讽着。   真是聒噪……血族骑士那么想,但他也懒得打击他们的热情。   “为了虫群!”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   “为了虫群!为了虫群!”杀红眼的沙尘暴士兵们一个一个高声呼号起来,用尽最后的力量挥动手中的武器,攻向面前越来越多的敌人。   “为了虫群!为了虫群!为了虫群!”   恍惚间,骑士觉得仿佛自己真的在和一群虫子战斗。不过这些虫子是变异的,他们长得和人一样大,有着红黑相间的铁壳,钢刀般锋利的钳子和血红的眼睛。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产生了这样的幻想,他出兵以来没怎么嗑药,按到底不会出现这么诡异的幻觉才对。他只知道到处都是呼喊着“为了虫群!”的敌人,那种誓死抵抗的气势之大,硬生生压倒了这边的战吼,居然给了他一种被包围的感觉。   可笑,当虫子很荣耀么。   即使是怪物,我也能撕碎!因为我是天赋神力的血族!   他发出一声嚎,收剑回鞘,目中血光暴涨,强大的能量在他手中汇聚。没等前敌来攻,他就再度拔出配剑。   刃风朝着剑指的方向旋卷而去,满地尘沙被它裹走,转成一个横行地上的龙卷。最近的那个敌人被瞬间削成三大半,他的尸块还在空中坠落,鲜血就已被抽进了刃风中。这股龙卷,因此变得血红。   这一击眨眼间就斩杀了至少七个敌人,钻出了一条通途。   “血刃风蛇!”   呵,这到底是仅仅施展一次就能消耗掉他绝大多数血能的招数,梅什伦家决不外传的绝技,效果又怎会差呢。   据长辈说,这是古代梅什伦家主师从从遥远东方旅行而来的自称“剑歌者”的强大武者才得以学到的招数。   “厉害啊!”身边的战士们不由齐声赞叹起来。   而看到的敌人更是被一下子震住了。他们终于失去了坚持下去的意志,转身逃跑的逃跑,下跪投降的投降。   “真累啊。”骑士自语道。他觉得这战打完他得好好宠爱一下自家那几个美艳的血奴才行,不然怕是要犯病。   其实他本就打算用完这招就撤,剩下的交给朽慢就行,他何必冒着失去控制的风险坚持呢。   不过他立刻就发现自己没必要那么早走。   因为他钻出的那条道路后,已经没有敌人了。   更重要的是,那条已经完全被血浸透的道路的尽头,正是他们作战的目标,敌军列阵的终止线,山脊。   眼看周围敌人降的降,逃的逃,威胁已经消除。他也不再犹豫,干脆大步走上山脊。   紧接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   山脊的后坡上,是漫山遍野甲光粼粼的静穆大军。   精良统一的衣甲兵刃寒光映天,骄傲威严的大旗默默飘扬,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方阵从山脊后两百米处一直铺到山坡底。   大旗上,灵树浮空的纹章刺眼。   赛灵斯的精锐大军,毫无疑问,沙尘暴叛军不可能有那么精锐的大军。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等待在战场的后方,安稳得让人感到嘲讽。尤其是那一个个骑士的华丽头盔下闪烁的血光。   骑士转头看向山脊最高处,沙尘暴军团的旗帜早已倒下,底下想必已经是一团乱了吧。   然而没什么用,因为赛灵斯军完全就是一副第三方军团的架势。你们打你们的,我待会再说。   骑士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在恐慌地喘气。   两军已经乱成了一团,如果这个时候赛灵斯人参与进来……   “快走!”他转身摁住刚走到他身边的侍从的肩膀,一把将他推了回去,那人一脸茫然。   “赛灵斯人来了!快走!”   赛灵斯大军入境这般规模的事很难掩盖住,伊诺克并非没有得到谢夏尔境内有赛灵斯人活动的迹象的情报,但他只是笑笑,并没当真,毕竟沙尘暴军团故布疑阵,装出一副和赛灵斯家有染的样子已经很长时间了。   可现在呢?   这不是伪装!这不是疑阵!赛灵斯人,入侵了!   身后,号角嘶鸣,战鼓揭天,马蹄军步大起。   ……   不久前,赛灵斯军本阵。   约西亚静默地坐在战马上,仰望着那座尘沙喧嚣的山脊。   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饱饮鲜血的赤红龙卷掠过山脊,最后炸出血雨,悠然落在坡上,绚烂不已。紧接着,一位勇悍的骑士站上了山脊。   “是时候了。”   看着被惊呆住了的骑士,约西亚淡淡道,“进攻吧。”   后世的知名历史著作《布洛德末年巴兹特战事实录》记载,血历288年6月2日,伊诺克·兰顿所率领的卡赛利亚军与斯巴达克所率领的沙尘暴军团大战于克尼亚斯与谢夏尔边境的一处无名山脊。在后世,这座山脊被称作赤蛇岭。   混战中,斯巴达克及以下数位沙尘暴叛军领导人先后战死。在沙尘暴军团败局已定的情况下,赛灵斯军从后坡发动反攻。此战,卡赛利亚境内仅剩的机动部队全军覆没,而卡赛利亚王子伊诺克·兰顿也在败逃后不久被赛灵斯追兵俘虏。   那时约西亚才把宣战布告交给伊诺克,伊诺克因此极为愤怒,对约西亚骂不绝口,约西亚无奈之下,只能用渗银铁枷锁将其捆进囚车里带着走。   “这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赛灵斯将从此崛起。”看着巴特莱把囚车的门锁上,约西亚迎着王子仇恨的目光,笑道。   ……   瑞卡瓦等人趁乱逃离战场后,一路绕到了预先踩好点的僻静林地中,卸下了他们作为沙尘暴军官装备的甲胄,穿回了他们作为赛灵斯的军官拥有的盔甲。   他们手脚麻利地收好换下的盔甲,藏进一个先前挖好的土坑中,盖上布后还浇了一层土,这才拍落手下的尘土离开。   约西亚的人早先就在这里栓了好几匹马。他们一人一匹取走骑上,踏上归途。   不久后,约西亚的人就会来到这里,取走铠甲,伪造尸体,告诉世人,斯巴达克和他的部下们,都在这场战役中战死了。   进入卡赛利亚境内几个月来,他第一次走得如此轻快,放松。军团的兴衰存亡、诡秘莫测的局势走向、生死攸关的战争决策,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他决绝的转身离他而去,继而烟消云散了。他再也不用思考这些,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受苦受累,不用背负罪孽与压力,忍受内心的煎熬。   他们跃马爬上高高的土丘,全都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那些罪行、那些谎言、那些人生悲剧,仿佛就真的那么离他而去了。   但在土丘的顶端,即将下行而去之前,瑞卡瓦还是勒马回转了。他深深凝视着远方的林地,试图寻找那个被他们隐藏起来的小土坑,目光中似有一丝眷念。   可惜他并没能找到,距离太远了,他们留下的记号也已经都到渺小到肉眼观察不到的地步了。   “走吧。”他声音低得就像在对自己说话。   说完,他勒马转过身,再次看向了前方。   我再也不是斯巴达克了。他想。   “我是……瑞卡瓦。”当他再一次控马前行时,他自言自语说。   才说完,他就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他抬高声音对着天空喊道:“没错,我叫瑞卡瓦!没念错!”话音未落,他胯下的骏马也欢快地在他的操控下奔跑起来。   “我叫艾弥亚!麦肯的艾弥亚!”   “我叫戈弗雷!麦肯的戈弗雷!旁边这小子的哥哥!”   “我是克利夫兰,谢……因斯帕克的克利夫兰!”   他们接二连三地笑起来,骏马载着他们飞驰。   “我叫扎克雷,”队伍最后的少年努力让马儿跑得快些跟上前面的人,跑着跑着他也痴痴地笑起来,“斯巴达克和瑞卡瓦的部下扎克雷。”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卡赛利亚包围网   当瑞卡瓦赶到赛灵斯军所在地并表明身份得以入内后,他发现约西亚兄妹居然在悠闲地喝茶。   古朴的柚木小圆桌配上两把高脚木椅,侧里还架设着好大一张彩绘伞盖,小巧玲珑的青瓷茶杯茶碟旁还摆着一只占了半张桌子大的花瓶状鎏金铜壶。兄妹俩一左一右坐姿惬意,喝茶喝得有说有笑,悠闲极了。   你们两个……说好的打仗呢?怎么喝起下午茶来了!瑞卡瓦本以为约西亚会端坐在马上一丝不苟地指挥作战,何曾想过这般光景,不由心下一沉。   瑞卡瓦就是这样的人,当看见别人在战场上闲庭信步、泰然自若的模样,他不会觉得此人风度非凡,姿态高雅,他只会觉得此人无知轻忽,对将士与国民不负责任。   奥格塔维娅首先发现瑞卡瓦的到来,惊喜地直接站了起来。   “赛灵斯使者瑞卡瓦,参见摄政大人。”没等她发话,瑞卡瓦踏着重步走上前去站定行礼。他右手贴紧前腹,左手靠住后腰,左腿后曲的同时深深弯下腰来,正对着茶桌旁的约西亚。   “你终于回来了。”约西亚也笑着起身走向他,“一下子消失几个月,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惭愧,这次出使没能见到卡赛利亚的国主就被卷入当地起义中,东躲西藏,转圜数月,这才得以回来见到摄政大人。”   “辛苦了。”   约西亚话音未落,奥格塔维娅就快步站到瑞卡瓦面前,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蛤?”瑞卡瓦顿时被吓傻了,嘴里只含糊地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声音。发香萦绕鼻尖,吐息沉浮耳畔,软玉在怀,心内充实之感,上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出发前的瑞卡瓦私宅内呢。   约西亚看见此景也不禁笑道:“我妹妹看你老是不会来还以为你死了呢。”   哦,这样啊,也对。瑞卡瓦心想自己消失那么久,难免不被几个人挂念吧。想必约西亚也是深有体会,才会容忍自己妹妹这般失礼的举动。   奥格塔维娅紧缚的双臂终于慢慢松开,紧接着她就重重拍了拍瑞卡瓦的后背。   如此沉重结实的掌击,一定不会是梦的吧……   “呼!”终于过瘾了的奥格塔维娅松开手,退后一步,欣喜地笑道,“我哥哥一直说你可能死了,要不要给我换个近卫队长。我不信,所以一直不接受。所以说啊,你们看,瑞卡瓦果然没有死。”说着说着她就露出一副快激动哭了的样子,好在最后还是没哭出来。   瑞卡瓦说完满怀怨念地看了约西亚一眼。约西亚笑得很开心,开心里还透着点小坏。   “说起来,为何摄政大人你不去指挥战斗?”瑞卡瓦问。   “仗已经打完了,剩下扫尾的事我也不必亲力亲为。”约西亚笑着坐回椅子上。   “对,想必你们也很累了,一起来喝茶吧!”奥格塔维娅说完便打了个响指,她身后的侍从们应声而动。   “额……”瑞卡瓦眨巴着眼睛指了指他们茶桌上的大铜壶,问道,“这是啥?会爆炸吗?”   约西亚差点笑出声,他努力平缓了一下笑意,说道:“这是茶炊啊,北方人用的茶具,我看还挺有意思的就带来了。”   “难不成是您专门派人去北方买的?”   “当然不是。”奥格塔维娅抢先回答道,“是北格诺尼亚的使者带来的礼物。”   ……   战斗结束后,约西亚迅速派人控制住了沙尘暴军团。他的手下用马车拉来了号称从战场上捡到的斯巴达克等军官的尸体并草草展示给沙尘暴残军看,随后迅速收走,掩埋立墓。墓碑上刻“起义者斯巴达克”,其他一无所有。   他以斯巴达克盟友的名义接管了这支军团并改编为赛灵斯伯国谢夏尔驻防军,随后令他们继续包围克尼亚斯。   此战之后,赛灵斯正式以制裁卡赛利亚“侵犯友邦,扶持伪爵,抗拒皇命,凌虐百姓”罪名的名义向其宣战。赛灵斯兵分两路,一路向西扫荡了经历农民起义后早已脆弱不堪的卡赛利亚西部国土,陷降者披靡;一路直接北上,硬生生地卡在了卡赛利亚军还都的必经之路上,建造营寨把控要地。   之后不久,梅尔西斯以相同理由宣布讨伐卡赛利亚,派军越境,攻城略地并试图与赛灵斯军联系。   紧接着露普联邦的舰船开始在拉科赛北方的暮海海面上游弋,露普联邦的使者当面向卡赛利亚国王等人宣布露普联邦的国王与议会对他们罪恶行径的愤怒,并表示不会放弃对“卡赛利亚和拉科赛”武力制裁的权利。   而亚兰公国在忍受了人马部落趁虚而入的劫掠后,再度面临了危机。东方的瑞瓦库特总督府莫名其妙地陈兵两国边境,号称在进行军事演习,还派使者向亚兰宫廷讨要犒军粮饷,同时阴森森地谈到了“卡赛利亚王国的背叛行为”。   而北方,在卡赛利亚军南撤后,北格诺尼亚人立刻趁势南攻,没废多大劲就基本控制了比利提斯全境。   不过他们没能在比利提斯城中抓到泽罗姆西斯,他们只看到了端正地摆在内城教堂讲台上的公爵冠冕和一封给琪卡的私信。但不知写信的人是什么想法,信封上居然还留有比利提斯公爵的蜡油印。   ……   赛灵斯军北上前夕。   深夜,林外荒原,寂静中的夜幕,总是繁星灿烂的。   瑞卡瓦打着火把,站在斯巴达克的墓碑前。   他在白天就想来这里了,可一直没有机会,因为白天无时无刻都有几个沙尘暴军团的士兵在墓碑前,要么痛哭呼号,要么自言自语。   无奈,他只能大晚上来。   活生生站在自己的墓碑前是怎样的体验,他算是有点感受了。尽管这个墓碑在某种程度上不能算是瑞卡瓦的。   这个墓碑在名义上属于一个叫斯巴达克的不存在的人,在事实上则属于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无名尸体。   可这个叫斯巴达克的人,确实是自己啊。斯巴达克所做的一切,都是瑞卡瓦做的。他的面容,他的言行,他的喜怒哀乐,也都是瑞卡瓦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躺在墓碑底下的似乎就是另外一个自己。他恍惚间觉得自己曾经看着自己死去,又看着自己的尸体被示众,之后看着自己的尸体被埋到地下,最后还要在墓碑前守候。   用奥格塔维娅常念叨的哲学来看这件事,是不是所谓过去的自己死了,现在的自己还活着呢?   可就算过去的自己死了,你就与他一刀两断了么?那些痛苦、那些罪孽、那些人生悲剧,真的就这样离你而去,与你无关了么?   这些都是我犯下的,我的手上沾满了那些遇难者的鲜血,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假墓碑带走我曾犯下的一切错误,哪怕是不得不犯的错误。然后,我就可以像个无关者那样欢笑,那样享受,然后大言不惭地说:“这些事情与我无关!这些事情都怪他们自己!”   这是遗忘,这是背叛。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月光清澈,星辰纯净。   他最终还是没能选择舍弃这些不算美好的回忆。这是他仍在固守的因果与是非。   斯巴达克没有死。 第一百九十章 逼战于敌   隐忍十数年的艰辛苦痛,终于要有所回报了。约西亚驻马柯卡莱以东的连绵山岭间的无名山峰上,无言东望。   柯卡莱城下,赛灵斯军分部已经构筑了完备的围城营地。克尼亚斯与柯卡莱的主力军队都在齿狱口和赤蛇岭消耗殆尽,以至于现如今两城的守城部队都捉襟见肘。约西亚不用分散太多兵力就能将两城牢牢盯住。   卡赛利亚西方局势已经彻底糜烂,城池陷的陷,降的降,仅剩的几个有能力坚守的城塞也全部被包围,包括卡赛利亚的首都柯卡莱。即使是卡赛利亚东方也面临着梅尔西斯的狂暴入侵。   卡赛利亚的两个盟国更是先后遭到威胁,立场动摇不定。   腹背受敌,半壁失陷,四邻皆敌,诸军覆灭,盟友动荡,说不定马上还要开始饿肚子。赛灵斯对卡赛利亚宣战后只过了短短二十多天而已,卡赛利亚王国的局势就急转直下,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回想往日,约西亚忽然有股啼笑皆非之感。十几年来,巴兹特诸侯一直都在忙着内斗,卡赛利亚国王更是数不清的内斗的忠实参与者、幕后挑起者和最大受益者,在布洛德帝国新皇帝上位的衰弱期里,他凭借军力与权术接二连三地吞并邻近诸侯国,使整个巴兹特的局势危如累卵,赛灵斯家族在他的威压下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两家的过节甚至源于卡赛利亚王国张开他的魔爪之前,那时出身希里夕亚的卢西法恩家族控制的克尼亚斯公国以为赛灵斯孱弱可欺,数次在谢洛依的归属权问题上挑衅,最后甚至悍然入侵,卡尔·赛灵斯无奈,只得召集大批雇佣兵应战。战争的结果是克尼亚斯公爵围攻罗斯·洛林驻守的初林要塞长久不下时,后方爆发了由曾经的普泰克特王卫骑士诺玛利斯发动的叛乱,公国的补给线遭到阻绝,最终士气低落、缺衣少粮的克尼亚斯军在撤退途中遭到了赛灵斯军的追击,全军覆没,公爵单骑逃回克尼亚斯城。   卡尔·赛灵斯本以为他能趁机进军克尼亚斯大捞一笔,谁想不久后他接到了卡赛利亚王国以“讨伐背盟之国”的名义进攻克尼亚斯的消息,克尼亚斯公爵没挣扎多久便向卡赛利亚国王投降,成了王国霸业路上的第一个牺牲品。   卡尔·赛灵斯无奈于敌我实力对比,再说诺玛利斯叛军势力发展状大,一度进逼因斯帕克,只好捏着鼻子认怂,与诸邻国围剿诺玛利斯叛军。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赛灵斯靠着装孙子和暗中下绊子生存。至于背后捅刀子这种事,赛灵斯也是在今年才第一次干。   直到布洛德帝国增兵索菲亚行省,皇帝下旨呵斥卡赛利亚国王的行为,他才有所收敛。   那时谁曾想到今天。昔日强盛的王国,如今竟如一个千疮百孔的破屋子,眼看着就要被人踹一脚散架了。   “好累啊,这仗还要打多久。”约西亚的身后,瑞卡瓦伸着懒腰长舒了一口气,说道。   “急什么?战争明明才刚开始打啊。”   “大人您是刚开始,可下官已经打了好几个月了啊。”   “这才几个月而已,真要打大仗,出征在外几年都是有的。你小子这就喊累,以后我怎么敢让你当大官。”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也就随便发发牢骚而已。大人您不会连牢骚都不让我发吧。”   “要发也别在我这里发呀。我正心中汹涌澎湃,豪情万千呢,你这一牢骚很煞风景你知道么。”   “额,好,好,我不发了。哎……对了,我们何时把卡赛利亚国王的老窝端下来。我近日见士兵都迫不及待想要你下令攻城啊。”   约西亚当然知道这些小兵到底在想些什么。小兵的军饷一向很底,这使得很多地方的士兵不得不闲暇时间去打零工养家糊口,而即使是他给常备军开的价码也远没到能发财的地步。这世界上又没人嫌钱包重,因此下到杂兵,上到骑士,都对陷城劫掠有着强烈的热情。   不过约西亚没有让他们瞎胡闹的打算。   “我暂时并不想打,哪怕这是座纸城。”约西亚说,“你猜为什么?”   “您是想要围城打援吧。柯卡莱到底是一国首都,关系重大,一旦陷落势必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卡赛利亚的局势已经风雨飘摇,国王肯定无法接受再一次剧烈打击。只要围而不打,留给他解围还都的希望,他就由很大可能会来找我们野战。”   “有点意思,还有呢?”   “卡赛利亚兵疲将乏,遭此剧变定是士气不振,估计马上还要缺粮。这样一来,即使他们人数比我们多一些,也很难打败我们。若考虑到他的两个盟友在高压下很可能背盟而去,那就更妙了。等到我们歼灭了卡赛利亚的最后一支野战部队,那这片疆土,我们自然可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可是……可要是他们不来呢?时间拖太久,我国也会物资不足的吧。”   “他若是不来,我们就把克尼亚斯和柯卡莱拿下。物资不足大可以先用卡赛利亚人的么。”约西亚笑道,“再者,他坚定不了来送死的决心,我们也可以帮他坚定么。”   ……   “抱歉了。”   继亚兰公爵退兵后,拉科赛公爵也来向卡赛利亚国王告别了。   但不同于亚兰公爵亲自辞行,拉科赛公爵派亲信向卡塞利亚王道别。他说自己心中有愧,无颜面对他。   “去吧。”克洛维什没有多说什么。   脾气他早在局势陡转之下的那段日子里发光了。如今的他,再也没有力气把愤怒表现出来。他深知盟友的无奈,对事态的发展也早有心理准备。   等到道别的人走出营帐,他才无力地抬头望了眼帐外。   又过了好久,他又起死回生般坐直身体,深呼吸几次,整理起领口。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些,但血族特有的苍白和老人的枯槁却让他失望了。无奈,他放下镜子,无言地挥挥手让侍从搬来了妆箱。   然后,他在镜前费力地涂抹着自己。   “让赛灵斯的使者来见我吧。”他端坐椅上,最后深吸了一口气。   使者大步从帐外走进,笑盈盈地施礼道:“见过国王陛下。”   “不必假惺惺地做给我看。”克洛维什冷冷道,“那个小子的条件是什么?”   “吾主的条件是这样的。”使者恭敬地递上一卷羊皮纸,由帐内的骑士转交给克洛维什。   克洛维什不言语,他接过羊皮纸打开就看,但没看几眼就合上了。他不悦道:“这不可能!这份合议必须修改。”   “额,在下很抱歉,吾主说这份合议的条款是定死的,不接受任何修改。”使者歉笑。   “可笑……狂妄!吾听闻汝国窃据的土地上义军蜂起,连粮道都给断了。这般窘境,小赛灵斯还如此托大么!”   “小赛灵斯就是那么说的……不接受修改,不接受谈判。”   “那他还派你来干嘛?”克洛维什愠怒道。   “他托我来看国王陛下是否安好,身体健康与否,要不要我国提前备下医生与药物。”   “呵呵,你觉得呢?”   “我觉得陛下挺好的。”使者笑得灿烂无邪。   “那你可以走了。”   “额,是这样的。”使者接着说道,“吾主告诉我,若国王陛下身体尚好,便告诉国王,皇女海洛依丝已经行文肯定了我国的义举;还有……贵国强盛,吾国此次实在是出于义愤才出兵的,就怕贵国日后报复,不敢不留个护身符……因此条约中所说遣女为质必须达成,若是贵国不接受,我军自会攻陷柯卡莱,请走公主殿下的。不过兵凶战危,城陷之时分外混乱,到那时出了什么差池,我就不好说了……”   在克洛维什不断恶化的表情前,使者最后微笑着说道:“梅尔西斯公爵大人不日将北上与我国合兵,如果国王大人想要和平,最好早作回应,不然……我怕等小赛灵斯将军见了他的舅舅回改性啊。” 第一百九十一章 萤火镇之战(一)   约西亚的使者离开卡赛利亚军在彷徨谷的大营后不久,克洛维什·兰顿确定梅尔西斯已从陷落的卡赛利亚王国城镇阿克萨瑞启程北上,毫不犹豫下令挥师强行军西进。如今卡赛利亚军补给短缺,编制不齐,士气一天比一天衰弱,如果赛梅两藩合兵,卡赛利亚在兵力上将陷入劣势,到那时,恐怕克洛维什真的回天乏术了。   梅尔西斯是富强之国,凯特尔·欧斯莫亚又是名将,克洛维什只能寄希望于在他和约西亚·赛灵斯会和前,击溃一向以孱弱闻名的赛灵斯军再对付他。尽管一年前夏丹入侵期间的战事似乎显现出赛灵斯军队的新气象,但巴兹特诸侯们大都认为约西亚依靠的是他舅舅的力量,挣取的都是虚名,克洛维什·兰顿也不例外。此刻,他也无心在此事上多做思虑,他要做的是不顾一切夺取胜利。   穿过古城瑟瓦斯西方的红河河谷后的第一个早晨,卡赛利亚军遭遇了列阵于一座山岭上的数百赛灵斯骑兵,当即向他们靠近。赛灵斯骑兵在山岭上犹豫了不久后全数掉头向西狂奔,克洛维什见状立刻派出卡赛利亚骑兵全速追踪,主力紧随其后。追踪持续到黄昏,骑兵回报他们追踪赛灵斯骑兵到达了一处赛灵斯营地,不久后,又有一位骑兵回报,赛灵斯军队已弃营西撤,他们把辎重和营盘丢下还放了把火,狼狈至极。克洛维什看着西边天际的黑烟陷入了沉思,很明显,他们距离赛灵斯主力已经很近了。   克洛维什下令连夜追击,整整两天两夜间,赛灵斯后卫骑兵舍生忘死地阻止卡赛利亚追击骑兵对赛灵斯步兵行军的骚扰,两者间爆发了数十次激烈的战斗,终于,在一个百姓已逃散一空的小镇外的土坡上,卡赛利亚士兵发现了严阵以待的赛灵斯军队。这个小镇名为萤火镇。   碎盾者军团的军旗下,瑞卡瓦一脸严肃地眺望着远方警惕地结阵逼近的卡赛利亚骑兵,一语不发。现在的他已经回归碎盾者军团的序列,指挥碎盾者军团新军的三百骑兵作战。卡赛利亚军在长久的追击间前后诸部间隔巨大,现在正在前方聚集的是追在最前头的卡赛利亚骑兵部队,他们显然意识到敌人已经做好了堂堂正正作战的准备,敌我之间不再是追杀与被追杀的关系,因此稳重地选择了集结。   瑞卡瓦的眉头越皱越深,忽然,他猛地抬起手重重挥落,口中呼喊:“撤!”   众军士面露懵逼之色,他的副官阿尔杰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口问:“可摄政大人命令我们攻击敌人啊。”   “我们得换个更好的位置。”说完,瑞卡瓦转身便走,士兵们茫然地习惯性跟在将领身后,一路有条不紊地后退,直到卡赛利亚骑兵爬上了他们原先所在的土坡。   那一刻,风云突变。   西边的赛灵斯本阵处,约西亚·赛灵斯惊疑地望着回返的瑞卡瓦和他的骑兵们,自言自语出了声:“我有发撤退信号吗?瑞卡瓦想干嘛?”   东边的土坡上,带头的卡赛利亚骑兵终于望见了在远方安静列阵的赛灵斯大军,禁不住一阵恍惚,连忙勒马止步。   同时,瑞卡瓦忽然拨马回身,抽刀出鞘,大喊一声:“就是现在!冲锋!”闻言,他麾下骑兵们先后调转马头,紧跟瑞卡瓦冲杀出去。战马驰骋,尘沙如尾,约西亚看到瑞卡瓦率军转向东去,终于定了心,另一边,卡赛利亚骑兵看到赛灵斯骑兵杀近却毫无战意,敌人大军在侧的情况下,给敌骑缠上绝非好事,于是,坡上卡赛利亚骑兵转身后退,坡下的毫不知情只顾上爬,两方居然你顶我我撞你僵持到了一起。   未等他们中有人高喊一声“赛灵斯人在前头!”使得两方一道向东奔逃,瑞卡瓦的骑兵们已射出一波箭雨落入骑兵间,随即,他们挺枪挥刀撞向卡赛利亚骑兵。一时间,昏天黑地,人仰马翻。   卡赛利亚骑兵毫无战意,他们消极地抵挡、躲闪赛灵斯骑兵的攻击,前前后后一同朝东边涌去,赛灵斯骑兵们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沿行军路线分成一队队前进的卡赛利亚军势在前方撤退骑兵的冲击下竟然一队接一队稀里糊涂向后跑去了,瑞卡瓦愈看越激动,直到不知哪里飞出的一发流矢把他不远处的一位手下的喉咙射了个对穿,他才重新警醒于战争的严肃。   直到瑞卡瓦望到一处千人上下结成方阵的卡赛利亚步兵,敌人的败退才停止。眼看对方退势停止,士气重振,两边骑兵又有包上的趋势,瑞卡瓦当即下令撤退,赛灵斯骑兵们也不恋战,皆随瑞卡瓦摇摇摆摆的军官旗一溜烟退去了,回过神的卡赛利亚骑兵们本想追杀,然而西边跟上的其他赛灵斯骑兵已在左右找好位置,互为支援,敌骑也没敢追得太紧。   瑞卡瓦和部下向本阵冲去,这次,他没有去找约西亚,相反,他径直向奥格塔维娅统帅的碎盾者军团新军步兵移动,正接近着,瑞卡瓦忽见身裹银甲的莎莉丝特一抬手,阵中弓箭手纷纷拉弓搭箭,顿有宛如梦幻之感,用更直白的话说,他蒙了。   约西亚他不是想……杀人灭口吧!   瑞卡瓦转念一想也不对,约西亚有杀他的动机,可为何要借奥格塔维娅的手呢?奥格塔维娅像是会同意在战场上阴谋害死军官的人吗?而且他回归赛灵斯后经历了多次战斗,为何要在最重要的一场大战上处理他?   他正胡思乱想着,弓箭手们齐刷刷举弓对向斜上方,放出箭去,瑞卡瓦仰头看着箭飞上天空然后回头望向身后,只见一众追杀的卡赛利亚骑兵陷入箭雨,多有坠马的,箭幕后的骑兵们见状先后停了马,不再追赶。   我去,原来如此!   卡赛利亚骑兵们见敌阵迫近,也懒得再往前去,便回撤出了弓箭的范围,原野上,敌我两方骑兵你来我往,互相袭扰,不过都没下死力,他们都在等待最终决战的到来。   瑞卡瓦跃马冲到了奥格塔维娅和希斯瓦娜中间,戎装的奥格塔维娅兴奋地伸出手和少年亲热地击了掌,瑞卡瓦转身在她身边停下,骑兵们则绕到阵后休整去了。眺望远方,骑士们在旷野间驰骋,黑压压的军阵从远处慢慢迫近,勇敢的士兵在前方严阵以待,尘沙飞舞,长风拂面,奥格塔维娅在他的身侧志得意满地提缰安坐,瑞卡瓦隐隐能闻到她身上柔和的香味,他忽然间觉得,其实这样的人生也不错。   或许有朝一日,少女会统领大军在山河间追寻天下的伟业,那时,他会在少女的注视下率领勇士冲锋陷阵,肆意拼杀,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都有着非凡的默契感。   此刻,敌人想必已经得到了赛灵斯主力在此地列阵的消息,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卡赛利亚国王会立刻召集结成战阵,然后向我方逼近寻求决战。   很快,决定巴兹特命运的大战便要展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 萤火镇之战(二)   瑞卡瓦回归本阵后等了没多久便下马让马歇息,他找了个小木凳坐下还向旁边的辅兵讨了口水喝。然而才一会儿,约西亚处的高大家族旗帜竟打出了一个诡异的旗号。   “后退一百米?”奥格塔维娅疑惑地自言自语一番,然后挥手下令,“后退一百米!”   瑞卡瓦茫然地起身牵马和士兵们一同后退,他环顾四周,发现目光所及的赛灵斯军队全都在向西后退,心下更是疑惑,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从命。   远处,首先到达新的布阵地点的约西亚重新转好方向,默无声息地望回东方。方才等了好久卡赛利亚人都不到,约西亚觉得对面大概是存了稍作休息,重整阵型的心思,尽管如此,约西亚还是毫无主动进军的意思,赛灵斯军现在可是“慌忙逃窜不及遭敌追上”的设定,怎能主动上前呢?还是佯作后退勾引一下敌人比较好。   赛灵斯军队后退百米的不久后,纷乱的卡赛利亚军势间,一位骑士跃马飞奔到克洛维什·兰顿的卫队前,停步呼喊:“国王陛下!赛灵斯军后退了!”   克洛维什·兰顿目中寒光闪过,敌军明显是看到卡赛利亚大军逼近在即偏又阵型不整需要时间调整的情况,因而生了奔逃的心思。对卡赛利亚而言,现在最忌惮的便是拖时间,一旦梅尔西斯军赶到,卡赛利亚大军便会陷入劣势。稍作思索后,克洛维什下令:“让阿玛西亚公爵率领他的本部急速追赶,务必缠住敌人!其他部分尽快赶到战场,我们在那里会和布阵!至于落在后面的,不惜一切代价前进!”   “是!”传令兵领命散去,很快,停驻在卡赛利亚王旗四周的卡赛利亚军队重新动了起来,向西移动。   《布洛德末年巴兹特战事实录》记载,血历288年7月5日,克洛维什·兰顿率领卡赛利亚王国军队追击佯退的赛灵斯军队至萤火镇,双方爆发大战,此战雇佣了大量雇佣兵的赛灵斯方面总兵力一万六,战兵近七千,卡赛利亚方面总兵力两万五,战兵一万一千,然而,走在最后的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率领的六千卡赛利亚士兵直到战斗结束都没赶到萤火镇……   等了有一段时间,瑞卡瓦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支列成战阵前进的军队,他们走得很快,两杆摇摇摆摆的大旗竖立在军阵的上空,较高的一杆是红底金狮的卡赛利亚王旗,较低的一杆是蓝底银狮的阿玛西亚公爵旗。   “那人便是柏德文·兰顿!”奥格塔维娅有些激动地指向逼近的敌军阵线,“他在普泰克特征伐时便是战功赫赫的名将了!”   “他不会往我们这儿走吧?”瑞卡瓦眯眼眺望柏德文所在的方向,他极目所见的敌人估计有一千多,看不到的地方应该还有不少,总计应该能有两千,都是战斗兵力,想必战斗力强悍。不过这次奥格塔维娅的部队依然位于右翼,想必柏德文不会刚好朝这儿杀来吧。   在瑞卡瓦的角度看去,卡赛利亚人的先头部队明显减慢了速度,这很容易理解,两千士兵追击得正开心,忽然发现数倍于己的敌人,怎么都得懵逼一下。瑞卡瓦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敌军的构成,作为一马当先的追击力量,他们的军阵里的重步兵不多,盾牌也没看到多少,这样的阵容是无法硬碰硬地进攻对方战阵的。瑞卡瓦判断,柏德文应该会在原地暂且观望一番吧?   果然,没多久卡赛利亚先锋部队便停步了,他们在遥远的田野里肃穆地伫立,这个距离,弓箭是射不到的。   “既然如此……”他轻声自语。   号角呼啸,奥格塔维娅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向东方挥下手臂,说:“前进!”   将士们闻令皆踏步前去,从北到南,整个赛灵斯军阵动了,步卒一步步向前压去,骑兵们从阵线间的通道里跑到阵前整队,然后一往无前地冲向柏德文的大旗。众多的敌人不断推进之时,孤零零的卡赛利亚先锋在原地摆好了阵势,坚定而无畏,毫无退缩之意。   “真是勇将啊。”约西亚所处的位置比较高,这使得他可以越过骑兵们的头顶俯视广阔的战场,看到柏德文·兰顿和他的将士们的行动,他不禁轻叹出声。   “好多沙子。”瑞卡瓦没有得到冲锋的命令,只是在和步兵们一块前进,他的视线完全给扬蹄狂奔的骑兵和他们刨出的沙尘挡住了,因此忍不住无奈地叹息。柏德文·兰顿的事迹他也听过,从古堑城比武大会到禁血战争,再到普泰克特征伐和卡赛利亚崛起,柏德文的战绩绝对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一代名将。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他率领一众主要装备短兵的战士在平原上对抗大批骑兵,即便他天纵英才又有何翻盘的办法呢?   奥格塔维娅部只顾前进,纷乱烟尘间的厮杀他们看不真切,当中央的赛灵斯军队前列到达弓箭可以射中敌人的距离时,瑞卡瓦忽然看到,柏德文·兰顿部的东南面又走出了一众卡赛利亚军队,看旗帜是也阿玛西亚公爵的部曲。   “好家伙!我们有活干了!”瑞卡瓦当即抽出马刀,“来来来!你们的敌人在这里!”   “等等!”奥格塔维娅伸手拉住瑞卡瓦,“我们再看看他们到底打算干嘛。”   “多半是去支援阿玛西亚公爵吧,我们可不能让他们如愿。”瑞卡瓦心说此刻最好先摧枯拉朽地消灭柏德文的追兵,无论如何敌人对我方都有兵力优势,尽早削弱他们比较好,若是让两队敌人联系上,那消灭他们的难度可就翻番了。   只见新出现的卡赛利亚士兵们向前推进了一会儿便站定了,紧接着阵后冲出上百骑兵和三百步兵北上朝柏德文处移动。很快,已经战成一团乱麻的柏德文阵前亦分出一对步骑直冲援军而去,双方骑兵对冲了一波,正互砍间步兵也到位加入了战局。   “现在的敌人的战术基本等于添油,正是应该发挥兵力优势一步步消灭敌人的时候,我们应该再走快些啊。”瑞卡瓦有些紧张地说,柏德文·兰顿和他的士兵们远比他想象的坚强,现在敌人的一队援军已经就位,很快会有更多敌人赶到,要是到那时都没消灭掉柏德文的部队,那事情就难办了。另一方面,新到的敌军抢占战术位置的行动分外悠闲,毫无干扰和牵制,放任他们停在距离战斗区域不远的地方不是好苗头,现在正是把他们拖入厮杀,甚至以优势兵力围杀他们的时刻。   “别担心,一切都在哥哥的掌控中!”奥格塔维娅话音刚落,一位军官走到她身边,报告道:“将军!摄政大人以旗语下令,加快速度,进攻新敌!” 第一百九十三章 萤火镇之战(三)   接到约西亚的命令后,奥格塔维娅立刻令瑞卡瓦率骑兵离阵向南迂回,同时,她和麾下步卒都加快速度前进。碎盾者军团新军骑兵们一路冲到敌军西南边的一箭之地外停了马,静待奥格塔维娅的命令。瑞卡瓦看到步兵们一溜小跑赶到了弓箭可以射到敌人的距离处,二话不说先齐射出一波羽箭。   两百多支羽箭飞上天空又没入敌阵,尽管瑞卡瓦肉眼可以看到不少敌人倒下,但敌阵还是坚固稳定,下一刻,敌阵间也回敬出一波羽箭落入了奥格塔维娅阵中。弓箭手你来我往间,赛灵斯步兵毫不停顿地继续跑向敌人,终于,他们发出一声战吼,急速冲锋。   瑞卡瓦打了个手势让骑兵们跟上他又东进了一段,移动到了敌阵的南侧,他的视线再无敌军的遮掩,遥望东方,一部接一部的卡赛利亚阵列正在大步前进,烟尘宛若焚天烈火。   得加快速度了啊,他想。   北方,碎盾者军团新营步兵在承受了一乱弩矢和枪弹的攻击后最终撞上了敌阵,泾渭分明的两股军士间,刀枪剑斧舞出千道光影,百朵血花。瑞卡瓦握紧了腰间的刀把,皱眉无言。   很快,奥格塔维娅部南边的雇佣兵亦赶到了位置,他们把瑞卡瓦的骑兵们挤向了更东,然后咆哮一声压向了敌人的侧翼,在临交手前还每人朝敌人丢了一把沙子。   “可以了。”看着在两股赛灵斯军队挤压下扭曲的敌阵,瑞卡瓦轻声自语,他抽刀出鞘,向士兵们喊道,“准备战斗!”紧接着,他一马当先向东北方跑去,显然是想带士兵们插到眼前敌人的后方。   没跑几步,瑞卡瓦便看到了一众待命于敌人步兵阵列后的卡赛利亚骑兵,其间有不少铠甲华丽者,想必都是卡赛利亚的骑士和同骑士。注意到瑞卡瓦的出现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这是绕后的敌骑,稍作犹豫后,他们中便分出一支上前应战。   “目标,敌方骑兵队,重骑兵,冲锋!”瑞卡瓦大喝。   “呼啦!”阿尔杰率领的一百重骑兵齐声应和,跃马前去。   蹄声如雷,人吼马嘶,沙尘席卷,十几支骑枪折断之时,敌我两方骑兵终于撞到了一块。   “轻骑兵,两翼迂回,上破甲重箭!”瑞卡瓦又喊。   “呼啦!”原本部署在重骑兵两侧的两百轻骑兵在戈弗雷和艾弥亚的指引下亦咆哮一声,狂奔前去,他们绕过正在白刃厮杀的敌我骑兵,挺进到敌骑两侧,纷纷停下站在马鞍上,从箭壶里抽出破甲重箭上弦,拉满战弓,或直或抛,齐刷刷倾泻到敌骑间。仅仅一波,敌骑竟已死伤近半。有近十骑怒于两面袭来的箭矢,冲出队伍,直奔赛灵斯轻骑兵而去,他们的目标也不恋战,掉头便走,出列的卡赛利亚骑兵紧随其后,没多久,其他赛灵斯轻骑兵忽然挥刀舞剑四方围上,三两下便把他们消灭了。敌军步兵们本近在咫尺,然而赛灵斯步兵攻势极猛,他们根本无法抽出力量支援友军,只好眼睁睁看着赛灵斯轻骑兵在他们旁边射箭。   眼看骑兵们陷入苦战,劣势越发深重,敌旗下的指挥官又向他们支援了些骑兵,然而终究没能支撑多久,抵挡瑞卡瓦的骑兵队的卡赛利亚骑兵们狼狈不堪地掉头逃窜回他们的旗下。   瑞卡瓦看到敌骑退去,可敌阵后方的旗下仍有不少士兵,若是放任他们呆在这儿,碎盾者新营骑兵们是无法安心背冲敌阵的。计较已定,瑞卡瓦便命轻骑兵向敌旗下的敌方指挥官和他的近卫们放箭,不过对方装备当真精良,居然分分钟组起一面盾墙。   “行啊,你有盾牌你厉害,那我们直接冲呗!”瑞卡瓦不悦地再度下了冲锋令,轻骑兵最后射出一轮箭后,重骑兵又一次“呼啦”一声撼地而去,紧接着,轻骑兵们亦在瑞卡瓦的指挥下绕到另一面,围攻敌将。   战斗没有持续多久,瑞卡瓦忽然敌旗倒下,下一刻一彪骑兵破围而出,正中的精甲骑士瞳闪红光,半身血红,他们冲出包围后毫不犹豫狂奔东去。见状,瑞卡瓦即刻重整部队。   敌人的援军已经接近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东方,铺天盖地的黑压压战争正在推进,其中,卡赛利亚的骑兵们正在飞奔驰援。   瑞卡瓦深深凝望向身侧的敌人,在连番不断的冲击下,他们的阵线已经明显弯曲、松动了,瑞卡瓦锐利的目光在敌人的背后切割了一番,最后,他高举马刀,决绝地挥落:“最后一波破甲箭!那个方向,冲!”   面对不多的回身垂下长矛阻拦骑兵冲击的卡赛利亚步兵,轻骑兵们跃马贴近,拉满搭上破甲重箭的弓弦,径直射向他们。他们倒在乱箭之中后,骑兵们齐刷刷吼了一声“为了赛灵斯!”然后一拥而上,撞进了卡赛利亚人的阵线。   战马和骑兵凶猛地挤进卡赛利亚士兵间后,饱受重压摧残的卡赛利亚阵线终于碎裂了,赛灵斯步兵们趁他们因骑兵的冲击混乱的机会猛攻上去,三两下已钻入卡赛利亚的战阵间,被分割得三三两两的卡赛利亚兵没能坚持多久,破败之势从一头蔓延到另一头,最终,所有人都放弃了战斗,转身逃散。   “好了好了!出来!整队!”在乱军间,瑞卡瓦费力地扯着嗓子喊叫,他的骑兵们都在溃兵的洪流里举步维艰,敌人的援军马上就要到了,瑞卡瓦可不敢呆在这儿等着别人打。   不久后,前面的敌人越跑越少,瑞卡瓦终于能看见奥格塔维娅的旗帜了。又嚎叫了会儿,瑞卡瓦好不容易召回了上百骑兵,其他部下要么杀红了眼,要么正在费力地靠近,东方,驰援的卡赛利亚骑兵因为友军溃兵的阻碍不得不停下,为幸运的瑞卡瓦拖延了不少时间。   忽然,北方一阵狂风席卷。瑞卡瓦定睛看去,又是一彪骑士杀透了赛灵斯骑兵们,破围而出,正中一骑一手持阿玛西亚公爵大旗,一手持卡赛利亚王室大旗,目中红光激射,浮现淡淡蓝光的旋风席卷在他身边,任何飞向他的箭矢都诡异地改变了轨迹,乱飞出去了。   “这又是……什么血契秘术?”瑞卡瓦正疑惑间,东方的离他最近的卡赛利亚军队间爆发出一阵鼓声,只见他们停下脚步,巍然屹立于田野间,弓箭手们涌到阵前站好,向斜上方张弓搭箭。 第一百九十四章 萤火镇之战(四)   “小心箭矢!”注意到靠近的卡赛利亚弓箭手们放箭在即,瑞卡瓦连忙暴吼一声,随即抱住马颈翻身侧倒,用两腿夹住马腹,躲于马下。紧接着便是一波箭矢泼洒而来,眼前只剩马毛的瑞卡瓦耳畔满是箭头撕裂空气的爆鸣与战士和战马的惨叫声,待到落箭声停息,四下徒留翻滚哀嚎之声时,瑞卡瓦才翻回马背处,伸手拔掉两支落在鞍上的箭,重新坐稳。   原先满是溃兵和友军乱窜的战场此刻空阔了不少,地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血水横流的尸体,瑞卡瓦的部下们多半装备了精良铠甲,情况还好,没有大量伤亡,反而是不及逃走的卡赛利亚溃兵铺了一地,他们装备一般,在友军的箭矢下比敌骑更加脆弱,惊魂未定的赛灵斯骑兵们环顾四周,只觉触目惊心。   瑞卡瓦暗骂一声“该死”,然后举高手挥舞,大声呼喊:“集合集合!”在匆匆聚集完附近的部下后,他忙不迭地狂奔冲回了奥格塔维娅的军队里。卡赛利亚人的第二波箭矢划过天空之时,他已经由友军两阵间的通道一头冲到了阵后,他的身后,赛灵斯的弓箭手们亦张弓搭箭回击敌人,紧接着打出一阵齐射。   “嗖嗖嗖嗖”的伴奏里,瑞卡瓦清点完随他跑回或独自退到阵后的部下们,发现仅仅一次战斗他已损失了近四十位部下,这场战役虽然开局不错,可到底才刚刚开始,出现这般伤亡,瑞卡瓦不禁皱起眉来,仗还有得打,他可不能早早地把自己的队伍整得失去战斗能力。   暂且先休息会吧。   约西亚处发给一线部队的指令很明确,急速进攻。奥格塔维娅部和南北两侧的友军都在马不停蹄地前进,弓箭手在后面互相抛射,步兵在前面大步冲锋,然后敌我两方再度撞到一块,厮杀再起。卡赛利亚军队为了追击赛灵斯的诱饵已经日夜兼程地狂奔两天了,之前他们为了从比利提斯赶回卡赛利亚更是强行军了好几天,他们的疲劳可想而知,约西亚的计划便是趁敌人士卒疲惫之时用养精蓄锐之时摧枯拉朽地击败他们。   虽然敌人有兵力优势,但我方已击溃了敌人的两部,剩下的敌人又未全都抵达前线,还有很多在后面赶路,想必……战局应该稳了吧?   要不划会水?瑞卡瓦想。   战斗仍在继续,相比之前假称斯巴达克时,今天的战斗尤其简单粗暴。赛灵斯军队前进,攻击,再前进,继续攻击,最多只是短暂停顿调整一下阵型。瑞卡瓦一语不发地站在奥格塔维娅身旁眺望前方的战场,又是一队敌人在赛灵斯的优势兵力猛击下溃败了,四散宛若群蚁,箭矢仿佛蔽空的群鸦黯淡了日光,杂乱的战鼓和号角间杂哀嚎回荡不息,远远望去,又是一片黑压压的卡赛利亚军队正在风沙间冲进。   战斗最惨烈之处,支援得最为及时的卡赛利亚骑兵正和赛灵斯的战士们在死尸垒出的丘陵和血水浸出的沼泽里厮杀,骑兵是机动性最好的兵种,他们冲在最前面,因而得到命令支援前线军队,帮助他们支撑到后援抵达。原本平坦的原野已被尸骨堆得凹凸不平,难以行走,双方战士们艰难地在起起伏伏间挪动,挥舞武器互相砍杀、穿刺。血瞳在昏暗的修罗场里闪动,恍惚间给人一众恶鬼降世之感。散落在四处的无主战马展示了卡赛利亚骑兵们的惨重伤亡,瑞卡瓦看到有卡赛利亚骑兵已疾驰东去,对身后的战场不管不顾,他们的披风上还沾着血。赛灵斯军队依旧占据着战场上的兵力优势,在瑞卡瓦视野之外的地方,赛灵斯战线的两端已深深折到了卡赛利亚阵列的侧面,甚至后部。他们,不断前进。   随后,瑞卡瓦又率部下出阵冲杀了两次,终于,在卡赛利亚骑兵们死散殆尽前,卡赛利亚的王旗再度飘扬在了战场上。然而这没能改变他们的劣势,当卡赛利亚两翼军队接连溃退后,全面攻击的号角终于响起了。   “目标,卡赛利亚的王旗,冲锋!”悠长的号角声里,奥格塔维娅高举长剑直指苍穹,重重挥向敌人的本阵,慨然呼喊。   最后一次,瑞卡瓦越众而出,率部下冲向卡赛利亚人的阵列。   “莉莉丝护佑!”他的身后,赛灵斯全军战吼大作,仿佛可以震散流云。   ……   大片大片饥饿疲惫的战士们潮水般溃逃,只有卡赛利亚的禁卫骑士们还随护在国王左右,他们拔出佩剑,无畏决绝地望向西方。那是溃兵们背对的方向,也是赛灵斯入侵者攻来的方向。   远远看去,就像是绝望的洪流中最后一个巍然不动的山丘。   旗帜还在飘扬,但敌人已经围了上来。   克洛维什没有想到,这场战争的结束会在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外。即使作为国王,他都不曾听闻过卡赛利亚王国有一个叫萤火镇的地方。   可如今,他的命运却与这里紧紧捆绑。   正面,侧面,后面,赛灵斯的战士们越聚越多,直到把这里围成铁桶。但出人意料地,他们没有一个试图攻过来。   直到一个囚车被四匹马拉了过来。   那里的士兵散开,留出了一条走向囚车的路。一位骑士走到囚车边,将门拉开。   被羞辱的愤怒堵塞在每一个卡赛利亚禁卫骑士的心头。   “哈哈哈哈哈!”克洛维什扬天长笑,道,“你们就是这样对待血族的君王的么!”   “国王身为血族贵胄,想必武力惊人,您又是一国之主,地位重大,不敢轻忽啊。”凯·迪利安跃马走到卡赛利亚阵前说道,“这是约西亚大人为您特地准备,连王子殿下都没这个待遇,不会落了王家威严的。”   那囚车确实非同一般。它内部很大,木材黑亮奇异,透过栅栏能看到其中的精致陈设,长椅、茶几、烛台都有着华丽的雕纹,除此之外还备有厚实的皮封书本、鎏金瓷茶具,四面还有外落的彩绘帘子。无视这方便从外向内窥视的栅栏,其规格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国王级别的奢华马车。   但再豪华,这也是囚车。   囚车外部满满地以镀银的方式绘着诡秘而美丽的图案——一般人会那么想。克洛维什作为血族君王很清楚地知道,这是压制血能的符文法阵。   呵,称王十载,一朝成囚。   “也请让我的部下体面地回家安享和平吧。”他说。   “没问题,我们不可能为难各位血族贵人。”   克洛维什点了点头,走向囚车。   “王上!不要!”有骑士喊道。   “好好活着。”他头也不回地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战场风景   卡赛利亚军溃败后,赛灵斯兵的追杀持续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都未停止。当瑞卡瓦从杀红眼的恍惚里清醒过来,手腕不再微微颤抖时,眼前已完全变为另一番模样,那是一条狼藉不堪的乡间小路,抬眼望去小路和两侧都是丢弃的兵甲辎重和面朝东方倒下的残破尸体,卡赛利亚溃兵和赛灵斯追骑的背影在四处摇晃远去,山林的上空升腾着数道黑烟,应该是燃烧的遗留物资或百姓的村落。   瑞卡瓦停下马,茫然地环顾四周,他的身边已经找不到部下,附近只能看到一些停下休息的赛灵斯士兵,他们的肩膀上大都挂有大大小小的包袱,大概是沿途搜刮的战利品,其中不少人还带着用绳子捆好的俘虏,看样子此战将士们收获颇丰。   不远处的小路旁有一辆翻到的马车,车旁倒有五杆沾满血污的旗帜,上面的纹章尚可看清,都是卡赛利亚血族贵族的家纹。马车翻倒的一侧乱七八糟地倒着好多箱子,一位棕发微乱的高瘦年轻人有些慵懒地坐在一个漆黑长箱子上,手执一支银杯,微微晃荡。   忽然,他鬼使神差般地回过头,正望向瑞卡瓦探察的眼光,瑞卡瓦不禁一惊,那人竟是丹泽·兰若斯。   丹泽默默地望了瑞卡瓦一会,开口问:“苦战一日,想必阁下很是疲惫了,不如坐回一叙?”   瑞卡瓦不置可否地回望附近,很快确定有不少常备军士兵在这个地方休息,遂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丹泽·兰若斯坐着的漆黑长箱子处坐下。   “这马车为北方卡拉布克伯爵所有,大约是奔逃时太过匆忙磕在石头上,这才翻倒路边。我赶到时,士兵们已把车上的财物搜刮了一番,不过幸好,还有瓶美酒留着供我们休憩时享用。虽然瓶上无标,但细细品后可明显分辨出这是艾平尼纳尔的酒庄出产的佳酿,在巴兹特不可多见。”说着,丹泽把手中银杯放到左手边的木箱上,从侧前大开的箱子里取出已启的酒瓶和银杯,向瑞卡瓦扬了扬,“喝吗?”   “喝。”瑞卡瓦颓废地望着东方的原野,语调平淡。   “给。”丹泽往银杯里倒了半杯酒,递给瑞卡瓦。   接过酒后,瑞卡瓦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为何不醒醒酒呢?直接饮下未免太过干涩,稍等片刻会更加甘美。”丹泽有些惋惜地埋怨道。   瑞卡瓦苦涩地笑了笑,说:“厮杀太久,渴得慌。再者我一向不喜饮酒,好酒坏酒于我无甚差别。”   “哈哈,言之有理,不过好酒遇不到善品之人,只能和普通水一样用作解渴,细细想过还真是有些委屈呢。”   “说得不错,但换个场景就未必了,即使是佳酿,为穿行沙漠即将渴死之人当救命水狂饮,也比遇到饮酒大师有价值得多吧。”   丹泽闻言微笑:“言之有理,只是话间种种,恐有指点命途之兆啊。”说完,他又为瑞卡瓦倒了一杯酒。   “别多心,我只是随口一说。”话毕,瑞卡瓦和丹泽碰了杯,各自饮酒。   从拉蒂亚神秘地下室里的冲突后,两人再无交流,最多眼神相触。瑞卡瓦没有想到,在萤火镇和卡赛利亚兵大战一番后,他竟会和丹泽坐在一块喝酒,人生实在是难测。不过话说回来,丹泽·兰若斯绝非阿坎达尔、昆庭·韦德洛特那样的容易袭杀之人,瑞卡瓦在赛灵斯的宫廷里还有得过,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总是个好事。   正胡思乱想间,瑞卡瓦座下的漆黑长木箱的右边又坐下一人,扭头看去,竟是塞西莉亚·奇帕夏。   “好久不见。”塞西莉亚剪短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把额头靠在并拢的膝盖上轻声喘息,很是疲劳的样子。   “好久不见,丹泽大人缴获了好酒,要喝点解解渴么?”瑞卡瓦问。   “来。”   听到她简洁的回应,丹泽又取出一支银杯倒了半杯酒,递给了瑞卡瓦,瑞卡瓦又点了点塞西莉亚的肩膀叫她坐起,然后把酒杯递给她。塞西莉亚从瑞卡瓦手里接过酒杯微微摇晃,透过杯口无言地品鉴起杯中紫红透明的酒液,她看了好久,期间还嗅了嗅,然而一直没有喝。   瑞卡瓦猜测她是在习惯性地醒酒。   “有没有水壶?”瑞卡瓦问。   丹泽没有回答,他直接从手边提出一支牛皮水壶递给瑞卡瓦,瑞卡瓦扭开塞子大口往嘴里灌水,喝了个尽兴,只是隐隐觉得水里有股血腥味。   “那么长时间不见你踪影,你去哪里了?”时近傍晚,终于品了口酒的塞西莉亚问瑞卡瓦。   “出使柯克莱啊。”   “出使半年?”   “途中情况比较复杂,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   “那也不会拖出半年时间,比起这个,还是死在途中的可能性比较大。”   “别问了,好累,不想说话。”   当夜,约西亚令碎盾者军团驻扎萤火镇,雇佣兵骑兵和部分家臣继续追杀溃逃的卡赛利亚军队,次日,约西亚率部押送卡赛利亚国王前往柯克莱。临走前他得到报告,阿玛西亚公爵柏德文·兰顿摆脱追捕,逃往封地蓝狮城,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未能赶到战场,正飞速向封地撤退。   ……   十余日后。   柯克莱城折剑堡,阴暗的王殿,转战数月的克洛维什再一次站在了殿门口。殿内如往常那般阴暗,殿中长长的红毯左右两侧原本是卡赛利亚众臣站立之地。此刻,那里站满了顶盔戴家的赛灵斯官兵。   “请吧。”他身侧,巴特莱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克洛维什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正前方的王座上坐着一位少女。   “父亲!”少女想要站起来,却被旁边年轻的银甲将军摁着肩膀摁了回去。   那是他的小女儿,和赛灵斯伯爵之子约西亚。   克洛维什还是没说话,只是冷冷地往前走。他走过的地方,所有士兵都将武器奋力伸向空中,然后收回。   “真是可爱的女孩啊,难怪国王陛下不愿意交出来。”约西亚笑着走下阶梯,“那就留给国王陛下您好啊,作为骑士,我不喜欢夺人所爱。”   克洛维什面无表情。他心下虽有片刻欣喜,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深层的含义。约西亚此前关于条约的种种刁难,不过是在激他出战。事实上,真正让克洛维什下定速战决心的是梅尔西斯军队背上的动作。   “不过在此之前……”约西亚站定阶下,抽出长剑,直指向天。   他骄傲地环视着跃跃欲试的将士们,高声喊叫道:“赛灵斯万岁!”   “赛灵斯万岁!赛灵斯万岁!赛灵斯万岁!”士兵们激动地满脸通红,他们声嘶力竭地叫喊,把刀剑枪戟伸向天空,又重重顿在地上,往复不断。   整个王殿内,充溢着赛灵斯武人骄傲的宣示。   “我们……赛灵斯……是东方的狮子!”约西亚喊道。   “狮子!狮子!狮子!”   以伯国之身力撼王爵,怎能不是狮子!   不知道这群疯子喊了多久,克洛维什冷冷地旁观着敌人得意的炫耀,直到约西亚做出安静的手势,结束了狂欢。   “是时候签合约了呢。”约西亚笑着从客串他近卫的瑞卡瓦捧着的木盘中拿过一卷羊皮纸,“首先是这个……”   克洛维什接过文书,才一眼,便惊地抬起头,盯着正笑容诡异的约西亚。   这是一份给北格诺尼亚大公的信,内容是要求他退出比利提斯,撤回瓦里安要塞北方,署名处写着长长一溜名字,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布洛德、西巴兹特总督切斯特顿·泽罗、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露普联邦国王米哈伊尔·露西亚、梅尔西斯公爵凯特尔·欧斯莫亚、瑞瓦库特总督文兰·玛卡沙……等等等等,几乎巴兹特所有诸侯都在列。   “就差你了。”约西亚说。   当夜,卡赛利亚王国分别向赛灵斯伯国和梅尔西斯公国割让了克尼亚斯和废境,换到了苦涩的和平。 第四卷 霜狼咆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贝伦卡恩同男爵   卡赛利亚的战鼓声远去了,这块土地又一次迎来了久违的和平。   灰蒙蒙的天空流云惨淡,清澈的河流从幽深密林中跳出,欢快地绕过低矮简陋的小城堡,穿过浓郁翠绿覆盖的深黑田土,又跳进了另外一片密林。   穿着深棕皮短袍的瑞卡瓦扶着锄头,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顺便掏出口袋里的旧毛巾擦拭去额头的汗水。   这里是因斯帕克的贝伦卡恩堡外的农田。   至于瑞卡瓦为何会在这个地方悠闲地锄地,那当然是因为……他成了这座城堡的男爵。   卡赛利亚建国以来首次承认战败,且被迫向赛灵斯伯国割地赔款。战后各国各自收兵回家。瑞卡瓦在撤军前被赛灵斯伯国摄政约西亚·赛灵斯以酬功为由升为碎盾者军团新军副指挥且封为同男爵,这次不同以往,他终于有自己的领地了,那是因斯帕克的一个城堡和辖下的土地。   当然,约西亚不会说他封赏瑞卡瓦的原因是他假扮斯巴达克在卡赛利亚搅得一手好屎。他的理由是瑞卡瓦出使卡赛利亚艰苦重重,而且没有落下赛灵斯家族的面子,之后在赛灵斯进攻卡赛利亚的战役中也功劳很大。虽然分封仪式的在场血族眼神里都漫溢出满满的怀疑,但好歹没人出声打约西亚的脸。   尽管被封为同男爵,但瑞卡瓦并不打算从此以后就留在城堡里安心经营,哪怕约西亚一直这样鼓动他。在常备军当骑兵统领可用的兵力和装备明显比在一个暗搓搓的小城堡里当男爵要多,在赛灵斯城里机会和资源也比贝伦卡恩堡多得多,为了立下更多的功劳他也得选择继续跟奥格塔维娅兄妹混啊。   没发呆多久,远方马蹄声渐起,越靠越近。   瑞卡瓦定睛看去,原来是克利夫兰·怀特。这位年轻士兵套着结实的深青甲胄里,鞍下骏马肥壮,古铜肤色的脸庞仍是从前那样坚毅深沉,鞍两侧挂着不少的行李,一副很快就要上战场的样子。   “将……咳咳,贝伦卡恩同男爵,您好。”他说。   “原来是怀特骑士,怎么有空跑到这里来了。”瑞卡瓦笑道。   克利夫兰在这次战后也被封为同骑士了。这次大战赛灵斯收获颇丰,领土财帛不说,威望更是大大增强了,大规模封赏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们不是休息几日后都得去赛灵斯参加庆典么。反正我们都在因斯帕克,顺路,不妨到时候一起走。”   “这样啊,可以可以,我看你行李都带好了,不会已经做好走的准备了吧?”   “没错。你呢?你打算何时走?”   “再过些日子吧……你可以住在我这里住些日子,到时候一块走。”   “正有此意。”克利夫兰说着便下了马,牵着缰绳走向瑞卡瓦,“身为男爵你居然亲自刨地,实在是没想到。”   “难不成你没刨过么?”瑞卡瓦无力地瞥了他一眼。   “没有。之前我是地主家的孩子,没下过地,家破人亡之后也都是在城里找活干。”   瑞卡瓦苦笑一声:“想不到你还有这种过往。哎,说来惭愧,我从小最向往的就是当个侠盗劫富济贫,比如抢你家这种地主接济穷人之类的。”   “若是如此,你在卡赛利亚所做的种种,也算是了却了你的一桩心愿了。”尽管莫名躺枪,但克利夫兰的脸上还是没露出一丝一毫负面的色彩。   “事实上,约西亚早就了却我的心愿了,但是还不够。”瑞卡瓦说,“我父母早亡,所以我是被我的叔叔带大的。我第一次下地,我叔叔就说,你和你爹一样,这辈子是肯定没法安安心心靠种地吃饭了。”   “他为何那么说?”   “我也不知道,他也没解释。”   “反正他的预言还是挺灵验的。”   “我觉得这可能不是预言,而是……看人的能力。我刚才试图想象,想象自己如果是个为人所制的农夫的话会怎么样?”   “结果呢?”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被骑士统治着的农夫,然后我感到沮丧、耻辱、愤怒,以至于我不想再碰那些农具一下,我只想去拿我的刀,牵我的马。”   “心高气傲,不甘为人之下。”克利夫兰短暂评论后马上一脸疑惑,“不过,若真严重至此,你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之前的我……算是个隐士吧。算了,不提了。”瑞卡瓦扛起锄头,掉头走开,寻自己捆在埂边木柱上的马去了。   克利夫兰上马跟上,顺便环顾了一遍四周的田野,问道:“说起来你刚才耕的是你名下的田产吧?这里原先没有佃户么?”   “有啊,我来这前一天就病死了。呸,救都不给救,我刚到就得给人办葬礼,真特么晦气。”   “……”   待到瑞卡瓦也上了马,二人一前一后,也不急切,晃晃荡荡地朝着城堡去了。一路上两侧田野里颇能看见些劳作的农夫农妇,这些人还不是很眼熟瑞卡瓦,只是看到一位衣甲精丽的骑兵和一位悠闲从容的骑者走过,便纷纷朝二人行礼。而且据瑞卡瓦观察其中有大半都是朝着克利夫兰行的,滑稽好笑,但还是忍着没笑出来。   略走了些许时候,二人又遇着一群羊“咩咩”地从土路上挤过去,跟在后面的牧羊老人明显眼睛不大好,因为他左眼根本睁不开。   瑞卡瓦也不急,趴在马背上向侧面俯下身逗弄起路过的羊来。虽说一股膻腥气,但摸摸羊毛还是挺享受的。   瑞卡瓦乐在其中,不由惬意地叹息道:“你看这小羊多可爱啊,多乖多听话,不给人找事,成群结队的,让干啥就干啥,和和平平,岁月静好。可惜啊,落给人再多羊毛,到头来还是免不了一刀。”   “身为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克利夫兰说。   “就是,身为羊,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哎,可叹可叹。”   和羊群辞别后不久,二人终于赶到了贝伦卡恩堡前。经过堡门前的路口处时,克利夫兰居然还看见了两具挂在木柱上的男子尸体。   走到堡门前回应完看门士兵的敬礼后,瑞卡瓦停下脚步,无奈地叹气道:“这城堡真是……丑哭了。”   没错,克利夫兰也觉得这城堡挺丑的,布局外观怎么看怎么碍眼,还挺老旧,一副很久没人修整打理的样子。   “我觉得少主这件事实在是干得不厚道吧,把那么丑的城堡给我干嘛。”瑞卡瓦怨念满满,“话说这城堡什么来头啊?你在因斯帕克呆得久,应该比较清楚吧。”   “哦,听说这城堡原来属于一家血族男爵。然后在三十年前左右吧,那时冒瘟疫,名字叫血灼症好像,这个血族男爵全家都病死了,真的是一个活口都没留,直接绝嗣。之后这个城堡就回到赛灵斯家手中了。”   瑞卡瓦顿觉一阵恶寒:“原来这城堡的来头那么可怕,在下细思恐极啊,约西亚真的不是对我有意见么!”   “能有个城堡已经很不错了,何必挑三拣四呢。反正血灼症我们人类又不会得,怕什么。”   “等等?你说啥?人类不会得?难道只有血族会得这种病?”瑞卡瓦惊讶道。   “没错。”   “我还以为血族不会得病呢,没想到啊,不仅有,而且还有只有血族会得的病。”瑞卡瓦若有所思地说着,他抖抖缰绳,马便载着他走进了城门没关的贝伦卡恩堡中。   克利夫兰没想到这城堡外面看起来那么烂,里面居然行人还不少,从狭窄的小路上走过,他看到铁匠铺、裁缝铺、酒馆之类的存在以及少许民居,再往里走走,这才发现里头居然还有个小集市。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二人在领主居所旁的马厩里放好马,卫兵已帮他们开了门。克利夫兰觉得这里的兵力简直寒酸,不过联想到瑞卡瓦没有养私兵的习惯,他倒也好理解。二人快步走进了领主居所,当先是一个有一张长木桌和领主中座的大厅。木桌上点着灯烛,有几人已经等在里面了。   “你们几个,调查的怎么样了?”瑞卡瓦坐了下来,问他们道。   “领地内跑了个遍,一个磨坊都没有,更别提水车了。”艾弥亚目光黯然。   “神特么一个磨坊都没有!”瑞卡瓦不悦道,“城堡的先代统治者们到底有没有好好种田!”   “全境加起来有四把剑,七把刀,长矛十五把,弓三张,能用来打架的农具另算。”戈弗雷神色低沉。   “我能骂人么……”   “额,搜罗所有男丁,我们最多能拉出大约四百人的队伍。”戈弗雷又说。   “这个……还能忍。”   瑞卡瓦沉思片刻,终于还是无奈地耸肩摇头叹气一番,最后一头趴在桌子上。   “我觉得少主简直就是丢了个烂摊子给我,你们觉得呢?而且,作为一名同男爵我的财产还真是微薄地可怜啊。”   “没错。”扎克雷首先帮腔。   “咳咳。”克利夫兰假装咳嗽了两声。   戈弗雷兄弟面面相觑,不说话。   “克利夫兰,我们在贝伦卡恩堡还要呆些日子,有点事情要处理,不如……你帮我个忙吧?” 第一百九十七章 领主权力   克利夫兰·怀特本想直接答应,可看到瑞卡瓦身边几人诡异的神情后,他硬生生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转而问:“请问……是何忙需要我帮啊?”   “我的封地内有一家豪强,姓蒙洛,他们家族虽然没有爵位,但有免税的特权,不巧的是我有近五成土地都在他家名下,不仅如此,他还在领外有很多土地,势力很大。”瑞卡瓦也不急,他安然坐在木椅上为克利夫兰娓娓道来。   克利夫兰脸色微变,问:“你想剥夺他们的免税特权么?”   “免税特权是赛灵斯家族颁给他们的,我哪有胆子剥夺。”瑞卡瓦面露尴尬的笑容,轻轻挠了挠头。   “所以你想夺走他们的田土?”克利夫兰更惊愕了。   “差不多吧。”   “即使你是领主,你也不能随便夺取百姓的土地啊。”克利夫兰略显失望地看着瑞卡瓦,“要是你不由分说抢走百姓的财产,必成众矢之的,连约西亚大人都未必保得了你。”   “呵呵,怎会是不由分说呢,蒙洛家族有错在先,我有处理他们的大义啊。”   “愿闻其详。”   “我巡视贝伦卡恩堡下辖领地时发现蒙洛家族在主据庄园的基础上私筑城堡,立刻以领主之名要求他拆毁城堡,交纳罚金,可是,他们拒绝了。再者,蒙洛家族压迫村民已不是一天两天,民怨颇为沸腾,除之正是为民谋福。”   “你新到领地,立足未稳,他们肯定不服,而且你初来乍到就发布如此重要的命令,他们拒绝也不意外。臣属私建堡垒,对领主确实很不利,而且又是欺压村民的劣绅,我认为你可以等统治稳固了再处理他们。”   “可是,我正等他们拒绝呢,”瑞卡瓦笑得有点邪恶,“这样我就有惩罚他们的借口了。我忌惮臣属私筑城堡,更反感臣下的免税地产和有威胁的势力,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正是处理他们的时候,等处理完了,我的势力也能扩张不少。”   克利夫兰的眼睛瞪得老大:“他们可是已经筑起城堡了,以你的兵力你如何征讨他们?他们在本地经营日久,势力很大,恐怕不是你撼动得了的,即使你野战得胜迫使他们守城,他们也能从其他地方叫到沾亲带故的外援,到时候你还是无法令他们屈服。”   “我可不会慢吞吞磨过去。”   “你的意思是?”   “我来贝伦卡恩堡时带了些精骑作为护卫,都是和我们在谢夏尔奋战的勇悍老兵,每人带了三匹马,现在都住在城堡里,加上你,我可以凑出二十七位具甲骑兵。我明日会带大家奔袭蒙洛堡,早上用完早饭出发,不到中午便能赶到。扎克雷不和我们一块去,他负责召集民兵支援我们。等处理完蒙洛家后,大家都能分些财货。”   “士兵们已经同意了?”   “同意了,你呢?”   克利夫兰犹豫了会,问:“你先前说你给蒙洛家下过拆城令……你下了几次?”   “只有一次。”   “一次劝说不成立刻动手,未免太急,不过这般行动正好出其不意,想必胜算很大。这类小城堡在和平时期通常不关城门,蒙洛一个地方豪强的手下也不会有专业的士兵,估计等我们冲城下,他们的城门都没关,丁壮更来不及上墙。行,我同意。”   瑞卡瓦满意地点着头敲了两下桌子,说:“嘿嘿,就那么愉快地决定了。现在,我们用饭吧!”   ……   第二天清晨,瑞卡瓦和士兵们用过早饭,穿戴好盔甲,出城远去。骑兵们穿越田野,快马加鞭奔向北方。早起耕作的农民们只知道有一队精锐骑兵急匆匆地行军,士兵们都一言不发,分外严肃,只有马蹄声在飞扬的黄土间震荡。   午前,骑兵们逼近蒙洛堡,城堡外田地上的村民们都茫然地停下手中的活,抬起脑袋伸长脖子满是疑惑地望着飞驰的骑兵直冲进城门两侧挂着吊死的尸体的蒙洛堡里。   “你们……你们是谁?你们不能进去,请……”一位守门的壮丁看到二十多气势汹汹冲进城堡的具甲骑兵很是惊慌,他畏畏缩缩地说,然而没有人理他,只有冲在最前面的戈弗雷举起刀鞘朝他肩膀上轻轻一劈,当即把他劈倒在地,疼地一边哭喊一边打滚。   蒙洛堡的构造相当简单,骑兵们走正门越过城墙后一路直冲至蒙洛府邸门前,门前本有三位守卫,其中一人看到有骑兵冲入即刻大喊大叫地退入府内,只剩下手足无措的另外两人继续守门。骑兵们冲到门前也不听两人问话,抽刀便砍,一个照面已将两人乱刀砍死。   紧接着,骑兵们马都不下直接进了府。   “贝伦卡恩堡同男爵瑞卡瓦在此!”艾弥亚在府邸大厅内拨马转了一圈,单手持剑威严地扫过厅内惊慌失措的众人,大喝一声。他话音刚落,他们竟是呼啦啦一下子把防身的物件丢了一地,任凭甲兵们用武器把他们逼到墙角蹲好。   很显然,蒙洛家族的核心人物不在大厅里。   瑞卡瓦不悦地跳下马,三两步走到蒙洛府邸大厅的主座上坐下,默默地看着士兵们控制住府邸,然后分出人手搜人。没等多久,搜人的士兵们已押着几人重新走入大厅摁倒在瑞卡瓦座前。   瑞卡瓦默默地扫了他们一遍后问正中的中年人:“你就是蒙洛家主?”   “是……是……草民是蒙洛家主,不知贝伦卡恩同男爵何故驾临寒舍,拘捕吾等,草民冤枉,请同男爵大人明察。”中年人强自镇定地回瑞卡瓦话,可身体还是忍不住在微微哆嗦。   “大胆!汝私筑城堡,已是大过,现在我们便在该堡之中,何来冤枉!不从主令,更是叛逆大罪,我上门抓捕汝等,有何不可!”   “大……大人有所不知,草民也是有苦衷的,草民……”   “闭嘴!”瑞卡瓦怒喝一声,戈弗雷当即大步上前甩了蒙洛家主一巴掌,打得他当即掉下两个牙。   “汝,反叛大罪罪证确凿,我以汝之主君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的名义宣判,汝……”瑞卡瓦这才意识到他没问蒙洛家主的名字,不过事到临头他也懒得问,便接着说,“我以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的名义宣判汝,蒙洛家主,绞刑,财产尽皆充公,子女收监,暂待发落!即刻行刑!” 第一百九十八章 送上绞刑架   窗户紧闭昏暗无光的蒙洛府邸大厅里,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宣判完毕,士兵们拉走蒙洛家主准备行刑,厅内其他人忙七嘴八舌地劝说瑞卡瓦展现仁慈。瑞卡瓦当然不会放过到嘴的肉,他不悦地抬手狠狠砸落在椅子的扶手上,怒喝:“可笑至极,同男爵岂有出尔反尔、包庇罪大恶极之徒的道理!再有言者,皆收押听候发落!”   瑞卡瓦话音已落,厅内已满是女眷哭泣声。   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瑞卡瓦夺走了蒙洛家族的财产已是将蒙洛家所有人的父母都砍了一遍,现在瑞卡瓦还要处死蒙洛家主,对蒙洛家的公子、小姐而言,贝伦卡恩堡同男爵简直是要把他们的父母杀两遍!此等大仇,怎能容忍,只见厅内一位被士兵摁在地上的壮年体面男子目中怒火爆裂,当即发力起身狂喝:“狗贼,我和你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蒙洛家的门人们尚未做出反应一齐发难,壮年男子身后的士兵已一拳砸在男子后脑勺上把他捶倒下去,紧接着士兵伸出左手死死箍住男子肩膀,在女眷的惊叫声里,右手持剑抵在男子后颈处一插到底,一直刺到了男子脏腑之间。   壮年男子登时毙命,满厅有抵抗之心者还没来得及行动已尽皆被同男爵及其手下的凶残果决和血水狂流的尸体震撼,哪还有多事的胆子,只剩面如死灰的蒙洛家主微微颤抖。   “这反贼是谁?”瑞卡瓦问。   “他……他是蒙洛家主的大儿子。”一位佣人畏畏缩缩地回答。   “哼,自寻死路。”瑞卡瓦说着离座站起,大步走回马边翻身骑上,说,“走,行刑去!”   命令已下,士兵们牵马的牵马,押人的押人,警戒的警戒,在情绪复杂的围观城堡居民的目送下一路走到了堡墙上的行刑架处。此刻已有堡内守卫意识到遇袭,纷纷拿好武器赶来,可看到主人已在装备精良、气场勇悍的入侵者的控制下,居民又哄传这是领主贝伦卡恩同男爵判罚蒙洛家主之罪,他们竟是全无上前阻拦的意思。   士兵们麻利地把蒙洛家主送上绞刑架后,瑞卡瓦下马大步走上城墙,骑兵们在他身后合拢,把住去路,严阵以待。走到绞刑架前,瑞卡瓦回身望向闻讯赶来凑热闹的近百居民,高昂地说:“蒙洛家为富不仁,迫害百姓,又私筑城堡,拒从主令,行叛逆之事,罪恶滔天!我,瑞卡瓦,以汝等主君贝伦卡恩堡同男爵的名义宣判蒙洛家主绞刑!”   瑞卡瓦刚说完,戈弗雷便迫不及待地扳下绞刑台机关,蒙洛家主脚下的木板立刻移开,只见吊在颈上绳索下的蒙洛家主脸色发青,白眼上翻,双足乱蹬,在令人闻之色变的挤压声里晃动,没多久便死了。   见状,戈弗雷又扳下另一个机关,蒙洛家主的尸体很快沿绳索上沿的木架滑到城墙外,和堡门两侧的吊死者尸体停成一条线。   迅速,完美!瑞卡瓦心里暗暗得意。   直到此时,墙下的百姓们还云里雾里,一切都发生地太快太突然了,他们毫无剧变发生的实感,反而觉得身处梦中。   士兵们不想冷场,纷纷自发高举武器欢呼,紧接着,百姓里果然有人跟上了节奏蹦跳欢呼,没多久便感染了所有墙下围观群众。   解气的欢呼声里,瑞卡瓦回身南亡,远方的乡间小路上,一队民兵正在前进。想必那是扎克雷和他召集的民兵吧,事态稳了。   瑞卡瓦回头的时候,一个平民穿过围观的百姓挤到骑兵旁耳语了两句,当瑞卡瓦再度望回墙内,那骑兵已走到他身旁报告:“有百姓举报,他看到有蒙洛府上的人,骑马出城往北跑去了。”   戈弗雷噗嗤一笑,道:“跑便跑了,有何要紧,反正蒙洛家主已死,蒙洛堡也在我们控制下了。”   “不然……”克利夫兰凝重地摇摇头,“蒙洛家族是本地豪强,人脉必广,想必和不少领外实力派沾亲带故,有所牵连。若逃人赶到他们处请来援兵,那我们可就不好办了。”   “有道理。”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问百姓们蒙洛家主还有没有别的儿子,或是亲信啥的,押到牢里给我拷问。”   “如何拷问?”克利夫兰问。   “打死为止。”   “是!”骑兵应了一声便去办事。   此间事毕,瑞卡瓦率人下城重往蒙洛府上去,他们在府里休息了会,扎克雷和民兵们也赶到了。双方互相交流了一番情况,瑞卡瓦便打发众人去清点蒙洛堡的库藏,检查蒙洛府上的文书材料。克里夫兰和几个士兵没有走,他们陪瑞卡瓦在大厅坐镇。   “不出意外,蒙洛堡已在我们手中,同男爵想要如何处理,征召民夫拆除?”克利夫兰问。   “不了,蒙洛堡已是我的囊中物,拆了可惜,留着吧,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大概是名字吧,您刚扳倒蒙洛家,却呆在以蒙洛命名的城堡里,多少有点不适应。”   “有道理,我得给这个城堡换个名字,叫啥好呢……”瑞卡瓦扶额望着天顶想了片刻,说,“基兹堡吧。”   听到这儿,克利夫兰不禁心下一动,半晌无言。良久后,他警惕地扫视了厅内一番,确定没有外人后开口询问:“同男爵是为基兹·卡普腾的事心怀愧疚吧。”   “我欠他的一辈子还不清,亲手杀死他更是我一生之耻,呵呵,我的双手和灵魂是洗不干净了,现在只能聊表心意,稍作慰藉,自欺欺人一番以求心安罢了。”   克利夫兰没有回应,大厅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里。过了有一段时间,一位士兵从侧门走入,向瑞卡瓦报告,“蒙洛家有一位女孩嫁给了伏恩·墨菲同骑士,他的封地也在因斯帕克,若蒙洛家的逃人要寻求援军,他是最可能的。”   “只是个同骑士么?”瑞卡瓦疑惑地问,“那个逃走的会以为一个同骑士奈何得了我?”   “不要只关注有爵位的人,其他地方豪强也有可能成为我们的隐患。”克利夫兰提醒。   “那……”骑兵的脸色变得有些压抑,“那好像太多了,我没全记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瓜分田地   一般而言,领主老爷抓到领内豪强的把柄出兵攻打,得胜后没收财产、斩杀家主都是很正常的是,但放在瑞卡瓦这里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瑞卡瓦刚刚因军功受封贝伦卡恩堡,形同空降,在领内没有稳固的势力;而据本地居民介绍,蒙洛家在本地的权威已维持了四代,连以前的贝伦卡恩堡统治者都得给他们家几分面子,经营必然很久,人脉广泛,怎么看瑞卡瓦都有一种捅了马蜂窝,要给四方地主围剿的不祥预感。   听到骑兵拷问出的不利情报,瑞卡瓦脸上一僵,短暂的沉默后,他挠着头对神情阴沉的身边人强笑道:“别那么悲观,虽说我们的潜在敌人很多,但真有胆子跳出来和我们对着干的未必有多少。”   “不管怎么说,我们很有可能面临一场冲突,而且对贝伦卡恩堡而言,这种冲突可能是倾力之战,我们必须早做准备。”克利夫兰眼神凝重地轻揉鼻梁低眉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不出意外,敌人的势力之合必然大过我们,假如我们可以整合领内人力,胜算还是很大的,前提是我方必须团结一心,可是……”   “可是我的统治太过短暂,人心必然不齐,唉……只有如此了……”   “同男爵大人有成算了么?”   “分地吧。”   “分地?”克利夫兰一脸懵逼,“您想要分封同骑士?”   “不,分田地,我要把蒙洛家名下全部田土分给曾经为他们工作的佃户和奴隶。”   “好主意。”克利夫兰眼前一亮,“他们刚刚易主,正在惊疑不定之时,假如您真分给他们田地,不说他们会否真心感激,对您的忠诚又能持续多久,至少在眼前的冲突上,他们定会为您效死。天下纷扰皆为利,以蒙洛家的斑斑劣迹推断,若此番逃人真的纠众反攻,目的也肯定是在夺回财产。他家曾经的佃户和奴隶为了守住到手的田地,必然会站在您的旗下,这样您既有了人力,又没了后院起火的烦恼,实在是一举两得。”   “我也是那么想的。”瑞卡瓦尴尬地微笑,有一件事他没有说出口,他之所以会想出这种损招,其实是因为正在沃尔纳东境搞事的不死军军团长夏普曾和他讲过的一段遥远东方国度的战争史。   “等到您扫除了外部威胁,想要从势单力孤的平民手里收回田土,那也容易得很。”   “……我有说过我想收回那些土地么?”瑞卡瓦疑惑地问,他总有种人格被看低的感觉。   “难道你不想把土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克利夫兰大惊,“那你对蒙洛家出手又是为何?土地留在蒙洛家手里或其他百姓手里有何区别?”   “我看蒙洛家不爽是因为他的势力威胁了我的统治,况且以他们的器量根本不能和我共治贝伦卡恩堡,我岂会放任他们逍遥。”瑞卡瓦又想了想,最后接了一句,“我的前途在常备军,贝伦卡恩堡的一亩三分地,我没必要太重视。”   计较已定,瑞卡瓦遂下令召集蒙洛堡内外百姓准备公布消息,克利夫兰出门传达命令的时候,又有一个士兵走进大厅向瑞卡瓦报告他们在蒙洛堡的库房里搜到了许多武器,瑞卡瓦听到心下更是有底。不久后克利夫兰折返,向瑞卡瓦问到了分田方式的问题。   “一家一份平均分。”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回答。   看到瑞卡瓦那么干脆,克利夫兰有些诧异:“可是……每家人口不同,平分未免太欠缺考虑了吧?”   “不然呢?”   “壮丁可以耕种田地,我认为应该按照每家男丁数量分配田地。”   “话是那么说没错,可我完全不想,甚至很讨厌这个方法。你还记得贝伦卡恩堡大门外路口处有两具尸体么?”   “记得,应该是犯罪遭到处死的贝伦卡恩堡领民吧,为何提到他们?”   瑞卡瓦苦涩地笑了笑:“我在谢洛依时所见乡村皆是谁家男丁多谁家嗓门大,占尽便宜还没人敢惹,有时甚至会演变成横行乡里的恶霸势力。”瑞卡瓦不会傻到把他曾经被这类人家激怒,于是袭杀这家长子于野外的事说给克利夫兰听,他很快换了话题,“我刚到贝伦卡恩堡的晚上,艾弥亚急匆匆跑到我面前报告他和百姓闲聊了解到的情况,堡外村庄有一男子原本贫困,可他两任妻子都很厉害,先后给他生的儿子光活下的便有七人,结果莫名其妙发了家,其中龌蹉自不必说。”   “多子多福,未必是靠不义之财起家的吧?”   “呵呵,这都是小事,关键是他的第五子在村里欺男霸女,夺人财物,无恶不作,可偏偏没人治得了他,赛灵斯家不理乡间小事,村落习惯自理,可他家一众男丁拿好铁器站到门前,又有谁敢强出头呢?艾弥亚和我说了两事,一是那劣子偷入寡妇家欲行不轨,没找到人结果把寡妇的小儿子打死了,事后死命抵赖,倒也不了了之,只可怜那寡妇疯了;二是他囚了一位不知从哪骗来的女子于后院,足有三年。”   克利夫兰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也严肃了不少:“所以你把他处死了?”   “不错,连带他的一个狐朋狗友,杀了个把人后,领内总算安稳了些。”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男丁多已是大大的优势,我为何还要多给他们地,莫不是嫌他们的嗓门长得不够快?蒙洛家女奴也不少,说不定民间还有男丁死绝之家,她们就该什么都分不到吗?假如家里男丁多,怕养不起,大可分家,或是入赘有田无丁之家。我分田于民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自相倾轧再产生一个豪强的,我想要他们团结安乐。”   “明白了,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您可以这么办。”克利夫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瑞卡瓦到底想要什么,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当天黄昏,瑞卡瓦在蒙洛堡解放了蒙洛家原先控制的佃户和奴隶,把收缴自蒙洛家的田地按户分发给他们。在油灯的光芒下,瑞卡瓦以同男爵的名义签发了一份又一份土地转让协议,和地契一块交付各家。对这些曾经的佃户和奴隶而言,这一天,实在是宛如梦幻。   最后,瑞卡瓦向感激不已的众人宣布,从今夜起,蒙洛堡改名为基兹堡。当夜士兵们分完赏钱后,艾弥亚携瑞卡瓦的信驱马奔向赛灵斯。 第二百章 因斯帕克大乱斗   平定蒙洛家的两日后,在基兹堡北方的山地间,瑞卡瓦率护卫和民兵突击了同骑士伏恩·墨菲带领的前往基兹堡支持蒙洛家的军队。面对一位颇有凶名同男爵、一众刚从卡赛利亚战场退下的精锐常备军具甲骑兵和大批团结无畏的民兵的攻击,伏恩·墨菲同骑士的部队没支撑多久便溃的溃,降的降了,伏恩·墨菲同骑士更是不幸地遭到贝伦卡恩军的俘虏,瑞卡瓦毫不犹豫地把他投进了基兹堡的地牢,然后出城处理其他方向的敌人去了。   随后三日间,贝伦卡恩军充分落实了任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瑞卡瓦亲领士卒奔袭四方,先后强袭四路进军基兹堡的豪强势力,战战皆胜,缴获、俘虏甚多,损耗甚微。纵观敌我,瑞卡瓦一方上至指挥官,中至精锐,下至普通士兵都凌驾于对手之上,有此战绩也不奇怪。   到第七日时,多家豪强、同骑士合兵自东进犯,瑞卡瓦率部拒敌,双方在青叶山下相遇,战斗一触即发。不同之前瑞卡瓦领优势兵力闪击,这次敌人多方联合,兵力比贝伦卡恩军多不少,因而瑞卡瓦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两方一东一西相对布阵,僵持良久,皆有进退两难之状。   忽间一骑自敌阵冲出,勒马两阵之间,骑手向贝伦卡恩军大喝:“吾乃同骑士穆尔·福格斯,汝军可有勇士敢与我一战!”   瑞卡瓦见状颇有些吓了一跳的意思,敌人这是想要阵前单挑么?他们已停步不前很久,看上去也无甚野战的斗志和得胜的信心,现在进行一场阵前单挑正好也是找个台阶下,瑞卡瓦估计只要单挑赢了,敌人便会退兵。   思虑已定,瑞卡瓦当即决定拨马出战,身边戈弗雷和克利夫兰见到连忙拦住。   “大人现在已是一地同男爵,岂可亲自上阵冒险,若你有个闪失,我方士气必受大损,还请三思啊!”戈弗雷目光坚定地发表了他的意见。   “不错,再者大人又没有后嗣,又无亲无故,一旦遭遇不幸,恐怕一路打拼到现在的功业都要化为虚无啊!”克利夫兰的观点更加严重,看他如临大敌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瑞卡瓦已身受重伤,不堪再战呢。   “哪有那么严重?”瑞卡瓦有些不悦地说,“不过你们说得有道理,我确实不该太过草率,亲自上阵,不过,若我不上,谁上?”   “我!”扎克雷跃跃欲试地说。   “你……你还是算了吧。”瑞卡瓦对扎克雷的身手有点不放心,对面好歹是脱产武士,武艺再生疏也不会比平民从军的扎克雷差吧。   扎克雷略显沮丧地退去后,克利夫兰开口了:“我去吧,我也是同骑士,和他对决也不算失了礼数。”   “你的武艺我是信得过的,可你是赛灵斯的直属,对贝伦卡恩堡的挑战于情于理我不该让你上场。”瑞卡瓦心想,驱使同骑士克利夫兰·怀特为他作战,恐怕赛灵斯家族会多心,再者,假如贝伦卡恩堡让领外的同骑士出战,多少会自损些威望。   “让我去吧,我是大人麾下的同骑士,我最适合不过了。”现在的戈弗雷已是瑞卡瓦以同男爵之名封的同骑士,他慨然进言,战意勃发。   然而瑞卡瓦对他的武艺也不是很有信心。   正犹豫间,忽见阵前挑战的同骑士掉头走了,瑞卡瓦正疑惑对面会不会误以为贝伦卡恩军怯战,又起了战意,便听鼓声又响,敌军迈步前进。   呵,要战便战!瑞卡瓦轻微地“哼”一声,举手示意弓箭手准备。   然而敌人没有一路走到贝伦卡恩军面前,只听鼓声停止,一位仪表堂堂的富态中年绅士在簇拥下跃马前行到两军阵中,威严赫赫地喊道:“贝伦卡恩堡同男爵,我敬你是伯爵敕封的贵族,本无意和你起争执。可没想到,你自草莽蒙恩受赏,居然不思报效伯爵,反而行贼寇之事,强取百姓之财,滥杀无辜,人神共愤!四方征讨,足见民心。我且奉劝一句,快快束手就擒,归还蒙洛家财产,事情尚有回转余地。不然,不说你的同男爵之位,性命都会不保。”   瑞卡瓦听完他的长篇大乱,也骑马走到阵前,中年绅士看到瑞卡瓦的年轻还在他的估计之上,不仅有些惊讶,然而没等他真的出声感叹一番,瑞卡瓦已举鞭指向他,大喝:“汝何爵也!”   中年绅士一愣,说:“无爵,但世受免税特权。”   闻言,瑞卡瓦面露大怒之色:“大胆,无爵草民,见到本同男爵居然不下马行礼,你想造反吗!”   两军对垒,一方大员向敌军将领下马行礼可是大损士气的事,何况进攻贝伦卡恩堡的军队士气本也不高,中年绅士只好反诘:“你背叛了你对伯爵大人的誓言,残虐百姓,我还以为你已扯旗造反了呢,竟然还敢自称同男爵!”   “你刚才不是也喊了我同男爵么!可笑,我看你纯心是在蒙骗本同男爵,没事找事!”说完瑞卡瓦从跟在他马后的艾弥亚手里接过一封文书,在空中扬了扬,“约西亚大人已在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蒙洛家私筑城堡,违背领主裁决,本同男爵对蒙洛家的处治合理合法!再说,本领内政,与汝有何关系!我劝汝等还是快快收兵,免得伯爵大人下令处罚!”   瑞卡瓦话音一落,贝伦卡恩军中当即爆发出一阵得意的欢呼,显然士兵们对瑞卡瓦站在法律的制高点上非常满意。   见状,中年绅士亦是大怒:“哼,那是伯爵父子受了你的蒙骗!再者,蒙洛家的长子乃是我的女婿,我今日即便以复仇之名兴兵攻你,你又能如何!”   听罢瑞卡瓦竟是惊得一愣,的确,在布洛德境内,贵族间用战争处理私仇是符合法律的,虽然对面的中年绅士不是贵族,但法律也没说禁止他出兵复仇,这是瑞卡瓦之前没有想到的。   不等瑞卡瓦回应,中年绅士大手一挥,战鼓又起,敌军大步前进,只冲贝伦卡恩军而去。瑞卡瓦也不慌,他拨马回到阵后,举手挥落,即刻,贝伦卡恩阵里也响起一阵战鼓,军士皆呼喊迎上。贝伦卡恩军屡胜之后,士气正盛,士兵的装备和经验亦有提升,岂会惧怕。   两军越靠越近,眼看一场私战就要爆发!   却见北方青叶山冲近一骑,衣甲整肃,他挥手扔出一枚长投枪,正落在两军之间,插于地上,枪尾挂有一面青色的猫头鹰旗,因为无风耷拉在枪杆上。   “西尼肯特同子爵有令,停手!” 第二百零一章 同子爵调停   西尼肯特同子爵马库斯·巴尔拉是因斯帕克最为显赫的贵族,他的儿子皮古·巴尔拉担任了因斯帕克城的守护,毫无疑问,巴尔拉家族是因斯帕克毋庸置疑的强权。身在因斯帕,瑞卡瓦和敌对的中年绅士都很清楚西尼肯特同子爵的命令意味着什么,要是惹得老人家一个不高兴,让他发军征讨,无论哪方都经不住。   几乎是在听到骑手呼喊的下一刻,敌我双方指挥官便不约而同地下令停手,鼓声停息,部队推进中止,只剩疑惑的将士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北方。   青叶山西麓,一面巴尔拉家族的大旗昂然前行,旗下,一众精锐骑兵簇拥着三位华服男女快步靠近,不一会儿,他们已步入冲突两方之间。三人间最年长的是一位须发微白的挺拔老人,他骑马慢悠悠地走到正中插在土里的投枪前停下,提缰转了一圈,笑容和蔼地朝西问:“请问贝伦卡恩同男爵何在。”   “在下即是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心想老者多半便是西尼肯特同子爵了,堂堂同子爵应该不会耍猫腻,于是越众而出,走向老者。   “那么,请问乡贤和同骑士们可有代表?”老者又朝东问。   “在下便是,见过西尼肯特同男爵。”先前和瑞卡瓦隔空对骂的中年绅士也从阵中走出,行过礼后靠向老者。   “见过西尼肯特同子爵。”确定了老者的身份,瑞卡瓦也行礼道。   见两人已到身边,马库斯·巴尔拉轻笑一声,说:“哈哈,都是伯爵座下的臣民,何必大动干戈呢。吾今日率骑士至此,不为其他,只为化解你们两方的恩怨,调解纷争。如今巴兹特半岛风云变幻,兵连祸结,说不定明日便有势力兴兵入侵,你们都是伯爵麾下有力的势力,都该为伯爵分忧,为何非要同室操戈,削弱国力?事情原委我已听说,蒙洛家私筑城堡,犯了大罪,同男爵判他绞刑,剥夺族产,虽显刻薄,但于法无过。因蒙洛家起的事端,我看也无需再继续下去了。”   马库斯的一番长篇大论对瑞卡瓦而言真正的关键只有一句“调解纷争”,这正是瑞卡瓦当下最希望听到的,况且马库斯已认可了瑞卡瓦对蒙洛一家的处治,瑞卡瓦再无多事的兴趣,立刻回应:“同子爵所言极是,在下也不想起战事,可是无奈他们非要启衅,出兵压境。”   中年绅士的气势依旧不减,他说:“尽管内斗不是好事,可公平与正义和和平同样重要,若是同男爵愿意认罪,交还夺走的财产,我们又何必刀兵相见?”   “开玩笑,同子爵都说我的处治合理合法了,我干嘛要交出我的产业。”   “唉唉,所谓调解还需各方都退一步,同男爵,你难道真的不能做出一点让步。”马库斯问。   “说实话,贝伦卡恩领内人民世受蒙洛家之害,我已把剥夺蒙洛家产业得到的土地全部分给了百姓,难道还要我背离誓言,把土地收回么?”   中年绅士继续施压,说:“哼,你整出的事,当然要由你处理,我看即使没有今日之时,要不了多久你也会收回那些土地了,现在不过是提前一点。再说,贱民一向狡猾,他们的话不可信。”   “哼,我看明明是你和蒙洛家一丘之貉,才会为此贼张目!我是堂堂同男爵,怎会做自打脸的事情,我不但不会收回那些土地,你们要是有意强取他们的土地,我还会为保护我的人民而战!”   中年绅士闻言大怒,他刚要发作,便听马库斯大力拍手,说:“说得好啊!不愧是赛灵斯伯国的堂堂同男爵,心系百姓,勇敢无畏。”接着,他转头对一脸懵逼的中年绅士笑吟吟地说,“我看贝伦卡恩堡同男爵也是爱民之人,方才与你水火不容,但内斗终究不好。这样,卖我西尼肯特同子爵一个面子,今日之事便算了,如何?”   中年绅士沉吟良久,最终苦笑一声,说:“既然是同子爵的请求,我怎敢不从。”   见状,同子爵又让两个向血神莉莉丝发誓,再不为蒙洛家之事启衅攻伐,违者落入地狱,方才放他们离开。   见中年绅士离去率部曲撤退,瑞卡瓦不禁向同子爵又施一礼:“谢谢同子爵出手相助,若非你的面子,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呵呵,不过是为伯爵分忧罢了,你我皆是主上的封臣,日后可要同舟共济才是。”   “当然,职责所在。”   瑞卡瓦又和马库斯聊了会后,告别回阵,领军离开。同子爵只是默默地看着贝伦卡恩军离去,然后也回到了旗下。   “呵呵,女儿,你观贝伦卡恩同男爵如何?”他对众骑兵簇拥下的一位清丽的青袍黑发少女和蔼地笑了笑,问。   “怎么看怎么像山贼头领,穿着也好土,好像乡下人,婚后会不会打老婆啊?总之……不嫁,坚决不嫁!”少女有些反感地说,“哪怕他前程似锦到明天便被伯爵任命为大将军,我也不嫁!”   ……   回到贝伦卡恩堡后,瑞卡瓦发放了犒赏,解散了部队。次日,他向城堡的老管家安排了一下领内开发的事宜,随后一行人便启程往赛灵斯去了。   与卡赛利亚王国作战的胜利,对赛灵斯家族来说,意义重大。数代羸弱之族由衰转盛的辉煌大捷,封疆建国以来首次靠军争开疆拓土,以伯破王的史诗传奇,继承人被四方的人们敬称为“东国的雄狮”,无论哪个方面都值得家族不惜支出的狂欢与庆祝。既然如此,一场大庆典是少不了的。   瑞卡瓦等人作为事实上的战略重要执行者,表面上的中高阶战争参与者,理所当然地属于庆典的受邀者的行列。瑞卡瓦觉得即使约西亚不邀请他,以他爱凑热闹的性格,他也会主动跑过去围观的。   不过话说回来,喜欢凑热闹可不是什么稀有的属性。要知道他越往赛灵斯走,路上的行人就越多,还都是一副乐呵呵赶集的模样。   “喂喂,大叔!”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人流如潮的大道上,瑞卡瓦朝不远处一位正驾着牛车前进的壮实中年汉子招手问道。   汉子的衣衫已经旧得褪色严重,但从上到下都很整齐洁净,补丁打得很齐,应该是把所有有破洞的地方都补起来了。他的两头老牛都还算肥壮,毛刷得黑亮,牛耳朵抖啊抖很有活力。牛后拉着一辆结实的木车,车上码着几只木箱,素丽的农妇环着四个小孩坐在后面。小孩子们只顾大呼小叫地嬉闹,母亲则爱恋地抚过这个,摸摸那个。   “哎……”汉子笑呵呵地扭过头,忽然惊得一愣,然后故作恭顺道,“军爷们有什么事么?”   “你们也是去赛灵斯赶庆典的吧?”   “可不是么,军爷们定是立了功去受赏的吧。哈哈,我看几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想必定是军中勇士。”那汉子停了车,朝几人豪爽地笑道。   大叔你这拍马屁技巧还真是炉火纯青啊,果然拍马屁是现世生存的必备技能么。   “哈哈,谢谢夸奖。”瑞卡瓦也咧着大嘴笑道,“其实我刚才看你拖家带口,带着那么多箱子,还以为你是在搬家呢。”   “哎,这不是庆典么,集市火热,我正好去那里做点小营生,好补贴税款啊。”   “这样啊,哈哈哈,那祝你发大财了。不过箱子带太多,难免被人惦记上,你们可得小心点,要知道赛灵斯城里小偷可一点不少。”作为曾被街道窃手气到跳脚的赛灵斯城居民,瑞卡瓦这句话一点都不严重。   繁荣城市的巨大吸引力是不分黑白的,除了商队与手工业者这类守法良民外,盗贼与流氓等等被上层阶级人士称为社会败类的存在也在被吸引之列。   “谢谢军爷提醒,小民会注意的。”虽说汉子笑得淳朴自然,但瑞卡瓦也猜不透他到底听没听进去。 第二百零二章 神秘礼物   赛灵斯城是个很适宜居住的城市,即使在一向富庶的巴兹特半岛也排的上号。它有着宽阔的驰道、古诺玛风格的下水道系统、每日清理市区的城市卫生机构、还有随处可见的公共浴池。   赛灵斯的先代统治者们虽然对外乏善可陈,但也确实一步步地将领地建设成了文明繁荣的国都。   但就是这样一个城市,此时此刻仍然陷入了可怕的拥挤之中。   瑞卡瓦进城后解散了常备军的护卫,可剩下的人还是不知道在人群中挤了多久,直到进了内城才能完整地深呼吸一口。挤来挤去几人都累得不行,便径直回了瑞卡瓦在内城的宅邸,拴马进门,然后接二连三地各自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或趟或坐,歇着了。   瑞卡瓦惬意地靠坐下来,满足地咂嘴。   时隔半年多,他终于又回到家中了。   赛灵斯内城宅邸,赛灵斯宫殿内的侍从房间和初林要塞南森林塔楼都在某种意义上是他的家。但现如今,他既常驻,又拥有充分自主权的,也只有这里了。   他胡思乱想着环顾这间既不算陌生又不算熟悉的房间,忽然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这间宅邸一层的客厅和餐厅是连在一起的,因此他很轻易地瞥到了餐桌上的一个小木盒子。他记得他走之前上面可什么都没有啊。   难不成我家是遭了贼了么……   瑞卡瓦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很明显,并没有被人翻箱倒柜洗劫的痕迹。   莫不是刺客?瑞卡瓦心里有些忐忑,不过怎么想也没什么人非要他的命才对。   如果不是贼,也不是刺客无意落下的,那难道是有某个人偷偷摸摸进了自家宅邸然后特地放了个盒子在这里。   瑞卡瓦思虑片刻,忽然眼球一亮。   自己的屋子被人潜入这种事,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啊。奥格塔维娅的姐姐霍诺莉娅不就趁着他出去烧杀抢掠偷溜进他屋子呆了不知道多久,直到第二天瑞卡瓦回来才发现么。   克利夫兰、戈弗雷、艾弥亚、扎克雷等人据观察也没注意到那个突兀出现的小盒子。瑞卡瓦心下决定好,便起身径直走向餐桌那,拿起小盒子就转身走开。   “我去整理一下房间。”瑞卡瓦说着走掉了。   他快步走进房间,把门关好,然后把盒子放在书桌上,又检查了一遍窗子,这才放下心来。   嘿,让我来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抽拉式的小木盒子打磨得很精细,摸上去没有一丝一毫木刺的粗糙感。可惜的是表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明用意与由来的标记。   没办法,只能打开看看了……   瑞卡瓦当即就打开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些鱼线和鱼钩来。又搬来个沉重的花瓶,把小盒子紧紧卡在花瓶和墙壁间。   随后,瑞卡瓦用鱼线牵引着鱼钩拉开了盒子。   没有暗箭,没有爆炸。   “切,什么鬼,果然没有机关啊。”瑞卡瓦松了口气,移开花瓶,把小盒子取了出来。   里面放着一封信,还有一块澄澈透明的橙色棱形宝石。原来是礼物啊。   “……祝贺谢洛衣的小骑士受封因斯帕克的小男爵……”瑞卡瓦艰难地阅读着。他对文字的学习还有很多路要走,在卡赛利亚作战时,约西亚送来的密信简洁,而且还有克利夫兰在旁协助,因此可以完全通晓;但这份信写得就太绚丽了,瑞卡瓦能感觉到写信者文采斐然,力透纸背,然而他其实并不能看懂太多,相反,他读得很难受。   字迹娟秀,但开头与正文并未说明自己的身份,瑞卡瓦本以为会是奥格塔维娅或是希瓦娜送的。但他越读越觉得语气不像,其时而俏皮,时而自矜,忽远忽近,挑逗若有若无,高冷若隐若现,如在险峰迷雾之中。   用最简洁的词来说,调戏。   瑞卡瓦皱了皱眉,他很快意识到这份信的作者在挑弄人心上的非同一般的手腕。这封信一路通读下去,自己的情感起伏与思维导向完全是被作者牵着鼻子走的,就像是自己坐在飞驰地马车上,但驾车的却是别人。若非瑞卡瓦不善阅读,读这份信读起来这磕一下那绊一下,估计他也不会被甩下马车,得以跳出对方的掌控。   他迫不及待地看向信的末尾,那里应该有落款告知信的来源吧。   霍诺莉娅·赛灵斯。   “……”瑞卡瓦愣了一下。   什么鬼!   为什么是那个女人送的礼物啊!   瑞卡瓦有些郁闷,谁能想到回到赛灵斯后第一个向他送信和礼物的竟是这个和自己关系说不清道不明的人。   霍诺莉娅在信里说,这块宝石可以镶嵌在武器上做装饰,也可以加工成吊坠,最终怎么处理随他喜欢。   可瑞卡瓦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假如他真的把霍诺莉娅送的宝石镶嵌的武器或吊坠带在身边,那究竟又算是个什么意思呢?   对旁人他大可扯淡解释,可对霍诺莉娅本人呢?我把你送的宝石镶嵌在了贴身的武器或吊坠上,之后总不能雪藏不用吧?于是我把他们带到了大街这样的公共场合,或是带进了宴会这样的社交场合,然后我不幸地撞见了你,你理所应当地看到了你送的宝石出现在了我的身上,接着呢?   瑞卡瓦脑补着。对方可能会会心一笑,但他只能一脸卧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笑个毛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我不懂啊!   明明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扯到一起,瑞卡瓦想想就头痛。   他在原地又发了会呆,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信和宝石都放回小盒子并合上,然后放进了抽屉里,还顺便加了把锁。   这次来赛灵斯,除了参加庆典,回归部队结束休假外,瑞卡瓦还有个十分重要的任务。   他需要雇佣工人去帮他修缮城堡,还得营建一些乡村建筑设施,比如磨坊、水车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一方面可以方便村人劳作,一方面也能让男爵收一笔租金。他还要向铁匠铺订一些武器以武装自己的领民,身为男爵怎么能不加强自己的武装呢,至少得打的过土匪吧。   ……   既然来到赛灵斯,那他必然得去伯爵宫邸拜见自己的主人奥格塔维娅和上司约西亚。   奥格塔维娅的女仆们告诉他奥格塔维娅不在,让他去彩之馆找,他也就去了。   不过他去的时候情况很奇怪,他身为奥格塔维娅的侍从,居然被卫兵们拦在了彩之馆门外。与他一同待在门外的还一大摞各种侍从。   等了一段时间,他才看到约西亚从馆中走出来。   没等瑞卡瓦行礼,身着鲜亮新礼服的约西亚便红光满面地豪爽大笑道:“贝伦卡恩痛男爵,你对自己的领地可还满意?”   “呵呵,满意。”虽然心里气得不行,但瑞卡瓦还是假笑道,“话说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哦,我们赛灵斯家的内外亲戚在里面试庆典上要穿得新礼服呢。你呢,选得怎么样了?”   “……我好像忘了……”   “哎,你已经是男爵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土鳖了。男爵要有男爵的体面,若你不关注一下自己的仪容,在别人眼中你永远只是靠杀人混饭的莽夫罢了。”   “好,好。”瑞卡瓦嘀咕。   他安身立命靠得就是浴血杀伐,实在不懂体面有何巨大的重要意义。   话说回来,霍诺莉娅也在彩之馆里么? 第二百零三章 近卫队与常备军   尽管约西亚建议瑞卡瓦早些回去把礼服的问题处理一下,但瑞卡瓦还是打算留下等奥格塔维娅出来,先见她一面,报个到。   “哦,那祝好运。”约西亚似笑非笑,眼神怪异。瑞卡瓦刚觉得有些奇怪,想要多问一句却没能来得及,约西亚已经先回馆内去了。   瑞卡瓦只好留下来继续等着。   “嗨,嗨!”旁边有人轻声招呼他。   他循声看去,发现也是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士,问道:“咋了?”他注意到这位年轻男子虽然尽量笑得和善,但紧张不安的气息却明显在他体内乱窜,并从他全身上下喷涌出来,尤其是他不知道怎么摆的两只手。   “你,你应该也是朽慢吧?”年轻男子努力咧嘴笑道。   “对啊。”瑞卡瓦说,“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基本没有血族会闲着没事点亮血瞳、露出獠牙,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像分辨两者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气质啦。朽慢和血族的气质差别还是挺大的。”   “哦哦,这样啊。”   “其实我想问的是……”年轻男子声音越说越低,最后还鬼鬼祟祟地偷瞄了周围一遍,确定没人偷听后才凑到瑞卡瓦耳边悄悄说道,“你作为人类和那么多血族呆在一起不觉得紧张么?”   “紧张?你新来的吧?”瑞卡瓦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紧张,后来就习惯了。反倒是和血族独处的时候我比较虚。”   “嘿嘿,不瞒你说,我小时候一直住在乡下的庄园里啊,大一点被父母送出去给同骑士家做侍从,直到最近才被送到赛灵斯家的血族贵人身边做事。”   “没事没事,我们都是内城籍么,怕什么啊。”瑞卡瓦故作开朗地笑道。同骑士阶级作为内城籍持有者可以拒绝血族的吸血要求,并享受法律保护,当然不用害怕被“合法”咬死。   “哈哈,谢谢,我是罗诺力克家的哈维,很高兴认识你。”年轻男子笑着向他伸出手。   “我是贝伦卡恩堡的瑞卡瓦,很高兴认识你。”瑞卡瓦笑呵呵地接受了他的握手。   二人套近乎的时候,彩之馆内的赛灵斯族人们也三三两两的出来了。守候在外面的仆从们纷纷一拥而上,簇拥着他们的主人走了。没多久,哈维也向瑞卡瓦告了别。   看来是要散场了啊。   终于,奥格塔维娅也出来了!   瑞卡瓦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可没几步就定在原地不走了。   奥格塔维娅的侧后随侍着一位有着漂亮银色短发的美丽少年,他身穿一袭风度翩翩而又一尘不染的黑白礼服,举手投足间极尽优雅又谦逊温和,二人有说有笑,俨然一副亲近主从的模样。没错,这位少年女性化的美貌已经到了让瑞卡瓦觉得不用“美丽”一词不得以形容的地步了。   然而下一刻,瑞卡瓦懵逼了,因为他意识到这位外表性别不明的少年他其实是认识的——朱利尔斯·德莱宁!   更大的问题在于,二人如今的姿态就像是曾经奥格塔维娅和瑞卡瓦关系最好时的互动形态一样。   恍惚间,瑞卡瓦仿佛看到了奥格塔维娅与自己在馆前的台阶上有说有笑地行走。自己的身影不断淡去,另一个人的形象却浮现出来,愈加鲜明,最后变成了现在这幅画面。   他有种被人取代的感觉。   他犹豫地呆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   但奥格塔维娅先看到了僵在台阶上如同雕像一般的瑞卡瓦。   “瑞卡瓦!你回来啦!”奥格塔维娅喜笑颜开,蹦蹦跳跳地落到了瑞卡瓦身边。   “恩,对,没错,是这样的。”瑞卡瓦说,他僵硬地扭过头,用怀疑的眼神越过奥格塔维娅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笑容和善的银发少年,“但是,请问,这位是?”   “在下是德莱宁男爵之子朱利尔斯,很高兴见到你,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朱利尔斯彬彬有礼地朝瑞卡瓦伸出手,温和地笑道,“我们曾在灰松堡并肩作战,你忘了吗?”   我当然没忘,我是问你现在的身份!心里想着,瑞卡瓦面无表情地接受了他的握手,问:“我的意思是,我记得你是丹泽·兰若斯的侍从?”   “那是以前,朱利尔斯现在是我的侍从兼近卫。之前你不是失踪了好几个月么,所以哥哥就把他调给我了,你们可得好好共事才是。”奥格塔维娅在旁边笑得很天然,“若非德莱宁男爵受命防守初林要塞,我本想让你们早点见面的。”   “是的,我还得叫您一声队长呢。”朱利尔斯谦和地说。   “哦。”瑞卡瓦面无表情,仍然一动不动。   朱利尔斯虽然表现友善,但一直都呆在奥格塔维娅侧后那个本该自己站的地方,从头到尾没有动过。而他身后那些脸生的近卫队成员就像从前的戈弗雷、艾弥亚跟在自己身后一样,都整整齐齐地在朱利尔斯背后排着队,同样是什么表现也没有。   “对了,瑞卡瓦。”奥格塔维娅丝毫没注意到瑞卡瓦身上强烈的怨念气息,她说,“这几天约西亚和我谈了谈。你现在既是一地男爵,需要管理领地,又是常备军的将领,需要处理军务,想必工作很多,时间也不充裕了吧?假如我一直把你扣留在我身边,只会让你更加劳累,我也挺过意不去的……所以……”   奥格塔维娅一脸认真又天真地盯着瑞卡瓦,说道:“我不强求你当我的近卫队长,你可以去追逐你自己的梦想,建功立业。反正在常备军里你还是我的部下,我们还是能共事的,对吧?”   瑞卡瓦不敢相信地死死盯着奥格塔维娅的眼睛,想从里面读出哪怕一点开玩笑的意思来。可惜他并没有办到,而且奥格塔维娅到最后也没有说“这只是个玩笑”之类的话。   “我再考虑一下。”沉默良久,瑞卡瓦低沉地说道。   他转身离开,可才走了几步却又掉头回来了。   “那个……约西亚大人让我准备一套庆典上使用的好一些的礼服,但我不大清楚这类事情……所以……”   瑞卡瓦本想拜托奥格塔维娅帮忙参谋一下,可现在,他也没提出这种要求的底气与兴致了。   “赛灵斯应该有卖礼服的店铺吧?不知道您能不能推荐一家,最好是成衣,订做的话我怕时间来不及。”瑞卡瓦接着说道。   没等奥格塔维娅开口,朱利尔斯先说道:“赛灵斯血城翡翠街十七号的那个名叫‘风中锦绣’的铺子很不错,你可以去看看。庆典前后的话,晚上也开的。”说完他还友善地勾起嘴角,再次摆出一个笑脸。   “对!对!那个是内城最有名的。”奥格塔维娅点点头,附和着。   “哦,那谢谢了。”瑞卡瓦没多问便行过礼,告别离开了。   虽说他并不觉得内城最有名的店铺就一定适合他这种人,但他实在是不想要多说话了。   归途,正黄昏。 第二百零四章 一套礼服   傍晚,瑞卡瓦私宅,几人围坐在餐桌旁进餐。   “艾弥亚,你退出常备军吧。”吃饭吃到一半,一直闷闷不乐的瑞卡瓦忽然说道。   “哈?”艾弥亚很奇怪,问道,“为啥?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其他人也都一脸狐疑地看起二人。   “好好呆在大小姐的近卫队里。对,没错,好好呆着。”瑞卡瓦自顾自得把最后一片面包蘸满肉汁吞下,看向艾弥亚。近卫队和常备军毕竟分属不同体系,前者属于贵族系统,后者属于官僚化的军队系统,假如有一天大小姐不再参与军事,瑞卡瓦仍希望艾弥亚可以跟在她身边。   “你的意思是?”艾弥亚还是很奇怪。   瑞卡瓦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好好服侍、护卫小姐,就那么简单,你应该能明白的吧?”   “我还是……”   “我不在大小姐身边干了。”瑞卡瓦打断道。   “哦……好像有点明白了。”艾弥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话说克利夫兰你的礼服准备得怎么样了?”瑞卡瓦又问。   “在因斯帕克就准备好了,待会我熨一下。”   “哦……”   ……   当晚,瑞卡瓦独自一人告别宅邸内的客人们,前往内城的商铺挑选庆典用的礼服。   赛灵斯内城夜市繁华,灯花明耀。   虽然庆典的日子还有几天,但瑞卡瓦目光所及处,这座城市俨然已经被欢乐的气氛浸透了。内城的居民们几乎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他们行走在街道上时,脚步轻快,好像一个个就快飘离地面。   只有瑞卡瓦身上压抑郁闷之气凝聚,与城市的心情截然不同。   瑞卡瓦呀瑞卡瓦,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与繁华和平的世界格格不入呢。瑞卡瓦自嘲地想。   他骑着马在灯火照射的不到的街道黑暗处前行,只在问路的时候偶尔走到光芒下。最后他终于停在了目的地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莉莉丝浮雕缠绕的白石柱。   内城人还真是喜欢这一套啊。瑞卡瓦心想,这种装修风格在赛灵斯很常见。他跳下马,还未站定,便见一位眉清目秀、满脸笑容的彩衣男侍跑上来要替他牵马。   这么热情瑞卡瓦还真是受宠若惊。   他把缰绳交到男侍手上,向店铺走去。店门两侧是大块的晶莹诺玛玻璃,他们是由不同形状的不同颜色的小块诺玛玻璃拼成的,并表现出彩绘般的图案。一般这种装饰品只能在教堂里看到。暖暖的灯光从半透明的玻璃中透出。   瑞卡瓦还未走进,门两边的侍者就笑眯眯地替他开了门。   咦,别说,商人还真是会做人,这礼节做的,还真让人舒服。不过要是换做以前的自己,估计就看不到什么好脸色了吧。   瑞卡瓦走进门去,迎面迎来一个曼妙清丽的女侍。她笑得很端庄,用温柔的语调说道:“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我需要一件晚礼服,额,几天后的庆典上要用。”   店面很大,灯光温亮,里面不仅有整齐精致的衣物和彬彬有礼的侍者,还有着雕像挂画之类值得驻足一看之物。   “这样啊。”女侍领着他穿过宽敞的店铺内的,走向深处,一边笑道,“先生您是新晋的家族军官吧?”   “哦?怎么看出来的?”瑞卡瓦来了兴趣。   “先生举手投足颇为干练,脚步僵硬稳重,很有常备军的军人气质。额……请恕小女子冒昧,先生身上戾气太重,贵气不足,仪表粗疏,温雅不足,不像是世袭军事贵族,反而像是凭军功跻身新贵行列的厮杀勇士。我以往未见过您,而您又在庆典前夕来到本店,想必是刚在卡赛利亚立功升迁了吧?”女侍语调谦逊优雅,虽然揭了瑞卡瓦的老底,但瑞卡瓦心底也没法泛出一丝反感来。   “说得不错,你很聪明啊。”受到店内的气氛感染,瑞卡瓦也努力使自己笑得优雅起来,道,“在下以前只是谢洛依的一介小卒,若非约西亚大人给我立功的机会,我也爬不到现在这个位子上来。”   “军爷无需过谦。本店是爵爷们口中惟利是视的商家,无论新贵旧贵,只要来做我们生意的就是贵人;又不是城堡庄园里头那些顽固得不得了的骑士同骑士,凡事必论出身。”女侍开玩笑道。   瑞卡瓦被逗笑了。不过在这种讲究高雅的地方他可不敢再像以前在野地里一样笑得捂着肚子在地上滚了,只好努力把笑容笑声控制在体面地范围内,道:“哈哈哈哈,有意思,姑娘您真幽默。”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位,女侍落落大方地侧立一旁,朝做了个“请”的手势,柔声道:“先生,我觉得这里的比较适合你。”   “哦,我看看。”   瑞卡瓦循着她的手势看去,白灰墙壁的映衬下,一套套风雅精致的礼服挂在黑亮的人形木柱上。可惜的是,他对这类衣物并没什么研究,对血族和上层朽慢的衣着偏好和审美观念更没什么概念。站在这一排排锦衣华服前观赏挑选的他活像一头听宫廷音乐家弹钢琴的野马,还是嘴里正嚼马草嚼得津津有味的那种。   说实话,在瑞卡瓦看来,对男人来说,再没什么比铠甲更漂亮合适的装束了。   瑞卡瓦还在皱眉审视着,女侍先在一旁试探地轻声询问道:“先生,请问您是不是先告诉我您的名讳?我们店通常会记下客人的名字,了解客人的喜好之类的信息,以便提供更好的服务。”   “瑞卡瓦。”瑞卡瓦答道,虽然他也不清楚这家店还能提供什么更好的服务。   “额,真是个怪名字啊,可是……姓氏呢?”   姓氏……这倒是个问题,瑞卡瓦本来就没有姓氏。不过姓氏的来源多种多样,据说有的家族就是拿封地的名字当做姓氏的,这样的话……   “额……贝伦卡恩堡的瑞卡瓦,你可以这么叫我。”   “贝伦卡恩同男爵?”女侍有点惊讶。   “没错……等等?你知道?”瑞卡瓦奇怪地转过头看着她。他是在回军路上的野地里被约西亚以父亲卡尔伯爵的名义封为同男爵的,没理由才过没多久就连赛灵斯内城里的商铺侍者都知晓了吧。 第二百零五章 剑与气   “先生,真是抱歉。”女侍惊慌地欠身行礼,真诚道歉道,“我还以为您只是常备军的高级军官,没想到居然是位爵爷,是我愚钝,招待不周,实在是抱歉。”   什么鬼……我觉得礼数已经很周全了呀。   “别这样,其实我……”瑞卡瓦本想说他觉得女侍的招待已经很好了,但他转念一想,以贵族与平民的地位差距,貌似平民并不吃这套说辞,还是会很惊慌,只好苦笑道,“算啦,我原谅你了。”   “谢谢爵爷海涵。”女侍明显轻松了下来,脸上浮现出含蓄的笑意。   “真是的……才当上男爵多久,就摆起贵族大人的腔调来了。”身后幽幽地传来一位女子的指摘,声音还挺耳熟的。   瑞卡瓦怒从心头起,恶相胆边生,冷冷地扭过头去。   真是,这腔调又不是我想摆的!   不过很可惜,他并没找到说话的人。   算了,不管了……   “不过你得告诉你为何会知道我。”瑞卡瓦回过头来,问女侍道。   “哦,是这样的。我们这些侍者初入门,还未上工的时候,老板就花了很多时候向我们普及赛灵斯领内贵人的信息,让我们务必小心服侍。每有国内新贵崛起或是外国贵人经过时,老板也会派人告诉我们的。”   “……”   瑞卡瓦心中不由感慨起来,这些商贾果然消息广博灵通,怪不得历国历代都喜欢派商贾当探子,约西亚布在卡赛利亚的内线估计也有很多是这样的商家吧。尤其是这女侍之前还提到过收集信息之类的话,更是细思恐极。   假如约西亚在柯卡莱也安插一家“风中锦绣”这样的商铺,那长此以往他岂不是能把卡赛利亚王都贵族的为人喜好都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感慨归感慨,正事还是得办。瑞卡瓦挑了半天也嫌烦了,便伸手指向一套他看着最面善的礼服,道:“就那套吧。”   女侍循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而怀疑地问道:“先生你确定么?”   “确定,我觉得挺适合我的。”   “适合你妹啊。”那个讨厌的女声又出现了,而且就出现在瑞卡瓦的身侧。   瑞卡瓦阴恻恻地看过去,果然,霍诺莉娅正怡然自得地在他身旁叉手而立,笑得轻佻而俏皮,又有那么一丝高傲和三分嘲弄。   “原来是安娜小姐!您好,在下很挂念您。”女侍惊喜地行礼道。   安娜小姐?想不到真·大小姐你的假名还用得挺广泛的,可以可以,我给满分。   “怎么哪里都能遇到你,烦人的女人……我的衣服与你何干啊?”瑞卡瓦不悦道。   “真没礼貌,亏你还是男爵呢。”霍诺莉娅摆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嘴脸,气得瑞卡瓦够呛。   “你!”   但接下来霍诺莉娅的语气陡然温柔沉稳起来:“你选的这套礼服从头到尾都是深黑的,风格更是过分简约,简直到了老土的地步。这样的衣服适合上了年纪的老贵族穿,就像是包裹着家传古剑的古老牛皮剑鞘,两者沉稳深邃的气质相得益彰,给人以神秘与智慧的感觉。对你来说实在是太老气了。”   “我不像你出身名门,对感觉这类看不见摸不着的玄学没什么造诣,并不想体现什么。只是想要把违和感压一压,好在庆典上不要太突兀。”瑞卡瓦弱弱地辩解道。   “这就更不妙了~这套礼服正好是显杀气的,杀伐决断的老贵族们,总是有生杀予夺的威势的。你杀气虽重,可血戾锋寒之气更重。这四种气息似杀气,故不可为这套礼服所压,反而会渗出来;可这四种气息又不是杀气,而且太过轻狂放纵,反而与这套礼服的格调相悖,互相冲突,难看得很。”   瑞卡瓦无言半晌才道:“你说得很好,然而我并听不懂。”   “哎,那我就继续拿剑和剑鞘做比喻吧。”霍诺莉娅苦笑道,“对一把剑来说,何为血戾锋寒之气呢?厮杀酣胜,拔剑离尸,剑身淌过之血尚且沸腾,这是血气;又见仇敌,怒目相对,不思调解,唯知有战,这是戾气;砺刃不息,吹毛立断,唯求破血裂肉畅快,这是锋气;身处极北雪域,冰冷深入剑心,熊狼环视,杀心若止则必死,这是寒气。这样一把剑,恐怕不大适合家传古剑所用的古旧牛皮剑鞘吧?”   “有点理解了,那怎么的剑适合这样的剑鞘呢?”瑞卡瓦按霍诺莉娅所说想象了一番,发现还真是有些意思,就是总有种被人往死里吹捧的感觉。   “这样的剑呢,千年来饮血百万,血魂浸熏至钢铁之内,可表面却擦拭地一尘不染,旁人无从察觉,只有威严掩盖下的淡淡哀怨;世仇相逢,犹正襟危坐,笑谈如故,实布局于内,执棋于外,玩弄股掌之间,兵不血刃而杀之;磨剑不徒求锋利,焚香鎏金,洌泉洗剑,独求养其威严不凡之意;执权温帐之中,麾下自有万马千军驰骋绝域,也不必令宝剑亲涉霜雪了。”   “可如若如此……”瑞卡瓦皱眉不解道,“那还要这把剑还有何用?”   “呵呵,那就要你自己去体会了。”说完,霍诺莉娅熟悉而随意地指了两件衣服,道,“若是真要披上羊皮,潜伏人群中,就拿这套;若想表里协调,夺目人前,那就拿那套。”   瑞卡瓦略想了想,还是拿了第一套。   “哎,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看着瑞卡瓦背影,霍诺莉娅很无奈。   没多久,瑞卡瓦就折了回来,回到了霍诺莉娅的身边。   “真真真贵……”瑞卡瓦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好在还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我的天啊,你作为同男爵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真是不体面。要是你在别的贵族面前说这种话,估计整个血城都要笑你是吝啬鬼和穷鬼了。”   “我又不是你,从出生开始就可以躺着拿钱。”瑞卡瓦很冤枉,“我的资产全都是卖命换来的啊,约西亚封给我的小破男爵领我至今还没收过税呢。而且我还得给城堡修城墙,修箭楼,村镇里也要修磨坊,修水利。当这同男爵我一分捞不到不说还得投钱呢。”瑞卡瓦哭穷的同时巧妙地避开了他把蒙洛家的大半积蓄收入囊中,而且约西亚已把蒙洛家在贝伦卡恩堡领外的所有产业都交给他的事实。   “前人也没修,你干嘛要修啊,你不是住在赛灵斯血城么?”   “不行,强迫症。”   “哎,你还真是一副传统的朽慢贵族形象呢,哪怕衣衫褴褛也要傻笑着修城堡,建军队。殊不知内城豪族无论血族还是朽慢都在指着他们的脊背嘲笑,还是笑得眼泪都要炸出来的那种。土地、商铺、车船、工场,哪个不比修城堡收益大!”   “切,战场才是我一展身手的地方,社交场上的事我管那么多干嘛。对了,你家不是有一大堆宫廷裁缝给你们准备礼服么,你来这干嘛?” 第二百零六章 拉蒂亚沦陷   霍诺莉娅背对着瑞卡瓦,叉手望天,一脸无聊,道:“呵,你的两个主子不是也去了么,我哪敢在他们面前露面呀?我还怕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们活撕了呢。”   “这不至于吧?”瑞卡瓦心里有些打鼓。   “当然,我只是夸张一下。不过他们肯定不会给我好颜色看,更别提给我好话听了,说不定还得有点肢体冲突。那可有那么多亲戚呢,我还是要脸的。去什么去,不去了,我就安安心心地宅着好了。”   瑞卡瓦狐疑道:“就算不亲自去馆里,也未必就非要来这儿吧。”   “我父亲遣人挑了几件给我送来,但……但我拿到的时候不是脏了就是破了。”   “怎么会这样!馆里也有脏衣服、破衣服么?这不合理啊。”瑞卡瓦茫然道,“而且你父亲怎么可能把这种衣服挑出来给你,是不是搞错了。”   霍诺莉娅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蠢哭了,根本抓不住重点。衣服当然是新的,应该是送来的路上弄成这样的。”   “额,这运衣服的也真不小心,该扣月钱。”   “我说你小子是故意跟我装愣是吧?这哪是不小心,明显是故意的。”霍诺莉娅不悦道,“你的那两个主子权势滔天,想稍微在佣人身上施加点影响也就是动动嘴皮的事。可能那佣人是想讨好他们俩,也有可能是被威逼利诱才就范的。哎,现在无论是哪种都不重要了,反正我都到这儿了,事也办完了,该倒得霉也倒了。”   “倒霉?你是说遇到我么?”瑞卡瓦疑道。   “没错,同男爵您真有自知之明。”霍诺莉娅调笑道。   “嘿嘿,反正这是你们家的事儿,我一个朽慢也没有插嘴的份。你们玩你们的,高兴就好。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安娜小姐,我就先……”瑞卡瓦笑眯眯地就要告别离开。   但霍诺莉娅立刻打断了他:“停停停!这就走了?你也太无礼了吧!你还算是同骑士么?”   “额,说实话,我并不怎么清楚同骑士们的礼仪。”瑞卡瓦如是说。他被封同骑士后并没有受过多少关于同骑士礼仪的训练。   “哎,看来我得抽时间‘教育’一下你了。”霍诺莉娅意味深长地斜眼望向他。   瑞卡瓦笑道:“嘿嘿,你有时间抽,我没时间抽啊。”   “你没时间抽我可以帮你抽啊,我又不是没试过。”   霍诺莉娅的威胁十分有效,那几次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风采给瑞卡瓦留下印象很深,瑞卡瓦当即决定认怂:“这这这……安娜小姐你别这样,您是女中豪杰,不怕流言蜚语,我很敬佩。但在下胆小如鼠,可是很怕丢命的,您总不能一直把我往死路上逼不是?”   “那就乖乖站好,听我把话说完。”   “好……”瑞卡瓦无奈道。   “我长话短说,所谓骑士的礼仪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女士,不要忤逆女士。”   “额,可约西亚和我说……作为同骑士最重要的一点是忠诚于君主。”虽然瑞卡瓦心里未必把约西亚的这句话当回事,但拿出来当盾使他还是挺有兴趣的。   “嘿嘿,你们两个可是真爱啊,我是不敢和他抢你。”霍诺莉娅的眼神里意味深长。   “这话说得……”   霍诺莉娅没等瑞卡瓦说完便又打断道:“说起来,我送你的东西呢?你打算怎么用啊。”   “额,还没决定好。”   “早些决定呗,可不要负了我一番心意啊。”霍诺莉娅说着挥了挥手,道,“我也不烦你了,我先走一步,你自便。”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她的脚步轻盈如风,裙摆飘旋,余香未散,人已不见踪影。   ……   卡赛利亚东南部,拉蒂亚城此刻已经落入扎木花拉所带领的夏丹军队之手。   玛奥·风墟谷重伤苏醒后,沃尔纳领内人马贵族与血族贵族间的矛盾仍然愈演愈烈,甚至发生了零星的几次战斗。扎木花拉一心静待黑可汗批复,只能安抚双方,居中调停。   然而扎木拉克这个中立行为却让作为征服者而心高气傲的人马势力极度不满。扎木花拉是人马夏丹汗国的总督,他怎么能在人马和血族中保持中立?人马是胜利者,血族是战败者,血族凭什么让总督在他们与人马间保持中立。提苏汗屠了个呼蛮村落那就屠了呗,他们人马干这种事不是家常便饭么,攻打敌国时干,内部平叛时干,有什么紧要的?   一群又懒又蠢的失败者有什么资格对胜利者处理俘虏的方法指手画脚?要反叛那就碾死,区区呼蛮而已!   而随后发生的一件小事又迅速地使人马的不满升了温。   在沃尔纳中部布拉特曼地区对峙的血族、人马双方部队的高层进行的调解宴会中,一个喝醉酒的年轻血族血气上头,拿扎木花拉的偏向性言论当靠山得意满满地吹牛,乃至于吹到了出言不逊的地步,搞得整个宴会不欢而散。   这无疑深深刺激了人马们。   乌尔法城内外的夏丹军队尚且稳定,而分驻地方的人马军队就没那么省事了。他们不经请示就打着剿匪的旗号出兵地方,袭击呼蛮村镇,劫掠屠杀。一地军队居然无视地方长官命令,自行出兵攻击本国聚落,这在历史上简直闻所未闻!   更可悲的是,如此多的人马参与其中,他又怎么可能快刀斩乱麻地迅速处理此事呢?   大量悲痛绝望的本地呼蛮人丧失了对在夏丹治下安居乐业的期望,纷纷逃难。扎木花拉肯定不愿意流失人口资敌,只得下令阻拦。而那些地方军队跑得远比他在乌尔法的本部快,这些号称阻拦逃民的地方人马并没有仅仅去阻拦的意思,他们直接以杀戮对付这些逃人,甚至顺路屠戮无辜的呼蛮聚落。   事端一起,血族贵族亦是大怒,双方争斗陷入白热化。   幸运的是,面对这么好的机会扎木花拉的敌人没有趁机添把火。相反,在沃尔纳总督府辖区一片大乱之际,不死者军团却忙于重新统一鹰岭,鹰岭四堡三营的统治者都是资历远高于夏普的鹰岭军团元老,如今夏普想要收编他们,他们是不服的。   扎木花拉知道,假如鹰岭没有分裂,夏普必然率军入侵,而且不死者军团势大,鹰岭的元老们撑不了多久,一旦鹰岭统一,沃尔纳的动乱又没有结束,夏普还是会率军入侵。扎木花拉万分痛苦,这番乱局让他不再妄想抓回逃民,他下令各军返回驻地。如今,平静是他最大的愿望。   他知道有不少桀骜不驯的人马首领们不会轻易接受他的命令。因此他需要一个敌人,一个可以转移领内矛盾的敌人。 第二百零七章 幽宅之火   梅尔西斯公国进攻卡赛利亚王国后,沃尔纳总督府辖区西线压力一轻,使扎木花拉腾出手作战成为了可能。扎木花拉原本打算下令讨伐不死军,直到一份紧急军情改变了他的主意——萤火镇之战,卡赛利亚国王所带领的大军全军覆没,国王克洛维什本人被赛灵斯军俘虏。   扎木花拉没有犹豫多久就把进攻对象换成了拉蒂亚。这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拉蒂亚更近,道路更容易走,军力更弱且难以转圜,而领军者,扎木花拉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出彩之处。   以前还要担心卡赛利亚国王的反应,可现在,他不需要了。   尽管从长远来看,打击潜在的大敌不死军更好。但比起与不死军纠缠不休,扎木花拉更需要一次捷报来证明自己的工作能力与工作成绩,如果他还想在沃尔纳总督的位子上干下去的话。   沃尔纳的混乱已经让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了。   扎木花拉集结好军队后从乌尔法出发,顺便发了份劝降书过去。很快探子就传来消息,拉蒂亚的贵族与官兵皆大批大批地逃出城,城防瓦解的速度连扎木花拉都不由惊叹一声。   等他大军开到拉蒂亚城下,连拉蒂亚伯爵等人都逃走了。   没有哪怕一个人抵抗,拉蒂亚,这个曾经仅靠不多的残兵败将就能在一代名将黑可汗指挥的精锐大军围攻下傲然矗立,坚守不失的坚不可催的要塞,就这么轻轻松松、兵不血刃地在沃尔纳总督,呼蛮将领扎木花拉面前,陷落了。   晶沙馆前。   “这可是个大功啊!”   这句话,扎木花拉已经不知道听撒伦丁重复了多少次了。   撒伦丁的语气还是那么兴高采烈,脸上的笑容也还是那么灿烂。   “这下我可以向陛下交差了。”扎木花拉低声苦笑。   夏丹士兵们也都笑得很开心。他们拖着一箱一箱的金银财宝、抱着一件一件的古董文物从馆内走出,抬到大车上准备带回乌尔法。还有几个人从晶沙馆的地下室里搜出了不少在这里工作的侍女,便坏笑着将她们统统捆起来赶到外面,同样准备带回乌尔法。   扎木花拉并不打算长久占领拉蒂亚。这个城池确实很重要,但若因为固守此地导致卡赛利亚乃至其他血族诸侯国怀疑那就不好了。不说群起而攻之,单单卡赛利亚聚起最后一口气想给扎木花拉来一下他也受不了。   相比之下还是洗城而去比较好,卡赛利亚王国不会有太大反应,说不定日后扎木花拉还能像剪羊毛一样每隔一段时间给拉蒂亚来一次扫荡呢。   “快点快点!我们赶时间。”夏丹军官喊道。   举着火把的士兵早在馆外等得不耐烦了。   一位夏丹小兵好不容易把一个一人高的华丽大花瓶拖到门口,立刻遭到了军官的呵斥:“你这厮脑子不灵光怎么的?这东西怎么带啊?又大又碍事。”   无奈,小兵只好放下花瓶离开,临走前一脚把它踹倒,摔成一地碎片。   “快出来快出来!我们要点火了!”军官继续喊。   马蹄声哒哒,一骑从街道上驰来,停在扎木花拉不远处,他神情复杂,说道:“总督,我们发现了点东西……”   “按老规矩处理掉。”扎木花拉头也不回。   “是很奇怪的东西。”骑兵说,“我们都从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过。”   扎木花来怀疑地扭过头盯着他,二人对视良久。   “好吧,我去看看。”说完,扎木花来带着卫队随那人去了。   他们到了一个荒废花园,断垣残壁间,蔷薇摇曳,灌木低伏,旧宅无言。   骑兵跳下马,绕到宅邸侧面的地下室入口前,向关紧的门扉指了指。旁边站了不少士兵,但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甚至还有蹲在地上干呕的。   “什么鬼……”扎木花拉也下了马,走到门前,狐疑地环视着周围的人。   下马的骑兵上前一步,为他拉开了门。   扎木花拉没多说什么,带着近卫走了下去。   撒伦丁则在上面等待。但他没等多久,他就看到脸色苍白的扎木花拉快步走了上来。   “烧掉,把这里烧掉!”他喊道,声音在颤。   “是烧掉地下室么?”旁边的士兵问。   “去特么的地下室!全部!全部!这个宅邸,这个花园,给我烧成灰!”   撒伦丁很奇怪,总督大人今天好失态。   他打了个手势让准备丢火把的士兵暂且停了下来,然后走到门前,探头进去望了一眼。   那一眼他所看到的东西,他将穷尽一生都无法忘掉。   ……   在把拉蒂亚从内到外彻彻底底洗劫了一遍后,扎木花拉下令回师。   回师中的军队阵势颇为震撼,崇山峻岭间的大路上,满载财物的大车排成的车队一眼看不到首尾,如同传说中翻个身子就能碾碎山峰的巨蛇;大批大批成群结队的俘虏就像巨型羊群一样被驱赶着前进,黑压压望不到边;骄傲而彪悍的精锐大军列队前行,官兵孔武,盔甲鲜亮,军旗飘舞,腾腾杀气与自信的战意完美融合在一起。   这次的胜利对扎木花拉来说实在是如久旱遇甘霖般及时、重要而有效。沃尔纳内部各势力间长久矛盾挤压产生的怨气与怒火被他转移到了卡赛利亚王国和他的人民身上发泄了出来;他一举洗刷了在任期间的各种失误,既能挽回黑可汗的心意,也能封堵朝中的悠悠众口;他在沃尔纳军队中的威信被重塑了,他对沃尔纳各部的控制力有所提升,而即将进行的战利品瓜分也无疑能帮助他进一步安抚部众,接纳人心。   “其实我们没必要那么早回去,卡赛利亚的军队已经是一群鱼腩了。我们就是穿过拉蒂亚杀进卡赛利亚腹地劫掠一番,卡赛利亚的吸血鬼没什么能做的,只能干看着我们发财。”一位年轻健壮的人马骑兵军官跑到扎木花拉身边继续喋喋不休地劝说起来。   这些话扎木花拉不知道翻来覆去听这些人马们说过多少次了,一次换一个,就像在对自己车轮战一样。   “哎,不死军的威胁未去,我不敢劳师袭远,恐后方有失啊。况且我刚得到情报,敌将夏普已扫清了鹰岭的反抗者,再无后顾之忧了。”无奈,扎木花拉也只能车轱辘话换几个说法来回说。   不过十分遗憾的是,他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重新腾出手的不死军没趁着扎木花拉进攻拉蒂亚而在沃尔纳境内搞什么大新闻。   相反,不死者军团刚统一鹰岭,便向南窜出了沃尔纳边境去打扎木花拉的友军了。 第二百零八章 这个庆典很重要   夏丹汗国,哈巴德地区。   金黄平原一望无际,红底黑龙的大旗孤傲地在风中肃穆远望。不死军本该稳固的军阵此刻碎得东一块,西一块,南一块,北一块,并且还在继续分离。不过这一切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军队被敌人分割切裂之类的原因,不死者军团的士兵们现在的心情好得很呢。   他们正兴奋而激动地追杀着分散溃逃的敌人。   “抓住他!抓住他!就是那个!那个四只腿的!”夏普张牙舞爪地挥动战弓,在驰骋的战马上颠簸着。他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慌忙逃窜的人马兴高采烈地呼喊着。   “呼呼呼呼呼!”不死军骑兵们扯着嗓子发出游牧风格浓郁的怪声嚎叫,就好像他们是在草原上纵马赶杀野羊的猎人。这倒也不奇怪,反正不死军活动区牧人确实多。   而他们的敌人居然还真像是野羊一样,在这充满挑衅与玩弄气息的喊声中亡命奔逃。他们一个一个落下,三三两两崩散,最终也将瓦解地一点不剩。   “快抓住那个四只腿的!套马的汉子快上!他没力气了!你们抓得住的!”夏普继续喊道。   套马这活他确实不是很精通。   很快新入军的夏丹人类骑手们就呼啸着拥了上去。夏普远远看着五六个套马绳被接二连三地抛出,此刻那人马还在背对着他们奔逃。当第一个套绳套住他脑袋时他还试图用手拿掉,但紧接着套上的套绳很快就把他给栓得严严实实的。   那人马惨叫着被骑手拽着往回跑。   不死军士兵们欢呼起来。   更有一位好事的骑兵快奔着绕过了绷在空中的套绳,跟到人马身后。他滑稽地笑着给大家打了个手势,从马鞍上站了起来,“嗖”一下就跳到了人马的背上,坐得稳稳的。   那人马愤怒地挣扎着,他喊叫道:“你们这群呼蛮野人!我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部杀光!”   不过不死军士兵们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话,相反,看见那个滑稽的骑手的行为,他们的笑声又更灿烂地起了一浪。   自从回了东沃尔纳,几乎每一仗都给夏普一种在虐菜的感觉,夏普不禁再度自言自语:“这就是人生啊……”   追击没多久就结束了,夏普没有在敌人的土地上散开士兵苦苦追击各自逃散的夏丹溃兵的兴趣。毕竟是入寇作战,兵力还是尽可能集结在一起比较好,免得被敌人内线作战各个击破。   夏普此番入侵正是看准了纳骨斯·台吉明的雷铁部西迁塔祖尔后,哈巴德的守备力量会相当虚弱,然而事实上,敌人的军力比夏普想象的还要弱,想必这次大秋天跑来打草谷的收获不会少。这个冬天应该会好过不少吧,尤其比去年。   ……   赛灵斯,约西亚办公室,屋外空晴光华,屋内窗帘紧闭,阴暗昏沉。   “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见过总统领。”走到约西亚桌前的瑞卡瓦毕恭毕敬地向他的上司按胸鞠躬行礼,“不知今日召见下官有何吩咐。”   “礼服选得如何了?”约西亚头也不抬地问,这般行为瑞卡瓦已经见过很多次了,约西亚似乎很喜欢一心多用,尤其在瑞卡瓦面前,一边读公文一边问话几乎是常态。   “……”然而这次瑞卡瓦十分少见地保持了沉默。   “说话。”   “您把我招到办公室就为了问这个?在下还以为总统领要向我交代军务呢。”   “事有轻重缓急,问题得一个一个问,不要召集。在我的视角上看,礼服的事明显得第一个问。”   “为何?”   “因为我不相信你的审美。”   “额,我觉得奥格塔维娅小姐很美,总统领你也很美,哦不,帅。”   约西亚不禁扶额,但是他的目光仍毫不动摇地钉在公文上,倔强地彰显着他的坚定与认真完全不会因为瑞卡瓦的烂话松动。   站在约西亚对面察言观色半天后,瑞卡瓦终于试探性地再次开了口:“礼服我昨晚已经买到了,是风中锦绣做的,一位看上去经常光顾那家店的贵族女子帮我参谋了一下,用在庆典上应该不会太突兀。”   “是么,有女人勾搭你……有趣。”约西亚怔了一下,下一刻,他慵懒地靠回椅背上,同时两手随意地合上公文推到一边,饶有兴致地瞪着瑞卡瓦看,直到看得瑞卡瓦浑身发毛。   “额……下官绝不会辜负总统领的栽培,为儿女私情背叛伯爵大人的恩情和总统领大人的器重,那个女子……真的只是帮我挑选了一下而已。”   “其实吧,我自认为对赛灵斯城里女性的爱好还是有点了解的。”约西亚上下打量了习惯性一身轻甲的瑞卡瓦一番,自顾自地解说道,“你哪有半点讨人喜欢的气质,我看啊,大概率是有贵族看你前途光明,特意结交,想要把你拉进他们一党,为这种目的卖个女儿也是家常便饭了。”   “……总统领你脑洞好大。”   “呵呵,城市套路深,不服你可以回荒山里蹲着。赛灵斯城里的女孩娇生惯养,打扮时髦,又有外表又有气质,对底层出身的新晋军官杀伤力尤其大,内城出身的更是可怕,一个个套路都耍得极溜,不知道骗走了我多少好手下,我可是身经百战了,经验丰富。”约西亚凝视着瑞卡瓦,目光深邃,“温柔乡乃英雄冢,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在下保证……”   不等瑞卡瓦赌咒发誓,约西亚已出口打断,他话锋一转,说:“所谓成家立业,现在的你有了官职有了头衔也有了封地,业已立,急着成家也可以理解。假如你真有这个想法,我可以帮你介绍,帮你安心。”   “不急不急,我还没玩够呢。”瑞卡瓦匆忙摆手,脸上堆满了尴尬的笑。   “我猜你也不想太早请只老虎回家管着你,嗯……这样吧,在庆典前你把你的礼服带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有必要那么严肃么?”瑞卡瓦怀疑地问,“赛灵斯那么多男爵同男爵难道总统领你要全部检查一遍?”   “我只是尤其不相信你的审美而已,作为我的心腹,你的形象可影响到我的脸面。而且这个庆典非常重要,它不仅是我国对卡赛利亚战争胜利的庆祝,还是我的订婚仪式……”   “卧槽!”瑞卡瓦忍不住惊呼出声,他的双眼,瞪得宛如一对鹅蛋,“总统领你要请老虎回家管你啦!” 第二百零九章 赛灵斯鼹鼠区治安官   “阿芙萝拉·罗莎克,露普联邦罗莎克亲王的女儿,你应该见过她。”约西亚随意地抿了口茶,淡淡地说。   “何止见过,我还吃过她请的烤肉。”瑞卡瓦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身为伯爵的继承人却能娶到王国的公主,在下对总统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看来你没有抓住问题的重点啊,难道说你对这种事情很在意?”   “额……那么问题的重点是什么呢?”   “我一手把你提拔到现在的地位,日后还会继续培养你。这次庆典即是庆祝胜利又是庆祝订婚,必然盛大庄重,可谓极好的场合,我会在庆典上介绍你,这事关我家的威望和你的前程,你可得好好表现啊。”说完,约西亚嘴角微扬,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从内而外都得好好表现,要是折了我家的面子,哼哼。”   “在下不敢!”瑞卡瓦习惯性义正言辞地答话,发言非常阳光,一看就身份作好。   “很好,那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克尼亚斯督军怎么死的?”   问者神态随意,听者却是心中大震,约西亚问的肯定是死于齿狱口的卡赛利亚王国前克尼亚斯督军。当时,和瑞卡瓦达成交易的神秘半魔人,自称“冰牙狼”的女子潜藏沙间,在沙尘暴军团发动伏击后临阵袭杀了克尼亚斯督军。战后检查尸体时,瑞卡瓦在身为中年男性血族的克尼亚斯督军的尸体上共找到了九处极深的细剑刺击伤口,其中四处是透甲的。之后不久瑞卡瓦以小心装死血族的名义把克尼亚斯督军的尸体烧成了灰。   瑞卡瓦要是把他和半魔人的牵扯告知身为血族的约西亚,约西亚会作何反应很不好说,但多半不会是好事。但说不定,约西亚根本不会在乎瑞卡瓦为争取胜利采取的手段?   “战死的呀。”瑞卡瓦茫然地说。   “我听说他是在战场上遭到刺杀的,而且杀手还躲在沙子下面。”说话时约西亚没有丝毫表情变动,瑞卡瓦根本看出他的想法。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随便说了。   “军中是有这个传言,不过我没亲眼看到,有可能是以讹传讹,所以持保留态度。”   “能躲在沙子里不知多久,又能在激战时的军阵里刺杀敌将,刺客的身手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啊,对吧?”   “不错,刺客肯定不会是普通人类,即使是得到血契联结的精锐战士都不行,以人马的体型没法藏在沙里,还是血族、狼人和半魔人的可能性比较大。狼人远在亚萨基,半魔人一向神秘,双方都没有介入齿狱口战事的理由,我想刺客应该是血族吧。”瑞卡瓦尴尬地笑了笑,“说实话,之前我一直以为刺杀克尼亚斯督军的刺客是总统领的手下呢。”   “……我可没有那么勇武的手下,我猜刺客应该是半魔人。”   “半魔人有杀克尼亚斯督军的理由么?”   “血族王国的血族督军,半魔人杀他还需要理由?况且斯巴达克是人类叛军领袖,所以也不怕便宜了他。”   听到约西亚的推测,瑞卡瓦心下一阵窃喜,说:“那下官真是交好运了。”   “不然,按照这个思路,半魔人近期很可能会在我国的领土上活动,我们得早做准备。可以了,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下去吧。”   “属下告退。”   “等一下。”约西亚忽然叫住转身离开的瑞卡瓦。   瑞卡瓦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暗想约西亚莫不是瞧出了端倪?他强忍头皮发麻的感觉转过头,尽力保持表情的自然,问:“还有事吗?”   “你知道鼹鼠区么?”   “赛灵斯城贫民区?”   “不错,最近我调查到鼹鼠区的治安官和鼹鼠区的黑帮沆瀣一气,挣得是盆满钵满,我很不爽啊。”   “所以总统领的意思是要我带人把那厮的家抄了?”   “不错,本人入狱,家眷收押,家产充公,你在拉蒂亚和贝伦卡恩堡各搞过一次,想必很有经验吧。好好干,抄家所得三成是你的。”   “额,不经流程直接逮捕,恐怕不够合法吧?”   “玩弄法律是贵族的特长,你还想和他们在法庭斗么,我可不想打草惊蛇。”   瑞卡瓦眼珠滴溜一转,又问:“何时?”   “尽早。”   “好。”瑞卡瓦当即答应,虽说身体还在办公室里,可精神早已神游天外飞回军营,准备点选精锐突袭鼹鼠区治安官了。   “过些日子,我会把你任命为下一位赛灵斯鼹鼠区治安官。”   “哈?”闻言,瑞卡瓦的精神重新回到体内,他疑惑地盯着约西亚,不解其意。   “你把鼹鼠区治安官的活儿也接了。”   “可我是碎盾者军团新军副指挥啊。”   “两个事可以一起干,你在常备军的直属部下会是你的助力,我有点事儿要交给你,你好好把握。”   “行吧。”   “好了你可以滚了,记得把门带上。”   “是。”   “等一下!”   “……请问还有事吗,总统领大人?”   “我之前让你考虑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你是说大小姐的近卫队和常备军的事吗?”虽说早有决断,但听到约西亚的话后,瑞卡瓦的眼神还是明显地黯淡了下去。   “没错,你做出决定了吧。”   “嗯,我选择……常备军。”   “明智的选择。”约西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一向以为,合作者之间,互相警惕,远好过无条件信任。偌大的赛灵斯府只有门口的诺玛立柱是干净的。你早日抽身而退,总好过有朝一日心如死灰。”   当天下午,贝伦卡恩同男爵,碎盾者军团新军骑兵统领瑞卡瓦率兵包围鼹鼠区治安官位于海滨区的私宅,逮捕治安官及其家眷,查抄全府财产。当夜,瑞卡瓦的凶名已在赛灵斯全城广泛传扬,大家都说,一位年轻跋扈的新晋军官在赛灵斯的权力场上崛起了,他是负责为伯爵撕咬猎物的鹰犬,深受伯爵的信任,毫无疑问,他是一位可杀不可惹的存在。   不过,在赛灵斯的官僚间流传的是另一种看法。敏感的官员们认为,携对卡赛利亚王国战争大胜的余威,伯爵父子将在赛灵斯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甚至血雨腥风的改革,在战争中起家的新晋军官们会是伯爵父子的助力,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无比渴望为伯爵消灭那些腐朽的贵族和官员,因为,那好为他们腾位子。   毕竟,一个国家对外战争的胜利从不代表全体国民都会获得利益。   之后的一段时间瑞卡瓦都为庆典做准备,比如排练阅兵,其间他还奉命去码头迎接了叶露纱灵王国的使团。作为赛灵斯的友邦,叶露纱灵王国得到了伯爵的邀请,也接受了伯爵的邀请。爱格伯特·森特布洛德也在使团中。   “哎呀呀,真是虐狗啊。”正在码头边列队默默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奥格塔维娅和爱格伯特亲密拥抱的瑞卡瓦耳边,莫名响起了一位瑞卡瓦极其不想听到的声音的嘲笑。   “滚。”瑞卡瓦白了不知何时潜到他身边的霍诺莉娅一眼,好在一袭裙装的她用红纱蒙了面,不然瑞卡瓦不可敢安心站在她旁边。谁曾想到,一向神出鬼没的霍诺莉娅今天居然起到了脑内情绪画外音化的作用。   好气啊! 第二百一十章 凝火树   尽管在卡赛利亚战争结束的不久之后,北格诺尼亚大公就收到了约西亚·赛灵斯的行文并率兵北归,但他在回到格诺尼亚山北的同时仍然在瓦里安要塞驻军,确立了他的统治。   这一行为无疑对巴兹特的血族诸侯来说非常敏感,一日不决,一日不安。   就在叶露纱灵使团抵达赛灵斯的当天,在巴兹特半岛遥远的另一端,比利提斯城中,比利提斯公国的新任女公爵,琪卡·莱恩,正式会见了赛灵斯的使者。   “尊贵的比利提斯公爵殿下,在下作为使臣谨代表赛灵斯家族为您的继位表示由衷的庆贺。”比利提斯的领主大厅中,赛灵斯的使者谦卑地按胸躬身,向端坐中央正座的年轻女公爵行礼,“请接受在下为赛灵斯家族带来的礼物。”   辉煌重整的大厅中座上,琪卡·莱恩身着一袭镶嵌着璀璨宝石的血红绸缎长裙,正襟危坐,泰然自若。她面无表情,谦和而不失庄严地说道:“那就谢谢赛灵斯家族的美意了。我得以夺回合法的爵位,也有赛灵斯家的功劳在内,日后若有所求,我也当尽力而为。”   琪卡言语间,使者的随从们也把赛灵斯家的礼物带了上来。他们捧着一个个大陶瓷托盘,托盘上则是一只狼皮剑袋。   使者笑吟吟地从中抽出了一把剑。这把剑模样古怪,它的形状既不规则,也不流畅,准确地说,它就像是从深山老林里掰出来的一段藤蔓。但它又不是藤蔓,锋利的剑刃昭示了它作为武器的骄傲;它的表面也不像是藤蔓那般粗糙,相反,它有着一种独特的介于精炼钢铁与名贵木材之间的光泽,凶煞与柔和并存。   对于比利提斯的血族来说,这实在是个奇怪的事物。   琪卡疑惑地看着使者手中的剑,忽然灵机一动,说道:“我听闻赛灵斯家族的家学灵木的种植和养殖,这把剑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灵木所作?”   灵木是所有吸收魔法能量生长并因此具有各种神奇特性的树木的统称。传说赛灵斯家族之所以被称为“寂静森林的守望者”,是因为当血族诸氏族还在极北雪诺大陆,乃至于旧界的时候,赛灵斯家族便负责照看那些由无数灵木所组成的森林。   即使是在旧时代的秘术大量失传的今天,赛灵斯仍然在谢洛依拥有着一座以“灵木”命名的港口来纪念他们祖辈的荣耀。   看到琪卡如此博闻,使者笑道:“没错。灵木千奇百怪,其中有一种名为‘凝火树’的,饮血蚀铁而生,坚韧非凡,远超精钢,又有杀伤力强大的异能,尤其适合制作武器。这把剑便是由凝火树的枝干所作,特别献给殿下。”   “有意思。不过这凝火木又不是钢铁,总不能在火中熔炼吧?这究竟是如何作成武器的呢?还请使者赐教。”琪卡来了兴趣,问道。   “这个简单,只要事先在凝火树的新芽上套上极其坚硬的模具,再等几十年,待它长成即可。随后再用附魔陨铁斧狂击割下,由精通火焰血契秘术的血族工匠稍加修饰,最终便可完成。”   “前前后后要花费几十年啊?这凝火树也不多见,想必这样一把以其木所制之剑一定很是昂贵吧?”   “若非重礼,如何显示赛灵斯家族对您的敬重与祝贺呢?”使者笑道。   他正说着,随从们又搬来三个剑架,每个都有五层,每层横置着一把剑,无一例外是千锤百炼,寒光四溢的好剑。   “贵使这又是何意?”   “此剑有一些异能,容我给公爵殿下展示一下。”使者笑道。   他将那剑紧握手中,在空中挥动两下试了试分量,随即站到剑架前,摆好驾驶。它低吼一声,瞳中血光暴涨,长剑重重挥落,只听铿锵一声,剑架最顶上那把剑,瞬间折断。   使者怜惜地抚摸过剑刃的痕迹,再度站正,又是一剑。   一连十五下,十五把好剑尽皆折断!   而使者手中的这把神剑之上,也满是剑刃相撞所留下来的划痕与缺口,乃至裂纹。原本好端端的一把用作国礼的宝剑,此刻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惨烈白刃战一般,尽是死战的痕迹。   熄去血瞳的使者端详了剑的现状一番,面含笑意。   “不知此剑到底有何异能?”琪卡问。   “不知城内可有死囚?”使者问。   “有是有。你要用么?”   “没错。”   “卫兵,带个死囚来。”琪卡随口道。   没多久,比利提斯的卫兵便提溜了一个脏不溜秋的人类死囚上了殿,摁在了使者面前。   “草民冤枉啊!人不是我杀的!”老远就听到这个中年男囚不断哭喊着,直到被摁在使者面前,它仍然在哭喊。   使者把剑高高举起,在众人面前展示,说道:“看好了,现在这把剑上尽是缺损!”   说完,使者把剑从上而下,刺穿了死囚的背部。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整个大厅中。   琪卡不由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厅中的死刑场。   使者松开手,任凭剑插在男人的背上。他们看到男人的创口处,一滴滴血珠就像有灵性一般在剑上滚动,自发地聚集到剑的缺口处。男人的皮肤呈现出可怕的黑青,更可怕的是,他的全身都在枯萎。   使者皱了皱眉,因为他觉得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他重燃血瞳,双手环于剑柄上空,催动血能,引导着秘术的作用。   终于,男人的惨叫稍弱到根本听不到的地步。卫兵们松开手,任凭尸体倒在地上。   使者将剑抽出,展示给厅中的人看。此刻,这把剑就和刚刚作成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缺损,从上到下都是那么流畅完美。   残留的血迹并没有损害它的美观,因为仅仅片刻后,这些血就被这把剑吸入了剑体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好剑!”琪卡赞叹道,“布莱德利,去把剑拿过来。”   “是!”意气风发的新任公爵禁卫队长布莱德利大步流星地走向使者,而使者的随从也将剑收回狼皮剑袋中,递给了布莱德利。   “赛灵斯家族如此慷慨,我十分感谢。今天,我将设下最高规格的宴会,款待你们,赛灵斯的使者。”   “那就太谢谢了!”使者意味深长地笑道。   ……   当夜,宴会中,琪卡·莱恩的书房内。   “所以说约西亚是想要我撕毁我和北格诺尼亚大公的盟约,夺回瓦里安要塞?”脸上酒红未消的琪卡·莱恩捧着一盏玫瑰花茶,惬意地斜坐椅上,淡淡地问。   “额,家族深谙北格诺尼亚大公和贵国的军力差距,自然不会强人所难。”站在一边的使者犹豫了一下,说道。   “知道就好,兰若斯子爵。”   “公爵只需要宣布不承认条约的这一条款,巴兹特的诸侯与皇女就有把握逼迫北格诺尼亚大公放弃瓦里安要塞。”   “说到底这还是撕毁盟约。北格诺尼亚大公对我有恩,我继位他功勋卓著,让我背叛恩人,你不觉得约西亚的要求过分么?”   “你与希德里克只是交易……”   “没错,可在我绝望无助的岁月里,也只有他愿意与我交易。卡赛利亚国王进攻我的国家,夺走我的爵位,还企图把我变成他家各种意义上的工具,而整个布洛德帝国的血族们,要么助纣为虐,要么冷眼旁观。就算这算不上恩情,我也不该为了那些冷眼看我死的人背叛冒险与我交易的人吧?”   “那赛灵斯呢?是赛灵斯彻底打败了卡赛利亚人。”   “那也是在希德里克帮我之后,而且怎么看都有趁火打劫的嫌疑。听闻赛灵斯家族拿了不少地,我觉得收货也够丰厚了吧?”   “瓦里安要塞事关国族安危,交给希德里克这个朽慢太危险了,普泰克特前车之鉴不远,还请公爵以大局为重啊!”   “这是你们的大局,不是我的大局。你们若是想要从北格诺尼亚人手里夺走瓦里安要塞,大可自己去办,谁拿走算谁的,不要老想着拿我当盾牌。瓦里安要塞已经和我家没关系了。”   “所以……所以公爵是打算站在希德里克那厮那里了?”兰若斯子爵的语气陡然变冷了。   “倒也不是。”琪卡忽而笑道,“若是约西亚大人打算质疑北格诺尼亚人对瓦里安要塞的所有权的合法性,我保证默不作声,两不相帮。我比利提斯也是小国,禁不住关北雄兵雷霆一怒啊。这是我唯一能干的事了,就当是对小赛灵斯的谢礼,如何?”   “这……”   “话说回来,我记得在黒可汗入侵前,拉克赛和亚兰都和我们一样保持着孤立卡赛利亚的态度和政策。为何在我父亲死后,他们反而站到了卡赛利亚那边,甚至攻打原先的友邦呢?不知云沉堡子爵有没有一言教我?”   “唉,黒可汗吞灭塔祖尔和沃尔纳,将边境推进到了他们面前。此二国势单力孤,若是黒可汗大举来犯,肯定是无法坚持下去。因此他们需要卡赛利亚的支援与保护。”   “这样啊,可是……可是瑞瓦库特总督和北格诺尼亚大公也都势力强大,他们为何不去寻求他们的庇护?”   “血族怎么可能去寻求朽慢的庇护。” 第二百一十一章 极乐之日   叶露纱灵王国的使团到达赛灵斯的第二天,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露普联邦罗莎克亲王夫妇、他们的女儿阿芙萝拉·罗莎克和其他露普联邦的使者也乘船在赛灵斯的码头靠了岸。约西亚亲率城中贵族、官员前往迎接,排场之大自不必提,瑞卡瓦照例指挥士兵护卫一旁。   “唉唉唉,约西亚真有福气,多么美丽的未婚妻啊,简直我见犹怜耶!”当阿芙萝拉出现在海船的楼梯口时,瑞卡瓦耳边又出现了那个他极不希望听到的声音。   瑞卡瓦斜眼看去,这次霍诺莉娅的穿着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纱长裙、礼帽加面纱,只不过颜色从红换成了黑,看上去总有种寡妇的感觉。   “怎么又是你!”瑞卡瓦压低声音不悦地问,昨天神出鬼没的霍诺莉娅丢了一句吐槽瞬间消失,让他郁闷了好久,谁想她居然今天又来。   不过,连续两天出现几乎相同的场景,瑞卡瓦的手下又不蠢,不可能注意不到。此刻,他们纷纷好奇地把目光投向瑞卡瓦和从容移步到他身边停下的神秘女子,瑞卡瓦顿觉浑身难受,只好回头瞪了士兵们一眼,企图依靠军官的权威逼迫他们转移注意力。   可惜,当他回过头,原本已移开目光的士兵们又望了回来,突出一个面前一套,背后一套。   “闲着没事干,找你玩啊。”霍诺莉娅毫不在意地说。   “你是闲,可我在工作!”   “喂喂,搞清楚,你们要接的人里可是有我的父亲唉,我在这里陪你们迎接有错吗?”   “多少换个地方啊……我现在不方便,而且,我才不想英年早逝呢!尤其是不想因为你的事早死!”   “哼,区区朽慢,竟敢妄议血族的行为,真是该打!”说完,霍诺莉娅轻轻拍了瑞卡瓦的肩膀一下,从后面看去,很像一对小情侣在打情骂俏。事实上,在后头旁观全程的戈弗雷和艾弥亚都是那么想的。   “你个杂血……好了好了,快点消失,等我空了一定陪你玩,好不好?”   “我在不在乎你陪不陪我玩,我在乎的是你在不在工作的时候陪我玩~”霍诺莉娅坏笑着说。   “你这……咦,人呢?”发现霍诺莉娅忽然消失的瑞卡瓦疑惑地回头探询地望向他的士兵们,戈弗雷随即向左手边打了个手势。   “走了么……好极。”   次日,庆典正式举行。根据日程,庆典日的上午进行的是阅兵仪式。幸运的是,那天是个晴天。   军营外的长街上,鼓号嘹亮,一部部军队迈步踏过人山人海的长街,享受如潮的喝彩与欢呼。   马上要轮到的,是瑞卡瓦引领的碎盾者新军。   “男孩们!快轮到我们了!都给我打起精神,让百姓们看看什么是狮子,知道么!”瑞卡瓦转过身,对身后衣甲整洁,英气逼人的战士们大笑道。   “知道。”战士们笑道。   “大声点!听不点!”   “知道!”他们一齐高声应道。   “好!”瑞卡瓦满意地笑着。   “那个……”一个路过的士兵忽然在瑞卡瓦的不远处停了下来,还紧盯着瑞卡瓦看个不停。   “恩?”瑞卡瓦回望过去,疑惑地问,他左看右看,越发觉得那位士兵很眼熟,可就是想不出是谁。那是一位高瘦的棕发少年,他犹豫而疑惑地打量了瑞卡瓦好久后,终于走上前去,开口问:“这位长官,我们是不是见过啊?”   “哦?你是哪儿的兵?”   “谢夏尔驻防军,我叫阿瑞斯·亨特,是已故的斯巴达克将军提拔的沙尘暴军团军官。”   瑞卡瓦心里顿时炸出一百个“卧槽”,这搞不好是要露陷的啊!只见他的两颗眼珠子滴溜一转,紧接着已语气茫然地开了口:“哦,我是碎盾者军团的军官,赛灵斯的同男爵,在卡赛利亚打过仗,我们估计那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吧。不过说实话我还真不记得我见过你。”   “这样啊,哈哈,我大概是认错了。这世上总有长得很像的,我……我想多了。”阿瑞斯·亨特苦笑了一番,转身离开。   望着少年慢慢远去的背影,瑞卡瓦一言不发,神情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   与此同时,赛灵斯府邸。   “姐姐!你化妆化好了吗?”   一袭红纱盛装的奥格塔维娅欢欣地跳进了阿芙罗拉的房间,话语间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之情。   本在镜前发着呆的阿芙罗拉被她的喊声瞬间惊醒,犹在恍惚:“哦,我……还没有……”   “……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昨晚似乎也没睡好的样子……”看见她颓唐的模样,奥格塔维娅也是惊疑得一愣。   “呵,想到了一些伤心事。”   “今天可是狂欢的日子,姐姐又是重要的贵宾,可不能哭丧着脸啊……”奥格塔维娅声音越说越小。   “没事,假笑是我最擅长的事了……再不济……再不济……世间哪有浓妆压不下的情思呢。”阿芙罗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阿芙罗拉笑得那么无力勉强,奥格塔维娅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也心中怜惜不忍,便提议道:“那……我来帮姐姐化妆吧。”   “好,谢谢了。”   阿芙罗拉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眉笔。   她端坐着静待奥格塔维娅的描抹,一如往日她在故国与“挚友”在一起时那样。   奥格塔维娅的动作温柔而细密。   “……约西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屋内寂静良久,阿芙罗拉忽然说道。   “他……他原本是个很好的人,正直善良,又很能干。可最近几年,他的行事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了……但他对亲近之人永远都是温柔而无私的。我敢拿家族声誉保证,他一定会对你很不错的!”奥格塔维娅秀眉微蹙,这个问题她也无法轻巧地回答,只得断断续续地说着。   “是么……”阿芙罗拉轻轻地应,声音细得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事实上就在奥格塔维娅进屋前不久,她的侍女向她报告了一个坊间笑话,百姓说,今夜不知有多少贵妇会在夜里心碎地哭泣着咒骂同一个负心人的名字。   这夜的宴会上,卡尔伯爵向宾客们正式宣布了赛灵斯家族与罗莎克家族决定联姻的消息,联姻双方是赛灵斯伯爵的继承人约西亚·赛灵斯和罗莎克亲王的女儿阿芙罗拉·罗莎克。订婚仪式立即举行。   在座大多数客人都早就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这件事,但还是纷纷装出惊叹的样子,继而向赛灵斯家族的族人们贺喜。   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喝醉酒的人当然不会少。瑞卡瓦倒没怎么喝酒,他早早地离开宴厅,走到花园中散心。瑞卡瓦认为自己毫无疑问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他与繁华的赛灵斯内城格格不入,尤其在内心上,因为他痛恨这里的腐败。而宴会这种表面鲜丽的地方,在他眼中却是腐败的气息浓郁地可以在地上流动的存在。   月朗星稀,夜色澄净。秋高气爽的季节里,空气里悠扬着花草谷木的芳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他还记得自己上次在这参加宴席,那是黑可汗退兵,他第一次到赛灵斯的时候。他临时被约西亚叫到这里,还被封了个同骑士。   现在想想那时多好啊。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杂兵,他还不知道繁华的都市里有那么多让他渴望的东西,也不知道繁华的都市里有那么多让他痛恨的事物。那时奥格塔维娅和他的分歧与摩擦还不是那么大,那时约西亚对他的善意提拔还让他感激涕零,他还没有犯下根本不可能对约西亚坦白的禁忌,那时他的手上沾染的罪孽也远没有现在那么深重。   事到如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浸在污水池里的一具尸体,正在缓慢而不断地腐烂,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尸油一样的东西。   可笑的是,在他罔顾法律对蒙洛家族和前鼹鼠区治安官一家下手时,他反而觉得没有自己没有那么腐败了。   “贝伦卡恩同男爵,你在看星星么?”忽然,瑞卡瓦听到了约西亚的声音。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大师级仇恨拉取   不知何时约西亚已走到了他的身后,瑞卡瓦转过头看去,约西亚正托着一杯红酒望着天,时不时抿上一口。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没错,里面有点闷,约西亚大人。”   “嘿嘿,我也觉得里面闷。”约西亚笑道。   “你不去陪你的未婚妻么?”   “陪过了。我总不能一直和她黏在一起啊,过些日子她也是要回国的。”   “那你会不会想她?”   “我们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政治联姻又能有多少真感情呢?呵呵。”   “大人……真是辛苦了。”瑞卡瓦沉思了会,说道,“想不到你居然那么容易就坦然接受了这一切。”   “我没有选择,也没有好抱怨的地方。话说回来,感觉你的心情不是很好啊,怎么回事?按理说今天应该是狂欢的日子。”   “我只是忽然意识到,我做了好多错事啊。明明从军以前我做的……嗯……不合法的事更多,可我从未感到过现在那么强的负罪感。”   约西亚一个没忍住喷了口酒在树上:“莉莉丝在上,你不会因为抓了一个腐败官吏就开始伤春悲秋了吧?”   “我怎会因为这种人感慨呢,我只是真的背叛了好多人啊。”   “你是说那个军团吧……的确,站在你的位置上,想要同时保全对君主和部下两方的忠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得太多,徒生困扰,还是把脑袋放空,安心生活吧。”   “假如我真的把我的劣行忘了个干净,恐怕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的。行恶尚可用身不由己解释,可要是我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些恶行,那我便是真的腐烂了。”   “行了行了,何必那么别扭,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也是我们新事业的开始,不表现一下慷慨可不尽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财宝也好,官位也罢,只要在我能力之内都没问题,关键是你得开心起来,不要老是阴着脸。”   “我渴望之物,皆在大人所能之外。”   “……你还真是一心给自己找罪受啊。”   二人又闲扯了几句,约西亚便被宾客们叫走了,临走前,约西亚让瑞卡瓦自己找点乐子,至少找熟人聊聊。瑞卡瓦点了点头,不久后也回了宴厅,漫步于满场绅士和淑女之间无声地旁观。虽说视野里大多是生面孔,可有几位瑞卡瓦还挺熟的。   比如莎莉丝特。   从侍者处拿了杯酒后,瑞卡瓦径直走到她面前,开门见山地问:“希斯瓦娜呢?”   “问我干嘛,这种问题不该问你可爱的大小姐么?”莎莉丝特语气颇为意外,原本在和她搭话的公子转向瑞卡瓦的目光有点不悦,好在还算克制。   “我已经离开近卫队了,现在你才是她的近卫队长,我不好当面问大小姐话。”   “有道理,不过,你以为我和希斯瓦娜很熟吗?我和她可不是一个圈子的,没多大交集。”   “赛灵斯一共有多少贵族小姐,就这样还要分小圈子么?”瑞卡瓦疑惑地皱起了眉,“至少你应该知道她到底来没来吧,我转了好久都没找到她。”   “呵呵,当然没来,这种场合她怎么可能出面。”   “相比之下,你倒是看得很开。”   莎莉丝特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已满是怒容,她猛地伸手抓住男伴的手腕,一言不发大步走开。瑞卡瓦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找其他熟人去了。   没多久他发现了凯·迪利安,这位英姿飒爽的青年军官正手挽一位妙龄少女观赏舞池里的盛景,瑞卡瓦随即上前找他搭话。   “凯大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他尽量笑得平和,等凯回身看到了他,又问,“请问这位女士是?”   “见过贝伦卡恩同男爵,她是我的未婚妻。”等凯一本正经地说完后,少女立刻乖巧地向瑞卡瓦敛裙行礼。和极速升迁的瑞卡瓦不同,凯现在还是同骑士,因而他回话谨慎地用了敬语,这让瑞卡瓦很不适应。   “噗,凯大人,你我之间何必那么客气?”   “礼仪不可废。”凯的语气和往常一样严肃,搞得瑞卡瓦都不知要如何回话,不过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未婚妻居然紧随其后开了口,她左右打量着瑞卡瓦,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敏锐地闪动:“同男爵大人没有伴么?”   “额……没错。”   “咦,好巧,我有一个闺蜜也没伴,我介绍你们认识吧!”少女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股八卦的笑意。   “不用,我只是想要问个人而已。”瑞卡瓦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苦笑着说,“凯大人,克利夫兰·怀特同骑士在哪里,你看到他了吗?”   “在那儿。”   凯为他指出方向后,瑞卡瓦立刻告辞离去。中途他居然看到了丹泽·兰若斯和塞西莉亚·奇帕夏,这两人站在一块儿总有一种阴谋的味道,不过瑞卡瓦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位银色双马尾的可爱少女,她招到瑞卡瓦注意的原因是,她的脸长得很像瑞卡瓦认识的一个人。   当瑞卡瓦一脸严肃地走到少女跟前时,少女花容失色,脸上明显出现了惊恐和尴尬的神色。然而瑞卡瓦毫无罢手的意思,他垂下头,把脸顶到少女脸蛋正前方不到一掌的距离,万分凝重地盯着她看。   “你好,请问朱利尔斯·德莱宁是你什么人?”观察良久,瑞卡瓦终于出声了。少女樱唇微张又合反复不断,犹豫了好久都没开口,直到丹泽笑吟吟地走到一旁,说:“她是朱利尔斯的妹妹。”   “没听过,也没见过,朱利尔斯人呢?”   “他今天身体抱恙,没法出席宴会。”   “是么。他妹妹为何不说话,嗓子坏了?”   “不错,天生的。”   “原来如此。”说完瑞卡瓦摸了摸白发少女的头,转身找克利夫兰去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少女愠怒的眼神。   当瑞卡瓦找到克利夫兰时,他惊讶地发现西尼肯特同子爵马库斯·巴尔拉也在,马库斯见他到了,立刻笑呵呵地招呼他,瑞卡瓦受宠若惊,只好匆匆回礼。   “同男爵大人,刚才我和同子爵聊了些关于你的话题。”克利夫兰的脸上少见地挂着轻松的笑容,看得瑞卡瓦心生警觉。   “什么话题?”他问。   “自古以来平民出身的新兴贵族都面对着根基不牢、世家排挤的问题,为了站住脚,他们往往会和世家联姻以求联盟和接纳。我在和同子爵讨论,同男爵你日后究竟会和哪家联姻。”   “呜,你们想得好长远,我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既然如此,贝伦卡恩同男爵不妨现在开始想。我虽上了年纪有点老糊涂,但好歹可是有不少人生经验可以传授给你的。”马库斯慈祥地笑道,“赛灵斯看似温柔富贵之乡,实则风刀霜剑咄咄逼人,想要活得长久,必须使些手段才行。”   瑞卡瓦越听越疑,等马库斯话毕,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同子爵你是不是有还没出嫁的女儿呀?”   闻言,马库斯竟是一愣。   下一刻,瑞卡瓦顿感背遭猛捶,差点没把他砸倒,稳住身形后瑞卡瓦转头不满地看去,只见一位黑发少女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本应靓丽的脸庞扭曲地很是狰狞。   “你是?”瑞卡瓦疑惑地问。   “拒绝!”少女丢下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拉过马库斯·巴尔拉便走,没多久已没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瑞卡瓦站在原地想了想,大致脑补出了事情的原委,回过头无奈地望向克利夫兰:“这地方真不适合我。”   “没错。”克利夫兰同情地说。   又一次看了眼奥格塔维娅和爱格伯特的方向,瑞卡瓦无声地走到长桌边找食物和饮品,仔细想想,这种场合还是吃喝比较适合他,因为不用和人交流。   满桌佳肴只看了一眼,眼尖的瑞卡瓦即刻注意到一只大盘子里仅剩一块的草莓蛋糕,暗叹幸运的同时,他二话不说伸手去拿。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在他触到蛋糕的前一刻,一只皓腕轻盈而灵巧地拂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刀夺爱,把蛋糕顺走了。   瑞卡瓦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可他没想到的是,紧接着,那只手竟把蛋糕托到了他的面前。   “汪汪,张嘴~”霍诺莉娅阴险地笑道。   “……妈的智障。”说完,瑞卡瓦一口叼住蛋糕,仰头咬进嘴里,活像一条……狗。 第二百一十三章 终于,你也堕落了啊   瑞卡瓦一直很奇怪以霍诺莉娅的身份之高贵为何认得出她的人那么少,直到一位路过的年轻公子热情地向她打招呼,说:“安娜小姐,真是好久不见啊,最近过得怎样?”   “我过得很好啊~你呢,拉格伦少爷?”霍诺莉娅·赛灵斯,哦,不,应该说姓氏不明的安娜小姐,娇笑回应。   瑞卡瓦心想,大概霍诺莉娅害怕赛灵斯伯爵正妻和她的儿女的针对,所以始终是以假身份待人,久而久之有了以假乱真的效果吧。所幸没有引起约西亚一派的关注,不然,她可能真的府门都没法出了。   “哈哈,一如往日。话说回来,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位是你的男伴吧,何不为我介绍一下?”被安娜小姐称作拉格伦的公子问,他的笑容和善,颇有亲和力。   “哦哦,他是……”霍诺莉娅正要说出瑞卡瓦的名字时,忽闻他强势插话,语气郑重,“在下夏普·怀特,梅尔西斯公国同骑士,现任湖光军团枪骑兵队长。”   拉格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原来是友邦的军官啊,赛灵斯欢迎你的到来。容我好奇一下,安娜小姐出身圣但丁堡,你又在碎羽城服役,不知你们时如何结识的?”   这下轮到安娜小姐插夏普·怀特的话了,她笑嘻嘻地说:“其实我们昨天刚认识啦,聊得还挺投缘的,正好都缺伴,所以今天干脆一块赴宴。”   “哦哦,是么。”拉格伦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内城有家公馆刚装修过,梦幻奢华,很是不错,我觉得很适合你们,必须郑重推荐,具体地址在……”   拉格伦报地址的当口,瑞卡瓦已是一脸懵逼,庞大的信息量防不胜防地灌进他的脑子里。他之前只知道霍诺莉娅有个偷腥成性的丈夫,而且出轨对象在各种意义上不可描述,如今听拉格伦的意思,化名“安娜”的霍诺莉娅竟然也是个身经百战的情场长者,拉格伦和她的关系更是诡异。   我是不是被套路了?瑞卡瓦想。   “听上去很不错啊,谢谢你的推荐啦~”安娜抿唇浅笑,随后和拉格伦挥手告别,她拉过瑞卡瓦的手腕一路走出宴厅,不顾他的连声疑问踏上黑暗花园的曲折小径,然后……转进了一处僻静的小树林。   瑞卡瓦茫然四顾,树木掩映之中有一小块空地在大柏树的枝叶覆盖下,那儿坐落着一个石桌和两个石凳,看起来还真是个下棋的好地方。   “你拉我到这干嘛?”他问。   “指导你骑士礼仪。”霍诺莉娅严肃地说,听得瑞卡瓦很稀奇。   “在这儿?你莫不是在逗我?”   下一刻,霍诺莉娅小姐画风突变,她嬉笑道:“你懂个毛线啊!在宴会上勾搭漂亮妹子,找地方幽会,最后找个温暖的房间做不可描述的运动~这可是骑士的拿手好戏耶!哦,对了,也不一定在房间里,嘿嘿嘿~结果你根本一定都不会这种‘骑士礼仪’,身为你可爱的主人的姐姐,我很痛心!”   “不要拿这种腐朽的东西来污染我的骑士精神好么。”瑞卡瓦白了她一眼。   “不要那么不解风情么,你考虑考虑,我可是很会撩妹的,我可以指导你哟。”   “拒绝。”瑞卡瓦回得很干脆。   “可是你……不会寂寞吗?”   “……我有朋友。”   “是啊,你有朋友,我也有,虽然少。然而以我之见,有些心事是无法倾诉给朋友的,有些情感是朋友无法分担的,有些关怀是朋友给不了的。只有一群随时会为了各自的事业、家庭与你分道扬镳的朋友,真的不会寂寞吗?”   “……同床异梦,难道就不寂寞了么?霍诺……安娜小姐,容我一问,你为何会嫁给你现在的丈夫,我看到的你的婚姻,非常不幸啊。”   “谁知道呢,反正他不是我选的。”霍诺莉娅叉手望天,说。   “据我所知,你的父亲还是很疼你的,他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吧?”   “……没错,他不会害我,但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为这桩婚事牵线搭桥的是罗斯·洛林,而在他背后掌控局势的却是父上的正妻。呵呵,幸好莉莉丝慈爱,不忍我独自承受苦难,罗斯和黛芙妮搬起的石头终究还是砸上了他们自己的脚。”   “莎莉丝特么……她一向自诩聪明,可实际上好拿捏得不行。哎,不得不说,你丈夫真是个人形种马,怎么没人治他?”   “他父亲好歹是布洛德帝国的一方大员,即便是父上也不敢轻易招惹呢,哪怕他把赛灵斯搞得鸡飞狗跳。呵呵,父上担心我离开赛灵斯后再也无法庇护我,所以提出让我和他婚后五年住在赛灵斯,没想到染了祸患,等过几年,我随他回伊兹莫拉了,想必赛灵斯的人们也能长出一口气了。”   “若我是你父亲,我一定想方设法取他性命。”   “即使不是你也可以取他性命啊。”霍诺莉娅忽然笑了,“如果你把他杀了,我会很感谢你的。”   “朽慢岂敢杀血族,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假如有朝一日你丈夫也上了阵,估计我还能找到点机会。”   “嘿嘿,别聊这些伤心的事了,我们看戏去吧~”   “那么晚有什么戏好看,白天还差不多,我看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等散场了各回各家,省事不说,还不容易引起怀疑。”   “反正这种日子我丈夫肯定是不会回家的,即使他转性回了家我也早不和他住一块了,怪无聊的。走吧走吧,我请你看好戏~”   “……带路吧。”   “来,咱们偷偷潜行过去~”   二人在黑暗的花园里穿行,一路无话,最终停在了一段残缺破旧的爬满爬山虎的矮城墙上,这是改建前赛灵斯内府外墙的一段遗迹,人迹罕至。   经过一阵仔细的观察,瑞卡瓦判断这是杀人弃尸的绝佳地点。   “这里有什么戏好看?”瑞卡瓦捏住袖内的匕首柄,故作不经意地问。   “你看那。”   瑞卡瓦朝霍诺莉娅指向的地方望去,那是坡下的一所庭院,又经过一阵仔细分辨,瑞卡瓦确定这是奥格塔维娅的居室。   “大小姐你有毒吧,你把我带到这里干嘛?”瑞卡瓦不悦地望向霍诺莉娅,却见她坐在墙上惬意地前后摇晃小腿,她的手上攥着一支长长的金属筒状物,一头大一头小,罩在右眼前朝向那所庭院。   “我打听到爱格伯特王子今天不回客房耶~喏,这是亚拉冈出产的望远镜,可观远物如在眼前,你试试?”说着,霍诺莉娅把金属筒状物递向瑞卡瓦。   “不看!这关我什么事?”   “嘿嘿,口是心非啊~其实呢,小时候我常坐在这里偷看她,思考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那么恨我。等我长大了,我依旧时常坐在这里,看另一个方向。”霍诺莉娅缓缓起身转向矮墙的另一面,又一次把金属筒状物罩到了眼前,瑞卡瓦凝眉望向那边,同样看到一所庭院。   “那是我丈夫买下和人幽会用的宅邸,你说巧不巧?”霍诺莉娅说。   “巧,可以同时监视两方的高地,再配上一支望远镜,对你这种癖好偷窥的女人而言,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哎,真是搞不懂,你为何偏偏在我面前那么牙尖嘴利。”   霍诺莉娅重新望向奥格塔维娅的方向时,瑞卡瓦背靠背在她身后坐下,俯望着远处陌生的庭院。   虫鸣不绝,星夜漫漫,霍诺莉娅看到一位英俊的少年关上了阁楼的窗,瑞卡瓦却只看到人影摇动。   “我也搞不懂,你为何偏偏找上我。”瑞卡瓦说。   “因为我觉得,再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坐在这儿,陪我看这出锥心泣血的戏剧了。”   “你不爱他,何来锥心泣血。”   “可你爱她啊。”   “……”   头也不回地,瑞卡瓦伸手揽住霍诺莉娅盈盈一握的腰肢,微微用力把她柔软的身躯拉到了怀中。   “你倒是……不怕死啊。”月光之下,霍诺莉娅朦胧的笑靥苍白无比,眉宇间血光惊悚。   “朽慢总是会腐烂的。”   “你也堕落了呢……”   “那就堕落吧……” 第二百一十四章 敲山震虎   庆典的第二天,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在议堂宣布,赛灵斯伯国即将派出远征军,支援露普联邦西线和狼人潘德诺亚王国的战争。以赛灵斯高阶武官的身份与会的瑞卡瓦听到伯爵的话大吃一惊,毕竟先前约西亚根本没有和他通过关于此事的风。一向反感战争的贵族和官员们好不容易从征讨卡赛利亚的战事里缓过神,闻令更是怨议沸腾,议堂内顿时嘈杂一片。   在这片汹涌的声浪间,瑞卡瓦茫然的叫喊尤其突出:“伯爵大人,下官有一事疑惑,想要请教大人。”   无视了百官对战事的连声劝阻,卡尔慈祥地笑着,抬手示意瑞卡瓦说话。   “伯爵大人,据我所知,狼人诸侯皆从属于亚萨基王国,可刚才伯爵提到潘德诺亚时用了王国一词,下官不明,王国之下何以再辖王国?”瑞卡瓦生于巴兹特,关心的一向是血族和人马的冲突,至于狼人亚萨基王国的事,他虽有了解,但也只是有了解而已。   “呵呵,连这都不知道,居然还有脸待在朝堂上,真是厚颜无耻。”   瑞卡瓦缺乏常识的提问毫不意外地遭到了贵族和官员们的冷嘲热讽,他们反应之一致以至于除了几个拼命打眼色的老臣外都没人继续出声反对远征的决议了。蒙洛之事后,赛灵斯政界对瑞卡瓦观感极差,弹劾声讨不断,只是约西亚始终压制着他们的请求,也无怪此刻他们如此同仇敌忾。   “问得好!狼人诸侯皆源于诺玛帝国时分封的亚萨基王国,我布洛德帝国取代诺玛帝国后,狼人诸侯拒绝臣服,可笑无人统合,故多有势力强盛者称王,亚萨基四分五裂,内斗不休,后斯瓦比亚伯爵弗雷德里希·霍亨纳武特崛起,亚萨基诸邦尽皆臣服,他本可称帝,却因心念诺玛帝国,不愿僭越,因而只是创立了亚萨基至高王的称号。”卡尔·赛灵斯笑答。   “原来如此,以至高王统帅诸王,真是有趣的体制,下官明白了。”   “呵呵,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支援露普联邦的事就定下了。”趁群臣的仇恨还没从瑞卡瓦身上转回,卡尔当机立断结束了话题。   全程旁观的约西亚差点没笑出声。   会议结束后,瑞卡瓦二话不说走向约西亚,约西亚见状屏退了正和他攀谈的人,转向瑞卡瓦只待他说话。   “总统领大人,我国已经打了一年仗了,再打下去恐怕吃不消啊。”瑞卡瓦恭敬地向约西亚行过礼,语气凝重,眉头微皱。   “这个啊,我昨晚本想和你说的,谁知道等我再找你的时候你已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稍稍沉默了会儿,约西亚忍不住问道,“你到底跑哪里去了?”   “昨晚有点累,所以先走了。”   约西亚尖锐的眼神细密地刮过瑞卡瓦表演得无懈可击的脸庞,一层又一层,最终他收回审视的目光,说:“假如真是如此,今天你的精神应该养得不错才是,可你……下盘有点虚啊。”   “啊?是吗?”瑞卡瓦心下一紧,语气变得有些尴尬。   “你小子莫不是背着我和女人幽会吧?”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我只是昨晚心事有点多,没睡好!”瑞卡瓦慌忙摆手,“如果我说谎,莉莉丝会降罚于我的。”   “……算了,看你也不像是会泡妞的。这段日子好好休息吧,到时候你得和我一块儿渡海去露普联邦。”   “总统领大人,我是真的觉得再大兴刀兵对我国不利啊。”   约西亚没有立刻回答,他用余光环顾四周,确定议堂内已不剩几人,这才说:“放心,这次远征露普联邦,我们不会动员大军。”   瑞卡瓦听了反而更糊涂了:“可是,不动员大军,我们如何支援盟友?”   “事实上,这次行动,我们的真正目的不是支援盟国,打击潘德诺亚王国,北格诺尼亚大公才是我们的目的。”   “北格诺尼亚大公……你是说和卡赛利亚王国大战一场,扶持琪卡·莱恩重夺比利提斯公爵之位的关北老狐狸?莫不是总统领大人对他获得瓦里安要塞有意见?”   “没错,身为关南血族,我不可能对普泰克特旧臣夺取事关巴兹特命脉的重要堡垒置若罔闻。北格诺尼亚大公坐拥强军,立场又很微妙,若不把格诺尼亚山天险三关都置于血族诸侯的控制下,他会是我们的大威胁,巴兹特列国都将永无宁日。”   瑞卡瓦隐约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严肃地思索了一会,说:“露普联邦孤悬暮海北岸,包夹于猎风汗国、亚萨基诸侯和关北老狐狸之间,地理位置重要不说,还是军事强国。更微妙的是,北格诺尼亚公国和露普联邦之间更是一马平川。我国北征的目的,难道是想要从露普联邦的方向敲打一下北格诺尼亚大公。”   “不错。”约西亚微微一笑,“格诺尼亚山天险三关的另外两关锁夏城和树罗关在规模和险要上都比不过瓦里安要塞,北格诺尼亚大公想必起了占据瓦里安要塞便可高枕无忧,不怕关南诸侯讨伐的心思。我国击败卡赛利亚王国,正是名声大振之时,且和北格诺尼亚一度同仇敌忾,老狐狸不可能不关注我们的动向。如今我们大张旗鼓支援露普联邦,必能深刻地提醒那只老狐狸,即便瓦里安要塞不在血族之手,血族诸侯亦可聚兵露普联邦,一路摧枯拉朽地毁灭他们!”   “所以,我们这次只是名义上出兵?”   “差不多,这次伯国会派出一百人以上,最多三百的队伍,加上雇佣兵应该有一千上下。我们会渡海经过巴兹特海峡进入暮海,在露普联邦的卡济贝依上岸,然后一路前往露普联邦西北的水银塔要塞。”   “我军兵力稀少,应该不会参战吧?”   “嗯,我军等于一支军事参观团,只要好好观摩、学习露普联邦军队的军制和战法即可。露普联邦在强敌环伺间傲然挺立,天下强兵必非虚名,等我们回赛灵斯,一定要把碎盾者军团也建设成一支强军!”   约西亚之言何等豪气万千,饶是瑞卡瓦亦有热血沸腾之感,他右手攥拳用力靠在左肩上,郑重回答:“遵命!十年之内,碎盾者军团必将成为巴兹特无人可挡的劲旅!” 第二百一十五章 幽会,告别(上)   凯旋庆典结束后不久,克利夫兰告别瑞卡瓦返回任职之地因斯帕克;同行的还有扎克雷,瑞卡瓦委任他为贝伦卡恩堡的监督官,与从城中雇佣的工人们一同运送工具与武器返回贝伦卡恩堡。   狂欢的气氛黯去,整个城市都回到了往常日复一日的忙碌当中。由于计划更改,瑞卡瓦没有立刻得到约西亚关于鼹鼠区治安官一职的任命,这些日子他都在点选碎盾者新军的优秀军官和精兵,为远征做准备。   又是一个昏暗的傍晚。   瑞卡瓦茫然地牵着马站在陌生的小巷中,手足无措。这里是外城毗邻港口的一处繁华街市旁的小巷,他以前从来没来过。   就在今天的上午,他收到了一封署名“安娜·科穆尼纳”的信,不用想都是霍诺莉娅·赛灵斯的手笔。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只有一行字,描述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地址:“外城,静夜港,雪萤木大街一百一十七号,查理大叔的汤勺。”   这种信他已经收过不止一封。从庆典那夜在赛灵斯宫殿内,奥格塔维娅庭院外残破城墙上的一夜雨露后,瑞卡瓦就经常收到这样的信。信里有时是半看得懂,半看不懂的诗,有时是光怪陆离的故事,有时霍诺莉娅自言自语般的牢骚,还有的时候则像今天这样简单直白,一个幽会的地址。   瑞卡瓦没有一次回过信,但他必须承认,霍诺莉娅三天两头发来的私信使他的文字水平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而且不仅仅局限于阅读上。他也曾试着写过几次回信,不过最后都被他烧了了事。这年头纸张可不便宜,第一次瑞卡瓦还因为浪费而有些心疼,可之后就只剩下彷徨了。   一如往日,瑞卡瓦准时赴约了。   不过他并没有找到哪个房屋挂的招牌写着“查理大叔的汤勺”这样的词。一脸狐疑的瑞卡瓦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仿佛硬是想要从这一间间平凡的屋舍间瞧出些端倪。   等天黑了就回去吧……他想。   忽然,离他最近的那件木门开了。一位有着油亮络腮胡的高大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没等他开口,瑞卡瓦就问道:“你就是查理大叔?”   “没错!”男人豪爽地笑道,他背后门上褪色模糊的招牌正是一只大勺子。他长得很和善,想必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倾慕者众多的帅气小伙子。   “所以你是做汤勺的?”   “……”男人笑容一僵,愣了好久。   “哈哈,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开餐馆的。”瑞卡瓦哈哈大笑道,“在你这里拴马没问题吧?不会有人偷吧?”   “当然不会!来,都交给我,我家保证帮你把马喂得好好的。”说着,男人就接过了瑞卡瓦手中的缰绳。   “话说,我怎么感觉你知道我要来?”瑞卡瓦才向店内迈了一步就忽然停住了,转身问道。   男人牵着马一边走着一边扭过头哈哈笑起来,道:“那是当然,安娜小姐已经在楼上等你了。”   “哦……”说完,瑞卡瓦走进了房屋,口中自言自语着,“你怎么知道是我?他情人那么多,你就不会弄混么?”   一楼布局很平凡,进门靠左墙是一处陈列着酒桶的柜台,餐桌与椅子整齐地摆放着,昏黄的油灯温馨得让人昏昏欲睡。餐馆里出奇的安静,因为这里压根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位丰满的妇人坐在柜台里朝瑞卡瓦欠身微笑,紧接着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瑞卡瓦点头回应,默默地走上了二层。他停在拐角处,轻悄悄地探出脑袋观察。   深红窗帘随风微微摇动,窗边,盛装的霍诺莉娅俯在桌上,托着腮望着窗外的群星,凝光的瞳孔映照着餐桌上摇曳的烛火,蜡像般一动不动,静谧无声。   正在瑞卡瓦思忖要不要多躲一会看看情况时,霍诺莉娅却头也不回地说道:“出来吧。”   无奈,瑞卡瓦自嘲地耸耸肩,坐到了霍诺莉娅面前的位子上。   “……我们的关系如此危险,对我来说更是提心吊胆,为何你总是一副深信我会赴约的样子。”瑞卡瓦眉头微皱,问。   “因为你是只食髓知味的流浪猫啊。”霍诺莉娅俏皮一笑。   “……”瑞卡瓦有种遭到辱骂的感觉。   沉默……   霍诺莉娅无奈地转过头看向瑞卡瓦,道:“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因为没啥好说的啊。”瑞卡瓦一本正经道。   “我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喊你来陪我啊……我认识的男人里就你最不会哄女孩子了!”霍诺莉娅发牢骚道。   “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哪根筋搭错了。”瑞卡瓦如是说。   “你……”霍诺莉娅怨念慢慢地瞥着他。   “开个玩笑。”瑞卡瓦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问道,“楼下怎么没客人?虽说这里比较偏僻,但也不至于一个顾客都没吧?”   “今晚我把这里包了呗。”   “开玩笑的吧,这店面本就偏僻,想必来的人也多是熟客。就这样包了店把来人轰出去,也不怕落了老板的招牌么。”   “额,这个么……我与老板是熟人,也算是老朋友了,说得上话,这种忙他还是会帮的。再说他也不是靠掌勺营生。他年轻时是跑船的海商,挣了不少钱,如今已经算是在养老了。这餐馆只是他闲下来的兴趣和副业罢。”   “果然是有钱人的世界,末将不懂。”   “额,包个店而已,这种事对同男爵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我又不是那些世袭同男爵,历经几代经营,名下又有田庄又有商铺,说不定还能有艘海船,家大业大,财大气粗。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咱不干。”   “得得得,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要钱不要脸么,穷鬼本性暴露无遗啊。”   “哦哦,暴露就暴露吧。野猫不敢装猛虎,我可是诚实守信的良民。”瑞卡瓦若有所思地说,“话说回来,我是不是可以从他嘴里套出你在这家店里和多少帅哥幽会过。”   霍诺莉娅白了他一眼,说:“那你去啊,我不拦你。”   “这也只是个玩笑。”   “你开的玩笑没一个好笑的。”说着说着,霍诺莉娅忽然眼前一亮。她撑住桌子站了起来,俯身前靠,直勾勾地瞪着瑞卡瓦的佩剑。而瑞卡瓦则正对着霍诺莉娅紫锻连衣长裙的胸部开口愣了一瞬,然后立刻无语望苍天。   佩剑的剑柄上,镶嵌着一块橙色棱形宝石。这正是霍诺莉娅送他的那块。   “嘻嘻,终于开窍了,嵌上去了啊。”霍诺莉娅满意地笑道。   “哦哦,我惯用刀,不是剑。”   “……”霍诺莉娅瞪着瑞卡瓦坐了回去,无语片刻,这才嗔怪道,“你没必要告诉我这些啊,难不成你是专门来气我的么?” 第二百一十六章 幽会,告别(下)   “额,大概吧。”瑞卡瓦咧嘴一笑,道,“其实我很疑惑在剑上嵌石头到底有什么用。白刃交兵碰撞激烈,难道不怕石头禁不住震动弹出来么?这样看来把宝石放在我不常用的剑上还靠谱些,免得糟蹋了东西。”   “哎,那你还真不识货啊~”霍诺莉娅仰首闭眼,叹息着摇了摇头,一副看野人焚琴煮鹤痛惜不已的模样。说完,她朝瑞卡瓦伸出手来,道:“把你的剑给我一下。”   瑞卡瓦毫不犹豫地把剑递了过去。霍诺莉娅并没有接过,她只是解放血能,伸手轻点了剑柄上的宝石一下。   霎时,耀眼的光芒从棱形宝石中迸发开来,把整个房间都映亮了。   “哇,真厉害,变戏法一样,所以这石头的用处是夜间照明是么。”瑞卡瓦一本正经地说。   “……”霍诺莉娅无语。   “开玩笑的。”瑞卡瓦笑眯眯地说。   “你开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冷死了。”霍诺莉娅嫌弃地说,“这个宝石的用处是储存魔能以作备用。”   “咦,是我驱动逐影剑消耗的能量吧?”   “不错。”霍诺莉娅满意地点头。   “你的意思是,我用它使逐影剑不用消耗印记咯?”   “只要宝石里还有魔能,你便不用消耗印记。”   “咦,那还真是挺有用的,虽说我现在不常亲自砍人了。”   “没事啦,等到你接受了初拥,用处更大!”   “那还早呢。”   “其实一点都不早啊,现在你的眼前就有一个跃跃欲试的血族哟。”   “额,你觉得赛灵斯伯国存在敢接受你初拥的人么?”瑞卡瓦一脸狐疑。要是真有人接受了霍诺莉娅的初拥那不知道要被奥格塔维娅和约西亚的势力怎么清算。而初拥这种被血族国家严格把控的仪式拥有着极大的公开性,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啊。   “我就开个玩笑罢了。”霍诺莉娅落寞地低下头,呆呆地盯着面前酒杯里芬芳的葡萄酒。   此时,查理大叔也笑呵呵地端着晚餐送了上来。他把大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把上面五花八门的美食一样样端到了霍诺莉娅和瑞卡瓦这桌上。   “谢谢。”虽然一脸不开心的模样,但霍诺莉娅还是有礼貌地感谢道。   “谢谢。”瑞卡紧跟着说道。   “嘿嘿,安娜小姐,还是你最喜欢吃的菜,弗兰西斯的蜜汁蜗牛和松露鹅肝,艾平尼纳尔的菌菇酪饼和奶油面,杰尔曼的领主级血肠,埃兰的……”   瑞卡瓦越听越看眼睛就瞪得越大,果然跟大小姐混长见识啊。到底是高贵的血族,单是饮食上的涉猎广度与品位高度就令他叹为观止。而这厨师更是可怕,居然会那么多地方的菜式,难道他航海航了半辈子都是为了学烹饪么!虽说每道菜都是一式两小份,看上去根本吃不饱。   “真是奢侈啊。”瑞卡瓦喃喃自语。   “反正又不要你付钱。和我出来哪次是你破的费。”霍诺莉娅白了他一眼,道,“快尝尝吧,出了这店可就只能在这些菜盛行的国家吃到了。”   “我这不是给安娜小姐你装那啥炫那啥的空间么。”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叉住了碟中血糊糊的肉肠,说。   “嘿,你还不服了是吧,要不这顿你结?连着包店的钱一起。”   “好啊。再能宰客的店也不至于卖宅卖城堡都付不起吧?”   “得了吧,就你那点家业,还是别挥霍了,你又不是我……”   无言良久,二人自顾自地进餐。   “再过几天,我要随你哥哥去露普联邦了。”瑞卡瓦忽然说。   “我哥哥?谁啊?”   “……约西亚啊。”   “哦哦,原来是他啊,你直接说名字就可以了,我和他互相不认,你用兄妹的关系描述我们两人的话我可是完全反应不过来啊。”   “行吧,看上去你们两个这辈子是别想和好了。”   “嘿嘿,要是有朝一日他发现了我们的事,逼你选择,你选哪个?”   “……他要是发现了不该第一时间搞死我么?”   “我是说假如啦。”   “假如的话,那肯定是……”   “肯定是约西亚,对吧?”霍诺莉娅抢先说道,然后白了瑞卡瓦一眼。   “没错。”瑞卡瓦诚恳地点着头。   “此番远征你可得小心点,北方苦寒,战场上兵凶战危,狼人又不好对付,你可千万不要死在那了啊。”   “我是军人,马革裹尸是我的荣幸。要是我起了贪生怕死的念头,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霍诺莉娅无奈地笑了笑:“场面话倒是会说,明明是个兵痞偏要装作勇士的模样,也不知当年那个见到血瞳就怂的大头兵是谁!”   “今非昔比啦,我当时那不是……”   “好啦好啦!”霍诺莉娅打断了瑞卡瓦的狡辩,她转过头,支手托腮,无声地眺望窗外的繁星,金丝拂过肩头光洁无暇的肌肤,滑落微摇,仿佛轻晃的橘红烛光,黯淡惆怅。   瑞卡瓦识趣地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低下头,默默喝汤。   沉寂良久,霍诺莉娅问:“你真的……不怕死吗?”   “除了战死之外的死,我都怕。”   “以往你出征之时,是不是没有人等你回家?”   “……我有朋友。”   “你没有家人么?”   “……有一个,失踪了。”   “……从今以后,赛灵斯……有人等你回家了……”霍诺莉娅重新望向瑞卡瓦,她尽力挑起嘴角微笑,可那笑容勉强得仿佛是在忍哭。   瑞卡瓦心中一动。   “……以吾一人之生死,系汝千金之悲喜,真的好吗?我们难道不是……逢场作戏么?”   “无论人类还是血族,都是喜欢自讨苦吃的族裔,明明是飞蛾扑火的举动,他们反倒会觉得幸福呢。”   “……”   “说是逢场作戏,我们难道不是早就……假戏真做了么?”柔声细语间,少女如霜似雪的素手缓缓覆上了少年的指掌,肌肤相触之瞬,少年身体一颤。   “啊,对了……”瑞卡瓦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低头避开霍诺莉娅那双情意绵绵秋波荡漾的明眸,同时抽回手从腰带上解下一个蛇皮袋。他把皮袋举到面前,从中抽出一把镶琥珀的精致银色锯齿匕首在手中转了一下,又塞了回去,递给了霍诺莉娅。   “你上次说内城有男女幽会互送小礼物的规矩。”他说。   霍诺莉娅接过袋子,抽出匕首把玩了一番,轻笑道:“所以你就送女孩子匕首么,有意思。”   “你我之间,还是这个比较合适吧……我在宫廷铸剑师那里特地挑了这把渗银的,居说还附了魔,我也不大懂啦,只是感觉外观风格应该也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渗银的么……那谢谢了……”霍诺莉娅若有所思,默默收好了这把匕首。   “……其实……”   “嗯?”   “有人关心、等待的感觉,真的挺好的。”   晚风清凉,风光正好。 第二百一十七章 浮海北上   时光流逝,不久后,启程北上的日子终于到了。赛灵斯的港口还是像以往一样繁忙,环绕在白石高墙中的海军船坞里,赛灵斯威武霸气的军舰严阵以待,高耸的桅杆顶端旗帜飘扬。   第一次乘坐海船的瑞卡瓦作为第一批上船的船员在看过房间后立刻折回甲板处,左走走右逛逛看了一整圈,当他又一次经过上船的楼梯时,突然,路过他正前方的一位熟人把他吓了一大跳。   “莎莎莎莎莉丝特?”瑞卡瓦惊讶地喊出声。   莎莉丝特本没看到瑞卡瓦,因而他的惊呼把她也吓到了,她不悦地微微皱眉,说:“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瑞卡瓦满脸疑惑。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道你想要我飞到露普联邦去?”   闻言瑞卡瓦一阵恍惚,在莎莉丝特厌烦的目光里,瑞卡瓦猛地浑身一颤,双目圆瞪,转身扑到了船侧,果然,远远地他看到了正在码头上深情告别的奥格塔维娅、爱格伯特和簇拥他们的众人。   “原来你们也去!”缩回头后,瑞卡瓦轻叹了一声。   “莫名其妙,我们为何不能去,大小姐是你的长官,你去了,她还能不去么?”   “这个逻辑我不敢苟同啊,总统领去了,伯爵大人不是也没去么。”   “……”   “额……其实我的意思是大小姐好不容易从卡赛利亚回来了,为何不在城里多呆一段时间呢,顺便可以陪陪叶露纱灵王子么。约西亚大人肯定不会主动要求她跟随吧,她何必忙着去露普联邦呢。”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的热情还未消退吧。”   “是啊。”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到她热情消退的那天,你也会离开近卫队的吧。”   “不然呢,假如没有你的诡计,我根本不用进入近卫队。”   “哈哈,那么伤感情的事还是别谈了,对了,希斯瓦娜呢,她去么?”   “约西亚和阿芙萝拉都在船上,她怎么可能同行。”   “真可怜啊,她可是我见过的最敬业的女仆长了,她其实很想陪在大小姐身边吧,只是……不想见到约西亚大人。”   “是啊,愚蠢的女人。”   “……莎莉丝特,你自认聪明又看得开,为何还总是一副愤世嫉俗、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   “抱歉抱歉,是我话多了,你们血族女子的生活方式,作为一只朽慢我不敢干涉。”瑞卡瓦连退两步,一边歉笑一边调整着腰间佩剑的位置,说。不等莎莉丝特回应,他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你的剑……”   “嗯?怎么了?”瑞卡瓦疑惑地回过头看了看面有惊疑之色的莎莉丝特,又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向了腰间佩剑柄部,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瞧了半天,眼中也只有一把正常而标准的崭新精致单手剑罢了,半点可疑的地方都没发现。   “没什么。”莎莉丝特收回目光,敛去异色,故作平淡表情,说话间,她侧过头望向天边,那里,洁净的流云在金光的轻抚间惬意地飘游,成群的海鸥悠闲地掠过驰骋于无垠海面的碧蓝浪涛,令人望之胸中开阔,心中一空。   不过思想一向复杂的瑞卡瓦毫无放空内心的打算,他又一次疑惑地低头看向腰间的佩剑,这次,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剑柄处镶嵌的橙色棱形宝石。这是霍诺莉娅送瑞卡瓦的礼物,莎莉丝特惊讶的原因难道是这个?她认识这块宝石?   细思恐极啊!按照这个思路推导下去,瑞卡瓦顿时心惊肉跳,莫非莎莉丝特认识霍诺莉娅?瑞卡瓦细细回顾着两位女士的社交风格,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们两人有交情的可能性很大。   瑞卡瓦警惕地望向船梯下,奥格塔维娅正在侍从的环绕中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向上走,她的脸庞还挂着痴痴的笑,一头秀丽长发衬托下的俏脸微带红晕格外可爱,显然,她刚从充斥着浓烈幸福的场景中走出没有多久。   “我先走一步。”瑞卡瓦理了理军帽转身向船舱内走去。   “呵,这就逃了?你也不比我看得开多少啊?”莎莉丝特叉手侧对着离开的瑞卡瓦的背影,冷冷嘲笑。   “我可从未说过我看得开。”瑞卡瓦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   “咦,莎莉丝特,你还没去找你的房间吗?”奥格塔维娅看到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笑的莎莉丝特有点意外,“我记得你早上船了啊。”   “回大小姐,我只是看会风景。”莎莉丝特恭敬地向奥格塔维娅按肩鞠躬,因为她穿得是甲胄,所以无法行敛裙礼。   “是么?虽然听上去有点奇怪,但我还是不打扰啦,请继续尽情地观赏风景吧,尤其是启航之后,陆间海的景色可是非常不错的。”   “谢大小姐好意。”莎莉丝特微笑。   接着,奥格塔维娅越过莎莉丝特走上了甲板,她回身伏在船板上,踮起脚尖向在码头上送行的爱格伯特使劲地挥舞纤细的手臂,尽量抬高声音呼喊:“亲爱的王子殿下,我要出发了,谢谢你的送行,我会思念你的!”她的背后,莎莉丝特先后和朱利尔斯、艾弥亚等人打了招呼。   爱格伯特没有说话,他只是面带微笑地望着奥格塔维娅,手握礼帽紧贴胸前,轻轻点了一下头。区区一个小动作里,默契无限。   “大小姐,我刚才……遇到贝伦卡恩同男爵了。”莎莉丝特也不知道她为何会鬼使神差地突然说出这句话,她只知道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咦,瑞卡瓦?他在哪儿呢?”正巧告别完回过头的奥格塔维娅颇在意地用目光四下搜寻起来,“他刚才和你在一块儿吗?他应该看得到我吧,为何不等我上来?”   好在莎莉丝特机灵,不动声色间已编出了一大堆圆话的理由:“嗯……因为他身体不适,不想在大小姐面前出丑,我猜是晕船了。”   “是么,可船还没开啊。”奥格塔维娅更疑惑了。   “他晕得比较严重。”莎莉丝特挑眉一笑。   远方,军港白墙外一间别致酒馆的二楼内,金发的少女朝窗外高墙后即将远航的军舰举起高脚杯,微微摇晃。   “一路顺风。”说完,她把杯中紫红澄澈的酒液一饮而尽。   这天中午,瑞卡瓦整个人瘫在船板边冒着扑面的浪花呕吐不止,仿佛等不到明天他便会活活吐死,戈弗雷心疼地守在他身后帮他拍背,还有一位不知名的水手不断地打上海水冲洗靠近瑞卡瓦的甲板,面无表情。   “哇!瑞卡瓦,你晕船真的好严重!”用过午饭的奥格塔维娅走出船舱看海景时正好遇到了瑞卡瓦,吓了一大跳。   “啊呜……大小姐……我……啊呜……请原谅我不能和你对话,我……啊啊啊呜!不说了,你懂得……啊呜……戈弗雷,别拍了,抓紧我……啊呜……我不会游泳!”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夜访吸血鬼(上)   刺眼的闪电在遥远的夜幕间蔓延,仿佛名贵的远东黑玉瓷遭遇了重击,顷刻间爬满了裂纹。瞬间亮如白昼的半边天空里滚滚乌云席卷而过,形状怪异得好像传说中的魔兽,紧接着,震天动地的雷声穿过层层雨幕而来,那正是魔兽们的吼叫。躁动不安的海面在狂暴的浪涛下沉浮倾覆,赛灵斯的船队孤零零地在绝境间或起或伏地前行,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深黑的大海里。   又是一个生灵与自然不懈斗争的夜晚。   只提供给血族和人类高官显贵使用的单人船舱里,仅着薄纱睡袍的莎莉丝特环膝坐在床角,借昏暗的烛光翻看着一本陈旧的线装书《幽梦骑士团》。这是一本难登大雅之堂的书,著书者是现任希里夕亚女王爱丽丝·卢西法恩,虽说描写的是亚历珊德拉大帝时期帝国第一骑士团幽梦骑士团的历史故事,但在作者笔下,出自野史或干脆凭空捏造的情欲纠葛和诡计的戏份明显太多了,因而贵族们只把这本书当成消遣。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她安静地读着书。即使船外暴雨连连,于她而言,这也本该是个安静的夜晚。然而不巧的是,忽然,她的房门处响起了敲门声。   “……谁?”思考了片刻有谁会在这种时候造访后,莎莉丝特问。   “在下是约西亚·赛灵斯的侍从,大人有事找你过去。”敲门者的嗓音粗而陌生,莎莉丝特完全不记得船上有哪个她认识的人是这种声音。   “……大人找我何事?”   约西亚的未婚妻阿芙萝拉也在船上,以莎莉丝特对他的了解,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做出深夜约会老情人的事,约西亚胆子虽大,但还是顾及别人的脸面的。   “不知道。”   “……是么。”说话间,莎莉丝特已手捏匕首蹑手蹑脚地潜到了门口,紧接着,她飞快而轻巧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目光所及之处,脸色苍白的瑞卡瓦艰难地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好像下一刻就会瘫倒在地。   虽然不知道来者何事,但莎莉丝特毫无大半夜和瑞卡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兴趣,看到来人后她立刻拉门欲关,结果只看到一段剑柄电光火石间卡进了门缝里,翘得莎莉丝特根本没法把门关上。   “喂喂喂……干嘛急着关门啊……”瑞卡瓦有气无力地说,“我只是……有点事想问。”   “假称约西亚的侍从半夜三更敲独居女子的门,呵呵,能存什么好心思,你以为我真傻吗?”透过门缝,莎莉丝特拢了拢睡袍,颇怨愤地看着站在门外的瑞卡瓦。   “没错啊你是很傻啊……啊不!别关别关!”一边和生气的莎莉丝特争夺门的控制权,瑞卡瓦一边迅速解释,“我向莉莉丝发誓我这次造访绝无不良目的,我只是想问点私密问题。”   “呵呵,私密问题,呵呵,是不是想要我帮你解决一些私密需求?呵呵,流氓!”   “小姐姐你的脑袋里装得都是啥啊!我看上去很像那种人吗?你怀疑我想要暗杀你还有点道理好不好!”   瑞卡瓦本只是气不过随口一说,不想莎莉丝特闻言一愣,手上力道尽卸,但见她垂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松开了推门的手,转身走回床上坐下。莎莉丝特态度转变快得瑞卡瓦一脸懵逼,直到莎莉丝特不耐烦地出声催促,他才进屋关了门,然后拉了张椅子坐下。   “坐过去点。”莎莉丝特说。   “啊?为何?”一边把椅子往后拖,瑞卡瓦一边问。   “船上那么晃,我怕你一个没站稳扑到我身上,说不定手还会落到某个奇怪的地方。这套路你应该很了解,对吧?”   “……”   “你不晕船了?”   “是啊,好不少了。”   “呵呵,看出来了,都有力气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房前敲门了。”   “……讲道理,对我你有何好怕的么,即使我真的心有不轨,以你血族的身份还怕治不了我么?”瑞卡瓦相当不能理解莎莉丝特的想法,“你有足够的实力自保甚至反杀啊,据我所知,你要是真那么干了你爷爷会挺高兴的吧。”   “……呵呵,都说政治的泥潭里一切皆是勾心斗角,怎么到你这儿无论什么都能摊开说了?”莎莉丝特抱膝靠在床头,不屑地冷笑。   “因为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我何必演得太累。而且你可别忙着说我啊,你也挺耿直的,真的。”   “……”   “所以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你不是有逐影剑么,我可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击杀你。”莎莉丝特故作随意地别过头。言者无意,听者有心,瑞卡瓦清楚地记得,迄今为止知道他血契联结的具体是何血契秘术的只有两人,握有他把柄的塞西莉亚·奇帕夏和血契联结的实施者霍诺莉娅·赛灵斯,莎莉丝特何以知道逐影剑的事?以塞西莉亚的谨慎,她是肯定不会告诉霍诺莉娅的。   “……不对啊,当你以为我欲行不轨的时候你不放我进屋,当我辩称我更有可能谋杀的时候你反而放我进屋了。”瑞卡瓦的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而怀疑,“你怕的怎么可能是打不过我?”   “……”   忽然感到信息量有点大而且指向诡异的瑞卡瓦下意思地决定换个话题:“你认识安娜吗?”   “哪个安娜?世上那么多安娜。”莎莉丝特的演技还是太嫩,尽管假装内心毫无波动,但瑞卡瓦清楚地看到了她目光的闪动。   “安娜·科穆尼纳。”   “不认识。”   “那好,我们换一个她的更正式的名字,霍诺莉娅·赛灵斯。”   “认识啊,奥格塔维娅的姐姐,以我的身份怎么可能不认识。”莎莉丝特不屑地说,“你问这个干嘛,想泡她啊?”   “你们关系应该很密切的吧?”   “哪敢,我是不想在大小姐身边混了吗?”   “骗人。”   “骗?你有证据吗?”莎莉丝特冷笑,“就算有,你敢拿出来吗?”   莎莉丝特的嘲讽很有底气,毕竟,瑞卡瓦的证据不但能证明莎莉丝特和霍诺莉娅有联系,还能证明他本人和霍诺莉娅的关系不一般,横竖不过是两人互换把柄,而且在这场交易里,瑞卡瓦的损失明显更大。   “我敢啊。”瑞卡瓦笑眯眯地说,莎莉丝特听了竟是一怔,只听他接着说道,“我也懒得隐瞒,我剑柄上的宝石是霍诺莉娅送的,我们上船那天你的表现说明你肯定认识这块宝石,当时你缄默的模样说明你肯定知道宝石的原主是谁。我想,霍诺莉娅应该和你说过,这块宝石是要送给一位由她施展血契联结而得到逐影剑的人,所以方才你能说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的我的秘术的名字,对吧?”   “……你还真敢啊。”   “即便我比较吃亏,你也不会选择和我两败俱伤的吧?”   “……不错。”莎莉丝特把目光对上瑞卡瓦的双眼,淡淡地说,“现在你知道你想知道的了,还有别的事么?”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访吸血鬼(下)   “当然有,而且很多很多。”瑞卡瓦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说,身体不禁往前倾了点。   “等等,我想想,霍诺莉娅不会和你提过我吧?”莎莉丝特抬出右掌止住瑞卡瓦的回话,稍想了想,神情古怪地说,“她是不是和你说在海船这种孤立的环境里人很容易孤独恐慌,尤其在没有亲近者陪伴的情况下更容易寂寞,要是你趁机多找我套近乎,很快可以把我骗到手?”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瑞卡瓦当场懵逼,经过一阵跳跃性联想之后,瑞卡瓦试探地开了口,“可以么?”   “拒绝!”莎莉丝特义正言辞。   “那不得了,不可能的事有何多拘泥的必要!霍诺莉娅从没和我说过她认识你,更别提你的性格和弱点了,倒是你,一言不合就把自己卖了,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   “没有最好。”莎莉丝特的神情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看来你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啊,她一定知道很多你的黑历史和软肋吧?”   莎莉丝特挑眉问:“是又如何?你想去问她吗?”   “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水火不容,非决一胜负不可了,我大概会问吧。哈哈,不说这个,她那么了解你,相对的,你应该也挺了解她的吧?”   “所以,你是想问我关于霍诺莉娅的事吗?”   “是啊。”   “在那之前……”莎莉丝特忽然挺身坐到床沿,俯身前倾,意味深长的笑容里有股淡淡的八卦气息,“你们到哪一步了,上过床没?”   瑞卡瓦再度懵逼。   “别愣着啊,快告诉我。”莎莉丝特召集地催促,笑容越发灿烂。   “……呵呵,当然没有,我哪敢犯这种死罪啊。”   “哈哈,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回答,因为这种问题我只需观察你的表情就知道真相是怎样的了~好啦好啦,有什么问题赶快问吧,我还等着休息呢。”   莎莉丝特对瑞卡瓦说话的语气从未那么轻佻过,瑞卡瓦听了不禁有点发怔,莎莉丝特的态度为何会有那么大的转变,莫非……霍诺莉娅的存在成了两人有限的非矛盾的交集,因而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你和她果然很熟啊。”思考片刻后,瑞卡瓦说。   “那还用问么,我连她送秘密情人的小礼物都知道,能不熟么?”   “我不是她情人。”   “你这话说了你自己信么?”   “你们两个交际那么广泛,我横竖只能算个路过的吧?”   “所以你的第一问题是,你在她心里到底有多重要?”莎莉丝特敏锐地从瑞卡瓦的话语间捕捉到了一丝有趣的意味。   “不,我还不至于自负到这种地步。”   莎莉丝特笑得很嘲讽:“呵呵,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啊。”   “我没有骄傲的本钱,只好凡事从小往上看。莎莉丝特,在你的映像里,霍诺莉娅说话可信么?”   “你不妨换个思路想想,她有欺骗你的必要么?她是伯爵的女儿,你只是个小有兵权的新晋贵族军官,她何必利用你?”   “我怀疑的不是她利用我,我怀疑的是……”瑞卡瓦皱眉深得像是他在谢夏尔挖的壕沟,一双黑瞳里尽是犹豫与迟疑,“她是不是总是习惯性逢场作戏?额,我的意思是,在感情的事上她是不是很会演,四处留情搞得别人魂不守舍,她却雨露均沾?”   “……没错。”   “果然。”瑞卡瓦松一口气。   “听你的意思,她好像对你表示了什么。我只能说具体到这件事上,是真是假,我也说不清。”   “我……应该不是她会喜欢的类型吧?”瑞卡瓦又疑惑地眨起了眼。   “她没有喜欢的类型,又或者说她喜欢的类型非常奇怪。假如你是一位人见人爱的佳公子,我反而可以非常肯定地说她只是在玩玩你,但问题是你不是。”莎莉丝特的脸色亦不再轻松,疑色愈重,“她……实在是个怪物啊,你……你也差不多是个怪物了,怪物之间的事,旁人是说不清的,还是怪物自己解决吧。”   “我……很怪物么?”   “以野居庶人之身一年间做到同男爵,一路踩着别人的脑袋向上爬,得罪权豪无数,劫掠屠杀更是嚣张无比,居然还能活到现在,不够怪物么?”莎莉丝特又露出了那副瑞卡瓦很熟悉的嘲笑的表情。   “有……有道理。”   经过莎莉丝特的提醒,瑞卡瓦忽然觉得这次去往露普联邦的旅程凶险了不少,约西亚和他身在陌生异国,大军不在身边,偏偏他们的行程国内官员和贵族都知道,要是有人忍无可忍想要铤而走险,简直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两个怪物在一起的比怪物和正常人在一起还要艰难啊。每个怪物的心都像一个迷宫,两只怪物想要交心,非得穿越两重迷局不可。”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不想和她在一起啊。”   “……那你找我干嘛?”   “我……只是问问。”   “看来她让你很困扰啊,口是心非~”更少见的画面出现了,莎莉丝特居然在瑞卡瓦面前露出了正常的笑容,引得瑞卡瓦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做梦了。   “你们口中的情与爱,我根本找不到实感,又何必骗你。”瑞卡瓦轻叹一声,扶椅起身,“谢谢你的解答,我先告辞了。”   “……好吧,不过在你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句话送你。”   “请讲。”   “表面浮华的赛灵斯城内在不过一片夜幕下的危险森林,每个男人都是猎人,每个女人都是陷阱。在丝带上跳舞的两人,谁先动情谁输。”莎莉丝特看着缓步后退的瑞卡瓦,目光一动不动,清亮的瞳间光泽真挚而冷冽,眉眼柔和,她侧身捏过摆在床角的书,微微一笑,重新捧到面前翻开。   “明白了,谢谢您的提醒。”说完,瑞卡瓦转身离开。   船身还在摇晃,风雨雷涛声隐隐地荡漾在昏暗的走廊里,瑞卡瓦再次无声叹息,沿回廊走向他的房间。   “两个快溺死的人抱在一块儿只会沉得更快吧……安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自语。   次日早晨,船队驶过了暮海海峡,海峡的西岸即是圣但丁堡。 第二百二十章 布洛德三家,紫袍改易   明明昨夜还是狂风骤雨,此刻天上却已换作金光灿灿的晴空,明明甲板上还留有昨夜的湿迹,荡漾在周围的却是暖洋洋的空气。虽然船队四周航行着数不清的旗帜各异的大小船只,但航道还是相当宽敞,船只的间隔空间充裕,远远地还能听到水手们口音浓厚的船歌。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不时还有鱼儿跳出水面,结队的海鸥在海峡两岸间蔽空飞舞,天地间皆是昂扬的生机与动感。   “哇哇哇哇哇!那就是大名鼎鼎的圣但丁堡,布洛德帝国的东方皇都!果然好气派啊!”奥格塔维娅身后的艾弥亚兴奋地伏在船板旁跳着喊。   瑞卡瓦无声地站在后排眺望海峡西岸,即便举世闻名的提奥托西斯墙在城市的西侧,站在行驶于海峡间海船上的瑞卡瓦仍然可以看到这高耸的著名城墙阻断半岛东西的雄姿,布洛德帝国的紫底金蔷薇环绕赤红吸血蝙蝠的旗帜骄傲地飘扬在连绵不断的城墙的雄伟城楼上,雄辩地昭示着帝国的强盛。   海岸上的矮墙后,阳光仿佛金粉铺撒在一栋栋精致的楼宇上,尤其是作为布洛德帝国东方皇帝宅邸的呓夜皇宫和作为莉莉丝宗圣地之一的洛英大教堂,即便身处庞大建筑群的簇拥之中,前者的壮丽望楼和后者的巨大拱顶依旧能够使海峡间船只上的乘客清楚地看到。   何其璀璨,何其繁华,何其壮丽!有这座城市存在于天地之间,仿佛太阳都只是为了彰显她的伟大而生!   “血族帝国的荣耀,号称永不陷落的圣但丁堡!”他的身侧,戈弗雷由衷感叹,圣但丁堡的雄姿已把他震撼地嗔目结舌。   “呵呵,话是那么说,可事实上圣但丁堡已陷落两次了。”不远处的约西亚正好听到了戈弗雷的话,忍不住笑着打岔,“正如男孩们倾慕的女神和女孩们仰慕的男神,表面上高冷不可侵犯,事实上或早或晚都成了别人的跪地之臣。”   “什……什么,这样的城墙也有可能攻破么?”戈弗雷和艾弥亚虽已分侍异主,可听到约西亚的话的一刻,他们还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废话,布洛德帝国取代诺玛帝国的最后一战便发生在圣但丁堡,当时亚历珊德拉大帝亲率军队攻陷了作为东诺玛帝国首都的圣但丁堡,诺玛帝国末代皇帝战死,这故事连我都听过,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瑞卡瓦冷不丁吐槽道。   “对哦。”兄弟二人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紧接着戈弗雷尴尬地挠了挠头解释,“刚才我太激动了,忘了。”   “我也是。”艾弥亚歉笑着说。   “我就知道……”瑞卡瓦无奈地闭眼扶额摇了摇头,然后望向约西亚问,“总统领大人,你刚才说圣但丁堡陷落过两次,还有一次呢?”   “七十年前,紫袍更易。”出人意料的是,回答这个问题的居然是刚刚走到甲板上的阿芙萝拉。   “这个名字……我不大懂,可不可以引申解释一下。”瑞卡瓦向阿芙萝拉恭敬地行了礼,然后低着头问。   “亚历珊德拉大帝定都圣但丁堡后仿照诺玛帝国制度,颁布法令给予出生在圣但丁堡的皇帝后嗣‘紫袍贵族’的称号,紫袍贵族拥有皇位的优先继承权,是为紫袍制度。有了这个制度,她顺理成章地把布洛德的皇位留给了她更宠爱的次女康丝坦斯,作为补偿,她的长女阿加莎去了曾经的西诺玛帝国首都,艾平尼纳尔的诺玛,担任布洛德帝国的副皇帝。”阿芙萝拉温婉地笑了笑,耐心地为瑞卡瓦解释,颇有替未婚夫指点部下的样子,在旁人的眼光看来,她毫无疑问会是位优秀的夫人。   “哦哦!原来国族口中所谓‘紫袍’是这么回事啊……可是据我所知,现在布洛德帝国皇帝不旦不在圣但丁堡也不在诺玛,而在帕瑞斯,我记得皇女海洛依丝也是有紫袍称号的。”   “是的,这正是紫袍更易的结果。帕瑞斯的布洛德家族是亚历珊德拉大帝次女康丝坦斯的后裔,她为了制衡姐姐阿加莎的势力把她的长子冈瑟分封到弗兰西斯为王,阿加莎和康丝坦斯先后驾崩后,阿加莎的二女儿夏洛特为拉拢弗兰西斯王冈瑟把幼妹克里斯蒂娜嫁给了弗兰西斯王子亚瑟。谁想第二次狼血战争和水血病两场灾难后诺玛的布洛德家全灭,克里斯蒂娜在帕瑞斯继任副皇帝一职,弗兰西斯王国重夺诺玛后为答谢该隐宗修士的帮助按约把诺玛赠给教宗建立教廷属邦,从此之后,副皇帝之位在帕瑞斯流传了下去。”   “有趣,这样一来布洛德副皇帝的帝统从诺玛的布洛德家转移到了帕瑞斯的布洛德家,离帕瑞斯的布洛德家获得正统皇帝之位只差一点点,想必紫袍更易就是这最后一步吧?”   “不错,大叛乱末期,圣但丁堡的布洛德家式微,帝国东部,五位拥有康丝坦斯血脉的布洛德皇族在诸侯的拥立下争夺皇位,是为五皇之乱。时任布洛德副皇帝‘魔君’诺布纳伽出兵东方,拥立慷慨者爱德华的外甥伊斯科为帝国正皇帝,然而,在扫清其他四位竞争者后,两人的同盟关系因为诺布纳伽试图让他怀孕的皇妃凯特琳入住圣但丁堡生产而结束。伊斯科担心凯特琳的孩子拥有‘紫袍贵族’称号后会威胁他的皇位,于是教唆诺布纳伽麾下大将米图斯·海德作乱。米图斯包围诺布纳伽洛英大教堂,逼迫诺布纳伽和他的继承人自杀,还杀死了怀有身孕的皇妃凯特琳,受封布洛德副皇帝领总摄政。谁想诺布纳伽死后仅三日,米图斯战败于和他同为魔君七将之一的太子遗孀,妃嘉拉夏·瑞德维影之手,还在败逃后死于猎杀血族的半魔人之手。”   “嘉拉夏·瑞德维影真是女中豪杰啊……”瑞卡瓦由衷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原来你喜欢强势的女生啊!”奥格塔维娅笑眯眯地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没看出来!”   “哈哈,毕竟是有‘赤翼女武神’之名的人物,当然不同凡响。”阿芙萝拉笑道,“战后,嘉拉夏·瑞德维影进驻圣但丁堡,放逐伊斯科,大权在握的她就任布洛德全境摄政兼宰相兼元帅,一时权势天下无双。她在圣但丁堡住了九个月,直到产下了丈夫遗腹子,其间解决了两方的一系列皇位竞争者,最终把她的‘紫袍’幼子扶上了布洛德皇帝的帝位,然后回师弗兰西斯。此后,帕瑞斯的布洛德成了布洛德帝国的正统皇帝,相对的,圣但丁堡的布洛德成了副皇帝,不仅如此,后者还成了前者的附庸乃至傀儡。她的儿子大婚当年,两家在嘉拉夏的封地丹羽堡签订协议,从此,出身在帕瑞斯的皇帝后嗣也能获得‘紫袍贵族’称号,拥有帝位的继承权。”   “紫袍更易,原来如此。”瑞卡瓦由衷而向往地感叹,所谓王图霸业,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 水银塔要塞(一)   九月下旬,赛灵斯的船队抵达卡济贝依,当地官员组织了一场盛大的仪式迎接众人的到来,随后,众人和先行抵达卡济贝依的雇佣兵取得了联系。稍作休息后,一行人在当地人的引导下启程北上,去往水银塔要塞。露普联邦不同于多山的巴兹特半岛,绝大多数国土是平原与丘陵,可谓一马平川。众人在秋收时节的肥沃田野间辛勤劳作的百姓们的恭敬目光和悠长歌谣里,经过了近二十日的跋涉,最终抵达了水银塔要塞。   然而,早在他们走完一半路程之前,潘德诺亚王国东南战区的司令部已然得到了赛灵斯援军即将抵达的消息。   全称“狼人及人类联合种族神圣亚萨基至高王国”的亚萨基王国下辖的全称“潘德诺亚狼人同盟者王爵领地”的潘德诺亚王国的东南边境,有一条名为兰戈河的河流,潘德诺亚王国和露普联邦两国为争夺哈雷列夫地区的战争已经持续了五年,自从两年前露普联邦赶走潘德诺亚军夺回哈雷列夫,战争便进入了僵持阶段,两国各遣大军隔河对峙。   兰戈河北岸的森林里坐落着潘德诺亚方面的庞大军营,错综复杂的营地里有一所别致的小木屋,那是狼人主帅的居所兼办公场地。   在外表上和人类一般无二的高大中年狼人骑士从门外的两个守卫间走过进入屋内,行礼道:“间谍回报,吸血鬼伪帝国赛灵斯藩的军队已经登陆了,领军者是吸血鬼赛灵斯伯的儿子约西亚·赛灵斯。”   书桌后,正在书写的便服老年男子顿了一下,然后抬头对骑士说:“知道了,下去吧。”   “是。”骑士再度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沉重的脚步慢慢远去,直到细不可闻,小屋内宁静无声。   “……这次,吸血鬼是认真的?”老年男子身侧,外表文弱的年轻人终于从呆滞里缓过了神,茫然无措地问。   “看上去是这样的。赛灵斯啊……赛灵斯!”老年男子原本平缓的声音忽然变得激愤,“刚刚在南方的巴兹特半岛的战事里崭露头角的强大势力,根据情报可动员兵力有一到两万,还有一个同样强大的盟友梅尔西斯!如今我们维持原状都很艰难了,如何经得住两支生力军的加入!”   “是啊,还有那个领军的叫约西亚的吸血鬼骑士,小小年纪便以伯爵摄政之位完成了击败名王的壮举,锋芒正盛,不可小觑,要给他足够的兵力,我们压力必然大增。”   “恐怕我们的麻烦还不仅于此,他的舅舅梅尔西斯公也是一代名将,要是他也引兵到了兰戈河……不敢想象。”   “要不……您再和国王谈谈,试试能不能议和?”   “即便国王同意议和又有何用?吸血鬼们有了援军,还会轻易和我们讲和么?即便他们同意了,想必条件也是王国不能接受的。”   “无论如何,结束战事这点上早总比晚好。这场仗我们已经打了五年,梦寐以求的土地得到了又失去,现在连重回旧观都快成了奢望。”年轻人苦涩地说,“眼下我们还没有得到赛灵斯人到底派了多少援军的确切情报,想必肯定不会少,战事继续拖下去,不单赛灵斯可能派出第二波援军,梅尔西斯人也有可能加入战争,还有更东边的北格诺尼亚,老狐狸刚刚招惹了吸血鬼的国王,为了表忠心指不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说得没错,我们必须求和,开始备战吧,让我们渡过河去,大干一场!”   “得令!”年轻人对老年狼人前半句说议和下半句说开战的行为没有感到半点不妥之处,相反,他十分激动地回了话。紧接着,他走到木屋门口抬起脑袋伸长脖子朝着天空高喊:“嗷呜!”   喊声悠长。   很快,潘德诺亚的营地间此起彼伏地传出了激动的喊声。   “嗷呜!”   “汪呜!”   营地上空,一片嚎叫。   但闻脚步声和马蹄声一阵连着一阵,年轻人没等多久,一位将军已跃马冲到了寨门前,准备参加召开于小木屋的紧急军议。   “哇塞,你又是第一个啊!”年轻人笑着喊。   ……   水银塔要塞外,赛灵斯的援军们指着城墙环绕内高耸的灰白尖塔交头接耳。一路上向导和他们讲了不少有关本地的情报,其中当然少不了他们目的地水银塔要塞的信息,水银塔要塞得名于要塞内的水银塔,此刻正沐浴在众人昂首仰望的目光下的灰白尖塔便是它。普利奇斯的水银塔所在地本是一间血神教修道院,后血族议会为了对付狼人派遣精英神职人员进驻了包括它在内的若干修道院,建立了水银雾教团,随后他们在各自驻扎的修道院的基础上筑造了七座水银塔作为基地,其中,普利奇斯的水银塔在日后的发展中形成了庞大的聚居地,并因此得以筑造城墙成为要塞。   狼人和血族一样都是身负异能的奇特族裔,在身体强韧上,不同于人马全凭强健肌体撑出坚固身躯,狼人和血族更多依赖强大的恢复能力,同时,银元素对恢复能力的削弱作用也对两方都有效。不同的是血族的身体相较狼人娇弱,因此渗银武器在战场上的作用对狼人没有对血族那么大,另一方面,对血族杀伤力巨大的血毒对狼人也没有多大作用。   然而狼人绝非没有弱点的种族,正如血族恐惧血毒,狼人也同样恐惧着水银。水银雾教团对布洛德帝国最大的贡献便是成功延续了旧诺玛帝国的水银武器技术,还在火铳出现后发明了水银子弹,正是凭借量产的水银武器,血族帝国得以压制战斗力强悍的狼人王国三百年之久。   “水银塔……水银雾教团……”瑞卡瓦忧心忡忡地默念着有关不远处的要塞的两个名词,坐在马上一动不动地等待城门的开启。   血族神职人员他不是很熟,基本从小到大瑞卡瓦都没和他们打过交道,赛灵斯又是教会势力较弱的国家,瑞卡瓦也没有和教会往来的动机。即便如此,在以斯巴达克之名横行卡赛利亚之时,瑞卡瓦看到教堂都还只敢绕着走。相较之下,游离于血神教东西两宗之外的独立教团还要更加神秘,深不可测,他们的成员精通秘术与异能,实力强劲,名下产业又多,势力庞大,还拥有精锐武装,绝非善于之辈。   “别开小差了,瑞卡瓦!清醒点,准备进城吧!”忽然,奥格塔维娅元气满满地抬起剑鞘戳了戳瑞卡瓦的腰。   “啊……啊?”   巨大的吊桥在铁锁的牵引下慢慢下落,干涸的护城河后,厚重城门缓缓洞开。终于,水银塔要塞的实景在了众人的眼前展开。 第二百二十二章 水银塔要塞(二)   很快,吊桥落下,城门开启,一位盔甲华丽的骑士沿宽阔的街道冲出,停马桥上,他右手抓着一杆大旗靠在肩甲上,旗杆上端飘舞着露普联邦的红底黑白双熊旗,气势凛然。大概他就是负责接应的露普联邦禁卫骑士了吧?瑞卡瓦猜测。   但见骑士恭敬地向约西亚和阿芙萝拉行过礼,然后用熟练的巴兹特语扬声对众人说:“在下是露西尼亚与普利奇斯王庭禁卫骑士,今日奉水银塔要塞执政官之名前来接引众人,诸位宾客请随我来。”说完,他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城内,众人也跟在他身后走成一串过了桥。   从城门的拱顶下穿过后,城中的迎接者们终于进入了众人的眼帘,放眼望去,街道两旁站满了文武官员、血朽贵族、富商巨贾、行会领袖和本地豪绅,尽管众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但他们得体的衣着和自若的神态雄辩地向众人昭示了他们不凡的地位。   “他们看上去都好正经啊……”和瑞卡瓦并驾齐驱的戈弗雷侧身凑到瑞卡瓦耳边轻声说,“肯定不是普通百姓吧。”   “是啊,都是有点势力的人……真奇怪,普通市民呢,喜欢犯花痴的小姑娘们和容易热血上头的小伙子们呢,没有他们不够热闹啊。”   “大概在前面吧。”   “好远,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已经可以开始欢呼了吧,这群假正经的一声不吭我有点压抑啊,总觉得下一刻他们就会亮出红眼抽出短剑围过来砍我们。”瑞卡瓦一边低声发着牢骚,一边远远望着并排前行的阿芙萝拉和约西亚两人,他们都自然地微笑着向两侧的迎接者招手,落落大方。   演技真好啊,瑞卡瓦暗想。   很快赛灵斯的众人走到了各界精英的欢迎队列末尾,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众身穿制式厚实深蓝长袍的迎接者,长袍的领口处是图案为七颗银色液滴的鲜亮徽记。   莫不是水银雾教团?瑞卡瓦猜测。   蓝袍的迎接者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成员相当广泛,让人奇怪的是,他们全都板着脸,神情冷漠,目光无神,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看着压抑。别人很难根据他们的表现判断他们到底是不乐意参加迎接仪式因此敷衍了事还是昨天集体嗑药过度导致精神不振,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对约西亚一行人不是很上心,甚至可以说根本不放在眼里。   从他们旁边走过时,一行人都很不自在。   他们的后面是一位坐在巨大卵形摇椅上的枯瘦老人,他身裹一套宽松华丽的海蓝金纹锦袍,头戴镶嵌了七颗异色宝石的银冠,身上还盖着宽大的纯白羊毛毯,非常引人注目。   忽然走过老人身边的约西亚拨马转向,竟是笑吟吟地缓步靠近老人,说:“失敬失敬啊,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水银雾教团主教了吧?”   但见老人慢悠悠地睁开眼,又慢悠悠地咧开嘴,笑呵呵地说:“不好意思,在下只是水银雾教团的副主教。”   “哦,是么,请问水银雾教团主教现在何处?”   “水银塔,哈哈,主教一向工作繁忙。”   “是么,若你见到了他,记得替我说一声,东国的雄狮久闻水银雾教团主教大名,很想和他见一面。”说完,约西亚冷笑着扭转马头,又长又密的马尾甩过半空,在老人的羊毛毯上轻轻扫过。头也不回地,年轻的名将大步离开。   “呼哈!赛灵斯!万胜!”见状,瑞卡瓦凑趣地喊了一声。   “呼哈!赛灵斯!万胜!”赛灵斯士兵们齐声呐喊,斗志昂扬。   走过老人身边时,瑞卡瓦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看了他一眼,他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摇椅里,神态安详,但是,瑞卡瓦能够感觉到那一丝目光。   很快,瑞卡瓦等了好久的欢呼声响起了,在百姓们演得相当逼真的笑语间,他淡漠地转头望向远远地高耸于要塞内的水银塔,一言不发。   一行人走过水银塔要塞的内城城门后看到了几个等待良久的军官,见状领路的骑士停下了脚步,转身向众人说:“诸位跋涉日久,旅途劳顿,应该很累了吧,执政大人安排你们先到各自的住处放行李,稍作休息,晚上执政大人的府邸会举办招待宴会,城中名流都会出席,还请务必光临。”   骑士正要分派引路军官时,阿芙萝拉忽然突兀地喊道:“等一下!”   “东府大人有何指教?”骑士奇怪地问。   “西府大人不在城里吗?”   “西府大人在哈雷列夫,不在城里。”   “她……也不迎接一下我们?”阿芙萝拉询问的声音越来越低,虽然尽力压抑情绪,但瑞卡瓦听得出,她很失望。   “执政大人本邀请过西府大人,可是西府大人说前线战事吃紧,脱不开身,所以不能抽时间来水银塔要塞,他还特意拜托执政大人帮她向您道歉,还望见谅。”   “兰戈河已经多少个月没有战事了,哪来战事吃紧一说……算了,就这样吧,我知道了。”   阿芙萝拉本已结束了这个话题,然而不等骑士再度出言分派引路人,奥格塔维娅却是抢先一步疑惑地问:“你们刚才说的东府大人、西府大人是指得露普联邦的东方边境领军务府大臣和西方边境领军务府大臣吧。东府大人是说阿芙萝拉小姐吗?那西府大人是谁?”   “妹妹……”约西亚低声阻止。   “哦,我知道了!是柳德米拉小姐吧!”   众人间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尴尬。   沉寂片刻后,瑞卡瓦摸着脑袋傻乎乎地笑道:“哈哈,两位大小姐友谊深厚,我在拉蒂亚也曾见识过,挚友间好久不见互相思念很正常啊。只是女人的心思复杂难测,西府大人如今假称战事吃紧抽不开身,怕不是见闺中密友即将出嫁,开始发愁自己的终身大事,因而起了点小情绪吧。反正我军不久后也要去哈雷列夫,到时候再问西府大人也不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是正是!”骑士首先笑嘻嘻地接了话,众人也都装模作样地应和了一番,总算把话头避过去了。   随后,众人在引路军官的带领下分别去往各自的住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水银塔要塞(三)   入城当夜的宴会上,果然没有任何水银雾教团的成员露面,尽管如此,主人和宾客们还是渡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作为名义上的援军和事实上的军事观察团,在兰戈河一线尚处对峙状态的情况下,赛灵斯的众人也没有即刻奔赴前线的必要。于是约西亚给手下放了三天短假,瑞卡瓦和伙伴们找了个本地军官当向导到处游玩,不亦合乎。   水银塔要塞还真是个有趣的地方,在集市上瑞卡瓦居然见到了几只人马,稍作攀谈瑞卡瓦得知他们都是商人,在北方列国间往来交易,其中还有一位已在水银塔要塞购宅定居。   经过他们的指认,瑞卡瓦更惊讶地发现,原来城里还有狼人。这些狼人虽然顶着一副和人类一模一样只是相较强壮一些的皮囊,脾气却都很怪异,无论男女都无时无刻保持着全天下都欠他钱的凶神恶煞脸,还很喜欢瞪看见他们的人,以至于瑞卡瓦分分钟没了搭话的兴趣,跑别处玩去了。   第一天假期的晚上,瑞卡瓦和伙伴们在向导的带领下找了一处风评不错的小酒馆用餐,进门时,和老板相识的向导一进店就上前招呼,其他人则散入几乎满客的拥挤馆内想找足够的空位子,瑞卡瓦环顾四周,发现装修陈旧的酒馆里客人还蛮多的,他们就着腌猪肥膘包的黑面包和配菜狂饮烈酒,碰杯声一浪接着一浪,一个个面红耳赤的,笑声豪迈。   忽然瑞卡瓦惊讶地发现,客人里居然有一位白天在集市上时人马商人指给他看的狼人男子。其人头发雪白,皮肤粗糙,脸庞瘦削而坚硬,右眼处还有一道从左上一路贯穿到右下的伤疤,厚实的短袍撑得分外笔挺,卷起的袖管下露出的小臂结实粗壮,看上去凶悍之气极强。此刻,他正像其他居民一样和同桌的朋友畅饮美酒,大快朵颐,有说有笑。   “城市里……的狼人……是……潘德诺亚……的么?”好奇的瑞卡瓦拉住一位跑堂的年轻侍女用生疏的斯洛维夫语问,吓得她轻轻尖叫了一声。   “不……不啊,潘德诺亚王国的狼人五年前还算多,现在已经很少了,如今要塞里的狼人主要是从白狼汗国来的,还有很少的本地狼人。”侍女弱弱地说。   “……”瑞卡瓦微微皱眉艰难地理解着侍女话中的含义,从赛灵斯到水银塔要塞的一路上他向同行者学过一段时间的斯洛维夫语,但在身旁侍女的不带任何赛灵斯口音的正宗本地斯洛维夫方言前,显然是不够用的。   就在瑞卡瓦企图根据他好不容易听懂的部分脑补出侍女话语的全部意思时,侍女忽然脸色一变,换出一副娇媚的笑容扑进了瑞卡瓦的怀里,还用粉拳在他的左胸上轻捶了一下。   “军爷用那么奇怪的话搭讪是想找姑娘吗?”侍女语声绵软,唇齿在开合间渗出的温暖气息有种甜腻的味道,尤其是侍女贴在瑞卡瓦胸膛上的丰盈身段,顿时激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说啥?”瑞卡瓦有点懵逼。   “我是说,军爷是不是想找陪你们喝酒的女孩子啊?”   瑞卡瓦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了,只好茫然地摇摇头。   “哈哈哈,外地人,她问你要不要找陪酒的姑娘。”只听白发狼人大笑着用巴兹特语说道,引得他周围的人哄笑一片。   “咳咳!”瑞卡瓦轻轻推开侍女,在她微惊的目光里一边理着领口一边松了口气,说:“我们一共有七个人,帮我叫七个姑娘吧,都要漂亮的,凑不满就全不要了。”瑞卡瓦口中的七人是他、戈弗雷、艾弥亚、阿尔杰、马洛的侄子谢伍德、还有维特塔罗之战后积功进入奥格塔维娅近卫队的列格施,最后再加上一个向导,除了阿尔杰和向导都是在谢夏尔奋战过的老战友。   “嗯,好的没问题!我现在就去招呼姐妹们!”闻言侍女双眼一亮,仿佛走在河畔的小猫忽然发现了一只搁浅的肥美鲜鱼,想必眼前生意之大让她十分满意。   等侍女走开后,瑞卡瓦走向白发狼人,在他身后站下,用巴兹特语平常地问:“刚才我问的你都听到了?”   “是啊。”   “那你应该知道我第一句话问的是什么吧?”   “知道啊,那女孩说得很清楚了,潘德诺亚王国的狼人五年前才多,现在城里多是白狼汗国的,还有少数是本地的。”   “那你?”   “白狼汗国。”   “白狼汗国听说在露普联邦北方,在下只知其名,不知内情,但觉国名颇为奇特,不知您能否为我讲解一下。”   “呵呵,既然赛灵斯的军爷有请,我当然不会推辞。”背对着瑞卡瓦的白发狼人豪饮一个烈酒,说,“正如人马分部落,血族分氏族,狼人也分支派,其中一支名为灰海和别部喜居森林不同,独喜生活在草原上,因而远离同族,牧马放羊,和人马在草原上争锋。无奈人马更适应开阔地带的战事,又人多势众,灰海支派时常陷入窘迫,但人马也畏惧灰海狼人的强悍战斗力,因而最终两方议和,灰海狼人获得人马可汗提供的领地,成为汗国的附庸。”   “怪不得要叫白狼汗国。”瑞卡瓦若有所思。   “白狼汗国虽为狼人国家,可生活方式却是人马式的游牧,领地经常变化,停留在露普联邦北方不过三十多年,这段不长的时间里,白狼汗通过和潘德诺亚王的接触还取得了亚萨基王国的选王侯之位,当然,一直以来汗王投的票也没多大作用就是了。”说完白发狼人自嘲地笑了笑。   “谢谢指教。”   两人交谈完,艾弥亚已赶到瑞卡瓦身边,说找到了一个适合的位子,只是需要协调一下。瑞卡瓦看他说得奇怪,便随他去了,只见酒馆的一个偏僻角落里有一张空桌子和一张只有一个婀娜女子趴着的桌子,若是请女子离开,他们正好坐得下。   瑞卡瓦心想趴着的女子应该是用完晚餐累得睡着了,便上前叫她起来,可叫了好几声都没用,她依旧一动不动地静静趴着,就好像死了一样。阿尔杰见状上去按住她的肩膀摇她,只觉触感冰冷,顿有不祥的预感,忙托住她的脑袋把她扶起,紧接着,站在旁边看的众人皆大惊失色。   女人的脖颈上赫然是两个齿孔!从她的额头一直往下到锁骨处都呈现出乌青的色泽,表情扭曲惊悚,看得人不寒而栗。   “……什么!”瑞卡瓦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远处。   “啊!”下一刻,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女子惊恐的尖叫。 第二百二十四章 水银塔要塞(四)   糟糕!难道有刺客!瑞卡瓦在一激之下立刻前跨一步,拔刀转身,然而寒光出鞘,他的眼前竟只有一位紧张不安的熟悉侍女,哪有刺客的影子。   方才问瑞卡瓦要不要陪酒女的侍女此刻已换了一身靓丽的裙装,脸上略施粉黛颇显艳丽,瑞卡瓦深深地怀疑她是不是人没凑够所以打算自己上阵。   “这个女人……”瑞卡瓦敲了敲身后的桌子,眉宇间镌刻着浓重的怀疑和警惕,“是被吸血吸死的吧?”   紧张之下,瑞卡瓦都没意识到他用的是巴兹特语。   “啊?”侍女不解其意地轻吟一声,但她很快放弃了从瑞卡瓦说的话里推断他的意图,而是观察他的动作,随即理解了他的指向,“你是问那个人吗?她也是酒馆的侍应,现在应该在陪一位贵公子才对。”   瑞卡瓦半懂半不懂地皱眉思考间,戈弗雷却是领着先前见到的白发狼人走到了瑞卡瓦身边,然后转身对白发狼人客气地说:“还请你帮忙翻译一下。”   “呵呵,好啊。”白发狼人爽快地答应了,随即让侍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并为瑞卡瓦翻译成巴兹特语,随后还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先前她进去的时候我们还看见了,她陪着的可真是一位略带忧郁的英俊佳公子啊。”   “所以那个人应该是血族吧?”瑞卡瓦微微有些动摇,“这个女人看上去也不像内城人,若是如此……”说着说着瑞卡瓦就好像喉咙卡住了一般半晌吐不出半个词,倒是白发狼人诡异地笑了声,说:“若是如此,她死也是白死的。”   狼人话一出口,侍女畏惧地抬手捂住了嘴,先后赶到她身后的女孩也都心有戚戚焉的样子。   “……妈的好难办。”瑞卡瓦感情上是很不想放任血族随意吸干人类的,但无奈他现在权势不够又身处异国,实在有心无力,不禁骂了出声,“当务之急是找到吸杀她的血族。”   “应该找不到吧。”狼人很肯定地说。   “为何?城中血族是有名录的,哪怕我的主君都要登记入册,上报此事一个个排查,总归能找到的。”   “我没有讽刺你国国族玩弄权势的意思。”狼人话是那么说可笑容相当讽刺,“我的意思是看手笔行凶者明显是躲在暗处的污秽血族。”   “污秽血族……”瑞卡瓦一时失声,他模糊地想到在赛灵斯时他似乎也曾耳闻过污秽血族杀死人类百姓的事,这种事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发生一次,而且多半是连环杀人案。污秽血族和正常血族相比除了恐惧阳光,魔力强大,性格恶质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隐秘性,血族、狼人、人马间都能依靠互相感知魔力判断对方身份,污秽血族外溢的魔力却稀薄得和人类一样,很容易隐藏在人群中。   众人讨论的时候,店内的好事者也都围了上来,其中还包括老板和刚才还在和他讨价还价要回扣的向导,老板见状无可奈何地哀叹道:“只能上报水银塔了。”紧接着他注意到了瑞卡瓦等人脸上的疑色,遂解释说,“在我们这,污秽血族的事都是教会管的。”   “上报吧。”翻译完老板的话后狼人继续嘲讽地笑,“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了,把尸体抬出去,给军爷腾位子。”   他才说完没多久,两位酒馆帮工便挤了进去大手大脚地抬出了尸体,临走时还向瑞卡瓦等人挤眉一笑,齐声说:“军爷吃好喝好。”只留下瑞卡瓦一行人尴尬地围在事发现场。   “军爷你……还有兴趣……吗?”侍女低眉顺目地试探。   虽然还是没有完全听懂,但瑞卡瓦知道侍女在询问什么,于是张手下压示意众人坐下,口中故作镇定地说:“虽然偶遇了杀人案,但饭还是要吃的,快坐快坐。”   男人们面面相觑一番,各自找了位子坐下,唯独剩下了方才女尸爬倒的位置,戈弗雷看不过眼,起身向做到那儿去,瑞卡瓦却伸手推回了他,径直坐下。   不过是个尸体坐过的椅子罢了,在卡赛利亚他还坐在新鲜的敌尸上吃过晚饭么,有何大不了的,他暗想。   接着女孩们也各找了男人间的空位坐下,瑞卡瓦趁机细细观瞻了一番,果然模样都不错。虽然很丢脸,但瑞卡瓦不得不承认,自从和霍诺莉娅的一夜鱼水后,他对女人的爱好陡然增大了许多。   最早认识的侍女是最后一个坐下的,她的姐妹们很有默契地为她留下了看上去像是众人之首的瑞卡瓦旁边的位置,然而当她轻摆柳腰走到瑞卡瓦身边准备坐下时,瑞卡瓦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怀里,吓得她嘤咛一声,也吓得艾弥亚瞪大了眼睛。   “你坐这里吧。”瑞卡瓦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僵硬。   “唉唉唉~军爷你好可爱,居然做这种事的时候还会害羞啊。”侍女妩媚地笑着凑到他耳边说,“感觉你年纪还小的样子,说不定还得喊我一声姐姐呢。”   女孩们一阵哄笑,在迅速活跃了餐桌气氛的同时引得其他桌的客人扭头围观。   “不好意思,我是还小,在耍流氓方面我没有太多经验。”有向导翻译,瑞卡瓦也恢复了正常的交流能力,他一本正经地说,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侍女的腰,“咦,不得不说,好细,我……挺喜欢的。”   “嘿嘿,同男爵终于长大了呢。”嬉笑声间,戈弗雷忍俊不禁道。席间众人显然都已进入了角色,只要艾弥亚还是一脸尴尬,在身旁少女的投怀送抱下表情极不自然。   此言一出,席上所有女孩都微微色变,这个看上去有点小钱的少年军官,居然是同男爵?   “我说,难道开始对女人感兴趣就是长大了吗?”瑞卡瓦白了他一眼。   “不一定啊,对男人感兴趣也可以啊。”侍女最先从惊讶里反应过来,逗得大家一阵欢笑。   “你叫什么名字?”笑完后瑞卡瓦问。   “安娜。”   “……”迷之沉默,所有人都看到瑞卡瓦忽然陷入了呆滞,仿佛刚刚给雷劈了一般,直到自称安娜的侍女疑惑地摸了摸他的脸,问:“你怎么了?”瑞卡瓦才反应过来:“哦哦,没什么,你刚才说得是你的化名?”   “不啊,是真名啊。”侍女温柔地笑着。   好吧,看来莉莉丝确实很喜欢捉弄她的子民。   瑞卡瓦无奈地笑笑,把名为“安娜”的侍女抱得更紧了点,抬头轻吻她的唇:“既然你叫安娜,那你今晚就是我的了。”   看戏的男人们纷纷起哄地发出怪声,只有艾弥亚脸色越来越差,甚至变得比方才抬走的女尸还有乌青。   “好啊。”安娜妩媚地笑。   那天晚上大家聊了很多,女孩们都是水银塔要塞外城的居民,家境都不富裕,因此出来打工补贴家用,其中有的已嫁为人妇,比如安娜,她的丈夫是个英俊健壮的男子汉,可惜为了帮路人出头给人围殴打断了腿,一家人就此穷困下去。   莉莉丝,真的很喜欢捉弄人啊。   “我走之后,希望你们能幸福起来啊。”深夜,沉入温柔的梦乡前,瑞卡瓦亲吻着枕边人散发着清香的黑发,说。   “真的很希望……”他喃喃。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冷锋过境(一)   在酒馆发现女尸后,水银雾教团派人进行了持续七日的调查,然而一无所获,这场命案就此成为悬案。而就在调查结束的那天,露普联邦西北前线传回了紧急军情,坐镇哈雷列夫的露普联邦西方边境领军务府大臣柳德米拉·露西亚在信中说,兰戈河对岸的狼人军队调动异常,恐怕近期会有大动作,希望下一批军粮尽快到位,也希望王都祈阜城方面做好支援准备。   在召开于会客厅的赛灵斯军议上听到军情后,奥格塔维娅迫不及待地建议:“既然如此,我们准备动身去哈雷列夫吧!”   “有必要那么急么?我们兵力也不多,还是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吧。”瑞卡瓦凝眉抚颌摆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异议道。   “嘿嘿,对你来说当然急啦,听说你现在每天下操后都要去找一位可爱的大姐姐玩,太早离城肯定舍不得啦!”奥格塔维娅对瑞卡瓦挤眉弄眼地嬉笑道。   在场的绅士和淑女们都聋了般以淡漠的神情表示他们内心的毫无波动,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忽然脸上一阵青一阵紫的瑞卡瓦,他惶恐不安地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想要找出谁是出卖他的叛徒,偏偏头又压得很低,好像在窘迫地躲避事实上并不存在的围观人群的嘲笑与指责。   虽说一直知道男子汉应该敢作敢当的道理,可当旁人说起他的“劣迹”,尤其是从奥格塔维娅之口说出时,瑞卡瓦还是会敢当一阵剧烈的难堪,恨不得当即拔刀自刎。   “够了!开会了,别开玩笑了。”约西亚不悦地蒙哼道,立刻吓得奥格塔维娅收去笑容乖乖闭了嘴,以标准的好学生姿势端坐在长桌前,而瑞卡瓦的神色也稍稍缓解了些。   “既然前线有警,那我们还是早日启程去哈雷列夫吧,阿芙萝拉小姐怎么看?”约西亚问。   “我不去。”阿芙萝拉回答都干脆果断。   会议室顿时陷入了异样的沉默中,与会者纷纷保持着头部的静止然后转动眼珠观察其他人的表现,约西亚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于是首先打破沉默:“既然阿芙萝拉小姐有不同意见,那我们还是留在城里看看情况吧。”他话音刚落,奥格塔维娅居然又怪笑着开口了:“嘿嘿,瑞卡瓦,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吧?”   瑞卡瓦疑惑地望了奥格塔维娅一眼,即便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的面孔还是那么美丽,但她勾起的嘴角和闪亮的眸光里的丝丝刻薄却逼得他不得不转头垂首躲避。奥格塔维娅在针对他!奥格塔维娅在为他的行为埋怨他!一向以自作多情为耻的瑞卡瓦居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好好说话,你有什么意见么?”约西亚无奈地偏过头问。   “有,当然有!我们赛灵斯作为露普联邦的援军,友军遇到战事应该立刻支援才对,即便是为了学习友邦军事经验,我们也该早点就位吧?”奥格塔维娅目光炯炯,振振有词。   “行啊,反正我们也要向哈雷列夫运粮草,不如碎盾者军团新军指挥大人领一队人护送辎重先行西去吧?”约西亚略带嘲讽地说。   “好啊,只是我手上没有成编制的部队啊,如何护送?”   “我允许你挑选部分雇佣兵带走,此外还有水银塔要塞的护送部队陪伴。”   “我们从赛灵斯带来的军官呢?”   “你也可以选几个,只要他们自愿且不和我冲突的话。”   “好!我等得就是你这句话!”说完奥格塔维娅腾地扶案站起,离开位子径直走到了一直缩着脑袋的瑞卡瓦身后。“碎盾者军团新军副指挥瑞卡瓦!”她的双手扶在瑞卡瓦身后的椅背上,上身不断压低直到她的嘴和瑞卡瓦的耳朵在高度上持平,一字一顿地说,气势凌厉,“我要求你随我去哈雷列夫。”   “……”瑞卡瓦的脑袋又往下缩了点。   “是或否?”   “……否。”瑞卡瓦低声说。   “好啊,好啊!当上同男爵了,敢不听我的命令了!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副指挥!”奥格塔维娅压低声音在瑞卡瓦的耳边愠怒地说,清香飘散,一如当初初林要塞外血族少女狩猎朽慢少年的那个夜晚。   “他有拒绝的权利,毕竟你的部曲不成编制不是么?”约西亚说,“瑞卡瓦,我觉得你还是留在城里帮我比较好,你意下如何?”   “我……同意。”   下一刻,奥格塔维娅重重一掌拍在了瑞卡瓦的椅子背上:“好!你做出你的选择了。”说完,她狠狠地抓了一把瑞卡瓦的双肩,然后转身走开。“莎莉丝特,朱利尔斯,我们走!”她喊。   被她喊到的两人走到约西亚身边时纷纷为难地向他致了歉,在得到点头的答复后,他们都快步跟上了奥格塔维娅,走出会议室。   第二天早上,瑞卡瓦和约西亚在城墙上目送奥格塔维娅离开,秋风萧瑟的广袤田野间,由士兵、战马和车辆组成的长长队列平缓而蜿蜒地前进着,远方,森林遥映。   “昨晚又去找她了?”除两人外没有其他人的时候,约西亚问瑞卡瓦。   “……是啊,很糟糕,对吗?”   “有什么可糟糕的,只要别耽误正事就好。”约西亚笑得很温和。   “谢总统领大人包容。”   “呵呵,这件事上我也好不到哪去,哪敢大言不惭地批驳你。不过话说回来,昨天我妹妹刚找过你的茬,你怎敢还去找那女子?”   “……我……我只是觉得找到她以后我的心里可能就不会那么慌了。去了以后发现果然……好多了。”   “用女人的怀抱麻痹内心么,呵,确实有效,在眼前的事上你也无可奈何。可你千万不要养成习惯,我们的事终究要用肩膀去担负,用醉生梦死自欺欺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知道……总统领大人,大小姐她为什么要忽然发那么大火?我在她心里有那么重要吗?”   “这不是重要不重要的问题,她只是不想对自己的魅力感到挫败罢了,即便是丢掉的玩偶,也不愿看到出现在笑着的别人的怀里。”   “原来如此……”   两日后,侦骑来报,水银塔要塞周围发现大规模狼人军队,阖城惊恐。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冷锋过境(二)   “怎么可能?”在训练场得到消息后匆匆带手下赶到执政官府邸的约西亚一进会客厅便忍不住大声询问,“兰戈河方面没有一点儿关于狼人突破防线的情报传回,他们是如何越过哈雷列夫出现在水银塔要塞附近的,难道他们有集体传送的神技吗?还有,我的妹妹奥格塔维娅有消息吗?”   “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更糟糕的是,我们和哈雷列夫的联系已经断了,您的妹妹也一样。我已向祈阜城派出信使,希望可以早日得到王都的援军。”身为人类的执政官无奈地摇动他憔悴的头颅。露普联邦的将军们本以为有哈雷列夫和兰戈河防线在水银塔要塞便固若金汤,自从哈雷列夫光复,水银塔要塞的驻军就大幅削减。更糟糕的是不久前为了向前线护送粮草,要塞内本不多的士兵还分出了一部分,现在城里可用兵员仅剩两千出头,然而根据军情,敌军兵力往少里估计也要有五千,相比之下,水银塔要塞的兵力捉襟见肘,想要守城的话作战会相当艰难。   会客厅内人已到齐,端坐在长桌两侧的军官们神色阴郁,他们多少知道当下城中的窘境,心中忧虑而恐惧。   “事到如今,只能为西府大人祈福,愿她和手下将士安然无忧了,要是他们只是不注意放狼人过了河还好,若哈雷列夫和兰戈河南岸的营地有恙,局势才叫真正的绝望……还有奥格塔维娅,你可千万不要死啊。”约西亚走到桌旁,他没有坐下,相反,他在执政官的对面停步,伏身撑手桌上,用坚定而有力的目光环视众人,“出城迎击吧。”   顿时,厅内一阵惊声,执政官更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约西亚,半晌才说出话:“约西亚大人,您在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敌人以我军前线部队根本反应不过来的速度从兰戈河北岸强行军到水银塔要塞城外,必然士卒疲惫,队列脱节,若是此刻出城奔袭,不说击退敌人,至少削弱一下敌人是可以的。”   “……大人久经战阵,声名远播,您的建议我也很重视,但是……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我们对城池周围地形远比敌人熟悉,即便出师不利我们也能回撤守城,他们是追不上我们的。”   “……还是太冒险了。”沉吟良久,执政官艰难地回应,他虽为文官,但也久经战事,只是今日的危局他从未面临,不禁犹豫不决。“不知东府大人有何见教?”最终他决定征求阿芙萝拉的意见。   “我同意我未婚夫的意见。”   “好吧,既然如此,我下令……”   “我方不同意。”执政官右手边的蓝披风银板甲的年轻骑士有些无聊地举起手,简单地说。   约西亚脸一阴,问:“你是谁。”   骑士慵懒地望了约西亚一眼,淡淡地说:“水银雾教团骑士长奥兰铎·红斩堡,我谨代表水银雾教团下辖部队对东府大人的未婚夫的计划提出异议。”听到他的话,执政官脸色变得很差,当下城中近半部队都是水银雾教团的下属,假如没有他们的参与,本就兵力吃紧的奔袭行动会更难成功。   “理由呢?”   “理由?我想想,哦,刚才执政官大人不是说过了么,太冒险了。”奥兰铎·红斩堡撑着脑袋发呆般地望着天花板,说。   约西亚看着奥兰铎莫名其妙的欠抽样内心的怒火是越烧越旺,差点没解放血能开启心魂震怖然后一剑给他剁了,但最终约西亚还是克制住了发作的欲望,只是冷笑:“……呵呵,不知您到底是来开会的还是来找茬的?”   “开会啊,我刚才的话可是很认真的,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若是东府大人的未婚夫不信,可以带兵出城打狼人试试啊。”奥兰铎无所谓地说。   “……你是在威胁我么?”   “哪敢,赛灵斯伯国继承人约西亚大人可是露普联邦罗莎克亲王之女的未婚夫,在下怎会威胁呢?”奥兰铎咧嘴一笑,然后一杯水就从他脑袋上浇了下去,跟着还有一只木杯砸上了他的头。“妈的,谁啊!”原本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奥兰铎顿时勃然大怒,他一拍桌子腾地站起,转身看向身后,只见瑞卡瓦正茫然地摆着一个抓杯喝水的姿势,然后手中却没有杯子,下一刻,他退后了一步,一边在身前摆动双手,一边歉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渴,所以拿了杯水喝,没想到没抓住杯子。”   厅内局势的剧烈转变让所有人都有点懵逼,明明是奥兰铎在教团的权势不紧不慢地挑衅约西亚,结果约西亚没爆发,他倒先在一位人类军官的恶作剧下爆发了。只听他怒骂一声:“妈的,找死!”紧接着大跨两步挥拳便打,然而瑞卡瓦低头躲过了他的攻击,之后还一手按在剑柄上侧跳了一大步,天真无邪地笑道:“大人是想和下官比武吗?可以啊,不过大人最好解放血能,不然打不到我啊!”   瑞卡瓦故作嘲讽想要激奥兰铎解放血能,有逐影剑在,单纯比较剑技他未必有优势,若对手使用异能他反而有机可乘。如今狼人大兵压境,水银塔要塞危如累卵,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在军议上宰掉个把不听话的军头以整合力量,瑞卡瓦认为还是值的。   听到他的话,旁观者纷纷惊惧不已,即便是知晓瑞卡瓦秘技细节的塞西莉亚·奇帕夏都吓得花容失色。长桌对面的约西亚虽然不知瑞卡瓦为何胸有成竹地刺激奥兰铎,但他清楚地感觉到了瑞卡瓦身上的杀意,心中顿时连呼不好,不说瑞卡瓦能否杀死奥兰铎,也不说他杀死奥兰铎后能否从水银雾教团手中脱身,更不说回国后他会遭受怎样的非议,光说眼下的战局,尽管从奥兰铎的表现看水银雾教团已不大可能支持约西亚的行动,可若瑞卡瓦杀了奥兰铎,教团方面只会更加反对他的决策,甚至暗中捣鬼。   众人目光聚焦之处,奥兰铎已是气得拔剑出鞘,身为一个尊贵的在教会任职的血族,他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这仇,他是必须报的!   下一瞬,瑞卡瓦也抽出了柄上嵌有宝石的剑,摆开战斗架势。既然他成功使对面先拔了剑,那他的行为只是应战罢了,哪怕他把奥兰铎杀了,事后教团想要追责,他也有充足的理由争辩。   两人一前一后握剑相对,杀气逼人。大敌当前之际,我方军议之上,一场教会血族骑士和异国朽慢同骑士的火拼居然就要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冷锋过境(三)   大厅东北角处,奥兰铎单手握剑直指前方的对手,脸上怒火极盛,仿佛猛虎择人而噬,瑞卡瓦双手持剑横架于前上方,方才挑衅的笑容敛去,只剩专注的。奥兰铎见对手煞有其事的样子,忍不住冷笑:“好!好极了!既然你那么急着寻死,我就给你一个痛快的!”   话语落,血光现,奥兰铎手中利剑之上气旋环绕,越刮越猛,片刻间已以剑脊为核心化作一团猛烈旋风,旋风的前端是一个极其锐利的尖头,接着奥兰铎大喝一声,猛然前跨一步,挺剑刺出。顿时,利剑携骇人旋风袭去,气波一阵一阵有规律地震荡开来,竟吹得稳站原地的瑞卡瓦滑出去好几米,头发和披风乱飞,奥兰铎身后长桌上的陈设更是一并弹了出去,旁观者纷纷狼狈躲闪。魔力之强大汹涌,压得在场所有血族都有窒息之感。   血契秘术·风皇铁锥,聚集气流在武器周围形成旋风,不仅可以持续发出冲击波,还能在前端形成尖锐的风刺,是一种非常绚丽的招式。在实战中,它的风刺穿透力强大,不过基本没有破甲效果,旋风若卷入沙石之类屑状硬物会提升一定威力,还能隐藏武器,扩大攻击范围,震荡波则能持续干扰敌人步伐,当面对围攻也有打乱敌人站位的作用。   然而即便效果繁多,风皇铁锥这一招在血族武者间的评价也一直都是中看不中用,因为消耗血能过大,力量又不够集中。约西亚深知这点,因而短短的一瞬间里他的内心里竟有多个念头争斗不休,到底是奥兰铎艺高人胆大,所以起手用了一招华而不实的秘术表现对瑞卡瓦的蔑视,还是他除了装模作样意外根本无甚实力,还是他有独特的战术需要风皇铁锥作为铺垫?   约西亚疑惑万分,其他人亦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冲突的两人,他们完全没注意到一位士兵火急火燎地冲到了会客厅门口,士兵焦急地手舞足蹈,大声喊叫,希望引起厅内官员们的注意,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却见瑞卡瓦侧冲三步,风刺从他的左肩擦过,卷碎了他背后绣有赛灵斯家徽的披风一侧,奥兰铎见状淡淡一笑,抖手一震,顿时,围绕武器的旋风猛然爆散,剧烈的气波当即推得瑞卡瓦侧倒下去。   风震!对异能族裔而言,这是具有风效果的武技的常见收尾式,施术者在抖动武器的同时注入强大魔力,使聚集的气流猛烈散开化为气浪,只是一般大家都用它耍帅,而奥兰铎竟然可以用它给予敌人重要的一击。   这家伙,不简单啊!   瑞卡瓦正在倒下之时,奥兰铎轻提长剑,同时银光猛然大作,聚集于剑刃之上,而在瑞卡瓦触地的一刹那,奥兰铎重重地挥剑斩落,他的长剑带着魔力附加的庞大威能直朝瑞卡瓦袭去。   血契秘术·陨星斩!短时间内加强大地对武器的牵引,从而使斩击的威力得到巨大增强的秘术,效果远比直接用血能加大攻击力道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朝下打。   奥兰铎居然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判断出最恰当的秘术施展,饶是约西亚都大惊失色,在他的视角上,他精心培育的军官竟然马上就要死于非命了!挥剑的奥兰铎微扬嘴角,他已经准备好在击杀瑞卡瓦后以漂亮的动作收剑入鞘,然后向厅内众人连称“侥幸”了。   然而,就在奥兰铎挥剑的一瞬,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瑞卡瓦的右臂离奇地浮现起深紫色的光泽,同时,他剑柄上镶嵌的橙色宝石也亮出一抹异光。下一瞬,瑞卡瓦以一种几乎可以用诡异形容的姿势朝奥兰铎疾速挺身,手中长剑以极其变扭的方式刺向了他,迅如电悍如雷。事实上,瑞卡瓦完全是被自己的武器拽起来的。   铿一声,血珠洒上了天顶,交战双方附近的旁观者更是被甩了一脸血,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躯飙着血仰身飞向了会客厅中央,在咣当的巨响中砸塌了长桌,同时,此人脱手而出的银光刺眼的剑也沉重地斩进了地板里,他的身上,从左腰一路延伸到右胸的是一条触目惊心的平直深长的伤口,血流得宛如崖前瀑布。嗔目结舌的众人看到,伤者左腰处的板甲裂口深深凹陷,越向右胸的方向延伸板甲裂口越向外翻,显然,敌人的剑首先刺穿了他的左腰板甲,插进他的血肉里,然后向右上方直线穿过,一路挑开板甲的钢铁,才有了这般惨状。   “哈啊!哈啊!救我!救我!快救我!”   此刻,众人包围之下,在一地大小碎木里呻吟的不是奥兰铎·红斩堡又是何人!一如在谢夏尔死于沙尘暴军团之手的血族士兵,奥兰铎的一双血眼圆睁得就像要眼角要裂开一样,他拼命催动血能导向血流不止的伤处,只为维持生命。   “汝,身为参议军官,目中无人,大敌当前之际,违抗上令,贻误军机,仗势启衅,折我军威!”瑞卡瓦举着那把崩口严重且血淋淋的剑指向奥兰铎,大步走去,中气十足地说,“没想到你居然敢拔剑向我挑战,好得很,我正好为约西亚大人斩了你,重整将威!”   瑞卡瓦一步步走近奥兰铎,眼看便要手起剑落,刺穿他的脖颈取他性命。“够了!”却听阿芙萝拉一声娇叱,瑞卡瓦只感一道虚影猛然逼近,没等他反应过来已朝他腰部重重一击,直接打得他连人带剑飞出,从两个军官间穿过,撞在墙上摔回地面,若非他及时丢剑抱住头,恐怕脑浆都能爆出来。“咳咳咳咳!”脏腑受震的他俯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大敌当前,堂堂军议,友军之间,竟然拔剑相向,成何体统!”奥兰铎的血泊外,风衣下摆稍定的阿芙萝拉愠怒地一挥手,慨然喝道,气势逼人。   “赶紧赶紧!把水银雾教团骑士长抬走治疗!”另一边,执政官急匆匆地对惊呆了的手下喊,反应过来的他们分出一个去叫医生,其余的都连忙冲到了厅中央,小心翼翼地抬起奥兰铎·红斩堡往厅外去了。   “好险。”约西亚惊魂稍定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身后一边大跳一边挥手的士兵,便问,“怎么了?”   士兵终于停止了躁动,他叉腰俯身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新……新军情,狼人居然有……有炮兵!”   “炮兵!”约西亚惊讶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喊出声来,“他们怎么带着炮兵奔袭的?”   远处,塞西莉亚小跑到还在咳嗽的瑞卡瓦身边蹲下,犹豫了会后抬手轻柔地拍了拍他的背:“你……没事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突袭狼人炮阵(一)   “咳咳咳咳,没事,我还没死。”瑞卡瓦挣扎着爬了起来,左腰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站直,只好佝偻着身子一手捂痛处一手撑撑地,手脚并用地挪到了掉落的剑旁,艰难地捡起了它。   看着剑刃上一处处触目惊心的崩口,瑞卡瓦心疼地连声哀叹:“唉唉唉,我的玛利亚,你好惨啊!”   “玛利亚……这是你给你的剑取的名字么?想不到你还有这习惯。”塞西莉亚在瑞卡瓦身侧扶着他,有些意外地说。   瑞卡瓦把剑收回鞘里,哭丧着脸说:“我以前没给武器取名字的习惯的,只是这把剑实在是太贵了,我寻思不给它取个名字对不起花销。哎呀,我的玛利亚,你死的好惨啊!”尽管他表面上一副悲中从来的样子,心里却满是疑窦,塞西莉亚·奇帕夏为何忽然那么关心他,而且表现还如此明显?总不会是异乡的环境拉近了他们的关系吧?   “瑞卡瓦!”厅门的方向响起了约西亚的呼喊。   听到召唤,瑞卡瓦强忍痛楚连忙赶到了约西亚的身旁:“大人,下官在。”   约西亚转头看了看厅内众人后把瑞卡瓦和搀扶他的塞西莉亚领到了无人的走廊里,问:“你伤得如何?”   “不碍事,骨头没断。”   “需要休息多久才能上阵?”   “半天都不要。”   “很好,我有一个任务,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哈?”瑞卡瓦惊呆了,他抬头瞪眼张大了嘴,一时间都忘了腰际的疼痛。   约西亚眉宇间满是忧色,分外沉重:“我刚刚得到消息,正在逼近水银塔要塞的狼人军中有火炮,敌人已有兵力优势,要再加上火器优势,我们根本撑不了多久的。”   “大人想要我出城毁掉敌人的火炮?”   “是的,兵力差距太大,等包围完成后狼人可以把我们每个城门都看得死死的,我们只能派出一支尖兵即刻出城埋伏起来。等到狼人抵达后,城内守军会在城墙上用旗语告诉你们敌人炮队的大致方向,到时候,你们务必用一次完美的突袭毁掉他们的装备,因为你们只会有一次机会。哦,该死!早知道会遇到那么艰险的战事,我就把巴特莱带来了!”   内外交逼的压力下,约西亚不禁想到被他留在赛灵斯掌管碎盾者军团的有力助手巴特莱。没想到啊没想到,明明只是一次装装样子的远征,居然会真的遇到敌人的大规模入侵!要是早知如此,约西亚岂会只带一千人?   “明白了,请问我们会有多少兵力?”   “不超过五十,但都会是精锐。”   “……好,请给我两个小时准备。”   “行,两个小时内,你和队伍会在东侧城门集合,千万不要迟到了。”   “是。”瑞卡瓦语声刚落,塞西莉亚忽然开了口:“约西亚大人,我能参加这次行动吗?我会斯洛维夫语,还有异能,有我的加入行动的成功率会更高的。”   “你……我话先说在前面,这次行动很危险。”   “我听出来了,我不怕。”   “好,既然你有心理准备,那我允许了。”   交谈告一段落后瑞卡瓦赶回了住处,他从枕头下掏出在赛灵斯时克利夫兰为他听写的遗书飞快地署上了名。如今的他不比以往,名下不但有很多产业还有一个同男爵的头衔,虽然布洛德的传统头衔继承法里遗嘱的效力相当有限,像瑞卡瓦这种根本没有亲属的小领主死后头衔多半会被收回,但瑞卡瓦觉得以约西亚对他的,应该会同意按遗嘱处理他的遗产吧。   紧接着瑞卡瓦又找到了前不久带他在城里游玩的向导,递给了他一小袋金银钱币:“上次晚餐的时候,有一位叫安娜的姑娘你记得吧?”   “记得,你要我把钱袋给她吗?”   “是啊,你是本地人,想打听她的所在应该挺简单的吧。”瑞卡瓦又往他手里塞了两枚银币金币,“这是你的跑腿费,袋里的钱千万不要雁过拔毛嗷!要是我有幸活着回来了,我肯定会检查的。”   “好,我肯定帮你办到。听你的意思,你是要出征了啊,干嘛不亲自见她一面?”   “因为来不及。”瑞卡瓦无奈地想,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拥抱一下那位女子再走,她应该也会像赛灵斯的安娜一样对瑞卡瓦许下“等待”的承诺吧,哪怕真假难辨,哪怕只是逢场作戏,也足够了。   当九死一生的任务真正摆在面前,瑞卡瓦也终于开始觉得有人等待是件多么幸运的事了,那美好得宛若希望,即便前方只有死路一条。   当他赶到城门时,人还没有到齐,城门内的路边堆了很多箱子,执政官的手下从中取出水银武器交给执行任务的战士,瑞卡瓦也取了些。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看见了阿芙萝拉。   “东府大人……你也要出战吗?”看到阿芙萝拉朝他走来,瑞卡瓦忍不住低下头去恭敬行礼。   “我都没穿盔甲,如何出战?”说完,阿芙萝拉用眼神屏退了旁人。   “哦哦,抱歉,是在下傻了。”   “……腰还痛么?”   “好点了,谢谢大人关心。”   “你……真是约西亚的忠臣啊。”阿芙萝拉轻叹。   瑞卡瓦也不知对方是褒是贬,只好低眉顺目试探地问:“您是在说早晨我和水银雾教团骑士长动武之事么?”   “没错。你想为长官震慑手下,这很好,可水银雾教团之事哪是那么容易处理的,他们打着圣但丁堡牧首的旗号连国王的命令都敢不听,何况约西亚一个没有本地头衔和官职的外国人。水银雾教团不想出兵就是出兵,即便你真的杀了他们的骑士长又有何用?”   “抱……抱歉,下官不大懂教团的事。”瑞卡瓦听了有点慌。   “现在两方裂痕已无法修补,约西亚给你布置了一个形同自杀的任务,实际上是让你死中求活。若你留在城里,围城时城中压力大增,矛盾激化,说不定你就要死于非命,如今出了城,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你完全可以不执行明日的突袭,直接逃向祈阜城催促援兵,约西亚是不会怪罪你的。”   “东府大人……这些话是约西亚大人让你对我说的吗?”瑞卡瓦越听越惊。   “不,他不会和我说这些,但我看得出来。”   “那我……还是继续执行任务。”   “……何苦。”   “东府大人……”瑞卡瓦苦涩地笑了笑,“虽然我看得出你和约西亚大人互相没感情,但我真的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啊。请一定要好好在一起,而且,一定要幸福啊!”瑞卡瓦惨然地歪头一笑,“说来惭愧,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找一个像东府大人这样能征善战的女英雄当伴侣,到时候一人引军东向,一人率师西去,征伐天下,名垂千古,多么美妙。东府大人和约西亚大人的爱情,正是我的梦想,一个将死之人的梦想。”   阿芙萝拉微微动容:“如果……如果战争结束我和约西亚大人还活着的话,我会尝试的。”   午后,瑞卡瓦率三十六精骑穿过城门,走出水银塔要塞。他们只带了三天的干粮和淡水,事实上,明日行动结束后他们就得四散开来,自谋生路去了。三十六精骑里有一半是露普联邦的战士,在他们的建议和引路下,众人行进到一处密林里,隐藏了下来。   当天黄昏,狼人军队抵达水银塔要塞。 第二百二十九章 突袭狼人炮阵(二)   潘德诺亚先头部队到达城外后立刻挑选地点扎营,在此之前他们的斥候们已把附近侦察了一遍。好在瑞卡瓦的小队埋伏的地方偏僻难行,不然以潘德诺亚斥候的侦察认真程度还真有可能暴露。然而偏僻的另一层意思是己方也很难观察敌人,至少趴在宿营地点附近的树林间或草丛里是别想成功的。为了知晓敌方动静,瑞卡瓦也派出了斥候绕路窥视敌人,隐蔽起见,执行任务的是一位露普联邦血族骑士。   不得不说约西亚、阿芙萝拉和执政官在敲定名单上还是很有一套的,至少小队里的血族没有因为瑞卡瓦是朽慢非议他的命令,团队始终保持团结有序。   林嶂外,潘德诺亚的士兵们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的昏暗田野里行军,狼人和人类穿着相似的盔甲和相同的衣服走在同一个队列里,不知是出于纪律还是出于劳累,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行军的脚步声和归鸟的鸣叫外,天地间寂静无声。城外聚落的百姓已尽数逃入要塞内,潘德诺亚士兵们毫不犹豫地踹开屋舍的门住下,他们随军带了不少狗,对于遗留在民居里的食物,他们会先用狗试以确定有否投毒,如果有,直接扔掉,如果没有,他们是不介意帮忙消耗掉的。   潘德诺亚人显然对水银塔要塞觊觎良久,谋划相当成熟,潘德诺亚军诸部一路行进毫不停留地径直去往各自的目的地,准确地驻扎在了城外的各个要点,很快形成了对水银塔要塞的完整包围。不但要塞的众城门和城外路口处在了潘德诺亚军的监控之下,要塞城墙的各部分也都有士兵监视。   狼人的作战热情高涨得不可思议,他们居然连夜举火修筑营地工事防止遭到露普联邦军袭击,不过考虑到时间有限他们只修了朝向要塞的部分。对瑞卡瓦的小队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幸运。   埋伏在密林里的众人为了避免暴露没有升火,晚饭他们都是吃冷的,到了晚上更加难熬,秋夜寒冷,又有蚊虫叮咬,血族还好,不太怕,朽慢却只能裹在被子里,听着远方的野兽嚎叫瑟瑟发抖,幸好没有野生动物误入他们的宿营地,不然真是大事休矣。   大半夜的瑞卡瓦依旧睡不着,虽然野外的艰苦坏境他可以忍受,可明日的艰难任务还是让他心神不宁。瑞卡瓦辗转反侧,恍惚迷离,忽然,一声轻柔的耳语在他耳边响起。   “瑞卡瓦?”   瑞卡瓦睁开眼,借着清冷的月光看见了塞西莉亚的柔和的侧脸和垂下的金色发丝。   “干嘛?那么晚了还不睡,有事?”瑞卡瓦揉了揉眼角,悄声问。   “你睡得着吗?”   “睡不着,怎么了?”   “以你伏野、恶战的经验之丰富都睡不着,何况我。”   “……所以你叫我起来干嘛,谈心吗?这种时候还是多休息恢复精力比较重要吧。”   “我刚才想了想,依靠和城中守军的旗语通讯确定敌军炮阵位置还是不太可靠,我想向你请示一下是否使用秘术侦察,毕竟消耗血能还是挺严重的事,应该交给领队决定。”   “你还有这种能力?不早说!赶紧的赶紧的,反正我们两个都睡不着,正好趁天黑侦察一下,我也见见世面。”   瑞卡瓦今晚是和衣睡下的,因而无需多耽搁便钻出了被窝跟塞西莉亚走了。二人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宿营地不远处的幽深树林里蹲下,塞西莉亚指了指倒吊在身旁大树枝干上的一只蝙蝠,说:“其实我的能力你在维特塔罗见过的,就是操控使魔移动到我到底抵达之处,然后同调感应接收使魔得到的信息。”   “不要说得那么谦虚好不好,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位朽慢哎,没有任何魔法的朽慢!”   “你不是有逐影剑么。”   “逐影剑厉害是厉害,可惜只能后发,关键是对某些人还没效果。”   “……”塞西莉亚不在多话,她抱住膝,从身体到五官都陷入了一动不动的静默状态,好似一尊大理石雕像,双目也燃起了汹涌血光,下一刻,倒吊在树枝上的蝙蝠一甩小巧的身躯,猛地弹飞上天,射出森林,直扑水银塔要塞而去。   瑞卡瓦在塞西莉亚对面无声地等待,也不知等了多久,在他都无聊地把玩了一会儿旁佩剑的时候,塞西莉亚忽然身子一晃,血瞳熄去,瑞卡瓦连忙伸手拉她,这才保持住了她的身体平衡没让她倒下去。她的神色很是惊慌。   “怎么了?”瑞卡瓦问,“你发现什么了?”   塞西莉亚不安地说:“失败了,有人用箭把我的使魔射落了。”   瑞卡瓦也惊到了:“我的莉莉丝啊,蝙蝠那么小也能用箭射吗,你飞得是有多低啊。”   “不,我的使魔飞得很高,而且对方的箭是在空中拐过一个大弯跟上我的使魔的。”   “……”塞西莉亚的描述让瑞卡瓦陷入了沉默,她的描述对瑞卡瓦而言太熟悉了。   “晚上蝙蝠出没不是稀奇事,对方却能在我的使魔飞过的瞬息间做出判断,并用会追踪箭把它射落。既然如此,敌军至少有一人,不仅有强大的魔感力,还会逐影剑。幸好我先让使魔飞到水银塔要塞再折向狼人营地,不然我们恐怕已经暴露。”塞西莉亚忧色渐深,魔感力是感知魔力的能力,强大的魔感力意味着即便瑞卡瓦小队里的血族封印血能埋伏在不远的暗处准备突袭,敌人也有可能察觉。   另一方面,逐影剑的威力瑞卡瓦已经在重伤奥兰铎·红斩堡的战斗里相当明显地展示过了,更难办的是敌人多半还是一位拥有和血族分庭抗礼的异能的狼人,若是如此,无论解放血能与否己方都会陷入劣势。   “……没办法了,今夜不适合继续使用异能侦察,以免暴露行踪,我们回宿营地休息去吧。明日按照原计划行事。”略想了想,瑞卡瓦下令。   远方,狼人营地某处,火光通明,士兵们在火把的照耀下挥舞铲子和锤子一刻不停地修建工事,清冷月光之下,拂原夜风之中,人影幢幢,汗水与尘土共同挥洒,潘德诺亚的壕沟和栅栏飞快成形。背弓的年轻狼人骑士闲庭信步地走到工事前的田垄间,俯下身用锁甲覆盖的右手捏住了一只碎得只剩一半的蝙蝠提到眼前端详。   “飞行使魔……同调感应……”年轻英武的狼人骑士若有所思地眺望着水银塔要塞雄伟的城墙和城中地标建筑水银塔的高耸尖顶,良久。忽然,他有意无意地转过头望了望营后的茂密森林,一言不发。   “马切伊大人,您的夜宵准备好了。”一位老仆身裹厚重的皮袄穿过寒风,对正在发呆的狼人骑士说。   “是吗,太好了,饿死我了。”名为马切伊的狼人骑士起身拍了拍咕咕叫的肚子,开怀地笑道。 第二百三十章 突袭狼人炮阵(三)   第二天清晨,水银塔要塞城墙上四面八方都有旗帜挥舞,此刻狼人的攻城还没开始,监视城墙的潘德诺亚士兵摸不着头脑之余心下还暗暗惊慌,猜测是不是水银塔要塞守军准备突围了,他们慌忙向将领通报,一时间狼人营地里到处都是“嗷呜”、“汪呜”的嚎叫。露普联邦人习惯了还好,赛灵斯人一个个听了都吓懵逼了,感情亚萨基王国无论人类还是狼人都喜欢学狗叫么?   远方不断的嚎叫声里,密林里一处树木比较稀疏的坡地上,瑞卡瓦眺望着水银塔要塞城墙上的旗语,手紧紧地捏在了剑柄上。   “右翼推进?”露普联邦的血族骑士看到旗语很是奇怪,说好的靠旗语传递炮队方位的消息的呢,怎么到头来传达的却是一个意义不明的命令,右翼是什么?一共三十七人的小队存在右翼么?   “不,城墙上打的是赛灵斯的旗语,和露普联邦的旗语体系不同,意思是‘东北’,也许是总统领和东府大人担心狼人手中有能翻译我军旗语的俘虏,会暴露我们的目标。相较之下,赛灵斯的旗语比露普联邦的更保险。”   “原来如此,长官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好了,事不宜迟,准备出发!”   瑞卡瓦下令后,早已准备就绪的一行人出发了,他们牵过蹄上包棉布、嘴也绑紧了的战马穿过森林,从城郊的外侧迂回向水银塔要塞东北方的狼人营地。   森林的另一边,狼人营地里站满了严整以待的士兵,他们肃穆地眺望水银塔要塞的城墙,时刻准备迎击突围的敌人。然而郁闷的是,他们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城门开启。   “右翼推进?”正坐在木椅上用早餐的潘德诺亚王国东南战区总司令,老年狼人阿格涅什卡·德伊维斯瓦听到俘虏的话面露异色,敌人旗语的含义实在让他难以理解。   “会不会是故布疑阵?”他的助手,年轻的人类骑士彼得·湖兰维奇提出了他的猜测,“我们为了防备吸血鬼的反击已经暂停攻势,结阵固守了好久,莫不是他们想以此拖延时间?”   “嗯,想必如此。”阿格涅什卡仰望着水银塔的塔尖思考了一会儿,“敌人大概想要让我们以为他们有出城逆袭的实力,束手束脚不敢出死力攻城吧。赛灵斯的小子,真是狡猾。”   “哈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诡计都是虚妄。我们再谨慎地对待他的每一次虚张声势,也不过留点兵戒备,攻城的兵力总归绰绰有余,他还想拖延多长时间?”彼得志得意满地说,“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了进攻,不是为了防守,哪怕他们疯了似地摇旗,我们也照打不误。”   “呵呵,年轻真好。”阿格涅什卡喝了口新沏的热茶,神秘而深邃地笑了,“有热情也有信心打赢每场战斗,元气满满,像我这种老年人,只有精力把每一场关键的战役打到最好。好了,够了,下令吧,攻城开始。”   “好!”彼得有力地蹬地立正,抬手敬礼,他转身走到木台上对南方的城池张开双手高声呼喊,“攻城开始!潘德诺亚万岁!”   “潘德诺亚万岁!”远方,战吼呼啸。   悠长的号角声在水银塔要塞北方的潘德诺亚大营里传荡开,旗手在木台边用力挥舞着蓝底白纹的绘有持剑捧经的白狼图案的旗帜,水银塔要塞四面八方的狼人营地工事后,密密麻麻又整齐有序的队列动了,他们分散成一个个小组赶到各自的云梯或土包前就位,长官的哨声一响,他们整齐划一地抬起了工具,排好了队一缕一缕从工事上的通道走过,在工事前重新会和。   又是一声哨声,潘德诺亚士兵们大步前进。   水银塔要塞的城墙上已满是守城士兵盔甲、兵刃的刺眼反光,火铳兵、弩兵与弓箭手都已就位,只待潘德诺亚士兵走入他们的射程。   “炮兵可以工作了。”阿格涅什卡对彼得说。   忽然,东北的潘德诺亚营地里嚎声再起,紧接着是尖细的警号外加一声爆炸,阿格涅什卡目瞪口呆地望向那儿,只看到火光、浓烟和一片大乱。   不久前,东北营地后的森林里,瑞卡瓦的小队解下了包马蹄的棉布和绑马嘴的绳子,他们翻身上马,缓步从树林里走出,跃马冲锋!   在炮兵阵后列队守卫的潘德诺亚士兵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马蹄声在身后大作,箭矢破空、火铳爆鸣之声连连响起,他们才意识到背后有敌人突袭。然而没等他们转身对敌,直扑他们的弹丸和箭矢已放倒了好几个。敌我距离飞快拉近,投枪、飞斧和血族的绚丽秘术形成了第二波打击,沉重的铁器凶猛地撞飞了士兵,击碎了他们的骨和肉,锐利的剑风射向士兵毫无防卫的脖颈,割断了他们的动脉,鲜血泼上天空。   冰锥、火弹、闪电,光影缭乱。   长枪兵没能来得及架起他的武器,瑞卡瓦跃马掠过,挥刀把他砍倒。   “敌袭!敌袭!”散乱无措的潘德诺亚士兵在歇斯底里地呼喊。   击溃后方的守卫后,瑞卡瓦看到了敌人的炮阵,五门大炮一字排开布置在一个面向水银塔要塞的陡坡上,前方和两侧还插上了头朝外的尖木桩。遗憾的是,炮阵的后方没有任何攻势,一马平川。   正准备执行将军的命令,开火轰击水银塔要塞城墙的炮兵们惊动于身后的骚乱,他们转身望向后方,只看到七零八落的友军守卫和振刀抖血的敌军骑兵。   “冲冲冲!抓紧时机!”瑞卡瓦喊。   “吸血鬼受死吧!”骑兵冲锋的时候,忽然横冲出一个健壮的男性骑士,他伸手拽住了一位跑在中间骑兵的缰绳,然后用身体狠狠撞了过去,居然直接连人带马把骑兵撞翻了。冲到前面的骑兵没有看到他,只顾扑上去和炮兵搏斗,杀散敌人后,骑兵们纷纷翻身下马,一个拿出木塞插在火炮的火门上,一个抄起锤子重重把木塞朝下砸,只要木塞完全卡进火门里,火炮在战斗中就基本报废了。   另一边,塞西莉亚张弓搭箭,亮起血瞳,箭头在她的法术下凭空燃烧了起来,下一刻,她一松弦,火箭直扑摆在一块儿的火药桶去了,只听一声巨响,火光冲天,浓烟直上,冲击波把木屑和沙土掀向了交战双方,还甩出了一具只剩下上半身的尸体。   “吸血鬼!”气浪之中,刚才把连人带马把瑞卡瓦小队的骑兵撞倒的健壮男性骑士转身朝向塞西莉亚,咬牙切齿地说,“准备迎接死亡吧!”   说完,他扭过甲胄胸口处的机关,但听一阵连贯的清脆金属声,他的盔甲立刻变得松松垮垮的,紧接着,他“嗷呜”地仰天长啸了一声,全身开始疯狂扭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头迅速地变形、长毛,最后居然变得很狼一样了!同时,他的肌肉不断膨胀,把松垮的铠甲撑得结实笔挺,手与脚不但长出了厚厚的毛,还变得更壮、更长,更长出了坚硬锐利的长爪。   终于,他变成了一个浑身散发着血腥与杀戮气息的怪物。   “狼……人!”瑞卡瓦的声音在颤抖。 第二百三十一章 突袭狼人炮阵(四)   瑞卡瓦见过不用解放能力就有上半身人、下半身马的诡异造型的人马,也见过解放能力后瞳冒红光,满口獠牙的血族,但在变身后的狼人面前,他还是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他终于明白为何人马要献出土地换取狼人的臣服,建立白狼汗国,他也终于明白为何血族以远强于狼人的实力对抗分裂的亚萨基诸侯还是胜少败多,原因很简单,狼人才是真正为战斗而生的族裔。   一个变身后的狼人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杀戮野兽。   “诸位小心!那只狼人已经完全解放力量了!”饶是身为血族的塞西莉亚亲眼目睹狼人的变身也是忍不住微微颤抖,她慌忙提醒战友们,战栗的声线里满是恐惧。   狼人终于止住了咆哮,他低下头冷淡地瞪了塞西莉亚一眼,左手抽刀右手抓剑高举向天又猛地挥落重重砸在地上,顿时,飞沙走石。小队里的人类士兵都识趣地远远躲开,在狼人变身的时候他们已射了两轮箭,甚至其中还有两支水银箭,可狼人看上去却毫无感觉的样子,只顾向众人炫耀力量。   再度爆发出一阵狂吼,狼人直奔塞西莉亚而去,娇小的少女惊恐地拨马后退,然而速度根本来不及躲开。   “女士小心!”小队里的露普联邦血族骑士见状关切而焦急地大喊了一声,纵马直冲狼人而去,瞳中血光暴涨,肋下夹持的银枪上气流汇聚,颇有昨日奥兰铎·红斩堡的风皇铁锥的神韵。片刻间旋风成形,在枪头处卷作一个巨锤的形状,气流与魔力之澎湃扭曲了光影,竟是把银枪的前半段整个隐为无形。   血契秘术·风王铁锤,风皇铁锥的姐妹技,远西岛国血族开发的战技,依靠气流形成锤状旋风撞击敌人,可以有效地把物体吹飞,配合隐藏武器的特性,在一击之后还能刺出不可视的兵刃,出其不意地打击敌人。   狂奔的狼人见血族骑士杀来,也不停步,他举起右手之剑,顿时有幽暗的蓝光浮现,萦绕于他的从肩膀到剑尖的整个右臂之上。敌我距离飞速拉近,瞬息间已到了白刃相交之距,血族骑士猛挥风王铁锤,狼人骑士怒斩充满月汐之力的钢剑,人兽两种声音的战吼震荡在战场上空。   但见兵刃相触之处,幽蓝光芒与剧烈气流狂暴地汇聚一点,“轰隆”一声,爆炸成一个不断扩散与稀薄化的幽光翻腾的风卷。狂风吹卷着两人的衣角、战马的鬃和狼人的毛发,强大的风压配合汹涌的魔力更是形成了强悍的推力,但血族骑士和狼人在它的面前依旧巍然不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风王铁锤即将散尽,但隐匿武器的效果还在持续,血族骑士扯过缰绳强逼惊恐嘶鸣的战马前跃一步,挺枪刺去,狼人没有看到枪的轨迹,不躲不闪,顿时鲜血狂飙,定睛一看,右胸已中了一枪。血族骑士抖手使出风震,硬是吹得狼人伤口外翻,碎肉乱飞。   两人玄幻的战斗使在远处旁观外加放冷箭的瑞卡瓦看得一愣一愣的,出征前读《阿瓦隆之梦》训练阅读能力的时候,他读过的一个技能和血族骑士的风王铁锤好像啊。然而不等他疑惑,紧接着发生的一幕更是吓得他脸色变得煞白。   狼人的一剑一刀本是先后挥出,首尾相接而至,胸口中枪血肉乱舞之际,他的动作依然毫无迟滞,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只见他的钢刀万分暴戾地从血族骑士的腰部横斩而去,顿时把他整个人打飞下马。血族骑士的腰甲在重甲之下已是深深内陷,碎口到处都是,腰部伤口更是触目惊心,因为他的腰已断掉四分之一。血族骑士虚弱而艰难地向战场外爬行,口中不断吐血,狼人的钢刀是镀银的,他根本无法快速恢复,只能燃烧血能徒劳续命,瞳中血光有如风中残烛。   狼人没有给血族骑士机会,他一个大跳斜飞上天,魁梧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后在厚重的撞击声间落了地,震飞一地尘土。重新站稳之时,他已身在血族骑士的身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刀插在土里,然后掐住血族骑士的脖颈把他拎到身前,凶狠地把剑插进了他的心脏,还转动了半圈刀柄。   血瞳熄灭,狼人随手把血族骑士的尸体丢到一边,拿回了他的刀。他无视了身上的二十七支箭、五个弹孔、从几个伤口处流下的水银和水银接触后变色僵硬的皮与肉,拖着逐渐麻痹的身躯继续向塞西莉亚前进,低沉地嘶吼。   除了后方森林外的炮兵阵地的四面八方,狼人的援军正飞速来援,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甲胄反射成的光芒之海里人头攒动,剑枪如林,骑兵踏过田野拼命驰骋,逼近炮阵。更远的前方,水银塔要塞,守军正一刻不停地朝城下放箭、开枪乃至施展魔法,潘德诺亚士兵们冒着箭雨冲到护城河边往里面丢土包填充,一路上三三两两倒了一大堆尸体,在后面不远列阵的潘德诺亚士兵也一刻不停地向城上射击,甚至瑞卡瓦还看到城墙上出现了一道龙卷风。   阿尔杰怔怔地望着杀鸡般干掉血族骑士的狼人半晌,突然惨叫一声拨马转向,掉头便跑。   “阿尔杰你这个垃圾兵痞!快他妈给我滚回来!你要临阵脱逃吗!”瑞卡瓦怒骂。   炮阵前部,小队成员已基本完成了摧毁火炮的任务,但附近的潘德诺亚士兵也支援到位,冲上去和他们搏斗,手脚麻利的己方战士翻身上马朝回跑,完全无意支援尚在前方的友军,其中尤以戈弗雷为甚,为了逃命他捡了潘德诺亚兵遗落的火把,回身丢到了附近有不少敌人追兵的火药桶处。一阵爆炸后,九个敌人、两个友军在火光中升上了天,又在黑烟里七零八落的掉了下去,变成一地残骨烂肉,外加一门大炮。   “戈弗雷你在谋害队友吗!”瑞卡瓦怒吼。   戈弗雷没有理瑞卡瓦,他从没人的地方径直冲出,钻进林子里不见了。   已经没人听瑞卡瓦的命令了,战士们历经艰辛舍生忘死,尽全力为约西亚下达的自杀式突袭任务奋斗过了,他们损失惨重,他们精疲力竭,他们肝胆俱裂,现在,他们只想逃命。   “走吧!都走吧!你们的任务结束了!四散逃命去吧!”瑞卡瓦绝望地呼喊。听到他的话,剩下的不到十个战士纷纷放弃了作战,转身逃散。   “救救我!救救我!别让我落在狼人手里!”瑞卡瓦正要逃跑,忽然听到塞西莉亚惊恐的尖叫,他从没听过这个心机深沉的少女有过那么失态的声音。   转身看去,重伤的狼人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发足狂奔,冲向不知为何坐骑瘸了腿的塞西莉亚。没有多想,瑞卡瓦抽出残破的配剑,跃马冲向狼人。 第二百三十二章 西府的软肋   因为伤势变得昏昏沉沉又只顾追杀塞西莉亚·奇帕夏的狼人没有注意到侧面冲近的瑞卡瓦,直到瑞卡瓦的战马横到了他的面前。狼人没有惊讶也没有迟疑,他脚步不止,依旧急速狂奔,左刀右剑横斩前去。   瑞卡瓦也不躲,他的左手死死揪住缰绳,还旋转了两圈把缰绳盘在手腕上,紧接着,他猛地双腿发力蹬在马镫上,使自身弹跃升起,落下时已是跪在了马鞍上,瑞卡瓦挺腰起身,很快站稳。此刻,狼人已逼到跟上,瑞卡瓦侧移一步踏在马鞍远离狼人的左侧,还转手解除了绕在手腕上的缰绳。   刀剑齐出,利刃破空,两把凶器斜怒海狂涛般的凶力袭来时,瑞卡瓦再度双足发力猛蹬马鞍,整个人远离狼人弹飞出去。下一刻,战马惨烈地嘶鸣声大作,紧随其后的是令人闻之齿冷的裂肉碎骨之声,但见鲜血狂喷上天形成两条红帷,战马竟是在脖颈、后背两处断开分作三半。   何等凶猛的斩击!   “抱歉了。”轻声自语间,跳至半空的瑞卡瓦抽出了残缺的宝石剑。   血契联结·逐影剑!   又一次,少年的佩剑剑柄上的宝石和右臂处铁甲同时分别浮现出橙、紫两色光芒,却见瑞卡瓦的身形忽然在空中一顿,继而突兀地转向以极高的速度和极异常的姿势朝狼人飞去。   又是一阵碎骨裂肉之音。狼人的两把武器没能来得及阻挡到位,瑞卡瓦成功地连剑带人撞到了他的脸上,残缺的剑从狼人的两眼间刺入,直接插了个对穿从后脑处探出。从狼人头颅后刺出的剑的破损程度更加严重了,鲜血混着脑浆沿剑刃流淌滴下。   那一刻,天地仿佛静止,从四面八方围上的潘德诺亚士兵更是齐刷刷愣住。   成功了!做到了!我杀死了狼人!   一身血红的瑞卡瓦在半空中狂笑,紧接着,插在狼人脑袋里的千疮百孔的剑再也支撑不了全副武装的瑞卡瓦的重量,在一声清脆的响动里,剑折断了。瑞卡瓦轰然坠落,在断成三大块的马尸和血泊里摔了个七荤八素,然后死去狼人的魁梧身体也支撑不知摇摇晃晃倒了下来,迷迷糊糊的瑞卡瓦隐约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遂朝一边连续翻滚了好几圈,当他停止时,轰然倒在血泊里的狼人尸体又泼了他一身血。   “咳咳咳咳……”瑞卡瓦挣扎着支手撑在地上爬起,痛苦地咳嗽着。   “吸血鬼休走!潘德诺亚骑士马切伊·拉冯松崎堡在此,汝可敢迎接我的挑战!”远远地,一彪骑兵跃马狂奔而来,为首的狼人骑士大喊。   “咳咳咳咳……”瑞卡瓦还是没有缓过来,他感觉今天自己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忽然,骑在马上的塞西莉亚跑向他,焦急地呼喊:“瑞卡瓦!拉住我!”神情恍惚的瑞卡瓦这才稍微清醒了些,他抬起头,看着纵马驰近的塞西莉亚,伸出了手。   血瞳燃烧,血能解放,在魔力的加持下少女纤细的臂膀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瑞卡瓦在她的拉动下伸手撑在马鞍上,翻身转过,最终稳稳地坐在了少女的身后。   “该死!想跑!”马切伊·拉冯松崎堡看到远处的一幕愠怒地低吼一声,一对和人类相同的耳朵竟是眨眼间缩水不见了,同时,他的头顶两侧竖起了一对狼耳。他取下背上的弓,又从箭壶里掏出一支镀银血毒箭,上弦拉满,瞄向掉头逃亡的同乘一马的两人,用震耳欲聋的吼声对天空咆哮:“月汐秘法·逐影剑!”   听到远方的吼叫,瑞卡瓦的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他采取行动,他只感到余光里有一道影子闪过,然后一股冰冷的液体扑到了他的左臂上。   “塞……”没等瑞卡瓦喊出声,塞西莉亚压抑地蒙哼了一声,瘫软在了他的怀里。他低下头,看到了少女的左腰上触目惊心地插着一支箭。   东北方向森林间的小路处,人影幢幢,原先奉命监视祈阜方向的潘德诺亚军分部受惊于炮阵的厮杀,回军支援。   四方皆敌。   ……   “损失如何?”潘德诺亚军本阵处,王国东南战区总司令阿格涅什卡·德伊维斯瓦问脸色土灰的传令兵。   “五门炮全部毁坏,我军死伤四十七,包括一位狼人骑士。”传令兵低垂着脑袋,弱弱地说。   “……敌人呢?”阿格涅什卡沉默片刻,问。   “找到了十九具尸体,包括两只吸血鬼,没抓到活口。”   “……”阿格涅什卡陷入了迷之沉默。   “大人……”彼得·湖兰维奇忐忑地说,他正犹豫要不要劝说总司令不要发火。   出人意料的是,阿格涅什卡居然大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不愧是东国的雄狮!居然在我眼皮子底下玩了这一出,把我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毁掉了!好!很好!”   “大人!千万别动怒!在大庭广众下月汐之力失控可不好啊!”彼得·湖兰维奇慌忙劝诫。月汐之力是狼人使用的魔力,它之于狼人正如血能之于血族。和血能不同的是,血能源于生灵之血,依靠吸血补充,月汐之力源于月亮,可以从月光中吸收。   月汐之力和潮汐一样随月亮变化,因此得名,满月之夜,月汐之力丰盈而躁动,新月之夜,月汐之力稀薄而平和,因而满月之夜控制魔力的能力差的狼人常常月汐之力失控,陷入发疯,为此亚萨基人不得不建了很多圆月监牢以便在满月之夜关押他们,防止不必要的损害。除满月外,另一个导致狼人失控的原因便是愤怒。愤怒和满月对狼人的危害正如血能枯竭对血族一样。   “呵呵,虽然出其不意,但终究是雕虫小技,我有何愤怒的必要?”阿格涅什卡望向远方的水银塔要塞,冷笑道,“水银塔要塞攻陷了最好,不攻陷也没事,我们的真正目的不是它。露普联邦的西府和她统领的军队才是我们的目标,水银塔要塞只是个诱饵,只要它在我们的围困下,我们就不怕柳德米拉·露西亚不上钩!”   水银塔要塞是哈雷列夫的后路与粮道,对哈雷列夫和兰戈河防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柳德米拉即便知道潘德诺亚人想要引她出兵,恐怕也担不起水银塔要塞丢失的风险。更妙的是,阿格涅什卡已经在两城之间的平原上为柳德米拉准备了一支巨大的军队,他们严阵以待!   “露普联邦的西府也是一代良将啊,她会中计吗?”阿格涅什卡身旁的一位将领忧心忡忡地问,总司令的计划他直到现在都有点怀疑,“如今我们在兰戈河以北已经没多少兵了,她要是杀过河去威胁卡西布灵怎么办?”   “不,她会来的,因为,她的软肋就在我们面前的这座城里。”   “敌国东府阿芙萝拉·罗莎克?”彼得吓了一跳,“她在城里?和她的未婚夫在一块儿?天啊,之前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总司令你怎么会知道?”   “呵呵,我只是和一些朋友做了点小交易。” 第二百三十三章 奥格塔维娅的消息   圆月之夜,万里无云,高悬天际的玉盘撒下了无尽的星星点点的光屑,使得无灯无火的夜晚野外格外清亮,阴凉的秋风荡漾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吹动着幽深丛林里树木的枝叶和空阔的平原上的枯草,一切都显得特别静谧。今夜,狼人应该不会再出动搜寻逃敌了吧?   平原上有一座小村庄,因为狼人的入侵,它的居民已全部逃亡。尽管如此,村庄内的一间偏僻小屋里依旧徘徊有细微的人语。   “奇帕夏……奇帕夏……”干净的床铺上,单薄的棉被下,半梦半醒的塞西莉亚无意识地呻吟。   屋内门旁,瑞卡瓦抱刀倚墙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袭击狼人炮阵的战斗已过去了三天,塞西莉亚中箭后,四面都有敌人逼近,瑞卡瓦只得趁从东北方向往回赶的敌人没走出林间小道,往东猛冲突破了一股兵力薄弱的敌方步兵窜进了树林里,万般艰难地狼狈逃离。   随后,为了不给狼人的追兵逮到,两人东躲西藏,在露普联邦的茂密森林和广袤平原间窜进窜出,连城堡都不敢找,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夜,一个终于能在屋里休息的晚上。   “奇帕夏……奇帕夏……我不想死……”塞西莉亚依然在痛苦地呻吟。中了渗银血毒箭后,瑞卡瓦只帮她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没想到她居然活到了现在。中箭之后,塞西莉亚每每休息都会陷入现在这样的恍惚状态,她翻来覆去地念叨自己的姓氏,瑞卡瓦听了三天后只觉得她真是位心系家族的女孩。   至于她能否活到明天早上,只能看莉莉丝是否有兴趣保佑她了。   一夜无话。   ……   第二天早上,瑞卡瓦外出侦察了一番没有发现潘德诺亚追兵,心想大约是敌人担心追得太深会遇到后方的露普联邦军队,不好脱身,所以放弃了。回屋后,瑞卡瓦和前几天一帮把塞西莉亚抱上了马,然后向西启程。   在东西向的乡间小路上,瑞卡瓦远远望到了飘扬在前方高处的露普联邦旗帜。终于遇到自己人了!瑞卡瓦连忙跃马冲到军队前,士兵们看到一个衣甲血红的骑兵冲近,惊惧而疑惑,他们原地定下,戒备地把武器对着他。   “我……赛灵斯……她……血族……重伤……需要……救援。”瑞卡瓦用蹩脚的斯洛维夫语断断续续地说。   士兵们面面相觑。   “你是赛灵斯人类?你怀里的女孩是血族?她重伤了?需要救援?”一位军官模样的人上前一步,问。   虽然听不大懂,但直觉告诉瑞卡瓦军官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用力地点着头,一不小心下巴敲到了好在睡的塞西莉亚,疼得她皱眉轻呼一声。   “血毒……血毒!”瑞卡瓦心疼地揉了揉塞西莉亚的脑袋,有些信息他不知如何表达,只好反复说了一个词好多遍。   “她中了血毒?”军官问。   “对对对!”   “好严重啊!”军官忙叫过一个手下,“快去通知伊凡大人!”   “是!”士兵应了一声转身跑向队伍后方,没多久,一众骑兵簇拥着一位剑眉星目、挺拔俊朗的年轻血族骑士跑到了瑞卡瓦前方不远处。   名为伊凡的血族上下打量了瑞卡瓦一番,又看了看坐在他前面的少女,说:“请把您的主人交给我吧,我会保护好她并给予治疗的。”   听不大懂的瑞卡瓦一脸懵逼。   “他让你……把我交给他。”眼睛都没睁开的塞西莉亚虚弱地说。   “哦哦,好的。”瑞卡瓦忙翻身下马,又抱下了塞西莉亚,等众骑后绕出两个共举一副担架的小兵走到他身边后,他把塞西莉亚放在了担架上。   “您知道您的主人中了何种血毒吗?”伊凡又问。   “啊?”瑞卡瓦继续懵逼。   “他问我中了什么血毒?”士兵们还没抬走塞西莉亚,因此她的翻译瑞卡瓦听得到。   “哦哦,不知道,但我保留了箭头,不知道对分析是何种血毒有没有帮助。”瑞卡瓦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枚箭头,走上前去递给了伊凡,然后用巴兹特语说。   伊凡点了点头,微笑地说:“谢谢了,有了它我们更有把握救你的主人了。”接着他看向塞西莉亚,等她翻译完后,问:“请问小姐芳名?”   “塞西莉亚·奇帕夏。”   “谢谢你忍受伤痛为我们翻译,辛苦了。”   “不谢。”   道完谢后,伊凡又看回瑞卡瓦,问:“你们是从水银塔要塞来的吧?那里情况如何?”   “是啊,水银塔要塞情况很不好,至少是城内守军三倍以上兵力的敌人包围了那里,我们奉命突袭了敌人的炮队后一路逃到此处,不知你们是要去哪?支援水银塔要塞吗?”瑞卡瓦歪过脑袋从侧面观察着前方的军势,他们的兵力最多不会超过五百,显然不太够。   “是啊,我们刚刚得到国王的动员令,他要求我们尽快向水银塔要塞靠拢,协助备战。不过听你一说,我们人数好像不够啊。”伊凡面露忧色,“我们当时得到的情报是兰戈河北的狼人军队调动异常,可能有大动作,没想到走到一半你告诉我水银塔要塞已遭大军围困,实在是防不胜防。”   “你们的兵力肯定不够,要解水银塔要塞之围必须集结大军。狼人大军抵达之日和再往前两天我们都发出过求援信,想必你们得到的任务是国王根据第一份求援信下达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三天之内,国王必定再次进行动员,而且是紧急动员。”   “有道理,既然如此,我决定先回沃林堡,等待国王的下一步指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回去。我看你衣甲皆红,应该苦战很久了吧?是时候休息一下了。”   “我……”瑞卡瓦犹豫了,伊凡的提议很有诱人也很有道理,他实在是太累了,需要休整,但是……   “嗯?”伊凡对他的犹豫有些意外。   “赛灵斯伯爵的女儿奥格塔维娅在敌军围城前两日带兵押送粮草去哈雷列夫了,现在还是生死不知。我是赛灵斯的军人,大小姐的生死和我息息相关,我必须去找她,至少探明她的生死。我一路东逃只是为了救重伤的塞西莉亚一命,如今我把她交给了你,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一件任务。现在我打算去哈雷列夫,一路上打探大小姐的消息。”   “真是一位可敬的士兵啊。我叫伊凡·沃德斯基,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瑞卡瓦·贝伦卡恩。”   “好,瑞卡瓦·贝伦卡恩,你此番西去一定有很多需要的东西,干粮、淡水、金银、武器和弹药、完好的盔甲和干净的被服,请尽管从我军中取用吧。即便是想要人手,我也可以酌情拨给。”   “太感谢了。人还是不用了,太多了反而难隐藏。”   “不谢,应该的。”   两人相谈正欢间,东方忽然传来一声欣喜的叫喊:“瑞卡瓦!”惊得瑞卡瓦当即转身看去,亦是一声叫喊脱口而出:“列格施?大小姐呢?”   列格施浑身尘垢,狼狈不堪,显然吃了很多苦头。听到瑞卡瓦的话,他脸上初绽的笑容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片阴沉:“不知道,我们在去哈雷列夫的中途遭到了狼人的攻击,部队崩溃四散了,我也不知道大小姐去哪里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擦肩而过的阻击战(一)   尽管早有预感也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的听说列格施说出奥格塔维娅和她的部队的遭遇时,瑞卡瓦还是身躯一震,心头一颤,惊慌、忧虑、哀伤、茫然,种种情绪冲上眉梢,压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逃跑后再没得到大小姐的消息,和我同行的人在途中也失散的失散,被俘的被俘,死去的死去了。”列格施哀叹着说。   “是么……”瑞卡瓦若有所思地沉吟,他拨马转身朝向伊凡,问,“伊凡大人,请问您向我提供的物资,我可否都取两份。”   “可以。”   “谢谢了。”说完,瑞卡瓦扭头对列格施说,“今日休息一天,明早你随我一同西行。”   “啊?为什么?”   “去哈雷列夫找大小姐。”   “去哈雷列夫?天啊,我好不容易才从西边逃到这里,途中可多得是潘德诺亚军队啊,再回去也太危险了,而且根本没有益处。”   “别忘了你是大小姐的部下,丢下主上逃亡,按军法我可以当场处决你,我现在是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要是大小姐真有不测,以约西亚大人的性子难道你会有好果子吃?”   “我……”   “别犹豫了,准备一下,好好休息,明天动身!”瑞卡瓦斩钉截铁地说,不容拒绝。   第二天早晨,伊凡·沃德斯基携塞西莉亚·奇帕夏率部开拨,北上归领,瑞卡瓦和列格施启程西去,寻找奥格塔维娅的踪迹。   一路艰辛危险自不必说,沿途二人遇到了少许奥格塔维娅部队的溃兵,瑞卡瓦收拢了他们继续前进。   两日后,他们碰到了很多意想不到的人。   在一片森林旁的简易营地里,瑞卡瓦看到了戈弗雷、艾弥亚、莎莉丝特、阿尔杰以及一众雇佣兵,总兵力足有三十三人。   “瑞卡瓦大人!”戈弗雷、艾弥亚和阿尔杰看到打马走入营地的瑞卡瓦都从营火旁的地上站起,惊喜地喊。   “戈弗雷!阿尔杰!你们两个煞笔居然还没死!”瑞卡瓦一开始也很开心,但笑意还没在他脸上挂多久,他忽然想到了突袭狼人炮队当日的情况,顿时勃然大怒,脸色变得极差,眼睛里好像可以喷出火。   “我我我我……”阿尔杰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什么,戈弗雷干脆闭上了嘴,只是弱弱地看着瑞卡瓦。   “一个临阵脱逃,一个坑害队友,还特么害死了两个!”瑞卡瓦探出手指对两人指指点点,“兔崽子们,爸爸对你们很失望!非常失望!”   “对不起,当时情况实在太危急,我……我太害怕了。”戈弗雷垂着头,无力地说。   “呵呵,老子现在没空和你们纠结于这些旁枝末节。”瑞卡瓦望向艾弥亚,问,“艾弥亚,大小姐呢?”   “抱歉,我们……失散了。”艾弥亚也垂下了头,动作和他哥哥几乎一模一样。   “我的老天,你可是近卫队的成员啊!”瑞卡瓦又望向莎莉丝特,“还有你,你可是她的近卫队长!”   “是又如何?至少我没害她重伤吧?”坐在远离他人的营地边缘的莎莉丝特头也不抬,淡淡的说。   瑞卡瓦给她气得一顿,然后冷冷地说:“好,好,说得真好。现在大小姐生死不知,也不知有没有落在狼人手里,倒是你逃出虎口了,怪不得说话那么轻松。”   “莉莉丝的旨意如此,我能怎样?”   “呵呵,我还真是奇了怪了,莉莉丝干嘛不用你去换奥格塔维娅呢,她太娇小了,还是你比较合潘德诺亚兵的胃口吧?”   莎莉丝特淡漠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下去了,她腾然起身,满面怒容地转过身,甩过颈后的围巾尚未飘落,她已戟指瑞卡瓦,厉声喝道:“你!瑞卡瓦你就是个贼!”   “我即便是贼也比你们这帮自命不凡的骑士高尚多了!”   “别吵了,这种时候还是统合一下关于大小姐的消息才对吧。”瑞卡瓦的身后,列格施高高地挥着手,喊。   “没错!”瑞卡瓦迅速反应过来,他转过身背对莎莉丝特不再看她,而是问其他人,“你们有关于大小姐的消息吗?”   “没有,在战场上失散后我们就再没得到过她的音讯。要是知道她的所在,我们肯定会去找的。”艾弥亚伤心地说。   “大小姐莫不是……已经给狼人俘虏了吧?”坐在马上的列格施颤了颤,恍惚地说。   “应该没有,狼人一路追逐我们到了此地,搜索强度也始终没有减弱,不可能只是为了几个小兵。肯定是他们拷问俘虏得知大小姐也在军中,所以迫切想要得到她。正是因为没有成功,他们才会紧追不舍。”戈弗雷摸了摸下巴,沉声分析。   “有道理。”瑞卡瓦觉得戈弗雷的分析有理有据,不由得松了口气,“只是狼人为了抓到大小姐,肯定会重点监视去哈雷列夫和去祈阜城的道路,同时到处搜捕,大小姐想要不给逮到,不得不四处逃窜,还无法迅速向安全地带移动。如今你们都没她的消息,她多半还在西边和狼人捉迷藏,我们该如何找到她呢?”   正在瑞卡瓦自顾自分析时,忽然从树林里冲出一位小兵,一边高高跳起向众人挥手,一边惊恐地大喊:“狼人来了!狼人来了!”   警告一到,以戈弗雷和阿尔杰为代表的小兵们熟练地踹倒篝火上烧汤的架子,拿过行李背在身后就走。整个营地迅速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境地,只有莎莉丝特的动作依然一人有条不紊。瑞卡瓦决定还是先躲一躲,不要给狼人抓到了,于是跃马出营等待众人。   然而大家还没整理完,树林里居然又冲出了一个小兵,和刚才的一样高跳挥手向众人呼喊:“大小姐!大小姐!我看到大小姐了!狼人追在后面,怕是有上百人啊!”   营地里猛地陷入死寂,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茫然地望向了树林的方向,瑞卡瓦更是惊讶地瞪大了双眼,握缰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走!支援大小姐!”瑞卡瓦毫不犹豫地喊,一马当先冲向树林。 第二百三十五章 擦肩而过的阻击战(二)   尽管瑞卡瓦以极其高昂的气势下达了命令,但响应者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站在原地犹豫不定,不知道到底是该跑还是该去救援奥格塔维娅,只有艾弥亚和莎莉丝特迅速地拿过武器跟上了瑞卡瓦的脚步。   “你们傻愣着干嘛!快过来!大小姐出了事你们一个都跑不了!”瑞卡瓦厉声恐吓,怒容格外凶狠。   众人给他吓得够呛,终于下了决定,他们纷纷拿上武器,跟在后头涌入树林。为首的瑞卡瓦一直走到树林的另一边才停下,他看到外边包夹于茂密森林之间的广阔平原上有一众人正在不停地靠近。细细看去,靠近的人们分作前后两拨:前面的不超过十人,正狼狈不堪地向瑞卡瓦所在的树林奔跑,中间只有一人骑马;后面的是近百士兵,骑兵有二十多,步兵间还竖立着一杆红底白狼旗。他们宛如你追我赶的一艘大船和一叶小舟,孤悬于平静的湖泊间。   “是奥格塔维娅!肯定是她!狼人在追杀她!”瑞卡瓦激动地喊。   “瑞卡瓦大人!敌人少说有八十人,我们和大小姐的护卫加起来也不过四十多,对方足足多我们一倍,而且我们装备不齐,大小姐的手下还精疲力竭,一旦交战绝无胜算!”雇佣兵的军官忧愁而惶急地进言。   “我们不需要胜算,我们只需要拖延时间,让大小姐逃走。”瑞卡瓦看着前方,语气坚定。   雇佣兵们神情复杂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忽然,雇佣军官猛地抬高右手以刀劈的姿势狠狠挥落,气冲冲地说:“你爱找死你去!我们不陪你玩了!”   瑞卡瓦转过身望向他,亦怒目圆睁,怒喝之声如同雷震:“大胆!总统领大人何曾拖欠、少发过你们的佣金?大战将近之际不思报效,居然妄图弃盟友而去!我问你,即使你们今日不经死战逃跑成功,得以苟且偷生下去,他日你们的劣行传到佣兵工会里,还有谁会给你们工作?你们还如何生存?”瑞卡瓦紧绷的右手食指从雇佣兵们的身上一个个点过,“别以为我不懂佣兵的生活方式!要是你们除了流血卖命外真有惬意生存的方式,你们还会站在这里吗!”   瑞卡瓦一通嘴炮字字带血,雇佣兵们一个个越听脑袋越低,头盔甲的脸上皆是阴晴不定,种种细微的情绪表露激烈交锋,就差没有抖起来了。最终,瑞卡瓦的语气陡然柔和下去:“听我一言,今日奋战于此,尚有一线生机。日后归建,总统领大人感激你们掩护他妹妹逃离虎口,必定会大大地赏赐,说不定受封骑士都有可能。今生之富贵,在此一搏啊。”   瑞卡瓦说完后,被唬住的雇佣兵们接二连三地点了点头。眼看内部问题已处理好,瑞卡瓦又转身看向前方,奥格塔维娅一行人已经很近了。   “瑞……瑞卡瓦?你为何会在这里?”奥格塔维娅在不远处停了马,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大小姐,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就不用提了!穿过树林逃走吧!我们为你殿后拖延时间!”瑞卡瓦侧身为她让开一条路,说。   “那那那那你们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们,如果运气足够好,我们还是可以逃走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   “不要任性了大小姐!”瑞卡瓦看狼人军队越发逼近,也没了和奥格塔维娅吵嘴的心思,他大步向前抓住她肩膀便往身后的树林里推。   “你干嘛!放开我!”一路给瑞卡瓦推进树林里的奥格塔维娅不悦地挣扎着喊。   “贝伦卡恩同男爵,你怎可对女士动粗?太不绅士了!”不知何时跟上来的朱利尔斯·德莱宁忽然开口,他站在一旁,尽管刚经过亡命逃窜衣甲凌乱,依旧风度翩翩,以一个完美的骑士为女士打抱不平的口气怜惜地埋怨。   下一刻,树林里的士兵们全都注意到瑞卡瓦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下。阿尔杰和戈弗雷作对瑞卡瓦很熟悉的身边人顿时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杀气,遂不动声色移动到了朱利尔斯身后,只等瑞卡瓦一声令下抽刀出鞘把朱利尔斯砍了。瑞卡瓦动了杀心,想必一定有他的理由,戈弗雷和阿尔杰决定还是依令行事。   然后瑞卡瓦终究没有下令。   千钧一发的沙场险境,谁有空和你谈风度!那么想着,瑞卡瓦阴沉地说:“朱利尔斯、莎莉丝特,你们带奥格塔维娅走,其他人留下,阻击狼人追兵。”说完他跳下了马,又说:“我和列格施各带了一匹马,你们骑走吧。”   “我留下。”莎莉丝特淡漠地说。   “艾弥亚,你和朱利尔斯送大小姐走。”   “不行。”奥格塔维娅还要再辩,却见瑞卡瓦以她从未见过的凶恶表情愤恨地瞪了她一眼,气急败坏地大叫:“走!快带他走!”直接吓得她没了下文。   艾弥亚无声地牵过瑞卡瓦的马走到奥格塔维娅身旁,向瑞卡瓦用力地鞠了一躬:“同男爵大人保重!”然后,他和朱利尔斯先后上了马,一左一右护着放弃争辩的奥格塔维娅离开了。   瑞卡瓦最后一次深深地凝望了奥格塔维娅的背影一眼,然后重新面朝狼人军队步步逼近的西方。潘德诺亚兵显然已经发现了树林里兵力未知的抵抗势力,因此他们没有追得太紧,而是在原地整理了一下队形,再以完整紧密的战阵大步前进。   “把你们的弓弩火铳还有投掷武器都拿出来,长武器放在地上预备,我们要在树林里阻挡敌人!听懂了吗!”瑞卡瓦喊。   “听懂了!”众人慨然应答。   “我们只要把敌人挡在树林外十分钟,大小姐就能脱离他们的追踪!十分钟!我只要十分钟!十分钟后!你们的任务就结束了!在此之前,即便是只剩一人也要坚持战斗!明白了吗!”   “明白了!”   “好!远攻手!预备!”   说完,瑞卡瓦张弓搭箭,奋力拉满,斜指半空,松弦射出。箭矢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最终落在了潘德诺亚阵列的不远处。   “弓箭手,抛射姿态,放箭!”他喊。 第二百三十六章 擦肩而过的阻击战(三)   零零散散的十多支箭没入了敌阵,三位潘德诺亚士兵中了箭,颓然倒地,潘德诺亚军的前进速度立刻慢了不少。不过据瑞卡瓦观察,他们之所以放慢速度不是因为倒下的队友阻碍了前进路线或士气打击之类的原因,远远望去,他们的脚步依然稳定有序,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在不自觉地减慢速度,好像在等待什么。   瑞卡瓦猜测,他们应该是在等待军官下令变阵,然后进入和己方对射的战斗,毕竟敌人不清楚树林里隐藏的兵力,肯定不敢冒险突击,若是对方真的决定和己方对射,那倒是正中瑞卡瓦下怀。他给自己布置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己方在树林的掩护下和平原上的敌人来回射击,正是拖时间的完美剧本!   没多久,潘德诺亚的军官大声下了令,士兵们立刻停下了脚步,迅速在原地换成了松散阵型,其间树林里的敌人们又向他们射出一波箭,这次的攻击效果相比上次下降明显,只有一名敌人中了箭。紧接着,准备好远攻装备的潘德诺亚兵齐刷刷地反击了回来。   羽箭掠空之际,瑞卡瓦高声大喊:“躲避!躲避!”   士兵们都很机智,他们几乎没等瑞卡瓦下令而是在敌人反击的一瞬间立刻躲到了身旁的树后,即便是一时间找不到树的也都压低身体减少中箭几率。等箭矢落光,他们又迅速窜了出去,拉弓反击。   敌我一来一回对射了有一段时间,潘德诺亚兵中箭的都超过十个了,瑞卡瓦一方竟然只有一个人中箭,伤还不重。敌方军官看两边打了那么久也知道继续僵持下去没有好处,况且敌军火力规模也不是很大,估计兵力不会太多,遂分出一部分步兵向前进发。   “攻击靠近的敌方步兵!”瑞卡瓦下令转移攻击目标。   令人诧异的画面出现了,己方远程兵仅仅攻击了一轮,敌方居然停下了,紧接着敌阵后绕出一骑对士兵们叫喊,同时一众骑兵冲到了阵前一字排开,提速奔跑。   敌人是打算出动骑兵冲破我们的防线么,瑞卡瓦想。   “后排,长杆武器准备!前排,直射,最后一波!”   弓箭、弩矢、火铳的弹丸,在骑兵飞快逼近的时候接二连三倾泻干净,一个个不幸的骑手坠马之时,远攻手们再度低身躲到树后,后排士兵上前一步填补在大树之间形成了一堵墙,他们把武器尾端杵在地上,前端垂下指向前上方,那里,马蹄如雷,铁骑狂奔。   撞击!木杆折断,碎屑乱溅,步兵在战马的冲撞下肋骨折断,内脏震裂,破布般软绵绵地飞出,骑兵捂着大大的血窟窿颓然坠落,战马飙血倒地,一时间,战线上昏天黑地。下一刻,躲在树后的士兵纷纷跳出,挥动武器向经过一次冲撞还没缓过劲的敌人凶猛地招呼,三两下敌骑已倒了个精光,只有两个掉头逃走,其中一位还给瑞卡瓦射下了马。   戈弗雷在这次交锋中的表现尤其机智,他居然趁机拉住一只失去骑手的战马的缰绳,把它牵到了树后,看来是已经准备好脚底抹油了。在他的带动下,阿尔杰和另外两个士兵也拉了两只马进林。   瑞卡瓦不得不暗自庆幸,战线上的树木为他的战术赢得了多大的优势。厮杀将尽,放眼前望,敌军步兵已趁前方乱战之际呐喊冲锋,宛若洪流袭击,平原之上,“嗷呜”的吼声大作。“稳住!”瑞卡瓦喊道。   赛灵斯和露普联邦的溃兵们手忙脚乱地最后一次向敌人倾泻完零星的箭矢和弹丸,终于,潘德诺亚兵杀到了他们的眼前,惨烈的白刃战开始了。黑压压的敌人在往前涌,瑞卡瓦捡起一把长矛阴狠地疾刺出去,在插进了一位潘德诺亚步兵的肩膀后他捏住矛杆转了半圈,在敌人的惨叫中飞速拔回,紧接着瑞卡瓦前面的友军手起剑落彻底解决掉了那个不幸的敌人。   第二次刺出长矛时,斜里挥出一把手斧斩断了矛杆,瑞卡瓦只好丢下长矛,拔刀迎击。他奋力地挥出刀,砍在敌人的盔甲上斩进了肉里,他又扯回了刀,往下一刻敌人身上砍,以此往复。身后,莎莉丝特解放了血能,暗红的光弦掠过友军的头顶往敌人缓慢地延伸、拂动,忽然,光弦疾速甩过,当即抽断了一个潘德诺亚兵的脖子,他的脑袋飞上了天,断裂的颈口喷泉般飙血。   温热的血在飞溅,不断有还在挣扎的将死之人倒下,惨叫声、裂肉声、断骨声、金属相击声。一刀接着一刀,跟着再补上一刀,然后又是一刀,瑞卡瓦越打越昏沉,只觉耳畔尽是沉重悠远的回音,视野里的敌人早已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如今已都虚化为缓慢昏暗的残影。   不知打了多久,当他再度回过神,他已不在前线而是在激战场的后方,身上已多了几处血淋淋的伤,树林前已堆了一层厚厚的尸体,敌人也已迂回到两侧夹击己方,友军的阵地在敌人打击下不断缩水,到处都是苍凉的末日之感,他已经看到盘旋空中的乌鸦,随时准备在瑞卡瓦重伤倒下之际飞下叼走他的眼珠。   他还感到,有人在拉他的左手。他茫然地转过头,看到的是莎莉丝特的血瞳和疲惫的脸。   “怎么了?”瑞卡瓦问。   莎莉丝特没有立刻回答,她举起了手铳,对准了瑞卡瓦的脑袋。   “你!”瑞卡瓦吓到了,莎莉丝特是想要在临死前了结两人的恩怨么?   “把你的火铳拿出来。”她说。瑞卡瓦不解其意地掏出了火铳,莎莉丝特左手拇食两指轻轻一撮点起一朵火苗,探向他的手铳处,为他点燃了火绳。“对准我的额头。”她说。“你有病吧?”瑞卡瓦差点没吓得喊出声。“快点!”莎莉丝特握住瑞卡瓦的手铳扶到了瞄准她额头的位置,说,“我数到一、二、三,我们一起开枪。”   瑞卡瓦终于懂莎莉丝特想要干嘛了。   “你……你何必?”瑞卡瓦摇着头说。   “我才不要落在狼人手里!你也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么?你明明对别的女子那么温柔,为何不能在最后关头对我温柔一点!”莎莉丝特咬着牙苦苦坚持再没有使扭曲的声调继续歇斯底里化,瑞卡瓦注意到,她的血瞳间竟有泪光闪动。   我对谁温柔了?瑞卡瓦很疑惑,但话出口变成了:“杀掉你也算温柔吗?”   “有些时候,死比生更好,你我都一样,是时候解脱了。”   “……好。”   “一……”   没等她说到二,瑞卡瓦猛然丢下手铳突前一步,以手为刀重重挥落在莎莉丝特的手腕上,轻易把她的手铳打得脱手飞出,紧接着又往她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戈弗雷,阿尔杰!带她走!”他喊。   “瑞卡瓦你这个混蛋!你非要我死无葬身之地才甘心吗!”莎莉丝特悲愤地呼喊,戈弗雷和阿尔杰鬼使神差般出现在她身后,看来他们早已做好了走人准备,只等瑞卡瓦一声令下迅速到位。戈弗雷和阿尔杰架着大声叫骂的莎莉丝特的两只手臂往后方停马的地方拖。瑞卡瓦没有言语,他看到,林后的平原上已再找不到奥格塔维娅的踪迹了。他转过身,对着前线的将士们大喊:“任务结束了!将士们!四散逃命吧!有缘再见。”   终于,残兵们的抵抗结束了,然而,在奔逃的人流中,居然有一个身影是逆流而动的。   “瑞卡瓦大人,你干嘛?”一个小兵看到逆行的人,不禁放慢脚步问。   瑞卡瓦没有回答他,他只是轻声自语了一句话:“我他妈还不如在这儿死了算了。”   小兵没有浪费精力拉长官的兴趣,死亡的恐惧驱逐他不再思考瑞卡瓦的事,而是只顾拼命奔逃。   “为了赛灵斯!”小兵的身后,陡然炸起一声绝望的咆哮,然而仅仅一瞬,吼声绝。 第二百三十七章 鹰岭要塞,二选一   苍穹之下,崇山峻岭层层堆叠如同甲胄上相重的铁片,绵延远去,大地之上,举目眺望皆是浩浩黄土,依鹰岭山拔地而起的鹰岭要塞倨傲地矗立在风沙之中,红底黑龙旗在城墙上飘扬,肃杀之气笼罩着整座城池。城下,先后入侵哈巴德、铁力思两地凯旋归来的不死者军团的士兵们排成严整的队列,通过洞开的城门,昂首挺胸踏入了要塞之中。他们的身后,还有长长一车队的战利品。   “终于回家了啊。”夏普骑在马上穿过城门,欣慰地笑了笑。城门内的街道两侧,沾满了迎接的人们,他们中既有普通的百姓和士兵,也有留守的官员和本地贵族。其中还有不少熟面孔,比如站在最前面的鹰岭要塞城主代理卢修斯·乌瑞恩,他原本的姓氏不是这个,然而夏普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找了各种理由非要给他改成现在这样,非常诡异;还有前鹰岭将军的女儿伊格尔娜·晴岸城,鹰岭军团的番号早已撤销,现在鹰岭军团曾经领地全部处于不死者军团的控制下,颇有鸠占鹊巢之感;另外,出身宛城望族克苏露家族的萨伊夫、塔玛拉兄妹也在迎接者之列,夏普清理宛城世家之后,幸存的克苏露家族成了不死者军团控制区内数一数二的名门,萨伊夫也因才学得到了夏普的鹰岭要塞保民官的任命。   “恭迎军团长回城!”迎接的文武官员和士兵、小吏齐声高喊。   夏普微笑着住马道旁,对卢修斯、萨伊夫和他们身边的其他人感激地点了点头:“此番出征,多谢诸位守护鹰岭要塞了。”   “职责所在。”卢修斯把右手握拳有力地靠在左肩处,目光坚定,站姿也更加笔直了,“一切安排都已妥当,请军团长视察。”   “不必了,征战多日,我与士兵们都很疲惫,想要早点休息。”说着夏普看向萨伊夫,笑问,“午宴应该准备好了吧。”   “没错,只能官兵们入座了。”萨伊夫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夏普又看向后面的两位女子,笑容不减,“你们也辛苦了。”然而伊格尔娜不为所动,她冷冷地别过脸,不屑地丢下一句“是么?”的反问;她的身旁,塔玛拉·克苏露不置可否,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敛裙行礼,然后说:“谢谢军团长关心。”她的脸上,礼仪化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婉。   夏普有点尴尬地转过身,当他再度面对士兵们之时,脸上的笑意再度变得慷慨激昂,“兄弟们!鹰岭要塞的诸位已经为你们准备了接风洗尘的宴会,你们高不高兴?”   “高兴!”士兵们齐声喊。   “满不满意?”   “吃了才知道!”提图斯带头叫道。   当天中午,不死者军团的官兵们在军团长的住地,名为“鹰巢”的府邸内外大快朵颐,饱餐一顿。饭后,军团长下令解散休息,临走时保民官的手下告诉士兵们,保民官为他们在戏院里安排了一次免费的戏剧表演,如果不是太累的话可以去看看。   夏普没有去,他径直回到了居所的客厅,脱下甲胄后打开了房间里的每一个窗,金灿灿的阳光抖落在客厅的花纹地毯上,呈现出温暖而惬意的色泽,夏普轻在软塌上坐下,毫不犹豫地一躺到底,情不自禁地舒服得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然而没等他睡着,他的耳畔忽然回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睁开眼看去,一位卫兵已走到厅间向他通报:“卢修斯城代求见。”   “让他进来吧。”   “是。”   没多久,魁梧的卢修斯快步走到了夏普跟前,夏普习惯性地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让他坐下,卢修斯也熟练地入了座。   “何事?”   “额……军团长,我想提个建议。”   “说,军团长你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打拼出现在的事业也需要继业者,而且考虑到巩固统治的需要,我认为您应该……”卢修斯话头一看,夏普的眼神猛然变得警觉了,他盯着卢修斯看,卢修斯越说,他的眉头皱得越紧,卢修斯一向不擅长言语,在夏普的目光下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停住,两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气氛十分尴尬。   “你的建议是不是和婚姻有关?”夏普问。   “不错,请尽快和伊格尔娜小姐完婚!”卢修斯目光一闪,语气陡然变得激动。   “我的老天,烦不烦啊,是不是提图斯教唆你和我说这些的?自从你们都结了婚,他都叫了三波说客了!”   “大人你都没回应吗?”   “有何好回应的?”   “他说的有道理啊,故鹰岭将军对我们有恩,他的女儿孤苦伶仃总该有人照应,军团长你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伊格尔娜小姐又聪慧又漂亮,还出身名门,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会是完美的未来的军团长夫人。而且,你娶了她以后,对鹰岭的统治也更理所应当了。”   “可是伊格尔娜小姐不喜欢我。”夏普不耐烦地说,自从他答谢伊格尔娜举荐之恩时失言,伊格尔娜对他的态度就一直很冷淡,他重回鹰岭后更是如此。一来故鹰岭将军和她的兄弟皆战死沙场,夏普不单活着回了鹰岭还夺走了统治权;二来伊格尔娜在鹰岭沦陷后给人马管领强纳为妾,只有一位和她交情很深的公子投效人马管领,以地方官员的身份照应她才没使她生活凄惨,然而夏普进城后二话不说斩了人马管领,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那位公子以叛国罪斩了。以夏普最近的观察,伊格尔娜对他的恨意恐怕已达到了恨不得同归于尽的境地。   “没事,大人出征的这段日子里我已经说服她了。”卢修斯热情而坚定地说,一看就是个贴心好下属。   “你找她谈话了?天啊,你为何要多事!她一定以为你是受我指使的,然后更讨厌我了!”夏普有点崩溃地说。   “我是以个人的名义和她谈得,而且她也同意了。”卢修斯说话的气势稍减,显然有点动摇。   “她同意是因为她以为她没有选择。”   “只要把婚先结了,感情的事婚后还可以继续争取啊,大人你一直喜欢伊格尔娜小姐,以后她一定会明白、接受你的感情。”   夏普愣了一下,然后猛地阴下脸:“我几时说过我喜欢她?”   “你说过啊,你刚当上骑兵队长的时候请我们吃饭,在席上你说假如有朝一日你能成为一城一国之主,一定迎娶伊格尔娜小姐。”   “她对我有恩,我当然感激,所以才会那么说,言下之意不是我想娶她,而是我希望日后她能活得幸福,我能帮得上忙。我对她虽有好感,可绝无非她不可之意。”   “既然有好感,那还是可以争取的吧?”   “我不喜欢改变他人的意志,也不喜欢剥夺他人的梦想。她有心上人,对伴侣也有自己的标准,我无意干预。卢修斯,你不要总是耿直地给别人利用,这件事,以后无须再提。”   “……是因为塔玛拉吗?”卢修斯顿了顿后忽然问,“你们似乎走得很近。”   “我只是觉得她挺有意思的,所以有时会找她下棋谈心。”   “我还听说宛湖的贵族和官员都有意撮合你们……”   “正如你和其他军官都有意撮合我和伊格尔娜,哪怕违背了我和她的意志,不是吗?若让你为我做选择,你肯定选伊格尔娜吧?”以夏普所知,塔玛拉和伊格尔娜一样,不仅对他少有好感,甚至还有憎恨,塔玛拉倾慕的人也死在了夏普的手上,而且是惨死。   “那是当然,伊格尔娜小姐更适合啊。”   “伊格尔娜代表了鹰岭,塔玛拉代表了宛湖,你们虽然不说,但不都是那么想的么?鹰岭出身的为我选了伊格尔娜,宛湖出身的为我选了塔玛拉,好烦啊,难道你们认为我的野心只有鹰岭和宛湖两地吗?我还年轻,我还……大有可为的吧?”说着,夏普又躺倒在了软塌上。   “……大人,我以为爱人的选择与你的野心无关,无论伊格尔娜和塔玛拉你都不讨厌,为何不至少试着争取一下,所谓爱情,不就是你追我赶么?我军孤悬域外,您要是没有成家,没有后嗣,整个军团都会不安的。”   “可我觉得,若我真的早早成了家,我的生活会给琐屑的小事占据,到那时,我恐怕只能守成,再无开拓的精力了。”   “一切如军团长所愿,在下绝不妄加非议。”   “好了,接下来我想要休息几天,帮我关注一下哈巴德抗联和铁力思抗联的事,谢谢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赛灵斯囚犯   再一次从昏昏沉沉中苏醒,瑞卡瓦首先感到的照例是侵骨的寒冷和强烈的饥饿。他无力地抬起头,只有穿过粗厚的木笼栏杆落在他肩头的阳光还有点温度,明明是一个晴朗的天空,他的视野里却好似蒙了一层忽隐忽现的黑灰,透过黑灰,连原本的洁白云朵都变成了昏惨惨的乌雾。   低下头,他看到的依然是静静流淌的冰冷河水,只着单衣的他在水流的冲刷下几乎全身都冻僵了,膝盖以下更是连知觉都没有。牢笼外的河岸上,潘德诺亚兵匆匆走过,忙碌得看都不看他一眼。   又是一天身陷囹吾的日子。他是如何落到今日的田地呢?他试图用昏沉的脑袋回忆,经过好久的思索他才模模糊糊地记起在一片树林里他发狂似地向潘德诺亚人冲锋,然后迎面撞到一个全副武装的敌方骑士干脆利落地望他脸上甩了一拳,瞬间让他失去了意识。当他重新睁开眼,他已置身于此。之前几日,每天潘德诺亚军官都会提他出去拷问,次次他都要遭一顿毒打。   现在,他又觉得自己得了伤寒又觉得伤口感染了,无时无刻不怀疑是不是下一刻就要一命呜呼。事实上,他宁可早点死去,回归黑暗与虚无总好过活着受罪。   往日的南森林塔楼屯兵、昨日的贝伦卡恩堡同男爵、今日的阶下囚瑞卡瓦的一生,是时候结束了。   那么想着,营内走出了一众熟悉的潘德诺亚兵,他们和前几日一样大摇大摆了打开了牢门,然后把浑身无力,几乎瘫成一张布的瑞卡瓦粗暴地扯到了河岸的泥地上,其中两人一人架着他的左臂,一人架着他的右臂,有说有笑地把他拖进了营地了。瑞卡瓦早没了观察地形的心思,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任凭潘德诺亚兵架着他走了好久,直到把他按在了名为“审讯室”的阴森帐篷的椅子上。   “我们又见面了,贝伦卡恩同男爵。”审讯者的脸和往常一样隐藏在帐篷深处的黑暗里,瑞卡瓦只知道他的声音十分有磁性,而且渗人。   瑞卡瓦没有吭声,他只是颓废地躺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一副马上便要咽气的架势。   “唉唉唉,何必呢,你的手下都交代你的身份了,嘴硬有何用?你是深受约西亚信任的军官,我们不强求你投诚,只要稍微透露一点有用的信息,比如水银塔要塞的兵力啊,赛灵斯的部队构成啊之类的,你也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我知道。”   “知道?知道为何还负隅顽抗?”   “这是我的选择。”   沉默良久,审讯者不屑地哼了一声。   “让我死吧。”瑞卡瓦说。   “那也太便宜你了。”   “是吗……既然你那么想,我们也没必要再多话。”   “来人,上刑。”审讯者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午饭的时候,潘德诺亚营地上空炊烟渺渺,伤痕累累的瑞卡瓦再度给潘德诺亚兵推进了水牢,他的身体毫无试图平衡的努力直接倒入了河水中,激起一阵浑浊的巨大水花,看得潘德诺亚兵哈哈大笑,然后转身走开。   瑞卡瓦缩在水牢的一角想要休息,可寒冷和疼痛还是刺激得他忍不住低声抽气,不断维持着清醒。远方传来了食物的香气,瑞卡瓦更觉饥肠辘辘,他低下头,试图找寻水里有无鱼游过,可惜没有找到。哎,三天前他还抓了只生鱼吃的……潘德诺亚人给囚犯发放的食物不单粗糙难吃,缺斤短两,还老是断供,瑞卡瓦到现在还没饿死已是奇迹,此刻,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今天送食物的人会到。   或者换个思路想,干脆饿死,也不错吧?   “汪呜!”不知过了多久,河岸边忽然响起一声清亮的狗叫,瑞卡瓦抬起头,看到了一只中等体型的漂亮白毛狗,事实上,昨天的中午他也看到过这条狗。它似乎是一位潘德诺亚高级军官的宠物,每天都活蹦乱跳的,在军营里游走仿佛在自家庭院里散步。   “哈哈……”瑞卡瓦强笑着向白毛狗伸出手,它友善地凑到水牢边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着他的手掌,然后摇着尾巴跑了。   过了有一会,白毛狗又摇着尾巴跑回了水牢边,和昨日一样,它嘴里还叼了一大块带肉的骨头,白毛狗甩头把肉骨头丢到了水牢里,瑞卡瓦连忙接住,迫不及待地把它摁到嘴边粗暴地啃食,他先把骨头上的每一丝肉都咬、吸了个干净,然后用牙齿刮下了骨头上的每一处脆骨,接着他费力地折断了骨头吮干了里头的骨髓,最后甚至像狗一样试图嚼碎骨头咽下。   想不到,事到如今,我居然还能吃到荤腥,更想不到的是,接济我食物的居然是一条狗,瑞卡瓦好想苦笑,可他根本笑不出。   费劲地消灭完小狗的施舍后,瑞卡瓦又伸出手,白毛狗又舔了舔他的手掌,然后低下了头任凭瑞卡瓦摸它的头帮它顺毛。   讽刺啊,瑞卡瓦心想,在昨天之前他都不知道,原来最和他亲近的生物不是人类也不是血族,而是狗。   他现在的样子,和狗也没有差别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他忍不住怪笑出声。   “哎呀哎呀,斯巴达克先生,好久不见啊。”忽然一个人影走到水牢边蹲下,瑞卡瓦定睛看去,不是在谢夏尔潜入营地和他谈判的半魔人又是何人?和当夜不同,今日的雪牙狼身穿一袭笔挺硬朗的黑红男式礼服,头顶一只带白尾的三角帽,脚下一双及膝的黑亮皮靴,深棕腰带束得很紧,厚围肩下雪白的领巾英气逼人,身后的长披风更是潇洒,她的脸照样隐藏在半边面具后,裸露出的肌肤有着冰霜般的白皙。   “是你?”瑞卡瓦心里非常惊讶,却没有丝毫力气表现出惊讶的表情或发出惊讶的语气,只是努力抽了抽塞住的鼻子。   “是我啊。我听说你当上赛灵斯的同男爵了,今儿个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自称“冰牙狼”的半魔人双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笑眯眯地说。   “战败被俘,这都看不出来?你是特地来取笑我的吧?”   “哪有,我只是刚巧路过,正好看到你,真是有趣。”   “……想不到,你还和狼人做交易。”   “呵呵,当然,狼人可比吸血鬼好说话多了。”   “幸好你没在战场上刺杀我,呵呵,那我可经受不住。”   “好不容易见一面,何必那么阴阳怪气的呢。”冰牙狼依然在开心地笑,“如何,想不想出去,重获自由?”   “你的面子……有那么大么?”瑞卡瓦怀疑地说,“再说你又为何要救我呢?”   “我的面子当然有那么大,我帮了狼人大忙,他们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请求都不答应。而且为了帮你杀克尼亚斯督军我可费了不少功夫,我可不想让我的血汗随你的殒命付之东流。” 第二百三十九章 从哈雷列夫到水银塔   把解救瑞卡瓦的任务大包大揽接下的冰牙狼没有多做停留便转身走回了营地里,瑞卡瓦半信半疑地等待,换做前几日他早迷迷糊糊睡去了,但是今天的他没有,他坚持保持清醒,没多久,冰牙狼居然真的带着一个潘德诺亚军官回到了水牢外。   冰牙狼也不多说话,她只是朝水牢轻轻一指,潘德诺亚军官便一声不吭地掏出钥匙爽快地打开了门。   “恭喜你,贝伦卡恩同男爵,你自由了,作为一个贵族连赎金都不用付就得到了释放,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军官冷冷地说,“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取你的装备。”   “再帮他准备点吃的吧,我看他已经饿得快和狗抢食吃了呢。”冰牙狼站在一旁看着瑞卡瓦艰难地爬上河岸,调侃地说。   “行。”军官直接答应了。   “谢谢了。”好不容易在河岸上站稳后,瑞卡瓦对冰牙狼低头致谢。   “不用谢。”冰牙狼叉手傲立,微笑点头。   之后,军官把瑞卡瓦带进了一个有门卫把守的帐篷让他坐在椅子上等,不久后,有辅兵把热的面包、肉肠和菜汤端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瑞卡瓦顿时满心疑窦。按常理,潘德诺亚人给即将释放的囚犯稍微上点填肚子的小食还好理解,一下子端上那么丰盛的食物是何道理?只是无人可问,瑞卡瓦只好静静地坐着,一口一口缓慢喝汤,等到肠胃感觉好一点儿了,他才小口地咬食面包和肉肠。   此时,军官也带了四个辅兵回到帐中,辅兵们把怀里衣物、盔甲、武器和其他瑞卡瓦的随身物品放到了营帐一旁的箱子上。军官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辅兵们可以走了,他缓步走到瑞卡瓦身边,淡淡地说:“你看上去一副忠诚骑士的模样,历尽折磨也不肯屠戮一字情报,想不到居然是半魔人的奸细,真是看不出来啊。”   瑞卡瓦愣了一下。   不久后,用完饭的瑞卡瓦穿戴好衣甲,整理完武器和其他随身物件,在军官的引导下离开了潘德诺亚的营地。   在营门口,他又看到了冰牙狼,她坐在骏马的背上无聊地等待,右手还牵着另外一匹马,看到瑞卡瓦走近,她向他挥了挥手,把右手的缰绳递给了他。   “连代步工具都有得提供,你还真是贴心啊。”瑞卡瓦冷冷地说。   “哈哈,你还是饿着肚子的时候可爱,不想现在,莫名其妙对我敌意满满。”   “我也不是对你有敌意,只是你对潘德诺亚人说得话我很不认同,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的胡言乱语从潘德诺亚人那里传到了少主的耳朵里,我会遇到怎样的厄运?你救我是因为你认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你总不希望我太早在约西亚手里化为干尸吧?”瑞卡瓦跨上马,说。   “呵呵,放心吧,我编的瞎话只有几个人知道,而且他们是不会说的。对狼人而言,半魔人亦是可憎的存在,即使只是暴露了一丝和我方勾结的破绽,和我们有‘友好往来’的将军们都会在朝中遭到激烈的攻讦,所以不用担心。”说着,冰牙狼催马前驱。   “……你的心思还挺缜密的。”瑞卡瓦跟上。   “那是自然,毕竟干我们这行的,一个小差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不敢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今日之事谢谢你了,来日我必会报答。请问我们现在身在何处?知晓了回去的路如何走,我们也好早点分开,不要耽误各自的事。”   “我们在哈雷列夫的东北,水银塔要塞的西北,虽然我告诉你了我们的防卫,可我还不想和你太早分开。”   “你即使呆在你身边也没用啊?”   “不,有用,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你见了就知道。”   瑞卡瓦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在牢里呆了接近一个月,也不知道战事如何了,你一直在外面奔波,应该很清楚吧?”   “是啊。露普联邦的西府柳德米拉没有抓住兰戈河北方空虚的战机,也没有在水银塔要塞遭到围攻的压力前把持住,最终还是率军东去,试图解水银塔要塞之围。她行至半途遭到了潘德诺亚大军的攻击,损兵折将,伤亡很大,幸运的是她安全地带残部退回了哈雷列夫,可惜兰戈河南岸防线还是毁了。现在潘德诺亚人已不再关心水银塔要塞,而是专心围困哈雷列夫,同时他们还派出偏师往来肆虐,眼看露普联邦西境又要陷入火海了。”   “很严重啊。”瑞卡瓦面露忧愁,说,“不过既然潘德诺亚人已撤了水银塔要塞之围,我家少主应该安全了吧?”   “呵呵,说来好笑,水银塔要塞守城期间,以约西亚为代表的吸血鬼骑士和水银雾教团摩擦激烈,双方差点发生火拼。听说那是一个月圆的夜晚,约西亚一派人聚集在执政官府邸,将士布阵于外,水银雾教团收缩至水银塔,武装力量亦环绕在外,几乎开战。即便如此他们居然都没真的动手,而且还成功地守住了水银塔要塞,我听了都觉得滑稽。”   “这帮神职人员真是可恶,幸好赛灵斯没有教团存在,不然我可受不了。先前我在水银塔要塞的酒馆里发现了一个死于污秽血族的尸体,和旁边的狼人一问才知道,这类事都是水银雾教团管,而且从没解决过问题,真不知道要他们何用。”   “你这话说的……按你的逻辑,血族、世家、领主、骑士还有官员,不都是‘要他何用’的事物?换个观念想很容易想通,他们存在即是为了让你感到痛苦,所谓贵族的风度、责任都是矫饰的场面话,看清本质,一切问题都不存在了,最多让你觉得荒诞而已。而且,吸血鬼在过度消耗血能的时候才会陷入濒劣,教团成员又都是把施法看作家常便饭的家伙,污秽吸血鬼和他们的关系会简单吗?你呀,真够天真。”   “你的意思是……”   不等他说完,冰牙狼打断道:“没错,我就是那个意思。”   “……可恶!”   “还有一点,约西亚在狼人解围后不愿在水银塔要塞多呆,带手下离开了。可是在城外他遭到了据说是狼人的伏兵的攻击,受了点伤,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大概是在去祈阜城的路上,想找到他。   你可得花点功夫。” 第二百四十章 孤塔故人   听到冰牙狼的话,瑞卡瓦只感到晴天霹雳,跨在马背上的身躯整个抖了抖,不稳得差点晃下马去:“什么!少主受伤了?伤势严重不严重?不行,我必须早点赶回去守卫他。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知道的话赶紧告诉我,我要动身走人了。”   “哈哈哈,我要是知道约西亚的所在还会和你在这儿一边慢吞吞地走一边轻松地闲聊吗?天真!”   “你的意思是不是你也想要对约西亚大人动手?”瑞卡瓦警觉地说,“只有这个我绝对不会答应!”   “呵呵,魔猎人杀吸血鬼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不杀才不正常呢。”   “问题是你可以和我交易,也可以和狼人交易,为何偏偏对约西亚非杀不可?从亚拉冈到叶露纱灵,从勃雷顿到努米塔尼亚,到处都有吸血鬼骑士,其中恶贯满盈、残害人类的多如牛毛,你们干嘛一定要盯着少主呢?”   “你是不是傻啊,我可不觉得以你的智商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正因为约西亚和那些杂碎想必优秀得上了天,所以我们才非要杀他不可,他有威胁么。”   “威胁?他从没把注意力放在你们身上过,他能有何威胁?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一代霸主,他治下的人类只会生活得更有希望。”瑞卡瓦言辞激烈,坚决地辩驳。   “也正因此,他对人类的帝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普泰克特早亡了,如今哪有人类的帝国!”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很有可能在不远的未来你也是它的一员,而且是很重要的那种。”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至少现在,我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空想背叛约西亚大人的信任,我必须去找他。”   “省省吧,我们暂时还没有让你出卖约西亚的意思,现在约西亚方位未知,一路上又都是狼人肆虐过的焦土,一个人东行太过艰险,最重要的是你还没见到我要带你见的人呢。”   “……好吧。”   “还有一点小建议你最好听一下,回去的时候一定要远远避开水银塔要塞,我听说你把水银雾教团的骑士长砍成了重伤,要是让他们知道你独自出现在要塞附近,嘿嘿,恐怕你有性命之忧啊。”   “他们……有那么嚣张吗?”瑞卡瓦怀疑地问。   “有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约西亚遇袭之事疑点重重。水银塔要塞守城期间,不说狼人,即使是我们都对城内情况一无所知,潘德诺亚人怎么可能早早地料赛灵斯的少主和教团不和愤而离城之事,还能预先设下伏兵一击得手?”   “你是说……真正的袭击者可能是水银雾教团?”冰牙狼慢条斯理地述说之际,瑞卡瓦听得是心惊肉跳,又惊又疑,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握缰的双手僵硬已随冰牙狼推论的深入不断地僵硬、变冷,“匪夷所思,简直匪夷所思!”   说话间,两人走过了一片遍地灰烬的村庄废墟,显然,狼人焚烧了它,放眼望去,所有可见的房屋都混乱地倒塌在混沌的焦黑之中,远方,断断续续的虚弱黑烟飘上天空,微风轻而易举地让它弯曲飘散,仿佛怨念深重却即将散尽的幽魂。瑞卡瓦零星地看到了几具人类和牛羊的尸体,苍蝇绕着它们肆无忌惮地乱转,飞声嘈杂。   冰牙狼只是淡淡地笑,也没有评论她的交易对象残害她号称要保护的人类的事,没多久,二人看到了一座孤零零地伫立在苍翠山丘上的小木屋,四周树林环绕,飞鸟无忧无虑地在林中嬉戏,鸣声渺远寂寥,和远处惨烈的杀戮场的气质之迥异仿佛相隔万里,可事实上,想跨越两地间的距离只不过需要渡过一条河罢了。   “真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在这里多休养一段时间,好好想想你未来的路到底如何走。人类还是吸血鬼,你总得选一个。”冰牙狼停下马,眺望着远方的小木屋恬淡地笑。   “好主意,但我应该不会呆太久的,约西亚大人需要我。”阴沉地说完后,瑞卡瓦一马当先冲向了小木屋。冰牙狼摇了摇头,跟了上去,两人先后在木屋外下马拴马,然后,冰牙狼敲了敲门,喊:“我回来了。”   “门没关,你直接推门进来吧。”屋内传出了一个饱经沧桑、老练醇厚的中年男子的声音,瑞卡瓦听得不由一愣,因为这个声音听得真是好生耳熟啊。   冰牙狼闻言侧身看了看瑞卡瓦,诡异一笑,然后推门而入:“看看我给你带了谁回来。”   “你能带谁回来?”瑞卡瓦疑惑地走进屋的时候听到屋内的中年男子这样不当一回事地回答。   然而下一刻,屋内几乎同时响起了两声风格迥异的惊呼之语。   “山山山山山山德大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两者之一的比较年轻的声音说。   “瑞瑞瑞瑞瑞瑞卡瓦?小兔崽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比较老的声音说。   简朴的小屋之中,站于门前的瑞卡瓦和躺在老旧摇椅上的中年男子嗔目结舌地大小眼互瞪,冰牙狼轻盈地从两人中间走过坐在了餐桌旁从茶炊里倒茶喝,悠闲无比。   瑞卡瓦口中的山德是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他的肌肤呈现浓浓的古铜色,粗糙而多瘢痕,尤其是左脸的十字形刀疤分外引人注目,除此之外,他的模样可谓相当堂堂正正,他没留胡子,雄鹰般的目光犀利有神,特别高挺的鼻梁清晰地彰显出他的骨骼的坚硬,他的嘴唇很厚实,黑发又厚又密还很长,一看便是位勇猛可靠的硬汉,再配上他穿在身上的一套巨熊式的棕黑皮草大袍,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意识到他是当之无愧的酒馆一霸,寡妇之友。对他,瑞卡瓦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在南森林塔楼把他从小抚养到大的正是不远处的这位山德大叔。   又一瞬,二人喉头震颤的余音几乎同时消去,目光亦是整齐划一地一变,温馨的小木屋顿时落入了尴尬的冷寂,连冰牙狼都奇怪地停下了正在举起的茶杯,扭头看了看两人。   “呵呵,对啊,你不是当上赛灵斯吸血鬼的同男爵了么,我也听说你随赛灵斯的少主渡海来露普联邦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落在狼人手里了,不然也不会到这里来。我还真是奇了怪了,狼人怎么没干脆把你宰了?”山德坐起身,挑剔的审视目光刮刻般上下打量着门前的瑞卡瓦,情不自禁地冷嘲道。   “原来你给半魔人办事啊,怪不得……”瑞卡瓦很没底气地还嘴说。 第二百四十一章 人类还是吸血鬼   “怪不得?怪不得什么?”山德愠怒地说,“有话直说。”   “怪不得你一直神出鬼没的,一言不合就失踪那么久,而且和我说的话味道也不对。”瑞卡瓦弱弱地垂下头说。   闻言,山德勃然大怒,他用力猛拍了摇椅的扶手一下,差点没给它砸断:“反了你了!味道不对?什么对味道不对!我让你和吸血鬼保持距离,不要掺和到他们的事里去。结果你呢!不单给吸血鬼当狗,还特么当上瘾了!”   “我我我很注意避免和血族接触的好不好,之所以和他们扯上关系完全是由于不可抗拒的原因啊。大叔你的要求我是一直服从的,而且血族也没你说得那么可怕,赛灵斯家族的大家对我还是很好的。”   “好一个不可抗拒!你参加赛灵斯军多少个月了,难道没有时间逃跑吗?没逃不说,你出力出那么死干嘛?赛灵斯的吸血鬼都把你提拔成同男爵了,我的上帝!先前潘德诺亚人差点抓到约西亚的妹妹的事也是你黄的吧?”山德的语调又高昂了些。   瑞卡瓦的声音又低了点:“都是因为人情,约西亚兄妹对我有恩,我不能不报啊。”说完,他顿了顿,眼中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芒,“而且现在我也是同男爵了,有领地还有作为军官的俸禄,大叔你也不必再到处接奇怪的活儿呢,和我回封地好好过日子吧。”   “滚!不去!你是狗吗!一根骨头就把你收买了!还有!什么恩不恩的!他们是吸血鬼!”山德气得腾地起身,向瑞卡瓦走近了两步,吓得瑞卡瓦以同样的幅度退了两步。   “恩情就是恩情,和是不是吸血鬼有什么关系?大叔你不能因为他们和我们不是同族就否定他们好的作为啊。”   “幼稚!你且仔细想清楚了,他们是身负异能的吸血鬼,是天生拥有财富和权力的骑士,而你呢?你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小毛孩。在你看来珍贵无比的事物不过是他们随手抛下的残羹冷炙,而你豁出性命才能成就的功业他们只要摆摆手便可收买,甚至他们只需付一笔微薄的抚恤金!他们对你的付出占他们拥有的一切的比例,比得上你付出的占你拥有的一切的比例吗?你为何会有如此愚蠢的忠诚!”   瑞卡瓦愣了一下,下一刻,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坚定:“比得上,我和奥格塔维娅,是互相豁出性命拯救过的挚友。”   闻言,正在喝茶的冰牙狼禁不住喷出一口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她的反应迥然相异的是,山德气得面色通红,半张脸都在发抖,瑞卡瓦见了又是怕了三分,止不住地后退,直到撞在了门上。   “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你!”山德骂道。   “等等,别忙着生气,小瑞卡瓦刚才的话里信息量非常大啊!瑞卡瓦,你和赛灵斯的二小姐关系很好咯?”冰牙狼探寻地问。   瑞卡瓦又是一愣,紧接着瞳中的光泽猛然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有点无力地说:“以前很好,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刀两断了吧。”   “哈哈哈,不错不错,山德大叔,到底是你教导出来的孩子,果然不是凡人啊。身为出身乡野的普通人类,居然能和赛灵斯的吸血鬼伯爵家的两位小姐攀上非同一般的关系,在短短一年之内从草民做到同男爵,历经多次苦战不死,简直是享受上帝护佑的存在。即便我们不能通过你的关系对赛灵斯家族的吸血鬼进行这样那样的影响,至少,我认为有朝一日你可以成为人类方独当一面的领导者。”冰牙狼笑道,“山德,你的男孩能成长成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不错?我可不觉得。要是我的带大的男孩成了吸血鬼的仆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兵,都是大大的资敌!”山德愤恨地喘着粗气,说。   “听你的意思,你和吸血鬼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咯?”瑞卡瓦瞥了山德一眼,“可是普泰克特早亡了。”   “是啊,普泰克特早亡了,但魔猎人还在存续,人类还在繁衍。”冰牙狼冰冷而嘲讽地笑道,“既然如此,战争就还没结束。”她说话间,山德魁梧的身躯已行至桌旁,他粗鲁地拉出椅子坐下,然后往对面的位子戟指一戳,喊:“小兔崽子,过来坐下!”   “坐就坐,谁怕谁啊!”瑞卡瓦不服地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山德面前,拉出椅子坐下。   “今天我们就在这儿把话讲清楚,人类和吸血鬼之间,你必须做一个选择。”山德严肃而郑重地说。   “我选择约西亚。”   “你!”山德怒发冲冠重重地砸了桌子一掌,震得茶炊旁的茶杯都倒了两个,他腾地扶桌站起,压向瑞卡瓦,杀气腾腾。   “约西亚大人是值得信任的君主,我向你保证,我会一直追随他为人类伸张正义,假如他有朝一日变了,或是死了,我必会倒向你们,谨遵人类的领导者的号令。”   “够了够了,明明是一家人,吵成这样,像什么话。”冰牙狼轻巧地抬身扶住山德的双肩把他推回了椅子上,然后看向瑞卡瓦,意味深长地笑:“还有你,呵呵,这些话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   “不反悔。”瑞卡瓦郑重地说,“假如我反悔了,我必惨死在慕恋之人的剑下。”   “你这发的算什么誓啊……”山德低声嘟哝着理好了翻倒的茶杯,顺便取了一只给自己倒茶。   看到两人不再激烈冲突,冰牙狼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拍了拍手引过两人的注意,愉快地说:“今晚你们两个人好不容易又重聚了,我们得多准备点好吃的庆祝一下,你们说是不是。”   “是的。”山德说。   “没错。”瑞卡瓦说。   “既然如此,我决定亲自下厨,为你们准备晚饭!哈哈,这可是魔猎人的料理,一般人还吃不到呢,你们可真是幸运啊。”   瑞卡瓦只看到山德的眼角忽然闪过一丝畏惧的光芒,紧接着,山德干脆利落地挺身站起,大步走向厨房,脚步沉重而有序,他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说:“不用了,烹饪的事还是和往常一样,交给我吧。”   “……是吗,真扫兴。”冰牙狼略显忧伤地坐回椅子上,无力地托腮撑在桌子上,轻声自语,“我本来还挺有帮你们做饭的兴致的呢,真是讨厌。”   “额……冰牙狼小姐,你是不是……不太擅长烹饪啊?”瑞卡瓦压低脑袋,从侧下方斜望着冰牙狼的脸,问。   “还好吧,我正在学。”   “哦,稳了。”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襟危坐。他想起了他看《阿瓦隆之梦》时遇到的一个名词——黑暗料理。 第二百四十二章 地狱公路   时至傍晚,山德大叔完成了他的烹饪,瑞卡瓦终于又一次在餐桌上看到了已不见很久的熟悉的菜式和熟悉的手艺,巴兹特风味烤肉、蘸肉汁的粗面包加红汤,一顿饭吃得瑞卡瓦从内到外都暖融融的,浑身上下惬意而满足。平心而论,山德的烹饪水平还是不错的,然而冰牙狼全程一脸冷漠,仿佛是在喝白水尝不出味道,瑞卡瓦观察一番了她的表情后尤其疑惑。   席间山德和瑞卡瓦聊了聊他和半魔人的事,不出瑞卡瓦所料,山德一直都和半魔人有联系,甚至在他收养瑞卡瓦之前就已经为半魔人工作了一段时间了。瑞卡瓦越听越奇,顺带问了问他父亲和半魔人有没有牵连,然而山德丝毫没有和他聊这个的意思,随随便便地把话题对付过去了。   他们如今住的小屋本是一位露普联邦巨富的产业,狼人入侵后这位巨富毫不犹豫地带家人逃向了祈阜城,狼人过境后亦毫不犹豫地把小屋安排给半魔人暂住,还送了很多物资。对狼人和半魔人之间诡异的友好关系,瑞卡瓦还真是蛮意外的。   “话说回来,在谢夏尔的时候冰牙狼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大叔你告诉她的吧?你怎么知道斯巴达克是我?”瑞卡瓦一边喝汤一边问。   “我不知道啊。”山德很随便地回答。   瑞卡瓦无言片刻,望向了冰牙狼:“那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因为我很久之前见过你啊,在潜入沙尘暴军团的营地前我根本不知道斯巴达克的身份,我单纯是去当说客的,没想到居然遇到了一个熟人。唉唉唉,没想到你直到现在都没认出我,没爱了。”冰牙狼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托腮摆出一个发呆的姿势。   “我认得你?你在开玩笑吧,我之前何曾见过半魔人!哦……我懂了,你有相关方面的异能,对不对?”   “她确实见过你,而且是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的,不止一面。”山德说。   瑞卡瓦凝重地摸着下巴想了很久,说:“……完全没印象。”   “没印象好啊。”冰牙狼苦涩地笑了笑,“是个半魔人都不希望旧识知道他们变成的模样吧,讽刺的是一旦旧识们知道他们成为半魔人,往往会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自己不会拘泥于故交的外在,因而不自量力地试图去了解他们的新的存在方式。最终的结果永远是在厌恶与仇恨的尖锐对立中一刀两断,再无牵扯。”   “……我无意当那种自以为是的人,只是我无论如何绞尽脑汁地回想,都想不出我认识的人里有谁可能成为半魔人,而且还是一个女半魔人。”   “呵呵,贵人多忘事,正常正常。等到恰当的时候,我会帮你回想起来的。”   “好吧,我等着,话说回来,今天晚餐的气氛,真的很不错啊。你,我,大叔三个人,有点家的感觉呢。”瑞卡瓦惬意地轻叹了一声,说,“长那么大,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喜欢的话你可以多住几天,我没意见。”   “不行,我得早点去找约西亚,等身体休养好了我会立刻动身的。”   “我的上帝,又是约西亚,你爱上他了吗?”   “我不搞基,但我们是真爱。”瑞卡瓦一本正经地说,下一刻山德噗嗤一声喷出了一口浓汤,然后忙不迭地在桌面上找毛巾擦嘴。   三日很快过去,瑞卡瓦告别离开,他走得很匆忙,简单平淡地仿佛傍晚便能再见,一如往日山德在远行前辞别的场景。今日之后,山德精妙的手艺和如雷的鼾声,以及冰牙狼是不是歇斯底里的自言自语和惊悚诡异的梦话都将远去如风。下一次重聚,不知何时。   东行之后,瑞卡瓦很快意识到狼人的兵锋之行进远比他想象的要迅猛得多,因为有冰牙狼赠予的狼人印信,他可以无须躲避地在大路上行走,因此他清楚地看到了大路两旁的无尽废土,每一个村落都是空无一人的废墟,零星的几具残尸和环绕其旁的肮脏野狗,盘旋在上空乌鸦,还有到处乱窜的虫子都使人心生厌恶。   在随处可见的死亡和毁灭之间,生命的存在变得更加危险,瑞卡瓦偶尔遇到的几个活人都是失去家园和亲人、饥饿且绝望的难民。瑞卡瓦没有多余的食物接济他们,为免多事他只好远远跑开,事实上周围的一片大乱使得他不得不不断调整路线,大大地减慢了他的行军速度。他可以感受到难民们望向他的眼神里的贪婪、仇恨、畏惧与犹豫。事实上,唯一能够威慑难民保证瑞卡瓦安全的只有他的盔甲和武器,即便如此,瑞卡瓦还是遇到了一位试图偷袭他的家伙,幸好瑞卡瓦发现得早,那家伙在他充满杀意的逼视下拖着饥瘦无力的身躯抱头鼠窜了。   几日的旅途间,行人间互相劫掠、残杀乃至奸淫屡见不鲜,新鲜的尸体随处可见,其中不乏浑身赤裸的毁容女尸,简直让人感觉身处恶魔横行的人间炼狱。瑞卡瓦知道即便他的武力再强,他也无法在大批饿得不要命的饥民的围攻里全身而退,因此他选择对异国百姓间的暴行袖手旁观,只顾赶路。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很快遭了报应。一次他在树下小解,一回头居然发现一个黑瘦得像是鬼的小子背了他放干粮的包袱,正偷偷牵他的马,他反应很快,瑞卡瓦一回头他便发现了,连忙去拔马旁的刀,瑞卡瓦也是厮杀了不知道多少场的老兵了,见状当即飞起一脚把小子踹飞出去。小子落地滚了好几圈后连忙爬起来一边喊叫一边狂奔,瑞卡瓦冷哼一声上马追逐,不想随他绕过一个土丘后迎面居然看到了一个难民营地,小子嘴里咬了一块饼向营里的人疯狂挥手,呜哇地叫,营地里的众多男人们一看,瞳中尽皆精光狂闪,先后抄起家伙冲到营地边守卫。   瑞卡瓦粗略一数,怪怪!少说有二十个人,武器有木有铁,又长又短,甚至还有弓弩。他又见小子把包袱摊开在地上,守卫的男人们一人拿了一块食物塞进嘴里,没多久便把瑞卡瓦的干粮分得一干二净,瑞卡瓦气得不行,却也无奈,只好转身走开,继续上路。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请问你信教吗?   露普联邦西部,狼人肆虐后的乡野间有一棵无名的大树,一位强壮的年轻男子和他怀抱婴孩的妻子正靠在一起坐在树下休息。   狼人入侵以来,无数百姓家园毁灭,为了求生,他们离开了化为废墟的故土,向首都祈阜城的方向逃亡。旅途之中一切都宛若地狱,难民互相施加的可怖暴行屡见不鲜。相较之下,一男一女和他们的孩子是幸运的,尽管男子的父母全都死在了逃亡路上,兄弟姐妹也先后失去联系,大部队更是因为土匪的袭击四散,但他们还健康地活着,行囊里还有不少干粮,男子还有一把剑能够保护一家人。   莉莉丝护佑着我的家庭,年轻男子那么想。一路上他的运气比其他难民好不少,可以说相当幸运,既然如此,想必在接下来的路上他也能继续幸运下去,直到逃出生天吧?   不过可惜的是,他们的幸运到此为止了。   “我去喝口水。”年轻男子温柔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说,他轻巧地抽回环抱在妻子颈后的左臂站了起来,问,“你渴吗?”   “我不渴,注意安全。”他的妻子抚摸着怀中的婴孩,摇了摇头,对年轻男子微笑地说。   “好,稍等一下。”年轻男子也笑了笑,转身走到树的一侧。   下一刻,树后斩出一把刀砍进了他的喉咙里,一击毙命。   面无表情的瑞卡瓦抽回刀,任凭仰首飙血的男子努力支撑身体却不可避免地缓缓倒下,温热的血溅到了瑞卡瓦的手上,早已习惯的他毫无反应,只顾伏身从男子的包裹里掏东西。   又一声利刃挥舞之声,兵刃相交的铿锵之声紧随而至。头也不抬举刀挡下侧面偷袭的瑞卡瓦冷冷地瞥向斩击袭来的方位,看到的是一位面无人色的年轻妇人,她纤细的双手生涩地紧握着一把剑,贴在瑞卡瓦的刀背上微微颤抖。   正如死去的年轻男子一表人才,年轻妇人也颇有姿色,假如没有狼人的入侵,他们应该会是和平家园里的一对幸福夫妻吧?   “可惜。”瑞卡瓦轻叹一声,猛然发力震落了女子手中的剑,女子惊叫一声后退一步,差点跌倒在地。   与其留你受尽苦痛死去,还不如给你个痛快的,瑞卡瓦想。他起身站直,面目阴沉,逼向女子,女子的目光中满是恐惧与绝望,她止不住地后退,直到树下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她才停了下来,哀怜地望向她的孩子。一刹那,她的眼神里对死亡的恐惧居然一扫而空。   瑞卡瓦“切”了一声不再追杀她,他回头走到男子的包袱旁蹲下,把里面的黑面包分出一半,包进了他的包裹里,然后重新扎牢了男子的包袱,甩手丢到了跑回树下抱起孩子哄的女子脚下。   “呵呵,这般世道,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加一个小婴儿,是活不下去的!”他冷冷地说,最后一句话语气尤其冲,“你们活不下去的!”   说完,瑞卡瓦转身走开,徒留女人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发呆,他的话女人根本听不懂。   ……   无论狼人还是吸血鬼控制的城堡在洪流般席卷的难民面前都选择了紧闭城门,固守不出,哪怕难民们在城外吃树皮、挖尸体。   瑞卡瓦虽说不用吃尸体,但他抢到的食物也没能支撑多久,不过再次饿了一天后,瑞卡瓦又看到了转机。   在大路旁的一个丘陵上竖立着一杆白底红十字旗,旗下围了一大拨人,瑞卡瓦乍一看十分诧异,他们绝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全都面朝里背对外,拼命往前挤,要不是瑞卡瓦骑在马上,他绝对会因人墙的隔绝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人海的最深处是几位甲胄华贵的甲士和袍服整洁的修道士,他们身处一个大帐篷下,帐篷里垒了很多箱子和包裹,骑士们手执锐利的武器守住帐篷四角,修道士们则在忙碌地向难民们分发食物。   瑞卡瓦惊喜地差点叫出声,寿夭啦,居然会有宗教团体会在混乱的战区设立救济营,简直是天地良心啊!看旗帜的图案他们明显不是血神教的神职人员,而是亚萨基的国教十字教的信徒,和水银雾教团的所作所为对比一下,怎一个“好”字了得。要不是瑞卡瓦还要在布洛德帝国混,他所在之处简直马上就要变成叛教现场了!   整整一天没有进食,瑞卡瓦饥饿难忍,当即决定当一回难民向十字教的甲士和修道士们讨点吃的。为防马给人顺走,他干脆骑在马上挤进了人堆里,一人加一马的高度相当可观,基本上全场都能看到他,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十字教的修道士对他起了兴趣,发现他没多久后立刻走出一个甲士召他到帐后交谈。   瑞卡瓦虽然疑虑他们的目的,但为了食物也只得随骑士绕到了帐后,在那里已有一张小木桌和两个椅子备下,瑞卡瓦犹豫了一下下了马,甲士接过了他的缰绳为他把马栓到了不远处的桩子上,站定侍立。很快,一位修道士为他匆匆上了一盘面包、香肠和土豆泥,正在瑞卡瓦为食物之丰盛惊愕不已时,一团硕大的阴影笼罩在了餐桌上。抬头看去,瑞卡瓦目瞪口呆,站在他桌前的居然是一只人形铁罐头!   但见一整套的鎏金纹章银板甲岿然屹立,身后是宽大的鲜亮赤红披风,裙甲外亦有一层红革,板甲从上到下的每一分块都蹭光瓦亮,每一处的弧度都接近完美,每一个关节都精致顺畅,胸前还挂着巨大的十字金章,它的头盔是桶形的,顶部是纹理精美的冠状,两条黑暗的眼缝夹有一条笔直的竖形镀金,黑缝之下,金条两侧是整齐有规律的气孔。瑞卡瓦看不出盔甲里的人到底是何模样,但盔甲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威严沉稳的气势强烈地让瑞卡瓦相信,里面的人绝非易于之辈。   除此之外,盔甲还拄着一根沉重的棱头钢锤。   瑞卡瓦惊了,心说盔甲里的人不是想要打他吧?然而盔甲没有动手,他只是用斯洛维夫语说了一句简短的话,然而瑞卡瓦听不懂。   看到瑞卡瓦一脸茫然,盔甲里的人很快用巴兹特语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你好,请问你信教吗?” 第二百四十四章 北方僧侣   看着人形铁罐头手中沉重得稍微挥舞一下便能砸碎头盖骨的棱头钢锤,瑞卡瓦毫不犹豫地“真情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信,我当然信。”   “很好,上帝的荣光果然无处不在。”人形铁罐头满意地用手掌拍了拍胸口,发出了“咣咣”的清亮金属声,紧接着,他在瑞卡瓦的对面大摇大摆了坐了下去,令瑞卡瓦意外的是,木椅居然没给他坐塌。   大概人形铁罐头里的人还蛮轻的吧。   “请用吧,我们特地为你准备的食物。”铁罐头说,尽管隔着一层铁壳,但瑞卡瓦依稀可以判断头盔里原本的声音应该属于一位嗓音浑厚的中年男子,“我先自我接受一下,我叫约翰,一位治愈教会的狼人僧侣。”   “哦哦,谢谢,在开动之前我想问一下,为何你们要特地为我准备食物呢?”   “因为你看上去像是一位骑士,我没猜错吧?”   “没有,不过我斯洛维夫语不好,又听得懂巴兹特语,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潘德诺亚的骑士吧?”   “当然知道,即便你会斯洛维夫语,你也有可能是露普联邦的骑士,再者尽管潘德诺亚语和斯洛维夫语很相似,差别我还是听得出的。”   “我说我信教,你也不会怀疑吗?”   “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你信不信,如果上帝认为你值得拯救,总有一天他会降兆于你。”   “……即使你明知我是赛灵斯的骑士,而且可能是莉莉丝的信徒,你还要招待我?”   “即使你只是个露普联邦的信奉血神的平头百姓,我也会接济你食物,就像围在外面的难民一样,只是不会那么丰盛罢了。上帝的博爱不分国别,不分种族,甚至不分信仰,只要你接受他慈爱的拯救。至于给你开小灶这件事,只是对骑士应有的礼遇。”   瑞卡瓦一边听约翰说一边大快朵颐,等约翰停了话头,他才笑了笑,说:“哈哈,看你说的,我都想就地叛教了呢。”   “你总有一天会皈依唯一的真神的,血神教只是伪教,无论该隐还是莉莉丝都是伪神,他们连典籍《血典》都是抄袭我教的《拜伯》而成的。我深刻地理解身在布洛德的人类百姓的无奈,他们居然不得不信奉一个把他们打为奴隶的邪教,如果有一天布洛德权势崩溃,他们必会重新找回真正的信仰。”   “你真的是位仁慈理智的十字教信徒啊,在布洛德帝国盛传十字教信徒都是狂热残暴的疯子,说来好笑,我见过不少血神教信徒相当符合他们对十字教信徒的妖魔化描述。唔……美味,你们招待的食物真是不错啊。”   “事实上我的教友里可能真的有这样的人,他们盲目痴愚,仅仅把神当做偶像,却不去思考他的启示,他们把神想象得和他们自己一样狭隘,用神的意志为他们的一切邪思和暴行开脱。他们的信仰不够纯洁,他们的罪行和异教徒别无二致,假如教宗允许,我一定会为上帝处决这些罪人的。说到仁慈,我还真不敢当,不久前我才为维持秩序杀掉了几个不安分的难民。”   瑞卡瓦无声片刻,忽然怅然一笑:“你和你的神真是博爱啊。”他转过头望向帐前领取食物的拥挤难民们,忍不住苦笑,“我和他们,都是罪人啊。身为一个恶贯满盈之徒,我真是不知我哪来的勇气享用你和你的神的馈赠。”   “无论人类还是狼人,吸血鬼还是人马,都是戴罪而生的,凡世虽在地狱之上,却在天堂之下,因此凡世之中,无人清白。生命即是赎罪的过程,我们的问题是应该如何赎罪以换取上帝的宽恕。”   “若你所言为真理,我们的赎罪之路未免太过讽刺,为了赎罪,我们居然犯下了那么多罪,尤其是你。”   “呵呵,是啊,我的同族在异国的土地上犯下无数罪孽,可我却无法阻止、惩戒他们,只能施舍杯水车薪的食物拯救受苦受难的人们。高贵的赛灵斯骑士,你无须太过挂心,至少你可以坦诚地承认你的罪孽,我十分期待看到你在剩下的人生里踏上救赎的旅途,上帝必会保佑你的。”   “借你吉言,僧侣约翰,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瑞卡瓦·贝伦卡恩,我想,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了,无论是以敌人还是朋友的身份。”   “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约翰说。   不久后,瑞卡瓦接受了约翰馈赠的干粮,再度踏上了旅途。不幸的是,当晚他的马便给人牵走了,小偷甚至想要趁他睡着取走他的粮包,幸好瑞卡瓦即使清醒,抽刀出鞘,吓得小偷上马便跑。等瑞卡瓦好不容易找到小偷时,他的马已经给一个营地的难民宰杀分割完毕,准备下锅煮了,躲在树林里的瑞卡瓦气得爆炸,但又不敢暴露行踪以免遭到围攻,只好离开。   失去代步工具后,瑞卡瓦走得更慢了。可是神仿佛在和他开玩笑,把他的命运编织得一波三折,仅仅到第二天的黄昏,他便遇到了一只羊。瑞卡瓦二话不说重操旧业,潜行靠近后一箭将它射杀,就地剥皮,生火烧烤。天黑后,火光舞动,喷香的肉味弥漫在寂静幽深的林间空地里,火堆旁的瑞卡瓦吞咽着口水,只等烤熟了饱餐一顿。   “人生啊,真是个奇妙的存在,变化万千,也不知下回又要遇到什么惊人的事情。”瑞卡瓦用刀拨弄着烤架上的羊,轻声自语。   却听旁边的树林里脚步声急促,瑞卡瓦吓得连忙转身看去,只见剑光一闪,便听咣当一声,一个人影已闪跃到他身侧,一剑斩在他格在头顶的刀上,力道之大直震得他虎口发麻。瑞卡瓦缓过神定睛一看,袭击者居然是一位锁甲束身的俊俏少女,她的眉宇间英气锐利如刀,颇有当初他在拉蒂亚遇到的露普联邦西府柳德米拉的气势,月光在她的盔甲上反射成明耀的银辉,又把她及腰的暗金长发溶作皎洁的光瀑,交相映衬之下格外梦幻,宛若林中精灵。   可精灵这种高格调的神话生物毫无疑问是不会偷袭吃烧烤的过路人的,因此她的危险显而易见。   “你乃何人!”瑞卡瓦警惕地问,与此同时,他在心里连续问了不知道到底哪个真实存在的莉莉丝和上帝两个神三个问题:我为何又遇到了美少女?为何美少女又要砍我?为何我桃花劫如此严重?   “不关你事,烤羊留下,饶你一命!”少女怒气冲冲地说,而且用的是巴兹特语。   “拒绝,平分可以。”   “成交!”   瑞卡瓦懵逼了,他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轻易地同意了他的建议,只能说防不胜防。 第二百四十五章 狼人佣兵   少女也不客气,她以十分男性化的姿态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火堆的另一边,盘膝坐下,把剑横摆在腿上,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作战的架势,尽管已经和瑞卡瓦达成了平分烤羊的约定,可她的表情依旧相当冷淡,甚至有种淡淡的敌意。瑞卡瓦无意在用餐前和人打一架,而且对方身为女子却敢在战区的黑夜披甲独行,神态倨傲,方才奔袭忽至挥剑一击更是熟练有力,脸不红气不喘,武艺必然不凡,大概率是狼人,瑞卡瓦判断和她搏斗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战胜,仔细想想,还是退一步比较好。   今夜的风比昨日更冷,要不了多久就要到冬天了吧,北方的雪下得很早,温度也更低,瑞卡瓦一边翻动架子上的烤羊一边想,最好还是尽快找到友军,不然等入了冬下了雪,一个人的日子可就叫真难熬了。他又摆弄了一会儿烤架,滚滚热浪间肉香渐浓,灼热的火焰上,不久前死不瞑目的野羊表层还呈现出好看的金黄色,渗出的油脂使得它整体上颇有光泽,现在,它已逐渐变得焦黄,瑞卡瓦用刀戳了戳它,不出他所料,外部的肉已经发脆,他的料理终于宣告大功告成了。   “好了,可以开吃了。”瑞卡瓦满意地说,就在他准备上手的时候,少女猛地站起,吓得瑞卡瓦以为她打算撕毁和约再启战端,以期独吞烤羊。但见少女抄剑干脆利落地从羊头划了一道缝直达羊尾,又对称地从羊腹划回了羊头,粗糙地把羊分成了左右两部分。   接着,少女又坐了下去,说:“一半是你的,一半是我的,不许越界。”   “……随你。”   二人也不多话,皆自顾自地动手开吃,不过他们的切肉方式有着一众谜一样的默契,因为都是用武器切肉的,他们一边把肉往嘴里塞,一边还用警惕的目光互相观察,显然都做好了随时掀桌子开打的准备。少女割肉送肉的动作非常大,虽然算不上粗鲁,但足以称得上风风火火,瑞卡瓦看得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给哪个男子的灵魂附身了。   两人互相戒备了很久,渐渐都安了心,把注意转回进食上之后,瑞卡瓦终于意识到他采用的简陋的烹饪方式果真有很大缺陷,烤羊有不少地方居然是夹生的,也不知吃完后会不会生病。不过身在野外,他也没法要求太多。   哎,真是想不到,他居然会和狼人势力坐在一块儿吃烤肉!   等到吃到半饱后,瑞卡瓦首先打破沉默,开口问了一个从一开始就十分在意的问题:“打扰一下,在下瑞卡瓦,有点事想问,你为何会巴兹特语?”   “学过。”   “哦?身在北方却学了南国的语言,想必你一定出身不凡,才有那么好的教育水平吧?你是狼人吗?”   “是啊,我叫蕾拉,符文堡狼人。”   “我是赛灵斯的骑士,随约西亚大人支援友邦到此,您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记得符文堡远在杰卡曼吧?难道杰卡曼的狼人诸侯也参加了潘德诺亚王国的战事吗?”   “不,我是个佣兵。”   “可你应该出身于一个骑士家庭才对,不然无法解释你为何会多国语言。”   “我的父亲确实是骑士,可我没有继承权,我的哥哥才是我们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我得自寻出路。”   “你的哥哥总不至于不管你的温饱吧?”   “我可不想一生一世被人豢养,我也想立战功,像我的先祖一样受封骑士,纵横四方。”   狼人的制度和吸血鬼不同,每个吸血鬼都是天生的骑士,狼人却和人类一样需要从亲人处继承或得到君主的分封。听到蕾拉的话,瑞卡瓦不禁心生敬佩,由衷感叹道:“小姐高志,在下佩服。我见过执剑求封的男子,可从未见过女子梦想立功受爵且真的踏足战场的。”   “不敢不敢,你可已经是骑士了,我看也不像出自骑士的人,一定是立功受赏的吧?”   “没错,我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碰到了一个好主公,立功的机会也遇到了不少,最幸运的是我到现在还没死。”   蕾拉经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哈,有趣有趣!今日你好心请我吃了半只烤羊,全知全能的上帝看在眼里,一定会继续保佑你,我对我的武艺很自信,我们肯定都能活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到那时,我一定也是骑士,可以和你平起平坐了。”   “何须当上骑士,在无法无君的乱世荒野里孤零零相遇的两人,哪有高低之分。”瑞卡瓦哈哈大笑,“无论坐在你面前的是皇帝还是乞丐,都是一刀剁了的货色,到底有何差别呢?”   “我的上帝,听你的话你以后是要造反啊哈哈哈哈哈!”蕾拉一边笑道一边从腰囊里取出一只小布包,她小心地摊开布包,露出了里面洁白的晶砂,她用右手的食拇两指稍捏了些,微微挺身探出手去,把丝丝晶砂均匀地细撒在烤羊上,转完两圈后,她忍不住舔了一下嘴唇,俏皮地说,“嘿嘿,我带了岩盐,刚好帮你调调味,你可真惨的,明明有一整只羊,却只能用最粗放的方式烹饪,还没带调味料,实在是糟蹋食材啊。”   “噗嗤,来的一路上到处都是饿殍,我现在已经是能吃得半饱就很满足了,不敢讲究太多啊。”   “你我都是博军功的人,说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了,一日三餐可不能随随便便对付过去,至少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需要吃得精致点。”   “有理,我回去也琢磨琢磨如何改善伙食,自从出了水银塔要塞,不知道挨了多少饿,还是在赛灵斯好,市场上啥都有,而且我也不差钱。”   “哦?你是从水银塔要塞出来的?”   “是啊,你呢?包围水银塔时你在围城的军队里吗?”   “不啊,那个时候我还在更靠近哈雷列夫的地方等露普联邦的西府上勾呢。”   “这样啊,话说回来,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儿,而且看你冲出来的方向,你似乎是在往西走?”   “唉,说来惭愧,我的军队在东边……溃败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罪人之间   瑞卡瓦闻言精神一振,忍不住坐直了些,上身也有意无意地倾向前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蕾拉的双眼,探询地问:“潘德诺亚在东方的军队溃败了?露普联邦方领军的是谁,双方兵力大约多少?”   假如蕾拉所言为真,以她现在的落魄程度,独自逃亡的时间不会太久,那么瑞卡瓦离露普联邦军很有可能只有不到三日的路程,重回大部队的日子不远了。   “露普联邦方面的将军是东府阿芙萝拉,唉,真是倒霉,我的部队的任务只是向祈阜城方向扫荡前进,稍作牵制和监视,没想到居然踢到了铁板。也不知阿芙萝拉是何时离开的水银塔要塞,还在东方拉出了一支颇有规模的军队,要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向哈雷列夫进军了吧。”蕾拉无奈地垂下头,手指一下一下重重地戳在剑脊上,传出了清脆的响声。   “几天前?”   “三天。”   “太好了,马上我就能归队,再也不用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了。”瑞卡瓦心中窃喜之余,又禁不住担忧起蕾拉的命运来,他略想了想,说“你也早点上路吧,免得给吸血鬼抓到,归途艰险,务必加倍小心,还有这个……”   说话间,他把行囊里十字教狼人僧侣馈赠的干粮分出了大半,用布包好推到了蕾拉的面前,又说:“送你了,路上很难找到粮食,你可得省着点,还要藏好了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面得一路上找不到吃的饿死。”   “不必了,我们狼人和你们人类不一样,挨饿什么的完全没事啦,我可以安全地回到大部队的。”   “给你你就拿着,有吃的总比没有好。还有,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尽早上路,说不定后脚东府的追兵就到了。”   “好吧,那……谢谢了。”接过瑞卡瓦的馈赠后,蕾拉感激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又风卷残云了一番把烤羊消灭得只剩下骨头,彼此道了晚安裹进各自的被子里睡了。两人都把武器入了鞘抱在怀里,一手握住柄上后才闭上双眼。一夜无话,只有蕾拉断断续续发出吹气般的怪声,瑞卡瓦猜她大约是在打呼噜吧。第二天清晨蕾拉先醒,迷迷糊糊听到对面的响动后瑞卡瓦也随即支身爬起,两人互相道了别,一东一西上了路。   虽然距离友军已不远,但四周的景象依旧惨不忍睹,瑞卡瓦简直难以理解狼人为何要把行军途中的聚居地毁得那么干脆彻底,他们回师时难道不要粮草吧。瑞卡瓦一直走到中午才找了棵大树坐下用餐休息,他做了没多久,路上又走过一位陌生的士兵模样的人,他找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坐下,瑞卡瓦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他两眼,因为他实在是太奇怪了,胸前的包袱居然有一个正在安眠的婴儿,包袱皮看上去也……相当眼熟。   不会……那么巧吧?   稍稍犹豫了片刻,瑞卡瓦还是决定过去问问,他起身的同时,陌生的士兵警惕地握住了剑柄,阴沉地盯着瑞卡瓦看。瑞卡瓦也不意外,他径直走到士兵的不远处蹲了下去,眯起眼观察着他怀里的孩子,问:“你逃命还带着婴儿啊。”   “哈哈,我的儿子,不忍心丢啊。”陌生的士兵笑了笑。   “是么……可我不觉得他是你的儿子啊……”   “何以见得?”   “因为我见过他,他妈妈呢?”   “……”士兵笑容一僵。   “为何不说话?默认了?”   士兵忽然有笑了起来:“没错,他不是我儿子,他的父母另有其人。”   “他妈妈呢?”   士兵没有回答瑞卡瓦的问题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说:“我听带着他的年轻女人说过,有一个说异国语言的士兵杀了她的丈夫,抢走了一半的粮食。”   瑞卡瓦懒得理他的话:“他妈妈呢?”   “虽然你说的不是异国语言,可口音实在是有点重,而且说得也不顺畅,这样的人,想必整个露普联邦的西部战区也找不到多少。”   “你把她杀了?”   “我需要食物活命,而且我不可能带上一个抱孩子的女人赶路,你也是那么想的吧?”   “……呵呵,难得你还带上了她的婴儿,要是我,女人和婴儿里选一个活我肯定选女人。”   “正常的母亲是不可能丢下孩子独自逃命的。”   “……她是怎么死的?”   “一刀割喉。”   “那还蛮痛快的。”   “只是死前我还让她发挥了一下其他方面的价值。”   话音刚落,金属摩擦的充满凉意的声响短促地尖鸣,杀气激荡。瑞卡瓦瞪着陌生士兵的目光阴冷如冰,手中战刀的利刃上寒光流转,杀意森然。   “你想对我动手么?”陌生的士兵也拔剑在手,冷笑一声,“距离大部队也不远了,在这里友军间拼个你死我活,不好吧?你杀了那个女人的丈夫,让她独自一人带着婴儿孤苦无依地在人间地狱里挣扎,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你到底是以何立场对我动手?”   “我知道她活不了,我也知道她会遇上何种命运,可我没想到罪人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和你一样满手血腥,可我至少让她的丈夫有尊严地痛快地死去,可你呢?”   “我可以保证我对她一点都不粗暴,甚至我可以说她的最后一次应该还挺受用的。”   “连这种无耻的话都说得出口,你还要不要脸。”瑞卡瓦压抑着怒气低声喝骂,他挺身持刀一步步逼向陌生的士兵,眼神凶狠得仿佛要把他撕碎,“在你眼里,尊严的价值就那么低么?你非要让一个苦命的女人在忍受羞辱后死去?”   “我也得发泄一下压力不是么?拜你所赐她落到那种境地,她的命运已不是我能左右的了,遇上了别人她可能会更惨。”   “呵呵,无需多言,迎战便是,反正你我都是罪无可恕的人,无论死了哪个都无所谓。”   “可我不想和你打,要决斗,等我们回了大部队,吃了顿饱饭再说,可以么?或者把我们的事交给长官决断,如何?”   “你明知你的长官会包庇你。”   “所以你为何不试着包容一下呢?你是赛灵斯人吧?露普联邦的事,何须你指手画脚?”   “够了!”瑞卡瓦忍无可忍,大步向前,只待逼近后挥刀便砍,却听陌生士兵怀里的婴儿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瑞卡瓦禁不住脚步一僵,举刀的手也定在了半空中。   士兵无奈地苦笑一声,他放下刀,抱起孩子轻轻摇晃着开始哄,他凑近孩子温柔地说着瑞卡瓦听不懂的露普联邦方言,努力使脸上的笑容更加和善,只怕吓到孩子,好像他真的是婴儿的父亲一样。   更诡异的是,下雪了。白羽般的雪花随风飘落,顷刻间笼罩了瑞卡瓦,仿佛一间纯白又没有重量的牢笼,把他隔绝在世界之外,只剩透心之寒。   瑞卡瓦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士兵没有再举起刀,也没有抬头,一副任瑞卡瓦处置的架势,饶是如此,瑞卡瓦反而更没了下手的底气。   “……你叫什么名字?”沉默良久,瑞卡瓦问。   “莫里斯。”   “很好,莫里斯,我叫瑞卡瓦,我们之间的事,晚点算!” 第二百四十七章 消失的总统领   瑞卡瓦不想和莫里斯多做纠缠,事实上莫里斯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都让他觉得心生厌恶。他离开莫里斯,回到了原先休息的树下草草地解决了午餐,头也不回地上了路。命运又一次向瑞卡瓦展现了它的善变,烦心事的余波还没从他心头散去,他居然就在乡野间的小路上迎面遇到了露普联邦的先锋骑兵。   在通报了他作为赛灵斯军官的身份后,骑兵军官立刻分出一人带瑞卡瓦回了露普联邦军的营地,站在门口等待之时,瑞卡瓦环顾了营地一番,果然兵容整肃,守卫完备,可见东府阿芙萝拉的名声不虚。   等了一会后,一位士兵从营内走出,领瑞卡瓦去了北边的一个分营,营中高高竖立的正是赛灵斯的旗帜,瑞卡瓦越看越喜,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紧绷多日的心弦也一松。士兵一直把他带向分营主帐的门口,刚走到环绕主帐的栅栏处之时,瑞卡瓦看到朱利尔斯撩开帐幕,匆匆走出。他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奥格塔维娅肯定也平安归来了,不禁松了口气。在向守卫通报完之后,瑞卡瓦等了会便给召了进去。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约西亚,而是凯·迪利安。   “瑞卡瓦?你还活着啊。”坐在主座上的凯惊讶地问,两人所处的帐内很是阴暗,凯身前的木桌上凌乱地摆满了文件和一盏油灯,灯光昏昏沉沉,奄奄一息,让人看了心生倦意。   “是啊,你以为我死了么?”   “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尤其是莎莉丝特带回消息后,大家都认为你非死不可了。”   “十分遗憾,我还没死,现在是什么情况,约西亚大人呢?他为何不在这儿,现在是你主事么?”   “总统领大人受伤了,他正在一个秘密地点疗养,临走前他托我代他统领部队,还真是挺累人的。”   “我去,你可是人类啊,部队里有那么多血族,你管得住么?”瑞卡瓦惊疑地问。   “确实难管,所以我只能尽全力控制局势,至于发挥战力之类的事我也不去想了。对了,总统领大人临走前和我说,要是你回来了就把他的隐蔽处告诉你,让你早点去找他。我先警告你,大人明令不可泄露他的所在,你一定不能和任何人提起,去的时候也必须防止给人跟踪。”   “要求如此严苛?大人是害怕有人要谋害他吗?”瑞卡瓦有点紧张地问,“他为何不呆在军营里接受大家的保护。”   “绝对有人要谋害大人,而且贼人潜藏在暗处,身份未知,立场不明,即便是我们从赛灵斯带来的官兵都不可全信,你且走近点,我把地址只给你。”   瑞卡瓦点点头走到了桌前,凯站了起来,把压在文件下的地图抽出摊在凹凸不平的文件堆上尽力压开,然后为瑞卡瓦指了指己方营地西北方十里处的一众没有任何标记的光秃秃的山形图样中的一个,说:“西北方十里的本境山上有一个猎人小屋,总统领大人在那儿,你休息几日后赶紧去吧。”   “刚才朱利尔斯从这里出去了,他找你干嘛了?”瑞卡瓦忽然毫无由来地问了一句。   “他和我讨论了一下关于扎营的事,没其他的事,怎么了?”凯有点摸不着头脑。   “没什么……我即刻动身去找总统领大人。”   “你不休养一下?”   “反正只有十里,纵马驱驰也要不了多久,我到了再休整。”   “外头可下雪了。”   “没事。”   “行吧,总统领大人叮嘱我们在得到你确切的死讯前,每次扎营都要给你备下一个帐篷,让你任何时候回来都有休息的地方,我让卫兵带你去吧,你好放一下行李,找点补给之类的。”   “好。”   聊完后,凯立刻叫进了一个守卫,让他带瑞卡瓦去帐篷处,守卫应了一声便领瑞卡瓦走了。瑞卡瓦脚步如风,目光飘忽,毕竟他的心早已飞上了本境山。到达帐篷后他草草收拾了一下,又问守卫讨要了些补给,打包准备上路。   正忙间,忽然一个娇小的人影出现在帐门口,瑞卡瓦连忙一手搭在刀柄上,退避一步望向帐口,定睛一看,来者竟是塞西莉亚。   “你的伤好了?”瑞卡瓦问。   “好了。”   “那么快,真没想到,我本以为血毒很难治。”   “你想的没错,血毒很难治,医师说我留下后遗症了。”   “真不信,希望回国后能找到完全治愈的方法吧。”   “……你不问问我为何找你?”   “我不会告诉你总统领大人的所在的,死心吧。”   “我不问,你马上要去找他了,请带上我,只有我一个人,我保证不会泄露的。”   “……以你的能力,想要远距离传递信息可不难。”   “我不解放血能,一旦我使用了血能,随你处置,你有逐影剑,不怕处理不了我。”   “你可以能正面接下逐影剑的人,我可没有自信制住你。”   “……你要如何才会相信我?去的路上我可以把武器交给你保管,可以吧?想要搜身也可以,我保证不会携带凶器。”塞西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乖乖待在营地里是最不可疑的。”瑞卡瓦冷冷地说,“既然他没告诉你,那他就是怀疑你,我不会质疑约西亚的态度。”   “约西亚大人担心有人欲行不轨,我也担心,不仅如此,我还有对他有用的情报,我必须见到他。”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为你转达。”   “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何况你们也需要防卫力量,不是么?”   “恕我拒绝。”   “……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里。”塞西莉亚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在压抑她的愤怒,然后阴沉地说。   “呵呵是啊,可你见不到约西亚又如何打我的报告?换句话说,假如你真的有拯救约西亚大人性命的重要作用,我拒绝了你的要求,然后大人死了,你又向谁报告?”   “你以为我会向约西亚告密?即使我对他说了,他会做了也只是为你隐瞒罢了。我告密的对象,会是卡尔大人和赛灵斯的高官显贵们,到时候,谁能救得了你的性命?”   “约西亚若死,我本也无活路可走!”瑞卡瓦愠怒地低吼。   这一次,塞西莉亚没有接话,没有坚持,她沉默了。   “你快走吧,我要上路了,再不走估计戈弗雷他们都要围过来,到时候我就脱不开身了。”说完,瑞卡瓦重新低下头,继续收拾行装。   然而塞西莉亚没有走开,她忽然前进一步弯下腰去,小脸蛋猛地凑到瑞卡瓦的箭头,她贝齿微张,在少年的耳边轻柔地耳语了一句话。下一刻,瑞卡瓦目光剧变。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东西对局   罗斯塔克又一次进入了冬天,鹅毛大雪漫天飘飞,寒流涌动的平原上一片灰白,遍地死寂。尽管气候依然恶劣,但城中居民的心态比去年好了不少,一是不用打仗了,二是城墙终于基本建造完毕,也不用担心匪寇和凶兽钻进城中。   人类军阀黑锋堡家主希德里克统治的北格诺尼亚公国,正是露普联邦在东方紧邻的国度。今年年初,北格诺尼亚高调介入比利提斯公国爵位继承战争,击退以卡赛利亚王国为首的血族诸侯联军,拥立莱恩家族的琪卡从她的堂兄泽罗姆西斯手中夺回了公爵之位,作为交换,希德里克得到了比利提斯公国割让的重要关口瓦里安要塞。   虽说得到了大大增强本国攻势能力的险峻城池,可最近一段日子老狐狸希德里克的情绪却相当不稳定。   不久前发生的赛灵斯伯国和露普联邦结盟,以及随后的伯国继承人约西亚率军支援露普联邦一事使北格诺尼亚公国宫廷震惊,希德里克作为国主是最忧心的。血族诸侯们的意思很清楚,卡赛利亚王国的事处理完了,接下来轮到你北格诺尼亚了,即使你得到了瓦里安要塞,不但不用担心关南大军北伐,想要威慑他们也很简单,可血族诸侯们依然可以聚兵露普联邦,一马平川地征讨你们。   最可怕的是北格诺尼亚一直以来都提防着露普联邦,因此对露普联邦的情报相当关心,他们已经知道露普联邦和潘德诺亚王国的战事逐渐平息,要不了多久便会议和。到时候,露普联邦完全可以腾出手大胆地解决瓦里安要塞的事。北格诺尼亚血战以卡赛利亚为核心的血族诸侯后,元气尚未恢复,露普联邦却已在僵持状态下和平了一段时间,背后还有整个布洛德的支援。   毫无疑问,一旦开战,北格诺尼亚绝对无法在以军事强国露普联邦为主体的联军前占到便宜,假如不想开战,交还瓦里安要塞又成了必须做的事,可是希德里克不愿白白厮杀一场却无所得,此间抉择,怎一个难字了得!   一连好几天日,朝堂上都在为到底是固守还是交还瓦里安要塞一事争吵,希德里克的儿子克劳德甚至提议要不要用瓦里安要塞向帝国换取进攻卡赛利亚的赏赐,换句话说就是把瓦里安要塞卖给血族,一方面给双方台阶下,一方面回回本。   经过仔细思考,朝臣们认为克劳德的想法很有建设性,只是具体如何运作还有待考量,希德里克认为他的家臣,杰出的说客兼谋士库若达·尤斯塔卡可以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库若达也表示愿意承担重任。可是,希德里克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事件的转机居然到的如此迅速,如此突然,沉寂良久的兰戈河防线,突然又开打了!而且打的是不可开交!   “大公,我总结了一下到今天为止我们得到的所有情报,潘德诺亚人一定是把驻扎在兰戈河防线后方露碧灵城的兵力全部调空,其中少部分调入了兰戈河北的营地,造成强攻兰戈河防线的假象,事实上却从防线里抽出大量士兵,与大部分露碧灵的兵力聚集成大军团,然后从两军对峙线外渡河,直取水银塔要塞,逼出了哈雷列夫和兰戈河南营地的潘德诺亚军,在两城之间伏击得胜。现在露普联邦西境基本糜烂,短期内我们不用再怕了。”泰恩·诺斯达尔捧着厚厚的一沓军情大步走入了肃穆的大殿中,希德里克坐在大殿中央高台上的主座上,贵族和官员里地位显赫的坐在台下排列整齐的座位上,地位稍低的站在前者的椅背后,一动不动又一声不吭。   “你为何知道那么多?”坐在最靠近高台的四个位子里的一个的瓦西里·库尔斯特喝着茶问,“我感觉太详细了啊。”   “都是最为合理的推断,而且我和我们的老朋友买了一点情报。”   “哦……”瓦西里一边点头一边用布帕擦拭着他的大胡子,不再质疑,在他的映像里,要是他们的“老朋友”出马,那么详细的敌情根本不是问题。   “真是奇怪,为何狼人会突然对露普联邦动手?莫不是,他们真的以为赛灵斯人去露普联邦是为了打他们?”詹姆士·瓦伦丁疑惑地说,“当然我不肯定,只是猜测啦,我觉得狼人不至于误会这种事吧?”   “应该不会。”雷诺·苏兹萨拉简洁地发表了他的看法。   “所以狼人是真的想要再次夺取哈雷列夫?这种时候他们明显应该试图以战促和吧?”站在雷诺身后的文官打扮的俊朗男子,库若达·尤斯塔卡凝重地问。   “大概他们真的想要哈雷列夫吧。”希德里克叹了口气,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既然如此,臣以为,我们可以向露普联邦派去使者,询问是否需要援军。”库若达说。   “他们不会同意的吧?”有人说。   “肯定不会。”希德里克笑了,“正因如此派出使者才有价值,库若达,交给你了。”   “是!”库若达郑重地向大公鞠躬行礼,然后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大步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哈雷列夫围城营地外的风雪凛冽的原野间,一支庞大的军队正浩浩荡荡地从北方靠近。   “阿格涅什卡将军,干得漂亮!”大营门口的两列迎接队伍中间,一位金甲绸袍的年轻骑士跃马走过,他摘下银狼面具,对站在最前方的老将大笑不已,“终于,哈雷列夫又一次唾手可得了,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啊!我已经向父王上书为你请功了!来,快告诉我,何时总攻?”   年轻骑士的豪言壮语之中,迎接的将领和军官们忍不住偷偷地互相交换眼色,他们的神色都很古怪,作为他们的首领的阿格涅什卡·德伊维斯瓦神情尤其尴尬,他低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脸上阴晴变幻,最后的最后,他才苦涩地笑了笑,说:“王子大人,我军此来不是为了夺取哈雷列夫,而是为了和潘德诺亚人议和,您本不必都不提前说一声就……”   “你在开什么玩笑!”潘德诺亚王子齐德弗理格·霍亨瓦洛沙诧异地打断了老将的话,“哈雷列夫是我潘德诺亚魂牵梦萦之城,如今旦夕可破,我军岂可放过此天赐良机?我突然带兵前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你可不要说些不但暮气还长敌人威风的话啊!”   “大人,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啊!”阿格涅什卡急了,他忍不住地上前一步,大力摇头连声劝阻。   “不必多言。如今我到了,全军的指挥权应当由我接管,传我号令,全军休整,准备攻城!”   将领和军官们看了看总司令又看了看王子,居然又集体懵逼了。   “愣着干嘛!快去传命令!”王子喊。   “……是。”众人沉默片刻,接二连三地应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风雪山宅   露普联邦是远近闻名的平原国家,少有险岭高峰,也少有群山连绵,不出瑞卡瓦所料,凯口中的本境山相比巴兹特高原的崇山峻岭只能算得上偏僻荒野间的一座高地。高地四面八方都是松林,松树的繁茂枝桠上压满了雪,折断的树枝随地可见,瑞卡瓦废了一番功夫才穿过树林,站到了光秃秃的高地下方,他抬头仰望,远远地看到了一座比他想象中大不少的古旧阴森小屋。   凯说约西亚的藏身地是一个狩猎小屋,可瑞卡瓦眼前的建筑完全是宅邸的规模,也不知情报上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时已黄昏,小屋的窗棂间朦胧地逸出恬静淡然的灯光,飘雪之间,瑞卡瓦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好像疲惫已久的旅人终于抵达了温馨的家,又好像远航的船望见了故乡灯塔的光亮,一瞬间所有疲惫都一扫而空。   “终于到了。”瑞卡瓦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声,说,“走,我们上去。”   “好。”跟在他身后的塞西莉亚轻声应道。   两人一前一后跃马爬上山坡,一直跑到门前才下了马,他们熟练地把马在门旁的马桩上拴好,又是一前一后站到了门前,瑞卡瓦迫不及待地伸手敲门,在“咚咚咚”的声音里喊:“总统领大人,我是瑞卡瓦!我活着回来了!我来找你了!”   他敲了有一段时间,可是屋里一点反应都没有,瑞卡瓦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看塞西莉亚,两人茫然地对视了一番,都没从对方的表情里读出任何建议,无奈,瑞卡瓦只好心一横,转下门把一推。   下一刻,瑞卡瓦惊讶地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约西亚不怕刺客潜进去吗?好奇怪啊!   “约西亚大人?”瑞卡瓦轻声问,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简朴的小屋,左看看右看看,一路走到了小屋的客厅里。终于,他看到了一个身裹厚厚的被子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侧躺着打瞌睡的年轻男子,不是约西亚又是何人?   “大人!”瑞卡瓦惊喜地说。   “……嗯?”约西亚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声,正在瑞卡瓦犹豫要不要叫醒他的时候,他忽然入了魔一般猛地挺身坐正,紧接着从被子里掏出了一把剑直指瑞卡瓦,吓得瑞卡瓦后退了两步,也不知何时是好。   “你是……瑞卡瓦……你还活着啊。”约西亚努力睁开半眯的眼睛,惊讶而无力地说,“实在是……太好了。”   “大人,我……”   “塞西莉亚?”好不容易从迷迷糊糊中脱离,约西亚终于看清了瑞卡瓦身后的人,顿时脸色剧变,甚至有些狰狞扭曲,他怒喝一声:“瑞卡瓦!你干了什么!你把他带来干嘛!你想害死我吗?”   却听一声清亮的兵刃出鞘之音,音落时,瑞卡瓦已横刀约西亚和塞西莉亚之间,怒气冲冲地说:“塞西莉亚!你果然有鬼!”   “总统领大人,您……没必要那么怀疑我,我没有背叛你。”塞西莉亚微惧地后退了半步,她看了看瑞卡瓦又看了看约西亚,两人皆是怒容,只好无奈地垂下头,说。   “呵呵,我连自己的部队都不敢呆,我连阿芙萝拉都不信,何谈是你。”约西亚费力地冷笑。   “……什么?不是吧,总统领为何连阿芙萝拉小姐都不信?我……我不能理解。”瑞卡瓦惊了,他本想回头问,却又不敢让塞西莉亚离开他的视线,只好头也不回地说。   “她也有杀我的动机,呵呵,西府东府,真是好般配的名号,我要是死了,阿芙萝拉也不怕和她的‘闺蜜’分离了……咳咳,别谈这些没用的,瑞卡瓦,杀了她!”   听到命令的瑞卡瓦挺身欲动,可终究没对手无寸铁一副任杀模样的塞西莉亚下得了手,他犹豫地说:“总统领大人,塞西莉亚小姐应该不是坏人,她要求和我同行时说……刺客已经知道了您的所在,今夜便要刺杀你。”   “蠢货!你还真信了!”约西亚毫无风度地咒骂。   “总统领大人,请听我一言!”塞西莉亚终于抬起头,倔强地直视着约西亚狂狮般杀意逼人的双眼,说,“云沉堡、风浮堡、克默尔、曼威盖特四家勾结,图谋暗杀大人,他们已经知道了大人的所在,今夜便会出动刺客对大人动手!”   听到塞西莉亚的话,瑞卡瓦首先懵了,云沉堡、风浮堡、克默尔和曼威盖特加在一块是扩张前赛灵斯伯国五分之四的子爵,他们全都想要约西亚死!莉莉丝啊,这怎么可能!如今约西亚身处海外,从狼人到半魔人再到露普联邦的教会和东府都对约西亚有敌意,甚至连赛灵斯的血族都是敌非友,瑞卡瓦简直难以想象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助约西亚活着回国。   “废话,你都找到了我,反贼们能不知道么!瑞卡瓦,快动手!”约西亚歇斯底里地喊。   “我向莉莉丝发誓,我对总统领大人的忠心毋庸置疑,如果我对大人有一丝隐瞒,必会落入地狱。丹泽·兰若斯的爪牙朱利尔斯·德莱宁已通过主君意志从凯处知晓了大人的所在,今夜必起刀兵,而我,愿意为总统领而战。”塞西莉亚诚挚地说。   “无论如何,大人应该尽早转移藏身点。”瑞卡瓦经过短暂的思考立刻建议,虽然塞西莉亚的话问题颇多,可现在他没有刨根问底的时间,只有跑路才是上策。   “不可能……我中了很严重的血毒,为了治疗我不得不强撑重伤的身体在宅邸里布下了法阵,然后住在里面疗养,今夜是最后一夜,也是最关键的一夜,要是现在离开,我会前功尽弃,必死无疑的!”听完塞西莉亚的话,约西亚也冷静了不少,他痛苦地轻声喘息,说。   “那么我们只能尝试守住这里一夜了……塞西莉亚,敌人大概会出动多少刺客,我们拦得住吗?”瑞卡瓦问。   “不清楚,但值得一试,今夜,我愿意与总统领大人和贝伦卡恩同男爵同生共死,绝对不会让反贼的阴谋得逞!”塞西莉亚坚定地说,目光如炬。   话音刚落,瑞卡瓦忽然感到玄关方向有一阵冷气袭入,在风雪大作之夜,只有门开了才会有此种效果!不等他喊出一声“小心”,客厅外的阴寒黑暗里竟是传出一声冷笑:“说得很好,只是,出卖同伴可不算什么好的行为吧?” 第二百五十章 临阵倒戈兰若斯   居然又有人找到了约西亚的藏身地!而且听对方的语气多半是怀有敌意之人!神秘人熟悉的话音刚落,瑞卡瓦又惊又惧,还未入鞘的刀又一次笔笔直直地昂然前指,刀尖寒光凛冽,正如玄关处侵入的烈烈冷风。相似地,塞西莉亚忽然呼吸一止,双目猛瞪,亦抽剑出鞘转身指向门外。约西亚却诡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他怒狮般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叫:“丹泽!你背叛我!”   丹泽?瑞卡瓦闻言亦是一愣,紧接着也是勃然大怒,表情居然和约西亚一般无二,他厉声大喝:“小兰若斯!你竟敢背叛总统领!”   喝声停息后,屋内陷入了异样的寂静,从塞西莉亚、约西亚到瑞卡瓦没有一个再发出一丝声音,只剩急躁的风声和一次比一次逼近鞋底轻踩木地板的声音。   终于,客厅内灯光所及边缘的黑暗里,身穿一袭深蓝奢华礼服的俊秀公子的身影出现了。   “臣丹泽·兰若斯,见过总统领大人。”丹泽平静地说着和往常一样按胸鞠躬,行的礼相当标准得体。   看到他“装模作样”的举动,约西亚情不自禁地冷笑着说:“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想说。”   “我想说,我反水了。”丹泽微笑了一下。   沉默,又一次诡异的集体噤声。   “我们知道你反水了,一个叛徒在叛变后向主公承认罪行到底有何用呢?呵呵,你难道想以此行为免去你失败后的责罚?”强自镇定的塞西莉亚冷冷地说。   “我想说的是,我决定从反贼的团体中反水回大人麾下。”丹泽的语气依旧淡然。   沉默,客厅第三次陷入了沉寂。   “……为何?”无言良久后,约西亚问。   “因为我不认同他们的行为,总统领大人必会是带领我国兴盛的一代明君,不该死于他们的自私和短视。”   “可你到底参与了阴谋。”   “没错,可我是被动参与的,我直到在水银塔呆了几天后才知道我父亲参与了阴谋,还给我安排了针对总统领大人的任务。今日我弃暗投明,也是为了将功补过,替我父亲求个情,免他一死,相比塞西莉亚小姐也存了这个心思吧?希望总统领大人展示您的仁慈,在下会为您死战的。”   “……先说说你知道些什么,能为我做些什么吧。”   “此次针对大人的阴谋乃风浮堡、云沉堡,克默尔、西尼肯特四家勾结酝酿,他们计划趁总统领率不多的部队身处陌生异国他乡之时谋害大人。”丹泽面不改色地说,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把自己的家族也一道骂了进去,“今夜便是他们动手的日子,我会竭尽所能帮助大人守住小屋,度过今夜。”   西尼肯特?塞西莉亚没有说到西尼肯特同子爵加入阴谋啊,曼威盖特子爵才是塞西莉亚口中的第四家,可在丹泽这里根本没有提到。瑞卡瓦疑惑地想了想,猛然醒悟,莫非两家都是阴谋之外的家族,丹泽和塞西莉亚完全为了各自的利益把他们也诬陷成了反贼之一?   “说得很好,可是,为何你要为我守住小屋一夜?”约西亚的语气陡然变得极其阴冷。   “今天早些时候,我看到朱利尔斯去过凯·迪利安大人的营帐,他可是你的手下,而且有血继异能·主君意志,既然如此你知道得那么多也不奇怪了。大人的所在想必也是你暴露给反贼们的吧?”瑞卡瓦紧接着出言质疑,目光间怀疑深刻如刀,仿佛有隔空在丹泽脸上切割的力量。   然而,丹泽神色如常:“没错,我的任务便是为刺客们刺探大人的下落,假如不完成这个任务,我是脱不了身的。”   “你明知大人只差一夜的时间,干嘛不干脆糊弄过去!你分明是想要用刺客的威胁要挟大人满足你的要求吧!”   “贝伦卡恩同男爵有所不知了,我知晓大人的藏身处可不是今天,而是五天前啊。在朱利尔斯打探到消息之后我一直秘而不发,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敷衍了事,今天是实在没法再糊弄下去了,我才让朱利尔斯装模作样地去了一次。塞西莉亚小姐,你应该能为我作证的吧?假如不是无法拖延,想必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至于为何不瞎说一个地点……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初来此地,太容易露馅了,到那时我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没错。”塞西莉亚点了点头,说。   约西亚松了口气,说:“既然如此,你的解释我接受了。不过你给的情报对改善现状于事无补,甚至连可供参考的军情都没有,刺客有多少人,是何配置?还有,赛灵斯的五个子爵家族里只有你和莎莉丝特参与了我的远征,按理说你不应该是身处露普联邦的阴谋团队最适合的领导者么?假如不是你,我真想知道有谁做得成这个阴谋执行长官。”   “我的领导者其实是……”   “别说是莎莉丝特。”约西亚忽然打断道,“她想干嘛我只要瞥一眼她的裙子就能从裙摆的摆动频率里看出来,甩锅给她可不是能让我信服的回答。哪怕罗斯·洛林真的想要我死,她也不会是参与阴谋的人。”   “我无意污蔑莎莉丝特女士,尽管她的家族加入了谋反的阴谋。事实上,我的领导者根本不是赛灵斯军中之人。”   “那是何人?”   “他是露普联邦的血族,每次出现都身披长袍,头戴面具,身份神秘。我和塞西莉亚、朱利尔斯这种随大人远征的赛灵斯血族只是他的手下的一小部分罢了,听命于他的还有您的未婚妻阿芙萝拉的部下,甚至连狼人和半魔人都和他有联络,我也不知道四位子爵是如何做到建立如此强大的派系的。”   “……阿芙萝拉果然和此事有关么?”   “不可能!”瑞卡瓦忽然失声地喊。   约西亚瞥向他,问:“何以见得?”   “我……我也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英雄不杀英雄……”瑞卡瓦支支吾吾地说。   “丹泽,她到底和此事有没有关系?”   “在下不知。”丹泽说。   “英雄不杀英雄……呵呵,有意思,既然如此,姑且算她是友非敌吧,不过她的手下肯定是不可信的。”   “朱利尔斯呢?他在哪里?”塞西莉亚突然警惕地问。   “他和今夜的刺杀部队在一块儿呢,我是自告奋勇为他们侦察前情才窜到此地的。”丹泽笑道,“当然,我也不忍心让他独自承受敌人的怒火白白丢了性命,我已和他约后,让他见机出卖我,等到开战之时再寻机反水。”   “呵呵,有趣,仗还没开打已经有三个反水的了,听你一说我觉得我生机很大啊。”约西亚自嘲般地笑了笑,说。   “请等一下……兰若斯少爷,你刚才提到了狼人和半魔人……他们也参与刺杀了么?”瑞卡瓦打岔问。 第二百五十一章 风刀霜剑夜(一)   “不知道。”丹泽斩钉截铁地说,“我们的首领没有说过,我估计这种敏感事件即便真的存在他也不会对我们公布。”   “让我猜测一下,刺杀团队需要精简,约西亚大人是通晓异能秘术的血族,要对他动手,刺客小队里肯定不会有人类吧?即便是得到血契联结的秘术的优秀人类战士,我想也不足以承担那么艰难的任务。既然如此,在你已知的布洛德方的刺客成员里,必然只有血族。”瑞卡瓦接着问。   “没错。”   “不知道你们想象不想象得出血族和狼人、半魔人聚在一块讨论如何刺杀一位血族,然后排队上路的画面,反正我是想象不出。再加上丹泽的情报,我们基本可以确定布洛德方的一队刺客里只有血族,不过料敌从宽,我认为狼人和半魔人参与刺杀的可能很大,而且他们多半不在一块儿行动。”   “听你的意思……你有破局的方法了?”塞西莉亚瞳光微闪,颇感兴趣又有些急迫地问。   “破局的方法算不上,只是有点想法。”   “你的怀疑很有道理,但我不得不提出我的质疑,刺杀我一队血族已经足够了,敌人何必把狼人和半魔人也叫上。”约西亚凝重地说,“三方互相仇视,各怀异心,幕后黑手是多想窝里斗才会把三方都叫上啊。”   “大人威名远播,东国雄狮的称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者敌人也不知道大人和藏身处的具体情况,对我方战力有所高估很正常。大人方才所说三方勾心斗角之事,正是在下深切期盼的可乘之机,假如血族、狼人和半魔人三队共同行动又不在一处,在月黑风高之夜里我们可以做得手脚有很多。”   “哈哈,有趣有趣,想不到我们居然要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兵力是我所知的三倍之上了吗。”丹泽仔细聆听了一阵众人的讨论,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听着听着,我都开始期盼敌人三方齐出了!”   “不错,敌人三方齐出正是我方的胜机!兰若斯少爷,血族的刺客队在哪个方向?”   “东南。”   “好!”瑞卡瓦踌躇满志地微微一笑,右拳重重地落在摊开的左掌上,碰撞出了一声斗志昂然如同战鼓的轻响,“我即刻出发,去西、北两个方向侦察,你们一定要守住小屋!”   “侦察?你一个人类怎么在大晚上侦察?”约西亚脸上又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人类有人类的好处,至少不怕因为魔力暴露行踪,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离大人而去的。有一件事,只有我能办到!”   “……好,你去吧。”约西亚沉默片刻,说。   “末将告辞。”瑞卡瓦最后一次向约西亚行礼,之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走向冷风急窜的大门,没入黑暗之中。   在他即将走出门去的时候,约西亚忽然喊了他的名字一声,叫住了他。“瑞卡瓦,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好!我一定活着回来。”瑞卡瓦愣了一下,随即侧身望向约西亚,咧嘴爽利地笑了笑,双眼都眯成了缝。   紧接着,他转身走出了门,再不回顾。   小屋之外,漫天风雪大作,横流的寒风宛若冰河汹涌,吞噬了一切暴露在无顶之处的生灵,贪婪地渴求用冻结和僵硬掠夺他们的生命。强忍寒冷与迷乱之感睁眼望去,到处都是雪花狂舞,把生灵视野里的空间片片切割,用白晶的长线划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片。飞雪把森林里的每一棵树染成素白,又层层垒成厚重的积雪铺在无遮无挡的大地上,四面八方,皆是苍茫晶白的无垠雪地。   瑞卡瓦费力地眯起眼睛,昂首仰望苍穹,乌云割据天空的疆域,遮蔽星辰,残月光芒黯淡。   “居然在今天动手,真会挑日子啊。”瑞卡瓦自嘲地自言自语。在战乱的荒野里奔波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找到友军,居然又碰上了一场艰险的战斗,我的运气啊,实在是……呵呵,难道此生我都要在无尽的争斗中度过吗?   “什么嘛,我居然也会产生这种软弱想法啊,身为吃战争饭的人,这样的命运……不是很正常么。”他苦涩地笑了笑,垂下头去,转身往北方的山坡下走去。   前路是茫茫的黑暗,森林潜藏在阴影和雪绒交织而成的昏沉沼泽里,仿佛一只蛰伏在万丈深渊里的巨型怪兽,正屏住呼吸等待机会,随时准备扑上大地吞噬一切。   北方的森林里,杀意腾腾!   瑞卡瓦把手挡在口鼻前,一边用呼出的热气温暖迅速冻僵的手,一边保证呼吸的顺畅,他神情淡漠地大步前进,目光无所畏惧到了无所谓的地步。在雪地上留下一连串脚印后,他沉入了森林的黑暗中。   寒流穿林,摩挲叶雪木石,发出了萧瑟诡异的风啸,它时断时续,犹如山居老妪如泣如诉的疯言疯语,悲伤而凄凉,又似将死野兽的临终哀鸣,无力而绝望。瑞卡瓦放下手,快步前进,比起山上,林里的风小多了,地上的雪也少,更好行走。   深入林中走了一阵,他停下脚步,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生灵的痕迹。   果然不在这里么……罢了,往西去吧。瑞卡瓦低下头,疲惫地看着前方地上白绒毯般的积雪和杂乱的落叶断枝,想。   忽然,他看到的画面出现了诡异的变化,尽管昏暗但犹可看出斑驳树影的雪地上,破碎的月光消失了,毫无疑问,一片阴影遮盖了他。   却见瑞卡瓦猛地前跃一步,飞扑出去,几乎同时,他的背后响起一阵躁狂的锋锐风声,清晰地从他的小腿后侧刮过,瑞卡瓦重重落地之后双手撑雪往前一个翻滚粘得半身都是雪,随即拔剑转身稳稳蹲住,赫然,一个全身漆黑的板甲骑士肩扛大剑一手撑地,以猎豹般随时可以爆发速度狂奔出去的独特姿态半蹲着,他的覆面盔后翎毛甩动,身前两侧,两颗粗壮的大树竟是拦腰猛然断开,侧倒下去,抖落雪堆无数。   好强的力道!瑞卡瓦心惊肉跳,对方莫是狼人?若是狼人,他可没戏唱了!   “在下大雪的日子里大半夜跑到荒郊野外看风景可不是好习惯啊。”黑骑士冷冷地说,他的声音出人意料地有点稚嫩,盔甲里的人应该是一位少年吧。   “……半魔人还是狼人?”   “关你何事!”话音方落,黑骑士猛然蹬地前突,竟是以炮弹般的势头疾速袭近,大剑横抡站向瑞卡瓦,大有把他腰斩的架势!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刀霜剑夜(二)   躲不开,挡不下!在攻势发起的瞬间,瑞卡瓦意识到。黑骑士挥剑的力道绝非他可以招架的,另一方面,大剑惊人的长度使得他绝无可能在攻击抵达前跃出敌人的攻击范围,或许,向侧面扑到在地可以一试?   然而他没有。橙光现于剑柄,紫光浮于臂甲,残剑在强悍到恐怖的魔力拉扯下以雷霆般的势头扭向黑骑士的大剑,刹那间兵刃已交,金鸣大作,火花四溅,碎裂的金属碎片飞到两人的盔甲上又弹到了雪地里,振音之上,又是两堆积在树枝上的雪落下,不过无论黑骑士还是瑞卡瓦都没给雪压到,因为,他们都在交兵之瞬的巨大力道之下滑出了好多步。   瑞卡瓦用脚顶住身后的积雪与泥泞,艰难地止住了后退的势头,重稳身形,相比之下,黑骑士实在是轻松太多了,他随意地后挪一步停住了滑动,一甩手又把大剑架到了肩上,淡漠地说:“逐影剑……有趣,如此一来,我催动魔力反倒给了你可乘之机……行吧,既然如此,我不用魔力了,你我全凭剑术分胜负,如何?”   瑞卡瓦无语地沉默了会儿,说:“你动手的时候不发出‘嗷呜’的叫声,应该是半魔人吧?”   “有区别么?”说完,黑骑士毫不犹豫地突前一步,猛一蹬地高高跃起,甩出大剑纵斩落下。   瑞卡瓦也不慌,他侧身一步劈开敌斩,任凭巨大的剑影携风声凶猛坠落,砍入雪与泥里,溅了瑞卡瓦半身冰凉的污水。与此同时,瑞卡瓦左手挥动如风如影,行云流水地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刀,锋刃映射出的月光分外阴寒。黑骑士尚未拔出大剑,瑞卡瓦已刀随步移,直扑黑骑士的左肩。见状,黑骑士举起左手坚定竖立,悬在身侧,正挡在瑞卡瓦的刀路上,只听“噔”的一声,战刀竟是硬生生地砍在了黑骑士的左腕盔甲上,而且它根本没有斩进去一丝一毫,只留下一条细微地在黑夜中根本看不到的刻痕。   可恶,好强的甲!瑞卡瓦愤怒地暗骂,他脚步不停,连人带刀从黑骑士的侧面掠过,顷刻间止步敌人的侧后,旋身一剑顺势斩向他的后颈。然而,黑骑士下一步行动的诡异远超他的预料,只见黑骑士又一次前跃一步,以一个完美的前空翻跳到了大剑的另一面,顺带拽着剑柄使他的剑像钟表的指针一样以剑尖为圆心转了大半圈,沉重地落地后,他微微压低身体又一次把剑压在了肩甲上,然后站起回身,面向瑞卡瓦。   好花哨的动作,大开大合,不留余地,敌人难道不怕给别人抓到空子吗?瑞卡瓦心下大疑,黑骑士的攻势简直是把剑扔出去砸人,然后用剑的巨大质量把他本人也拉向敌人,虽然在常识上不成立,可给别人看了就是会产生这种感觉。   幸好,相比使用魔力时,黑骑士的动作明显僵硬吃力了不少,假如他解放了魔力,对大剑的操控恐怕会更熟练而难以抵挡。   “不错,有两下子,再来。”说着,黑骑士微微压低身体,仿佛蛰伏草丛中的猎豹,下一刻便要扑向他的猎物。   “我要见冰牙狼。”瑞卡瓦防御架势不改,说。   “……”黑骑士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我要见冰牙狼,她应该和你说过我。”   “你是那个……叫瑞卡瓦的,对吧?”   “没错。”   “玛利亚,你有毒啊,你明明认识他,干嘛还躲在上面让我对他动手?快下来!”黑骑士不悦地扬起头,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顶上喊。   “啥?在树上?”瑞卡瓦惊得嗔目结舌,忙抬头看去,果然!在雪已掸落干净还挂了一块干布的坚固树枝上,惬意地坐着看戏的女子不是冰牙狼又是何人?   “快下来,玛利亚。”黑骑士又喊了一声。   “好好好,听你的。”冰牙狼无奈地叹了一声,纵身跃下,眨眼间已站定于两人身侧,顺便又溅了瑞卡瓦半身泥水。   “你叫玛利亚?真是普通的名字,我小时候也认识一个叫玛利亚的,嗯,还有我的剑。”瑞卡瓦松了口气,他把刀和剑都收回鞘里,说。   “你为何会在这里,贝伦卡恩同男爵?”玛利亚叉手站着,笑嘻嘻地问。   “你们又为何会在这里?”   “你猜?”   “约西亚。”   “没错,我以为你会守在他身边呢,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们已经知道藏身处暴露,今夜便会有刺客袭击约西亚大人,所以我们正在撤离,当然,是分头的。如你所见,我独自一路。”   “哈哈,你一个人类独自一路不是送死么?”   “话不能那么说,刺客的目标很明确,一个实力强悍的血族骑士,区区一个人类根本不会引起注意吧,即便给发现了刺客也不会穷追不舍。”   “嘿嘿,可是我和刚与你交过手的黑罐头也都是刺客之一,你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把情报都暴露给了我们,你是想反水吗?”   “反水不至于,我把东西都交代了,你们也没必要扣着我不让我走,再者,你们即便知道了约西亚大人正在转移,你们也找不到他,即使知道了他转移的方向,你们也追的上,哪怕你们追上了,动起手谁胜谁负也不一定。”   “说得很好。”黑骑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可以放我走了吧?玛利亚,你我又做过交易,又同住过一个屋檐,还想留我做你们的内应,总不至于今日对我痛下杀手吧?”   玛利亚便听便郑重点头,等到瑞卡瓦说完,她忽然挑眉咧嘴一笑,说:“哈哈,我们当然不会杀你,留着你还有大用呢。猫头鹰,押上他,我们去追约西亚!”   “什……”   没等瑞卡瓦惊呼出声,黑骑士已是抽出一柄匕首架在了他的颈上,同时另一只手紧紧箍在瑞卡瓦的肩膀上,连推带拽地押着他往南方走了两三步:“带路吧,贝伦卡恩同男爵,约西亚往哪里逃了?”   “你们别妄想了,援军正在飞速赶往本境山,现在走还来得及捡一条命!等援军到了,你们不但杀不了约西亚,还会死在这里!”瑞卡瓦又怒又急地喊,无奈为人所知,任何激烈动作都做不出,假如可以,他肯定会一蹦三尺高的。   “我们的生死还是不牢你操心了,你只要好好带路便是!约西亚在哪里!”说着,玛利亚绕到了瑞卡瓦的身前,用两指捏住了黑骑士的匕首,往瑞卡瓦的脖子上靠得更近了点。 第二百五十三章 风刀霜剑夜(三)   从森林到山坡,再到孤独伫立的小屋,一切都沉浸于风声杂乱的黑暗中,给人一种大半夜躲在衣橱里听十多个残暴邪恶的入室窃贼翻箱倒柜的惊心动魄之感。   “瑞卡瓦……被抓住了?”屋顶上的狂雪之中,身披挡雪斗篷的塞西莉亚·奇帕夏惊疑地垂下了单筒望远镜,说。   “……谁抓住了他?他们在哪里?”丹泽短暂地沉默了会儿,凝重地问。   “不知道,但肯定是全副武装的战士,他们在东侧的森林边缘,瑞卡瓦明显给他们用武器架着在往东南走。”   “东南……既然如此,抓住瑞卡瓦的人肯定不是血族,而是狼人或半魔人,那么,他们去东南方干嘛?那里是血族刺客进犯的方向,瑞卡瓦不是想要……”说到这儿,丹泽禁不住长吸一口冷气,不再说话。   “如今我们已经知道本境山周围除了我俩叛离的血族刺客队伍还有其他敌人存在,那么我们完全可以确定狼人和半魔人也参加了刺杀行动。月黑风高之夜,三个各怀异心、积怨颇深的势力摸黑进行,而且基层执行者互不知道存在一否,一旦他们相遇,会发生何事不得而知,瑞卡瓦的计划……有可能成功!”塞西莉亚激动得脸庞有些发红,甚至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看样子他是打算把押着他的人带到血族刺客处,坐观他们内讧,可是……一旦开战他如何确定自己能活着逃走呢?”丹泽难以置信地问。   “他一定是已经做好为约西亚大人捐躯的准备了……我们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是么,我以为你对瑞卡瓦的为人至少会有点了解,他像是会为了君主执行自杀任务的人么?”   “……”塞西莉亚愣了一下,转过头盯着丹泽一动不动,冷冷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瑞卡瓦应该已经给自己找好后路了吧。至少是一条,而且至少有三成的成功几率。”丹泽眺望着东方的茫茫黑暗,淡淡地说。   他目力之外的远方林地里,外号“冰牙狼”的半魔人玛利亚恶狠狠地往瑞卡瓦的胸膛上捶了一拳,怒骂:“你主子人呢?地上连个脚印都看不到,他们真的是从这里逃走的吗?你不是在骗我吧?”   “咳咳!哪有,咳咳!他和我说他要从东边走得呀,可能他临时改变了方向,也可能他改变主意不走了,要不……我们去小屋那里看看?”瑞卡瓦给她打得肺腑大震,难受得大声咳嗽起来,委屈地说。   “……我再信你一次,走,我们按原计划去狩猎小屋!”玛利亚冷冷地说。   黑骑士不说话,他揪着瑞卡瓦转过头,开始往山坡上的小屋移动。瑞卡瓦没有犹豫,只是在走了三步后偏过头用余光看了看东南方向。   猛然,玛利亚停下了脚步,接着黑骑士也抓着瑞卡瓦停步了。   “怎么了?”瑞卡瓦疑惑地问。   玛利亚保持着歪头的姿势用玩味的眼光看了瑞卡瓦很久,唇角轻扬,诡异地笑着开了口:“你在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啊。”瑞卡瓦茫然地说。   “你刚才瞥了那个方向一眼。”玛利亚指了指东南方,说。   “我……随便看看,哈哈,八个方向里正好随机到东南,仅此而已啦。”瑞卡瓦努力摆出憨厚的笑脸,说。   “是么……猫头鹰,我们……”玛利亚犹豫地说,但是下一刻,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笃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去东南方向!”   “什……”只见瑞卡瓦大惊失色,竟是半晌说不出话。   “遵命。”黑骑士微微点头,毫不犹豫地押着瑞卡瓦又转了个方向。   半魔人们不知道,他们刚刚取消的进军目标,本境山狩猎小屋的房顶上,两位血族死里逃生般松了口气,甚至他们才惊出的冷汗还未完全渗进衣服里。   “瑞卡瓦到底干了什么,为何敌人改变方向了?幸好,幸好……”塞西莉亚轻拍着胸口努力平复心跳,说。   “事不宜迟,把你的望远镜借我一下,我看看东南方的血族刺客们走到哪里了。”   “没有必要,我早已派出使魔侦察,现在血族刺客们刚刚离开森林,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遭遇。”   “……今日之战是胜是败,就看这几分钟里事态如何发展了。”   远方,玛利亚、黑骑士和瑞卡瓦三人仍在雪地里艰难地向西南方向跋涉。   “你们半魔人为了杀约西亚……只派了两个人?”已经不出声好久的瑞卡瓦忽然问。   “两个人够了。”黑骑士简单地陈述,“再说我们可能有支援。”   “血族可是有异能和秘术的族裔啊,你们确定打得过?把战力的补充寄托在无法确定出现与否的支援上,未免太托大了。”   “魔法之类的东西我们也会,再者,支援不出现反而更好。”   “但是约西亚大人的护卫数量众多,你们总不可能一个打十个吧?”   “假如条件充分我可以打二十个。”   “……真是不懂你们,明明人类是只能靠身体实打实地作战的低能种族,结果到你们这儿嗑药成了半魔人之后却又变得一个比一个通晓魔法,精通战技,甚至还能一打五。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何天神要如此安排。”   “毕竟我们是自甘为魔的存在,既然我们付出了异化身躯的代价,天神当然要给我们强大的力量作为补偿。异族对猎魔人的蔑称半魔人其实很恰当,我们只有一半算人,还有一半,无疑是恶魔。”玛利亚说。   忽然,黑骑士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瑞卡瓦疑惑地望着前方的黑暗,有些忐忑地问。   “前面……有人。”黑骑士说。   “谁?”玛利亚握住剑柄,警惕地问。   “不止一个……应该是……一队人。”   话音刚落,一只眼冒青光、翅长羽亮的大乌鸦冲破黑暗,猛然出现在三人视野里,凄厉地鸣叫着直扑黑骑士面门。夜幕隐藏了它羽毛的颜色,狂风遮蔽了它展翼的声响,它的突袭,猝不及防!   可以黑骑士毫不惊慌,他熟练地挥出左手紧握的匕首,银雷破空般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平直的刃光,干脆利落地正面一击把乌鸦砍作两半,落下几根沾血的黑羽随风远去。   不过,正是这个动作使瑞卡瓦逃离了他的掌控。匕首一离开脖颈,瑞卡瓦便往黑骑士左边闪身跃出,大喊一声:“约西亚大人!救我!”然后摔进雪里,连滚带爬地往南边亡命奔逃。   “该死!”玛利亚压低声音怒骂一声,然而还未等她迈出追赶的第一步,一枚银蓝光弹忽然出现西边,内蕴强大魔力朝她疾飞而至! 第二百五十四章 风刀霜剑夜(四)   银蓝光弹的弹道十分诡异,如果玛利亚继续追瑞卡瓦必然会遭到光弹的侧面冲击,玛利亚到底是经验丰富的作战老手,见状她熟练地后跃一步,任凭光弹掠过她身前,射入雪地中,炸出一圈泛着蓝光的静电,嗞嗞作响的声音甚至改过了风声。   紧接着,西方的黑暗里,一双接着一双血瞳燃起,片刻间已亮成一片鲜红的星海。终于,“东方雄狮”的卫队出现了,虽然不及细数,但可以判断的是血族数量一定高于二十,果然兵力众多。玛利亚暗暗惊叹。   既然如此,战个痛快吧!拔出剑,玛利亚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忽然,一阵黑雾凭空浮现在她的身边,她只是轻巧地挑剑一振,顿时,黑雾涟漪般四散,其中魔力之浓烈犹如烈火烹油。   激战,一触即发!   狩猎小屋的房顶上,闭目良久的塞西莉亚疲惫地睁开血瞳,放松地长出一口气,轻声说:“我能做的都做了,瑞卡瓦能不能活过这一战只能看他自己了,可怜我用作使魔的乌鸦了,死得好惨。”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丹泽遥望着东南方的黑暗里时隐时现、颜色和形状五花八门的闪光,悠长地叹息着,“唉……也不知道血族刺客和瑞卡瓦带去的人要打多久,话说回来,他们只有两个人吧?两个人敢对抗那么多血族,应该不是狼人,而是半魔人?”   “我对半魔人不甚了解。”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愿闻其详。”   “他们说,半魔人都是恶魔一样的存在,他们力量强大,憎恨天生异能的族裔,尤其是血族,他们会用最为残酷、暴戾的手段处决落入他们手中的血族,更讽刺的是,半魔人都是平凡无奇的朽慢变得。”   “……有趣。”   比双方刺客激斗的战场还有遥远的南方,瑞卡瓦正在狂奔,他的身后,七彩俱全、形态繁多的奇异光芒一波接一波地浮现、闪烁乃至爆开,仿佛暴风雨之夜里浩瀚海洋里狂暴的浪涛,互相追逐,互相碰撞,互相重叠。   包括爆鸣、砍刺、碰撞、念咒和战吼在内的诸多声音此起彼伏,透过风雪传到了瑞卡瓦的耳朵里,其中还有很多怪异得根本不可名状的声响。   此时此刻瑞卡瓦只有一个感想,神秘生物打架,区区凡人还是少参与为好。   又跑了会儿,瑞卡瓦又一次回头观察情况,他高兴地发现,没有人在追他,神秘生物们聚众斗殴的地方也已经很远了。   完美!他情不自禁地想。   逃离黑骑士掌控的一刻,他大喊的一声“约西亚大人!救我!”效果显著,无论半魔人还是血族刺客都以为他在向对面呼救,于是兴奋不已地砍到了一块儿。一般而言,血族刺客们看到敌人没有血瞳应该会首先反应打错了人,不过嘛,半魔人会不会听他们的解释是不得而知的,说不定血族刺客看半魔人攻击不止,勃然大怒,决心和他们厮杀到底了也说不定。   无论事态接下来如何发展,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半魔人和血族都已入了坑,还游离于乱局之外的,只剩狼人了。既然血族在东南,半魔人在北,那么狼人应该在西边吧?   没错,向西去,把狼人也引过来!   做好决定与谋划后,瑞卡瓦转身向西,大步前进。   瑞卡瓦身后的遥远战场上,厮杀正酣。肩扛大剑的黑骑士受身往左侧一个翻滚,迅速拉开距离,紧接着三枚银光闪闪的魔术飞弹落到他原先站立之地,炸得雪屑乱飞,如烟如雾。   背对一片苍茫,结束翻滚即刻蹲稳的黑骑士顺势斩出大剑,逼迫绕到他前方阻挡的血族刺客侧身闪避,未等厚袍轻甲的对手缓过神,他又是一个突进挺匕直刺。血族刺客万分惶急,施展秘术,化成一阵乌黑虚影浮空后退,黑骑士见状反手握住大剑斜在身侧,阴冷地看着逐渐远去的虚影。   忽然,黑骑士猛地蹬地前冲,右手以怒浪狂涛之势挥出大剑,携万钧之力横扫而过,正好看向重回实体的血族刺客,只听咣当一声,他的对手整个人飞了出去,半身血肉模糊。同时,黑骑士的身后的原位,又是三枚光弹落地。   黑骑士有些疑惑地瞥了眼失去战力的敌人,看到他左手里血迹斑斑的剑,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反应还蛮快,在黑骑士大剑袭近的时候竖剑格挡了,可惜还是在巨力之下惨遭打飞,锋刃也嵌入了自己的血肉里。   真惨啊。那么想着,黑骑士挥动匕首舞成一道铁幕,轻巧地弹飞了一把飞刀,扭头往离他最近的血族刺客去了。   不远处,三位血族刺客三面围攻玛利亚,攻势凶狠,连续不断,附魔在武器上的红蓝紫三色光焰携烈火、寒冰和高浓度的魔力一阵阵地袭向她,她且战且退,一把细剑宛若疾光迅影,飞速游走于不凡的凶器之间,细剑的力道不大,却总能准确地击打在敌人武器的无力点,几乎是随随便便地化解了他们的攻击,甚至震散了他们的魔力。   忽然,玛利亚猛地后跃一步,挥剑割破了手指,三位血族刺客不解其意,穷追不舍,却见玛利亚的剑上刹那间暴涨出红光万丈,血色之浓烈,竟如真的鲜血浮在空中,泼出一个巨大的斜十字。   血光的十字在飞速扩张的同时扭曲甩动,见状三位血族刺客连忙闪躲,其中一位幸运地低头躲开,另一位动作没到位给血光抽在腰上直接腰斩,最后一位本已用剑挡在了血光前,没想到看上去接近实体的血光居然直接透过了他的剑,嵌进了他的胸膛。   瞬间双杀!假如瑞卡瓦旁观了战斗的全程,他一定会惊讶地合不拢嘴,身负异能,修习秘术的强悍血族,在半魔人面前居然如此孱弱,分分钟给他们杀鸡般切割、粉碎!   “血剑十字!我的天,他们为何会布洛德皇室创造的秘术!”刺客的后排,正拉动魔弓的朱利尔斯难以置信地呆住了,他的瞳间光泽颤抖,浑身都陷入了恐惧导致的僵硬,只能神经质般的自言自语。   敌人实在太过强悍,他何曾想过,天赋异能的血族会给人打到现在的落魄模样,简直和他们吊打朽慢时一模一样!   “而且……他们连血瞳都未燃起……难道……”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高喊,“半魔人!停手!自己人!”   “谁和血族是自己人!约西亚何在!出来受死!”玛利亚如同出鞘之箭瞬息间突到一个在后排施法的血族刺客面前,干脆利落地把细剑插进了他的左眼,生死翻转之际,血族刺客连双手间汇聚中的魔弹都未能解除。 第二百五十五章 风刀霜剑夜(五)   狩猎小屋的顶上,塞西莉亚微微颤抖着垂下了单筒望远镜,失神地喃喃自语:“简直是……疯了!”   “你看到了什么?”半跪在不远处的丹泽疑惑地望向她,问。   “血族的刺客们……毫无招架之力!他们的人数明明有敌人的十倍,可是却给敌人杀得七零八落,几乎溃不成军!他们的敌人……发挥出那么强大的战力都未有丝毫狼化的迹象,肯定不是狼人,那么……他们是半魔人……天啊!半魔人的力量居然如此可怖!我简直难以想象,既然人类有半魔人那么强大的战力,布洛德到底是如何取代诺玛帝国的?光靠血族的异能和秘术吗?根本不够啊!”   “这个问题说难答也难答,说好答也好答。你觉得,半魔人这种存在还能称得上人吗?”   “……称不上。”沉默了会儿,塞西莉亚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丹泽说的没错,虽然半魔人出自人类,可是以他们改变后的状态,实际上已经算不上人了。   他们都是恶魔!不折不扣的恶魔!   “让他们继续打吧,你且观察一下西边,我怀疑狼人会从那个方向接近。”   “好,请稍等。”说完,塞西莉亚闭上了左眼,举起望远镜罩在右眼上,侧身向西遥遥眺望。   血族少女目光所及之处,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即将上演。   茫茫雪地间,一众精锐武士正无声地向本境山顶的狩猎小屋有条不紊地前进,他们是三方刺客中最后抵达战场的一方,他们是狼人的刺客。重甲战士的铁靴踏入积雪的声音在狂风暴雪之间寂静得仿佛虚无。他们费力地上行,一步,一步,又一步。   狼人行军路线不远处的雪堆里,杀机弥漫。冷雪的覆盖下,一位浑身冻得发僵的战士艰难地呼着气,一边还努力地把声音压低。他,正是瑞卡瓦。   不行,无机可乘,瑞卡瓦悲观地判断。狼人的队形严整,前后协调,每个人都在一丝不苟地专心赶路,时不时警惕地观察四周。一旦瑞卡瓦发动伏击,狼人必然能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围杀瑞卡瓦,到时候不说瑞卡瓦能否取得斩获,连能不能活着逃走都是问题。   可是,瑞卡瓦必须把他们引到东南的战场上才行,若放任他们进入狩猎小屋,约西亚他们……挡得住吗?   正在犹豫着,狼人队列里的一人忽然突兀地停下脚步,望向瑞卡瓦躲藏的雪堆,他微微抬头,眯起双眼,疑惑地歪过头,瑞卡瓦心说不好,往雪里又缩了缩,狼人仔细看了一会儿,抬高下巴,用力地吸了两下鼻子。   看到狼人的动作,瑞卡瓦才猛地想到,狼人最强大的观察能力不在眼睛而在鼻子,黑夜和雪堆阻止不了狼人的搜索,即便是狂风,在狼人极其灵敏的嗅觉面前也无法做到完全隐蔽他的行踪。   逃!瑞卡瓦当机立断地决定,他二话不说翻身钻出雪堆,拖着冻僵的身体掉头便跑,不断抽鼻子猛嗅的狼人又惊讶又茫然地看着他模糊的背影不断远去,说:“刚才……雪地里钻出来一个人……”   “在哪里?他是要突袭我们么?”他的队友停在他身边,警觉地问,“马切伊,说清楚点!”   “不……他往反方向跑了。”   “……不可能啊,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还埋在雪地里,必然来者不善,结果他居然跑了?是不是有诈,附近还有他的队友?”   “有道理,我们先别急着走,好好嗅探一番吧。”   “话说回来,逃走的人到底是何来头?赛灵斯公子的部下?”   “应该是,除了他的部下还有谁会在这里。”   “不对啊,赛灵斯的公子怎会知道我们要来,他要是知道不该早跑了么,还会留人监视我们?”   “可能他因为一定原因无法离开本境山上的小屋吧。”马切伊说。   “……出发前总司令是不是说过,吸血鬼和半魔人也有可能参与这次刺杀……”一直站在一边默默聆听的另一位狼人骑士忽然插嘴道,语气显得忧心忡忡。   “……”马切伊·拉冯松崎堡一愣,然后惶急地转头望向说话的队友,说,“你的意思是,他可能是吸血鬼和半魔人两方的刺客成员?”   “我只是觉得有可能。”   “他们为何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他们干嘛要留人埋在雪里侦察我们?他们为何不与我们联络而是等到我发现了他们立刻逃走?”马切伊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空灵地盯着远方苍茫的暗夜雪林,一连激烈地问了四个问题,又想是在问他的队友,又想是在问自己。   “我的天!莫不是吸血鬼的刺客们害怕阴谋暴露遭到惩罚,所以决定在杀死约西亚后突袭我们,然后把事情都推到我们头上,号称他们出现在本境山是为了支援赛灵斯的公子,只是来晚了一步。”最早询问马切伊的狼人骑士细细思索一番后忽然浑身一僵,紧接着脸色扭曲到狰狞无比,他又惊又怒,咬牙切齿地说,“好狡猾啊!”   马切伊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他一边轻轻点头,一边凝重地说:“对啊,刚才那个人逃走的方向是东,正是露普联邦军队驻扎的地方,他肯定是一位吸血鬼刺客。他们既然能派人埋伏在我们的前路上,肯定早已抵达本境山,说不定连赛灵斯公子都不在人世了,此刻的本境山,只是他们伏击我们的战场!”   三人说话间,其他狼人骑士也停止前进,先后围到他们外头静静地倾听他们的对话。马切伊说完后,当即有一位狼人骑士提议撤退。   “撤退吧,本境山已非久留之地,如今敌暗我明,不应再继续执行原任务。”他说。   “我同意,即使不回去,我们也必须暂时退避一段距离,好好侦察一番。”有人附和。   “无论半魔人还是吸血鬼都不是可靠的盟友,我们三方仇怨颇深,他们随时有可能反水攻击我们,更何况我们还身处吸血鬼的控制区,一旦情况有变,我们是最不利的。换一句话说,即使刚才的潜伏者是赛灵斯公子的手下,我们的任务也已经暴露了,再进行下去有害无益。”马切伊想了想,说。   狼人领队一声不吭地听他们讲了很久,直到手下们不再发言,都望着领队等待最后的决断,领队没有立刻说话,他在沉默中思考了很久,最终下令:“继续前进,马切伊,你选四个人往东侦察,一旦情况有变,给我发信号。”   “是!” 第二百五十六章 风刀霜剑夜(六)   塞西莉亚依旧坐在房顶上,斗篷上满是积雪,她用单筒望远镜认真地观察着远方的情况,断断续续地说:“好奇怪,从西边靠近的未知武装力量忽然停止了行军……半魔人和血族都已出现过了,他们应该是狼人吧?他们好像在讨论什么……唔,他们分开了,十多个人继续向我们靠近,还有五个往东边去了。”   “……往东边去了?”丹泽疑惑地说,“应该是有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吧,是不是瑞卡瓦在那里?”   “我没注意看,但不久前确实有人影晃动的样子。”   “既然如此,应该是瑞卡瓦引走了他们的一部分,只是效果有点弱啊,要是有十多个狼人攻入小屋,我们是不可能拦得住的。”   “……我再想想办法吧,你先下去通知总统领大人,若是开战了,你要保护好他。”   “我尽力而为。”丹泽点点头,转身手足并用地爬到了屋顶与阁楼连通的木门旁,细心地把身上的雪全部掸落,然后掀开门,跳回了屋内,又把门带上了。   遥远南方雪地之上,追逐正紧。瑞卡瓦在前亡命狂奔,时不时慌张地回头张望,光影扭曲、万物恍惚的风雪之中,几个硕大的影子以豹子追猎羚羊的姿态大跳着迅速逼近,不仅奇怪而且诡异甚至猎奇,怎么看都是阴森可怖的怪兽,每一跃都刨得脚下冰尘弥漫,晶沙飞溅。   “我的老天!跟在后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鬼?狼人都是那么跑步得吗?”三观遭到猛烈冲击的瑞卡瓦崩溃地自言自语。   硕大的影子中有一个跳得飞快,他首先冲破雪幕让瑞卡瓦看清了他的全貌,事实上他的外形非常普通,只是一个盔甲齐全的骑士而已,但正因为外形的普通,他的姿态才显得极其荒诞,他完全是在以狗的姿势奔跑!   敌人简直是一只包着铁皮的疯狗!   虽然听上去滑稽,但亲眼目睹全景的瑞卡瓦只感到惊讶和恐惧,不过很快他转念又想,敌人以如此变扭的姿势都能跑得飞快,想必已催动了月汐之力,只是因为戴着全覆盖式的头盔所以从外面看不出变化。   瑞卡瓦当即从腰侧的箭筒里抽出一枚箭头里灌有水银的箭矢,他也不取弓,只是把箭矢捏在右手里,扭身对向迅速迫近的狼人,发动了逐影剑。   由于这次的施法目标是一支普通箭矢而不是嵌有霍诺莉娅赠予的魔石的剑,瑞卡瓦只好消耗右手的刻印使用秘术,一如往日,紫青双光交相掩映之下,箭矢脱手飞出,直奔敌人飞去,刹那间敌人身形一顿,手脚动作皆空,整个庞大的身躯腾地脱地飞起,以一个顺滑的抛物线砸落到前方的雪地里滚了好几圈。   跟在后面的狼人骑士见到前方友军忽然莫名其妙失控摔倒,都警惕地放慢了步子,甚至还有停下四处张望的。   完美!瑞卡瓦心下窃喜,脚步如风不息,抓住机会迅速拉开距离。然而没过多久,硕大的影子们又在他身后一蹦一蹦地出现了,这次影子们的走位不再僵硬,相比刚才风骚了许多,他们一会儿往左边横跳,一会儿往右边拐弯,尽管多了很多不必要的动作,可因为本身速度很快,他们离瑞卡瓦的距离依然在不断缩短。   瑞卡瓦无奈,只好又抽出一把箭矢用右手捏住,扭身瞄向他们,还没等他瞄准到位,狼人们已几乎同步地做出了躲闪的姿势,或翻滚,或跳跃,或急转,搅得到处都是雪渣汹涌。想不到一个装模作样的攻击前摇居然有那么大的牵制作用,瑞卡瓦又是一阵窃喜,随后一段时间里反复做出要施展逐影剑的动作,引得狼人们又躲闪了三次。   很快狼人们摸清了瑞卡瓦的意图,等瑞卡瓦再装腔作势的时候他们根本不为所动,一个个的仿佛头上都飘着大写的冷漠。瑞卡瓦暗想他们要是不躲了是不是意味着下一发逐影剑可以准确命中,遂又假装了一次。没想这次狼人们居然又齐刷刷地做出了规避动作,瑞卡瓦凝眉细思了会儿,心想大概是他刚才有真动手的心思,连带着演技也逼真了许多,让狼人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得躲避了。   若是如此,一定要以最敷衍的姿态打出最突然的一击才行啊,瑞卡瓦想。   然而狼人没有给他攻击的机会,只看到一个狼人跃到最高处之时忽然凌空翻滚一下,同时手上寒光促闪,舞出一道细长的黑影破空袭近,瑞卡瓦下意识往右侧一跃而起,只听耳畔突兀地响起一阵粗犷的风声,下一刻身后更是一身巨响,瑞卡瓦落地翻滚了两圈后慌忙起身回望,却见一支短投枪赫然插在他方才身处的位置上,震出的冰碴还未落完,雨点般打在瑞卡瓦的脸上和身上,产生细微的痛感。   莉莉丝在上,这哪里是投枪啊!这明明是弩炮!只不过是手持式的!   吓得惊魂未定的瑞卡瓦仓皇爬起,本想继续往前跑路,然而才走了两步他便禁不住停下了。他看到,前方的黑暗里,数不清的血瞳在晃动,繁华夺目的魔光在红芒间纵情舞蹈,绚丽非凡,不远处的雪地里,还有一具死状惨烈的残尸,残尸之下是一泊烈日般的赤红之雪。   显然,此地乃血族和半魔人厮杀的战场!瑞卡瓦居然跑回来了!   瑞卡瓦短暂地愣了一下,紧接着猛然醒悟,他抽出一支镀银血毒箭矢随便选了一只血瞳瞄准,驱动了逐影剑,然后迅速转身,抽出一支水银箭矢瞄准了理他最近的狼人。   光浮,影闪,一声凄厉的惨叫猛然响起又急促地结束。   狼人们也注意到了东方的绚丽光芒,他们从近到远一个个先后放慢了步伐,显然是对前面的情况感到摸不着头脑,想要观察一下再动手。   然而瑞卡瓦没给他们旁观的时间,他无声地冷笑,发动了最后一发逐影剑。   光浮,影闪,狼人怒吼,紧接着,一枚信号弹从狼人的位置蹿上了天空,炸出漫天青光,夺月之辉。   在后头放箭的朱利尔斯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迎面看到空中四股硕大的黑影斜坠而下,沉重地落在雪地里,冰雪溅作白雾。白雾之中,赫然站起四位全身覆甲的精锐骑士,怒涛拍岸般挺剑挥剑来袭。其中一位尤其可怕,他用野兽般的吼声狂吼:“月汐秘法·逐影剑!”魁梧的身躯在大剑的牵动下于黯淡的紫青光芒里炮弹般飞向朱利尔斯的一位队友。   血腥的杀戮愈演愈烈。 第二百五十七章 污秽之血族   在狼人杀到的不久前,“冰牙狼”玛利亚意外得遇到了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一位同样戴铁面具的女吸血鬼,银白的轻型锁甲裹束着她纤细的身躯,她和玛利亚一样捏着一把锋锐的细剑,无论步法还是剑技都很灵动,在月亮的辉光下显得分外妖媚。   对方能让玛利亚产生这样的观感实在是件诡异的事情。玛利亚恍惚地觉得,她作战的身姿简直像是一位纵情旋跃的倾世舞女。   玛利亚也曾见过优雅如舞的剑技,事实上她要是有心也能以相当美丽的姿态作战,也正因此她清楚地知道,这种武技太过追求美感,忽略了武技用作你死我活的厮杀的本质,把紧凑的战斗里每分每毫都很重要的注意力浪费了,作战效率极低,简而言之,华而不实。玛利亚以前刺杀吸血鬼的时候也遇到过使用类似武技的女子,在她的凌厉攻势下,对手原本优雅的姿态很快变得狼狈不堪,然后顺理成章地送了命。   只有在敌我实力差距极大的情况下,战士才有以舞蹈般的优雅战姿取胜的可能。   可是如今正在与玛利亚交手的女吸血鬼却……根本难以相信。   剑光在虚空中闪动回转,宛如夏夜流萤,半魔人和吸血鬼的女子点着轻盈的步伐在寒芒的缝隙里腾转挪移,一个凌厉迅猛,一个典雅秀丽,双剑相击之声不绝,仔细聆听居然还有着歌舞般的节奏感,每一个音符都伴随着魔力冲击炸出的五彩光砂。   战况相当胶着,无论玛利亚还是她的敌人都无法有效压制对手,任何一方的攻击另一方都能阻挡或闪避,任何一方设得套另一方都能发现且避开。   玛利亚不敢相信,敌人的动作直到现在都没有,难道敌人的武艺远在她之上。   另一边,外号“猫头鹰”的半魔人正在四位血族刺客的围攻下节节后退,他没有类似玛利亚的“血剑十字”的强悍魔术对抗多路进逼的敌人,但幸运的是他武器的长度有效地弥补了这个缺陷,他只要挥动大剑便可逼着敌人停步甚至后跳,无法接近他。   忽然,他的侧面,空无一人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接一个脚印,串成一串,一直到他的侧后方才停住,紧接着一个人形虚影猛然浮现,同时一枚坚硬锐利的冰锥从虚影处飞出,直冲“猫头鹰”的后脑勺。却见“猫头鹰”头也不回,撇过左手挥动匕首,凭空抹出一道光壁,冰锥打在光壁上登时炸得粉碎,散出无数锋利碎片,可惜依旧冲不破光壁。   “猫头鹰”不愿把侧后暴露给敌人,遂虚晃一剑逼退前敌,转身以一个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接跳劈的姿势连剑带人飞出十多米,才落地又横剑扫向身后,逼得紧追其后的敌人们再度后退,无力攻击。尽管又一次有惊无险地稳住了阵脚,可他清楚地明白,在现在的劣势下他们已经很难再有斩获了。   至于击杀约西亚一事更是遥遥无期,有关刺杀目标的信息“猫头鹰”在战斗中一点都没搜罗到,全程敌人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关于约西亚是众人中的哪位或是在哪个方向、哪个地标处的消息,甚至敌人还做出了不像约西亚和他的护卫队的表现。   很有可能他们真的袭击错目标了,敌人也许真的是吸血鬼方面的刺客。   战斗继续下去只会逐渐步入绝境,即使敌人是血族刺客,在半魔人已杀了他们不少人且陷入劣势的情况下,要求停手估计也不会得到响应。   撤退!理智告诉“猫头鹰”。他用余光望向玛利亚,璀璨夺目的光影环绕下,她和对手依旧战得难解难分。   不过玛利亚的行动趋势和他差不多,都是在不断后退拉距离,只是敌人追得实在太紧,几乎是全程和她贴在一块儿。   玛利亚后跃躲开对手扫向她膝盖的一击,轻巧地落地的同时挥剑扫过两人间的雪地,登时,一道火焰般摇曳的血红光墙沿剑气刻在雪中的缝隙勃然升腾,瞬间隔绝两人。   只见对方以靴尖点地,急停回退,随势轻盈地转了一圈后猛然直线跃上天空,又引剑向前空刺,顿时人与剑皆化为紫影,扭曲着突进越墙又变回了尸体,接着,对方高举细剑从空中坠下,剑刃之上,寒光凝敛,彗星般拖着银辉散成的长尾,重重斩向玛利亚。   她的面具上,两朵血芒灿烂得好似曼珠沙华。   下方,玛利亚挺剑刺雪,然后转而提手挥上,顿时,一股血红光芒从她刺出的雪窟间爆发,冲天直上。   陨星斩落,血破泉升,红银两光相汇,又是一次剧烈的魔爆,剑芒先凝后涨,化作耀眼的光砂包围着两人,紧接着炸出一股狂暴的冲击波,迅速散开,其间游走着无穷刃风,三两下把不远处的树削成一段一段,颓然倒散。   一时间,玛利亚周围的积雪给掀了个底朝天,落成一匹缠绕四方的白幕。玛利亚的对手在冲击的反作用力下再度升上天空,她挺剑前刺,又一次化成紫影突到白幕之后,紧接着,她恢复了实体,在坠落中翻了三圈以作缓冲,落在了玛利亚身后。   玛利亚岂能容忍敌人断绝她的后路,把她逼回重围之中,遂转身背对汹涌的暴躁魔流,向她的对手奔袭过去。   未等她刺到敌人,玛利亚忽然感到身后魔力异常,连忙扭身跃向侧面,须臾之间,她前方的敌人的身体居然诡异地撕裂了一块儿,宛如一匹在风中摆动的破布。她立刻意识到,勾引她回身攻击的敌人只是一个幻象!   也正是在惊醒的一瞬,她的右肩一阵剧痛。   一把细剑刺穿她的锁甲,刺进她的肩头,搅碎了一团半腐半鲜的皮肉,挑出血雨点点。   尽管咬牙忍耐,玛利亚还是忍不住轻哼一声,落回地上的时候,无力维持平衡的她滑出了好几米,她半跪下去把剑插进雪里,才勉强稳住身形。   想不到,敌人居然把真身隐藏在玛利亚身后因躁乱而难以分辨的魔流里发动了背刺!看她毫无禁忌地施展秘术的模样,哪里像是个随时需要担心濒劣的血族!   “真是优秀的半魔人啊,更妙的是还是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子,若是平时,真想和你到床上好好交流一下~可惜啊,我今日有别的事要干。”头戴面具的女吸血鬼惋惜地叹气说,迈着淑女式的优雅脚步走进玛利亚,“真是不舍得啊,明明看上去那么可爱~唉!”   “污秽血族?”玛利亚咬牙切齿地问。   “真聪明。”对方笑了笑,说。   忽然,西面的天空中青光大作。 第二百五十八章 恐惧与杀戮   四位狼人骑士进入了吸血鬼和半魔人厮杀的战场。尽管击败玛利亚的女污秽吸血鬼是血族刺客里离狼人们最远的,但她敏锐的观察能力没有因距离过远削弱,相反,她是最早意识到敌人真实身份的一个。   “狼人怎么也杀过来了?”她不悦地自言自语,“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明明说好一道刺杀赛灵斯的公子,谁曾想还没杀进他的藏身地,你们两方就反水了,呵呵,真是扫兴。”   “污秽血族……咳咳……你为何会掺和进光明血族的阴谋里!”玛利亚无力地垂着头剧烈咳嗽,每一次都会咳出一摊血落在雪上,灿若玫瑰。明明只是一剑皮肉伤,竟让玛利亚受创如此之重,她估计对手的剑上涂了毒,而且毒已经渗进了玛利亚的身体深处。   “哈哈,那么庸俗的原因我可不敢说,会降低我的格调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不妨告诉你,我出手的原因很简单,黄金。”污秽血族冷笑着瞥了玛利亚一眼,全然不顾西边的队友已和突然杀入的狼人交上了手。   “原来是雇佣兵么……谢谢你的情报了。”黑骑士“猫头鹰”拖着锋刃上满是血脂的大剑走过雪地,划过一个半圆形的红痕,停在了玛利亚旁边,半跪下身,拉起她的手环在颈后,扶起了她。   污秽血族微惊,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眼身后,只看到雪地上倒着两具断成几截的残尸和溅得到处都是的血,还有两位惊魂未定的血族刺客以守势站在远处,警惕地盯着黑骑士,畏畏缩缩不敢前进。   “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在下先走一步。”说着,黑骑士扶着玛利亚向森林里退去。   “你以为你走得了?”污秽血族语气森寒,手中细剑再度紧握,杀意逼人。   “你若想动手,我不过耽搁些时间,只是你作为污秽血族何必替光明血族送命?况且看你的身姿仪态,即便放在光明血族里也是一代名媛,即使身为污秽血族,白白丢了命也是有些遗憾。有个词经常用来形容这种情况,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香消玉殒。”黑骑士边说边走,说完已走到了林边。   “快截住他!别让他们跑了!”后面的血族们焦躁地大喊。   “真会说大话,你的队友可是败在我手里的。”污秽血族冷笑一声,说。   “你们两个都以巧作战,她略逊一筹,所以输了。我是以力为战的,和我交手可不会是刚才的光景。纵使你和她巧剑攻防无懈可击,面对我蓄力一击,你可有一半的把握挡下呢?”黑骑士依然在边走边说,他和玛利亚已经进入了林子里,还在不断往深处移动。   “我可以以柔克刚啊~你打不打得到我还不一定呢。”污秽血族满不在乎地说。   “反正我看你是没有和我打的意思。”黑骑士如是说,“下次再一较高下吧,我先走了。”   “走好……不报个名号么?”污秽血族的态度莫名其妙转变了一百八十度,不仅笑声温和,她还招了招手表示告别。   “猫头鹰。”黑骑士抬起握匕的左手招了招,消失在了森林深处的黑暗里。   “……用那么残暴的方式作战,结果名号居然是一只鸟?”污秽血族惊讶地自语。   不远处,一位血族男子见半魔人退去了,怒骂着走了上去:“艾梅瑞亚女士,你划水划得太过分了!为何要放走他们!”   “划水?一共两个人,我一个人干掉了一个,你们才划水呢。”艾梅瑞亚无所谓地望着天说。   “不要狡辩,我们付你钱不是让你放敌人逃走的!”   “放宽心,我们的目标是约西亚·赛灵斯,至于窜出来搞事的苍蝇,赶走就好。”艾梅瑞亚笑了起来,“说到这儿,我们还是先处理掉狼人们吧,站在这儿闲聊多贻误战机啊,对吧?”   北方,风雪依旧,塞西莉亚仍然在监视着整个战场,她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除了五个向东追杀神秘人的狼人之外,剩下的原本都在向小屋移动,直到追去的狼人们放出了信号弹,狼人大队才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紧接着大部分转向东南奔去,只有三个狼人继续向小屋靠近,大概是受命侦察约西亚是否在还在吧。   狼人比血族更精通战斗,现在屋内的血族也只有三个,其中约西亚还重伤未愈,想要击败他们谈何容易?   事已至此,只能做好战斗准备,至于胜负生死,听天由命吧!那么想着,塞西莉亚紧盯着徒步接近小屋的三位狼人骑士,抽出了腰间的魔铳。   又一场激战,一触即发。   “好险啊……”南方的森林里,瑞卡瓦冒着腰逐步西去,他看到狼人大队正甩动四肢向东狂奔,应该是接到信号要去支援友军。   方才在黑暗中靠两发逐影剑先后攻击血族和狼人,挑动双方交战后,瑞卡瓦向南一路飞跑,连滚带爬钻进了林子,总算没给神秘生物之间的战乱波及到。深知此地不可久留的他立刻启程西去,打算绕过狼人的援军北上返回小屋。   敌人的内斗已经挑起,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帮助守屋了。尽管寒风侵骨,疲惫蚀神,瑞卡瓦还是决定撑下去。   “安娜小姐,等我回去啊。”他低声自语,也不知说得是水银塔要塞的安娜还是赛灵斯的安娜。   等到狼人的援兵全部冲过后,瑞卡瓦钻出了林子,爬上铺满白雪的高地,径直冲向顶峰上的狩猎小屋。   忽然,一声枪鸣震破风雪,同时一道青光自屋顶飞下,打在一团模糊的阴影上,轰然作响。瑞卡瓦大惊,连忙卧倒,却听风雪间狼嚎声大作,隐隐约约可见异光氤氲。没多久,西北方向穿过一声无比清晰刺耳的“嗷呜”的吼叫声,下一刻,一团庞大黑影一跃升空,划过一个流畅的抛物线,沉重地落在了房顶上。   顿时,屋顶之上,刀光剑影交织成茧,分外华丽。   紧接着,又是一枚信号弹飞上天空,炸得半边天空皆是茫茫青光洒落。瑞卡瓦借光看去,一头巨狼已在屋顶上和一位血瞳燃烧的娇小血族交手。屋下,两位骑士已抽出了武器,冲向屋门。 第二百五十九章 黎明将至   狩猎小屋的陈旧木门在两位强悍狼人骑士的面前脆弱得好似一张薄如蝉翼的纸,靠前的狼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飞奔向它,在最后关头侧过身去把肩膀狠狠地撞击在木门上,当即把木门撞得破碎。后面的狼人紧跟着进了门,看也没有看后面一眼,使得明明暴露在无遮无挡的雪地里的瑞卡瓦得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   瑞卡瓦依旧趴在雪里,偷偷摸摸地仰望着屋顶上的激战,高大的狼人一手持刀一手抓斧,双手齐挥仿佛轮舞,刃影旋动如幕,他的对面,娇小的塞西莉亚亦是把手中的细剑辉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光蛇,游走于敌人的兵刃残影间,铿锵的钢铁碰撞之声急促不绝,甚至还不断地溅出火星。   有一个细节尤其吸引瑞卡瓦的注意,那就是和塞西莉亚作战的狼人虽然裸露着一只大狼头,但他并不是没有戴头盔,事实上,他的头盔是残破的,整个上半部分都已消失,空荡荡的巨大缺口的边缘毫无规则感,到处都是锯齿般的缺口与裂缝,还大面积地带有焦灰。   应该是塞西莉亚刚才的一铳打中了,威力巨大的铳弹直接把狼人头盔的上半部分击碎、掀飞,造就了当下的景象。   既然如此……瑞卡瓦顺序决定了他的战斗计划。   他赶忙从雪中爬起站立,对塞西莉亚猛挥双手,很快他便看到塞西莉亚的余光扫到了他,瞳间红光一动,心知塞西莉亚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于是跟着做了个“跳下去”的手势,然后大步狂奔到了墙边,转身贴墙站着,抽出断剑预备。   没多久,顶上一道幻影划落,紧跟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也坠向雪地,却见第一个幻影轻盈地落地一点又飞跃出去,原来是塞西莉亚,她在空中扭过身面向追来的巨大阴影,横剑防守。   眨眼间,巨大阴影也落了地,震飞一片积雪,他直勾勾地盯着塞西莉亚,狂暴地挥舞着兵刃,大步追去。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狼人的背后,瑞卡瓦悄无声息地跑向他,眼看距离差不多了,瑞卡瓦猛地高高跳跃,举剑瞄准狼人的后脑勺催动了逐影剑。   万分幸运,宝石中的魔力尚未耗尽,伴随着青紫异光的升腾,断剑瞬间受到一股无形巨力,连人带剑拉扯它直飞向狼人,速度之快,势头之凶,察觉到背后有问题的狼人还没来得及把头偏过九十度,断剑已插进了他的脑子里。   眨眼间,狼人的生命逝去了。   瑞卡瓦紧紧抓着狼人的肩膀,压在他背上随他轰然倒地,然后在微微松了口气的塞西莉亚面前拔出剑跳到了雪地上站定,疲惫地笑了笑。   “我们赶紧进屋帮约西亚大人吧。”瑞卡瓦说。   “好,我是血族,我走在前面。”说着,塞西莉亚急匆匆地冲向屋门,瑞卡瓦不置可否地跟在后面。   二人先后跑进了屋内,猛然,一股无名恐惧袭上了瑞卡瓦的心头。可是他的视野里只有跃在半空的塞西莉亚的背影、昏暗的屋内景象和微弱的灯光,哪有半点会引起他恐惧的东西,他看到塞西莉亚莫名其妙地收回左手扶住偏向右侧的额头,身体平衡尽失,脱线木偶般飞出去摔倒还滚了两圈。   也正是因为她的摔倒,瑞卡瓦才看到了前方的景象。   瑞卡瓦看到了一只背对自己站在客厅门内的狼人,一把剑从的前方捅穿了他的脖子,从后颈处刺出,一滴滴血从剑尖处滑落。然而瑞卡瓦没能来得及辨析情况,再也忍受不住恐惧的他哆嗦着跪倒在地,抱头呻吟。   直到前方响起轰隆一声,瑞卡瓦的恐惧感才开始消解,他抬头望向前方,狼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血泊之前站立的人,正是约西亚,他无力地收回染血的剑,身体忽然一个不稳摇晃着半跪下去,唇齿间轻声吐着痛苦的喘息,为了保持平衡,他把剑竖着插在了地板里,但瑞卡瓦明显可以看到他的剑在随着他的手腕不住颤抖。   约西亚肯定是使用了血继异能·心魂震怖使屋内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动弹不得的恐惧中,然后趁机击杀了两只狼人。   “总统领大人……”瑞卡瓦哽咽着喊了一声往客厅里走,走到塞西莉亚身边时还顺手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起。直到走进客厅他在注意到,约西亚的左边也有一具狼人的尸体,不远处是面露痛苦之色的丹泽·兰若斯,他和塞西莉亚一样都用手扶着头,显然都还没从恐惧里完全恢复过来。   “现在使用异能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约西亚苍白的脸上缀满了冷汗,他艰难地往后一仰坐倒在地,身体依旧在止不住地颤抖,“没想到,拖延了那么久时间,刺客居然还是杀进屋里了……”   “总统领大人,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撑了大半个夜晚,黎明即将降临!”   瑞卡瓦火急火燎地跑向约西亚,然而约西亚却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靠近,然后说:“丹泽,帮我把沙发上的被子甩过来。”   “要不要我直接扶你到沙发上?”丹泽一边走向沙发拿被子一边说。   “不要了,太慢。”   “好。”   丹泽毕恭毕敬地把被子捧到约西亚面前,约西亚连忙粗暴地一把拉过被子裹在身上,哆嗦着说:“敌人只会越来越多……狼人、半魔人还有吸血鬼……我们挡不住的,何况我已经没有战力了。”   “请再坚持一下,凯·迪利安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夜,必然率军迎接大人,援军肯定已在路上,大人只需要撑到黎明,我们绝对会豁出性命保护您的。”塞西莉亚急忙鼓励约西亚,说。   “随意吧,自寻生路也好,坚守岗位也罢……总之,一定要记得给我报仇。”低垂着头的约西亚无力地说。   “放心!敢与大人为敌的,我们一定不会放过!”瑞卡瓦说,说话的时候丹泽向他使了个眼色,说完后,三人先后走到了客厅外,商议接下去的行动。   “三个狼人进屋前放了信号弹,他们的队友肯定知道小屋里有人,要不了多久便会杀上山。说不定三方的乱战也会因此很快停止。”瑞卡瓦眉头紧皱地说。   “要是他们一股脑杀到,再给我们十个人我们也守不住小屋,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祈祷他们沉迷内斗不可自拔,无暇上山干他们本来应该干的事。”丹泽无奈地叹了口气。   “至少在雪地里阻挡一下敌人吧,那样,只有消灭了我们,敌人才能进入小屋,伤害约西亚大人。”塞西莉亚满面忧色,说。   “……把你的望远镜借我用用,我观察一下情况。”沉吟片刻,瑞卡瓦说。 第二百六十章 瞬间爆炸,完成三杀   围绕本境山的重重密林之间,黑暗无尽,黑骑士搀扶着玛利亚走到一棵大树旁停了下来,他小心地让玛利亚靠树坐下,然后一个人径直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棵树下,搬开压在树根上的石块。随着石块的移走,大树底部长而窄的木洞显现在了黑骑士的面前,黑骑士熟练地从中取出一个布包,走回玛利亚处。   玛利亚低垂着头,紧扶胸口痛苦地喘息,时断时续地对黑骑士说:“快……快把药给我……我快不行了……”   “有那么严重么,伤又不深,虽然敌人的剑上涂了毒,可你的体质是我认识的魔猎人里抗毒性最高的。”黑骑士一边走一边解开布包,从中摸出一个不大的墨绿琉璃瓶递给玛利亚,玛利亚连忙接过,哆嗦着掰开了木塞,顿时,一股闻上去相当刺激的异味散入了冰冷的空气里。   习以为常的玛利亚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舒服的表情,她迫不及待地扬起头,把琉璃瓶里的液体灌入口中,一饮而尽,连有一滴沿着嘴角流下都未注意。   “主要问题不在毒性……我催动魔力过度,又受到剑创,还有毒液渗进体内……一时魔气失控,魔血滋长太快……要是你没及时把药给我,怕是要魔化。”玛利亚的喘息平复了些。   “好在你没有魔化,我可不想和你刀剑相向。无论如何,今夜的任务是无法再继续的了。不得不说你发展的暗线果然不是一般人,居然把我们和吸血鬼两方都耍得团团转,狼人应该也是他引来的吧?身为人类一夜间瓦解了三方异能生命的计划,简直可怕,如今他已坚定地向我们表现了他保护赛灵斯的公子的立场。你确定他以后真的能为我们所用吗?”   “我确定。”玛利亚苦涩地笑了笑,“瑞卡瓦不是会韬光养晦的人,他太过锋芒毕露,必遭吸血鬼贵族的忌惮与攻讦。即使约西亚铁了心要罩着瑞卡瓦,他也不能保证时刻把瑞卡瓦置于他的羽翼下。相信我,总有一天瑞卡瓦会对吸血鬼死心,而且到那时,他的反叛对吸血鬼的伤害必将远比现在巨大!”   “希望他能活到那个时候,也希望我们不要又白用了功。”   就在两位半魔人讨论瑞卡瓦的反水问题的时候,他们话题的焦点,瑞卡瓦本人正坐在房顶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远方的形势,可惜的是,他只看到了一片黑暗。   “还是给你吧。”瑞卡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望远镜还给了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不置可否,拿过便看,过了一会儿说:“狼人和血族还在交战,不过他们一边作战一边还在往北方移动……东西两方各有一支小分队在向我们靠近,东边的应该是血族,有三人,西边的应该是狼人,有四人。”   “先别管仍在纠缠的敌人大部队,叫上小兰若斯,我们一起把国族小分队灭了,再回去把狼人小分队打了。”瑞卡瓦不假思索地说。   “为何不试试把他们引到一块儿?”   “他们应该不会再吃这套了,而且把敌人引到位未免太耗时间,我们耽搁不起。”   “行吧。”塞西莉亚点了点头,两人随即爬向屋顶的木门,先后跳进屋里,叫上丹泽短暂说了一下计划,便出门往东边去了。   三人在雪地里快步前行,一路上塞西莉亚还时不时停步用望远镜观察远方敌人的动向。瑞卡瓦隐隐觉得今夜塞西莉亚的单筒望远镜的战术贡献实在太大了,正是因为它的存在,己方才能事事走在敌人前面,以暗击明。   “快到了,隐藏!”又一次眺望前方时,塞西莉亚轻声说。   她垂下望远镜,环顾左右一番后,指了指瑞卡瓦和他身后的山石,说:“你躲在那里,等敌人经过,用逐影剑打第一个。”然后又指了指背后的山石,接着说,“我会躲在那里,用魔铳打第二个,至于丹泽……”   “我会从敌人的背后发动攻击,击杀第三个敌人的。”丹泽·兰若斯说。   “你如何做?”瑞卡瓦疑惑地问。   丹泽淡然一笑,血瞳微闪,他举起左手悬在头顶,旋动手腕三圈,顿时,他的整个人从上到下虚化为黯淡的半透明,红光也消失不见了。瑞卡瓦目瞪口呆,他隐约看到丹泽低着身挪动到了山路的一边,飞雪隔断之下,竟是一点破绽都看不出,完全隐形了!   “各就各位。”塞西莉亚躲到山石后,对瑞卡瓦说。   瑞卡瓦闻言不再纠结于丹泽的法术,缩回山石后,抽出断剑。瑞卡瓦等了一会儿,忽见一位血瞳明亮的血族从两块山石间的山路上走过,当即催动逐影剑。   瞬息间,三道异光闪耀,瑞卡瓦处,断剑携微弱的紫青光芒脱手飞出,第一位血族还未反应过来,已给断剑插进了喉咙里。几乎同时,塞西莉亚处,一股剧烈的海蓝色光柱直直射出,第二位血族察觉到异状神色剧变,然而还未动身躲避,胸口已给开了一个大洞。第三个血族看到走在前面的两个友军在极短的时间里先后惨死,心想伏兵势大,此地不可久留,当即决定逃走。   没想他转身才到一半,身后忽然闪过一阵淡淡的白光,紧接着剑光旋过,顿时有鲜血泼洒如雨,他的脑袋亦飞上了天空。事实上直到此时,瑞卡瓦用逐影剑杀死的血族的尸体才刚刚倒落雪地。   刹那之间,三条血族的性命,随风消逝。   “漂亮!”瑞卡瓦从山石后探出头看到三位血族刺客都已死去,忍不住兴奋地欢呼。   “好了,任务完成,我们赶紧回去消灭另外一波敌人吧。”塞西莉亚从第一个血族的尸体上拔出了瑞卡瓦的断剑,丢回给他,转身踏上了归途。   丹泽和瑞卡瓦没有二话,随她往回走。走了十步不到,瑞卡瓦忽然问:“我记得在水银塔的时候,你还没有望远镜和能发出激光的古怪手铳吧?它们是如何到你手里的啊?”   “和你有什么关系?”塞西莉亚没好气地反问。   “……伊……伊凡·沃德斯基?是叫这个名字吧?”   “……”   塞西莉亚迷之沉默的同时,瑞卡瓦和丹泽迷一样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诡异一笑。   “你可以不用回赛灵斯了。”丹泽微笑着说,“沃德斯基也是伯爵家族,伊凡又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嫁给他无论对你还是对奇帕夏都是好事啊。”   “你们再拿这个开玩笑我可要反水了。”塞西莉亚不悦地哼了一声。   “嘛,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保证再也不烦你这个事了。”瑞卡瓦笑问。   “只是有点……好感,反正他是那么说的。”塞西莉亚犹豫了一下,说,“你们好烦,大敌当前还有闲心讨论这种事。”   “塞西莉亚小姐有所不知啊,正是因为生死一线的现状,我们才有讨论情与爱的兴趣啊。”丹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第二百六十一章 第二天的太阳   塞西莉亚、丹泽和瑞卡瓦三人的归途才走到一半,忽闻西南天空传来一阵逐渐远去的连环爆鸣声,三人皆侧首望去,只见一枚一路播撒金辉的烟花直冲云霄,炸得半边天空光亮如昼,白焰散落如雨。   “信号弹……和刚才狼人放的样式相似,只是颜色不同,莫非他们要改变行动计划了?”塞西莉亚警觉地说,不等瑞卡瓦和丹泽回话,她已抽出单筒望远镜看向西边的山脊,没多久,她再度开口,说,“没错,西边的狼人小队转向撤退了。”   “半魔人还在吗?狼人走了,谁牵制血族的刺客们?他们还有多少战力,我们挡得住吗?”瑞卡瓦的脸上愁云密布,“奇帕夏小姐,你再看看,我们需要更多的情报。”   塞西莉亚转头望向南方的山下,说:“看不清,但除了正在撤退的狼人外,似乎没有力量在和血族刺客们纠缠了,半魔人大概率已经离开。现在血族刺客无人牵制,兵力还有……至少十人,他们正在集合,也不知接下来他们是打算离开还是继续任务。”   “他们厮杀了一夜,好不容易才打退敌人,现在目标地点一抬头便可望到,怎么可能撤退。”瑞卡瓦焦躁地一下又一下用力扯着头发,说,“我们赶紧回小屋吧,也不知守不守得住……唉,好烦啊!要是他们围攻小屋,我们三个肯定招架不住,说不定他们无视我们直冲总统领大人都能顺利达到目的!”   “别那么悲观……”丹泽劝慰道。   令他意外的是瑞卡瓦居然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在丹泽的印象里,瑞卡瓦对血族还是有应该的尊重的,只听瑞卡瓦说:“不对!若想保全少主,我们必须在野外迎战敌人!天啊,十多个血族,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   “……假如朱利尔斯没有死在半魔人或狼人手里,应该还是可以一战的。”沉默片刻后,丹泽说。   此言一出,塞西莉亚和瑞卡瓦齐刷刷地愣住了。   瑞卡瓦首先从呆滞中恢复回来:“不错!我都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战力了!既然有他,我们也没有太多好怕的了,去雪地上迎战吧。”   “我不认为我们有迎战的实力。”塞西莉亚冷冷地说,“我们知道朱利尔斯的能力,难道敌人不知道,他们会没有防备?再者,朱利尔斯如果真的死心塌地跟敌人一块儿干了,我们又当如何?”   “若真如你所说,我们再也无力挽此天倾,只有死战而已。”瑞卡瓦决绝地说。   “等一下,据大人所说,今日日出他的伤便痊愈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等太阳升起,我们便可撤出小屋了?凯·迪利安应该也知道少主痊愈的日子,他会派人迎接的吧?”   塞西莉亚瞳间光芒微微一动,随即转身回望南方,寻找了一会儿,忽然,她浑身一僵,紧接着惊呼出声:“森林里有动静,我好像还看到了旗帜!”   “应该是援军到了。敌人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去拦截他们,说清现状,说不定他们会放弃。即便他们一意孤行,只要守到援军抵达,我的目的也达成了。”瑞卡瓦短暂地想了想,当机立断地说,“出发吧。”   “……同意,出发。”说完,塞西莉亚放下望远镜收回腰间,三人不约而同启程西向,等到他们赶到本境山南坡的一处矮石崖上时,天已微亮,雪也停了。从远方的地平线上溢出的茫茫日光照耀在碧空与白云上,化作少女笑靥般粉红的璀璨朝霞,美丽而梦幻。   崖下,往上行走的血族刺客们看到了挡在前方的三人,既警惕又意外地停下了脚步,他们的衣甲很凌乱,大半成员都带着伤,皆是神情疲惫,其中有几个对丹泽和塞西莉亚来说还是老面孔。   “反贼!援军已到山下,马上便要上山护卫少主,汝等还打算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不惜自寻死路吗?”塞西莉亚威风凛凛地伫立崖边,右手慨然挥落,戟指着下方的血族刺客们,厉声娇叱,稚气未脱的脸上怒火熊熊。明明看上去只是一位娇小可爱的少女,偏偏有着一股凛然不容抗拒的气场。   “呵呵,奇帕夏小姐,兰若斯少爷,你们两个狗男女一手临阵倒戈,叛盟投敌的把戏玩得可真是好啊。”崖下,领头的血族男子冷笑地仰望着二人,说。   “明明是汝等背叛君主,阴谋作乱,我们不过是弃暗投明而已,事已至此,你们还不放弃吗!”丹泽不屑地回应。   “可笑,你们的长辈也是行动的策划者,别装出一副清清白白,没有牵扯的样子!”   “正是因为他们犯了错,作为后辈的我们才要努力为他们寻求免罪的方法啊。”   瑞卡瓦有点懵地看着敌我两方仿佛故交好友般你来我往地交谈,虽然下面的刺客里有几个瑞卡瓦比较眼熟的,但真正交流过的可以说一个都没有,瑞卡瓦既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也说不清他们的来历。   可以那么说,值此故人重见,反水者与未反水者异帜成仇,战前对峙之际,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类,同时,也只有他一个人的立场是从头到尾都不可能有一点点动摇的。   他只能站在约西亚一方。   “有道理啊!”血族男子忽然略显癫狂地笑了起来,“让我猜猜,约西亚肯定不会让你们两位的父亲继续呆在领主的位子上,但也不会取他们性命,夺走他们的封地,既然如此处理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让他们二位提前让位,然后让继承人继位。原来你们存的是这种心思啊。”刺客首领说。   “您多虑了。”丹泽的语气陡然阴冷下来。   右手一直紧握断剑的瑞卡瓦默默在一旁聆听,一方面觉得聊天流拖时间真好用,一方面觉得刺客首领说得还真有道理,不过他没有半点因此对丹泽和塞西莉亚改变观感的想法,毕竟,操权弄术逼退父辈,提前继位之类的事……听上去实是雄才大略的枭雄所为。   在瑞卡瓦的角度看来,会做出这种事的,多半都是不愿为人所制,盼望获得足够的权与力,然后有所作为的人。   “你们到底要聊天聊多久啊?”刺客中,一位年轻男子血族不悦地抗议道。   “聊到我们的人就位为止。”刺客首领忽然意味深长地一笑。   瑞卡瓦一惊,只感觉侧后闪过一道微光,紧接着爆起一声利刃破空的尖哮,凶猛地袭向站在他右边的塞西莉亚。瑞卡瓦二话不说,看也不看地催动了逐影剑。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主君意志,自相残杀   瑞卡瓦熟练地在巨力的牵动下扭过身体,挥动手臂,然后顺理成章地砍到了什么,只是瑞卡瓦虎口的感觉有些奇怪,很显然,他砍到的东西材质不够坚硬,绝非盔甲、兵刃之类的金属产品,相反有点韧。定睛一看,瑞卡瓦惊讶地发现,他的断剑居然硬生生地砍进了一个血瞳闪烁的男性血族的脑袋里。   血族男子的身姿僵在了他挺剑刺向塞西莉亚后心的时刻,瑞卡瓦的断剑从他的鼻梁上切入,直接嵌进了脸颊里。   呼吸之间,他的血瞳终究还是熄灭了,魁梧的身躯颓然倒下。同时,瑞卡瓦又感身后一阵强光袭来,却听塞西莉亚大喊一声“小心!”便有一人扑向瑞卡瓦,抱着他的腰把他撞倒在地。   紧接着,摔得七荤八素的瑞卡瓦用余光看到,一枚血红魔弹从他的上方呼啸飞过,落到了远方的雪地里剧烈爆炸,掀起漫天厚重坚硬的冻土。若是瑞卡瓦给它撞上,非得直接炸成血雨不可!   瑞卡瓦紧张地四下张望,丹泽在往崖下挥出一阵剑气后压低了身体,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塞西莉亚抱着瑞卡瓦的腰压在他身上,连人带甲的重量让他难以行动,只能焦急地喊:“起来!快起来!”   矮崖下,脚步急促,敌人已然开始进攻。   然而,在一片纷扰的嘈杂声中,一句威严的话语逆势高昂,震人心魄!   “我以汝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尔等,除我之外以刺杀约西亚·赛灵斯为任务者,自相残杀到一个不剩吧!”说话者的语速很快,崖下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打断他对异能的施展。   朱利尔斯·德莱宁动手了!   “我以汝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尔等,除我之外以刺杀约西亚·赛灵斯为任务者,自相残杀到一个不剩吧!”朱利尔斯重复。他的能力需要敌人看得到他的眼睛才能发挥作用,因而敌人里还有一部分没有中招,为此,他决定再度施展一次。   滚滚噪声越发复杂,遭遇反叛后愤怒的咒骂声、激烈的死斗间兵刃相交和魔法发动的响声、还有愈加混乱的脚步声汇聚一处,宛若暴风雨之夜里波涛汹涌的大海,令人有茫然迷失之感。   “我以汝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尔等,除我之外以刺杀约西亚·赛灵斯为任务者,自相残杀到一个不剩吧!”朱利尔斯又一次重复。   他巍然屹立在敌阵中,雕像般一动不动。   “等等……”在塞西莉亚之后爬起的瑞卡瓦忽然失神地喊,他的目光中,远方的高地上,小屋破碎的门正在风中残叶般摇曳。在前一个瞬间,瑞卡瓦隐隐约约地好像看到有一个人影走进去了。   “怎么了?”塞西莉亚低身警惕地关注着矮崖的方向,问。   “好像有人进入总统领的小屋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齐刷刷又恶狠狠地喊了一声,“该死!”   “辛苦你们稳住阵脚,我去找大人!”瑞卡瓦一边说一边往山上撒腿就跑。   “……你小心。”塞西莉亚愣了愣,直到瑞卡瓦远去了才回过神,低声说。紧接着,她回转崖边,丹泽正蹲在崖旁无声凝重地俯视。塞西莉亚有点疑惑,直到她走到崖边看到崖下,她才意识到丹泽为何是这个表情。   事实上,看到崖下景象之时,塞西莉亚瞬间便面无人色了。   苍白雪地的中央,鲜血染出一片赤红的近圆境界,境界之内,残尸零落,璀璨光芒闪动如虹入波,血族刺客们恶兽般嘶吼着厮杀在一起,时不时溅落一阵血雨,飞起一块断肢。朱利尔斯旁若无人地伫立在血境之中,瞳中血光灿烂,俨然是脚下修罗场的主人!   “主君意志……实在是很强大的血继异能啊。”丹泽情不自禁地感叹,“在我手下,真是委屈他了。”   “……他立下了大功,日后必会飞黄腾达。”塞西莉亚眺望着森林里走出的一众军士,轻声地说,仿佛自语。   “你我,还有瑞卡瓦,今日之后都是大功。我的意思是,赛灵斯区区一个伯国,真的容得下朱利尔斯这样身负万中无一的血继异能·主君意志的血族吗?亚历珊德拉大帝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拥有‘主君意志’的血族,她开创的布洛德帝国至今仍是我们的宗主,除此之外有‘主君意志’的人也多半是一时一方的霸主。真是难以想象,它居然会出现在一位继血骑士的儿子身上。”   “你说得我听不大懂,但你的意思似乎是朱利尔斯有成为一代霸主的潜质?”   “差不多吧。”   “……除了‘主君意志’,他的身上还有别的与霸主扯得上边的特征吗?”   “……呵呵,先不谈这个,话说回来,瑞卡瓦呢?”丹泽淡淡地笑了笑,说。   “他说他好像看到有人进了大人的小屋,所以赶忙上去查看情况了。”   “该死!”丹泽猛然紧张起来,“我们奋战一夜,不可功亏一篑!前方之敌已无威胁,你应和他一块上去才是!”   “我当时还不知道崖下情况,本以为你独木难支。”   “无妨,如今你也知道情况了,敌方刺客大部自相残杀将尽,援军也将抵达,你还是早点上去看看吧,我会在下面照看朱利尔斯,顺便接应援军。”   “好。”说完,塞西莉亚转身往本境山上跑去,她急匆匆地赶了好一阵,终于抵达了门前。   塞西莉亚走入玄关,迎面看见瑞卡瓦痛苦地呻吟手着捂右肩靠墙倒坐于地,鲜血顺着他左手的指缝汩汩流淌,让塞西莉亚大吃一惊。   “怎……”塞西莉亚刚想问,却见塞西莉亚举起沾满血的左手指了指客厅的方向,塞西莉亚遂息声望去,只见一位纤细的女子背对二人持剑挺立,越过她的肩头,塞西莉亚看到了目光冰冷、横剑傲立的约西亚,哪有半点病弱的样子,俨然是一对旗鼓相当的敌手正步步为营地针锋相对,谁也不敢冒露出破绽的风险无脑进攻。   客厅里从四墙到地毯,再到天花板,到处都是剑砍的痕迹,塞西莉亚不觉得两人会上蹿下跳砍房子,既然如此,刚才二人必定进行了一场剑气纵横的对决。 第二百六十三章 风雪已去   “嘛,明明都说赛灵斯的公子已是一位重伤不治的废人了,没想到居然能在我手下撑那么久,真是让我意外啊。”女刺客满不在乎地说,甚至在最后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塞西莉亚几乎能在她的发尾处看见一个大写的“嚣张”。   “撑?明明是我渐渐掌握局势,你渐渐步入困境,还真会自夸啊。”约西亚声色阴冷,眉宇间杀意凛然,握剑的手修长、素白,且无与伦比地稳定。   果然正如总统领大人之前所说,昨夜过后,他的伤势便恢复了!   “呵呵,想不到自诩光明的吸血鬼异端大言不惭的本事还真不小,没事,既然你我各执一词,那还是剑下出真章的好。”   “求之不得。”   “等一下!”塞西莉亚喊,虽然她有股很强烈的加一句“不要再装X了!”的欲望,但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往日严肃正经的腔调,“女士,你的队友们已在山下死伤殆尽,如今我方援军即将抵达,总统领大人的伤势也恢复了,还有我的支援,你想击杀他绝不可能,若是现在放弃,我相信大人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甚至会有一笔赏赐。”   话音刚落,女刺客随手把剑往后一挥,塞西莉亚顿感一阵锋利刃风扑面,遂立刻灌注大股血能回荡剑中,挥至身前横隔两人之间。刺客挥出刃风的前端一触到塞西莉亚的剑身便激出一阵红光,红光暴涨之下竟然在塞西莉亚面前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矩形浮光屏障。   瑞卡瓦作为一个对魔法没有多少研究的普通人,看到两方绚丽的打斗也是一脸懵逼,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又变成了震惊。因为他看到塞西莉亚展开的光屏在随后的刃风主体的撞击下瞬间粉碎,塞西莉亚在巨力之下支撑不住滑退出去,直到鞋跟顶住了瑞卡瓦身边的墙壁才停了下来。随后,她身体一软,无力地扑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咳咳,你刚才说的话我也说过一遍,几乎一次不差。”瑞卡瓦痛苦地咳嗽着,说,“然后我的结局你也看见了。”   “好强……好强!难道是污秽血族!”塞西莉亚呻吟着喊,惊讶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们居然叫上了污秽血族!”   “真烦,一模一样的话听了两遍,你的手下口才好差啊!”女刺客轻巧地回手挡住了趁机袭向她的约西亚的剑,奋力一推下,两人各弹出三步,又拉开了距离。   “等我的人围到屋外,我不介意让你听上一千遍。”约西亚摆开架势,说。   眼看又是一场厮杀将要发生,却听瑞卡瓦挣扎着抬高声音,说:“刺客小姐,如果你是污秽血族,想必和山下那帮人不是一会儿的吧,只是给雇佣的吧?讲道理,他们都快死光了,你即便杀了总统领,也没人给你发佣金啊。听我一言,无论他们为大人的人头开了多少价,赛灵斯家都可以加倍支付换你收手!你要是执迷不悟,等援兵围屋,你可真是有命挣钱没命花了!”   等把一番长篇大论一口气说完,瑞卡瓦才有空露出疑惑的表情,以女刺客的暴脾气,居然没有打断而是让他把话说完了?   “说得很好,可是啊……我在这个是非呆了那么久可不是为了一点金子啊。”女刺客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总统领那么可爱~我可是真的很想和他多玩玩呢!”   “和疯子有啥好多说的!”   约西亚面带愠色,执剑之手一挥便要再战。不过未等他挺身向前,门外忽有急促的脚步声一浪接一浪的传来,约西亚和女刺客皆是微微色变,都没有再攻向对方的趋势了。   又听屋外响起一声“约西亚大人可在?末将率部接应迟了!听闻昨夜有刺客袭击山宅,不知大人还安好吗!”跟着便是一层叠一层的“少主”、“总统领大人”的呼唤声,在声潮中,一众武士已警惕地执锐入屋,为首一人瑞卡瓦尤其眼熟。   “大小姐小心!”瑞卡瓦瞳孔猛缩,焦急大喊。   “瑞卡瓦!”看到倒在墙边的瑞卡瓦,奥格塔维娅也是吓了一跳。   “切!”女刺客见敌方援军真的贴到了眼前,不悦地哼了一声,也没了继续搞事的兴趣。瑞卡瓦本以为以她的战力之强,会试图击败甚至劫持最先进入小屋的援军,没想到她居然二话不说扭头往客厅的另一扇门的方向跑了。   奥格塔维娅身后的战士们见状立刻跟上想要截杀,然而约西亚却轻轻抬起一只手摆了摆示意他们停下,然后闭上双眼长出了一口气。   “停下吧,你们奈何不了她的,可不要有了折损。”约西亚说。   “哥哥你没事吧。”约西亚的话立刻把奥格塔维娅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她连忙瑞卡瓦跑向她的哥哥,关切地问。   “没事,今天的太阳刚跃一出地平线,我的治愈魔法便完成了。现在的我一切伤势都已痊愈,你应该关心一下倒在墙边的瑞卡瓦和塞西莉亚才是,他们可是受伤很重啊。诶……他们人呢?”   奥格塔维娅闻言回望,却看到瑞卡瓦刚才靠坐的墙壁处只剩下大滩的殷红血迹,他和塞西莉亚两人都消失不见了,便疑惑地问:“咦,是耶,他们人呢?”   在超出两人视野的小屋门外,瑞卡瓦和塞西莉亚一左一右瘫倒在门的两旁,援兵们视若无睹地一个接一个走入屋内,俨然一个个都是心中只有主公的大忠臣。两位伤员中,塞西莉亚催动血能专心治疗自己,瑞卡瓦作为人类可没有类似能力,只能捂着伤口徒劳地发出痛苦的喘息,他的眼帘无力地往下落,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强撑着才得以一上一下的挣扎,没有立刻闭上。   “我好想希斯瓦娜啊……若是她也来了北方该多好。”瑞卡瓦轻声说。   “为什么?”塞西莉亚问。   “如果她在,无论我倒在哪个僻静的角落,她都会把我带走治疗的……她是个尽责的好人。”   “她是一个好女仆,你也一样。”   “……讲道理,我是汉子,而且不是仆从。”   “在我眼里差不多,区别只是男女。”   “……好在总统领大人度过一劫了。”   说完,瑞卡瓦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扭头一看,居然是奥格塔维娅。   “你没事吧?我为你治疗一……”她的状态很奇怪,语气很弱,目光又短短闪闪,说话也很犹豫。   “不用了。”瑞卡瓦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打断了奥格塔维娅的话,他把右手支在地上,挣扎着拖动沉重的身体往外爬。   “瑞……”   奥格塔维娅还没说完,瑞卡瓦却身躯一软往前倒在雪地里,艰难地抬起头后,他看到一位跨在骏马上的盛装女子慢步靠近,仔细一看,竟然是阿芙萝拉。   她为何也来了?   “牧师,治疗一下那个人。”阿芙萝拉也不多话,伸手指向瑞卡瓦,说。   “是,东府大人。”她的身后,一位僧侣模样的人恭敬地点了点头,走向前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东府的反攻   “幸亏东府大人天纵英才,从水银塔要塞东退之后一路坚壁清野,才阻了狼人大军东进的道路,让他们只得派出偏师推进,最终无力抵挡东府大人调集的军队,大溃败走!”众人在小屋内外休息的时候,僧侣得意洋洋地向周围的士兵们说。   他刚刚处理好瑞卡瓦的伤口,经过包扎的瑞卡瓦靠坐在墙边默默地看着他吹牛,附近的士兵们也都露出了默契的笑容,同时还就着热水吞咽干粮。   不是吧……瑞卡瓦有点意外,僧侣的话以他拙劣的斯洛维夫语都听懂了,他本以为归途上见到的荒凉景象都是狼人军队的手笔,听僧侣那么一说,阿芙萝拉竟然在狼人之前先把撤退路上的村庄洗了一遍?若真是如此,瑞卡瓦先前判断的狼人的残暴程度,恐怕要稍减一点。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接下来……我军有何……计划么?”瑞卡瓦问。   回答他的不是僧侣,而是塞西莉亚,瑞卡瓦也不知她是何时疗好伤跑到他后头去的,只见她从瑞卡瓦身后无声地漫步绕到他前方站定,说:“应该是西去解哈雷列夫之围吧,阿芙萝拉大人已集结了一支大军,我方也又招募了一众雇佣兵,听说露普联邦的北府大人也带兵南下了。”   “北府?”瑞卡瓦又听到了一个新鲜名词,茫然地问。   “露普联邦有东方、西方、北方三个边境领军务府,北府大人即北方边境领军务府大臣,听说是个人类男子。”   “人类能做到那么大的官!”瑞卡瓦目瞪口呆,“东、西两府都是露普联邦的王室啊,他一个人类是如何与她们两个分庭抗礼的!”   “他家可是露普联邦人类贵族之首,而且他本人也是惊才绝艳,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也不意外。”   “有趣去,假如有幸,我可一定得拜会拜会他,只是不知我一个小男爵他愿不愿意接见。”   “放心,如果你相见他,约西亚大人定会帮你引见的。”   “话说回来,东、西、北府都有了,露普联邦是不是还有个南府啊?”   “这个倒是真没有。”塞西莉亚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东府是为了监视北格诺尼亚,西府是为了对抗潘德诺亚,北府是为了防备白狼汗国,南边都是友邦,没有需要防备的啊。”   瑞卡瓦忽然紧张了起来:“若是如此,调北府兵南下,白狼汗国趁机入寇了怎么办?”   “应该不会吧,祈阜城方面既然做了有此决策,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白狼汗国的反应他们肯定顾忌到了。”   “唔……我只能说祝他们好运。”   “听说北格诺尼亚人不久前还派了一个使者到祈阜城,询问要不要援兵。”   “露普联邦肯定拒绝了吧?”   “哈哈,那是当然。”   说完,两人皆哈哈大笑起来。午前,一行人回到了露普联邦和赛灵斯军队的营地。又休整了三日后,联军启程西去,目标哈雷列夫。   阿芙萝拉聚集的大军足有两万多人,行军无法太快,瑞卡瓦旧伤未愈无法担任前锋,尽管走在前面还是走了六日才到水银塔要塞。   再度立马城墙之外,仰望要塞内的灰白尖塔,瑞卡瓦百感交集。   “看到偏北的小树林了么?”不远处,约西亚指了指西北方的一处密林,“我离开水银塔要塞时狼人骑兵便是从那里冲出攻击我的。”   “好眼熟啊,我袭击他们炮阵的时候似乎经过过那里……嘛,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我记不太清了。”瑞卡瓦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说。   “嘛,再看那里。”约西亚又指了指东南方的一个小树林,“我是在那里受伤的。”   “狼人追了你们砍了那么远?好执着啊。”   “直到现在我都没想通消息是如何走漏的。”约西亚冷冷地望了一眼远方高耸的水银塔,“不过有个猜想是最立得住的。”   瑞卡瓦循着约西亚的目光看向水银塔,神色变得颇为沉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不进城,在外面扎营过夜?”   “不错。话说回来,最近几天我把我们分别后的经历都说给你听了,你是不是也该报告一下你的情况?”   “啊,我的事也没什么好听的……对了,大人,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和最后逃走的那个女刺客对阵的时候,为何不用心魂震怖啊?”瑞卡瓦生涩地转移着话题。   “因为没有用,我也不知为何我的异能对她无效……话说你可别打岔,你毁掉狼人的大炮后到底去干吗啊?”   “那个……城上的旗帜好像和我们初到时不一样?”瑞卡瓦指了指城墙上蓝底的拥有三个白剑徽记的旗帜,问。   “那是露普联邦的北府安纳托利·艾斯沃德的家徽,人称北风三霜剑,出处是开创艾斯沃德家族的三位兄弟人手一把的宝剑。好了不要快点把话题拐回来,再打岔我把你本月的薪水停了。”   两人在路边闲聊的时候,水银塔要塞的城门已经打开,露普联邦的士兵们长蛇入穴般蜿蜒着步入要塞。   “嘛……我记得我简要说过啊,我把受伤的奇帕夏小姐送到了露普联邦的一位公子的军队里,然而回去找大小姐了。”   “可是后面你没说。我下山以后和奥格塔维娅闲聊,她说回营之后的日子里先后有溃兵归队,他们说你直到最后都还站在前线,有一个人还听见你在背后高昂地喊叫,然后忽然没声了,所以他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没死,我只是晕过去了。”   “……被俘了?”约西亚有点意外。   “是的,好在最后还是逃走了。大人放心,我没有吐露一丝有关我军的情报,也没有折了赛灵斯武人的尊严。”   “没事,我信得过你,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落入狼人手中,想必你受了很多苦吧,等打完了仗,我一定重重赏赐你一番,以作补偿。”   说话间,阿芙萝拉不知为何也站到了路边,还有她的随身侍卫们,瑞卡瓦看了有点奇怪,问:“东府大人,请问您为何不进城去呢?”   “今天我住在城外。”   “……”瑞卡瓦古怪地看了约西亚一眼。   “和我没关系。”约西亚淡淡地说,“据我所知,我的未婚妻和她的挚友柳德米拉都和北府大臣不和,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没错。”阿芙萝拉说。   “真可惜。”瑞卡瓦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还想见见那个北府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决战之前   扎营后,好奇的瑞卡瓦先遣去城内打听安娜的消息,又找人打探了一下关于露普联邦东、西、北府间的瓜葛的情报,听说北府大臣安纳托利·艾斯沃德因为军事天赋极强,生性自傲,他以人类成为露普联邦三府之一,偏偏另外两位都是王族,于是一直认为阿芙萝拉和柳德米拉都是靠血统才身居高位的庸将,时常出言讽刺。   “那么嚣张居然没人整他?”一处帐篷外,瑞卡瓦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巴好久都没合上。   “艾斯沃德也是北地名门,势力强大,再者安纳托利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也别见怪啦。”塞西莉亚无奈地笑了笑,说。   “可他是个人类啊,作为人类敢那么跋扈,我……想都不敢想。我先前在巴兹特的时候,各种给人针对,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同为人类,和他简直不能比啊。”   “那是你权势未到,我觉得吧,要不了多久,你也可以在赛灵斯横着走,看见不顺眼的血族便破头大骂,对面都无可奈何,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至于吗……别和我开玩笑了,即使我小有权势了,我也不会做那么拉仇恨的事的。”   “嘿嘿,约西亚大人对你那么信任,回去以后你的地位还未再深。而且啊,即便你不想拉仇恨,我猜少主也会逼你拉仇恨的。”   “什么?”瑞卡瓦不明白塞西莉亚的意思,怀疑地眯着眼问。   塞西莉亚笑而不答,不等瑞卡瓦再问,忽然西面传过一阵甲叶摩擦之声,两人循声看去,竟是一位分外眼熟的年轻骑士正在走近,瑞卡瓦不禁面露疑惑之色,凝神思考他的身份,塞西莉亚神色一动,低下头去。   “……你是那个……伊凡骑士对吧?”瑞卡瓦终于想了起来,恍然大悟地说。   “是的,你是贝伦卡恩同男爵吧?”伊凡轻轻点了点头,用略显生涩的巴兹特语说,然后把一把带鞘的长剑捧着递给瑞卡瓦,一举一动都很得体,令人望之生亲近之感,“东府大人让我把剑还你。”   瑞卡瓦茫然地左右打量了一番伊凡手中的剑,它实在是太陌生了,除了柄镶嵌的橙宝石外一切都是从未见过的,根本不能算是他的剑。先前在本境山下阿芙萝拉以修缮为名要走了他的剑,现在才还到他手中,所以她的修缮便是把宝石拆下来换把剑嵌上去么?   看到瑞卡瓦的神色,伊凡微笑着解释:“你原先的剑完全断了,损坏太过,根本修不了。所以东府大人为你换了把剑,亦是我们北地百里挑一的好剑,而且宝石里的魔力也充满了。”   “实在是多谢了。”瑞卡瓦感激地连连点头,好像一只执着和大树互相伤害的啄木鸟,“东府大人真是有心了。”   “大人大概是想为未来的夫君奖赏一下手下吧,哈哈。”   忽然,瑞卡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我有个疑问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   伊凡笑容一僵,顿了一会儿才解释:“因为你和奇帕夏小姐认识,所以我想让她为我转交给你。”   “而且一个伯爵继承人居然做转交武器的活儿……”   “……我……”   “嘛,你们聊!我先走了。”瑞卡瓦坏笑着对塞西莉亚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飞也似地逃了。   ……   约西亚作为盟友的总指挥,本该参加城内举行的军议的,不过可能是先前和水银雾教团的冲突留下了心理阴影,约西亚连城门都没进。当天傍晚,阿芙萝拉的手下把会议的结果通知给了约西亚。   在晚餐的时候,约西亚向众人公布了露普联邦的安排。   “我军不参加为哈雷列夫解围的行动,将士们,看来我们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了。”大帐下的暗红烛光间,约西亚笑着向众人举高了酒杯。   “啊?那我们招了两千雇佣兵干嘛?”瑞卡瓦有些不满地问,“浪费钱啊。”   “嘛,我们还是可以发挥点作用的,比如守护友军的后路。嘛,帝国的马略行省也派出了一支援军,不过看上去不能及时赶到哈雷列夫的样子,比起他们,我们还是幸运的。”   “要是卡在水银塔要塞和解围大军之间,我真怕教团的人冲出来给我们一发背刺。”   “放心,他们没这个胆子,好了好了,吃饭。”   “话说回来……”瑞卡瓦用刀叉切下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咀嚼着,对坐在长桌对过的塞西莉亚说,“你看上去好镇静,是不是早知道了?”   “……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会察言观色?”塞西莉亚淡漠地反问。   “又是伊凡?”   “……”   “所以他找你还有一个原因是战前告别?想必他肯定说了很多神神叨叨的话吧,比如生啊死啊荣啊辱啊等待啊不舍啊之类的。别告诉让我们呆在安全的后方这种事也是他向东府大人建议的。”   “……没错。”   “他还真尽心,要是我肯定嫁了。”   塞西莉亚无奈地叹了口气,埋怨地说:“我和他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他也不和我商量便自说自话地‘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还嫌尴尬呢。”   “是嘛……我不信他没暗示过他喜欢你。”   此言一出,两人身旁原本在讨论其他话题的客人们忽然安静了,一双双好奇的目光聚焦在塞西莉亚身上,先是让她动作一僵,继而神色变得微怒,她稍稍起身扶桌靠向瑞卡瓦,压低声音不善地说:“正是因此我才尴尬,你们男人都不考虑女方的感受的吗?”   “……他的魔铳和望远镜你不是收下了么?”   “那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塞给我的,我不能没了沃德斯基家的颜面。”   “……你说的没错,确实很尴尬。”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换作是我,要是知道倾慕之人对我一厢情愿的付出是这种态度,我大概……连她的父兄友侣一道消灭了雪耻的心都会有。反过来,我不会非议为我单方面付出之人,即便无情可还,我也会尽力补偿的。”   “若是如此,你还真是危险啊,真希望你今生永远为他人迷恋,不要喜欢上任何一人。”塞西莉亚冷冷地丢下一句,低头叉起一块蘑菇蘸着肉汁送到嘴里。   “可惜事实恰恰相反,哈哈……幸好,迄今为止我喜欢的人都还没对我的善意报以仇恨过。”说完,瑞卡瓦鬼使神差地望了眼奥格塔维娅的方向,却看见她神色复杂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忙吓得俯下头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哈雷列夫的捷报   围绕哈雷列夫,潘德诺亚王国和露普联邦的大战即将爆发。瑞卡瓦作为一名军官,看得眼热,便在餐后找约西亚商量,死乞白赖地想要跟着阿芙萝拉的军队去前线,围观两军对垒,还找了一个非常立得住的理由:“毕竟我们从赛灵斯千里迢迢跑到北地来的目的之一便是吸取友邦的军事经验,如今有一场大战即将在身边发生,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不近距离观察露普联邦在大战中的表现,我们如何学习北地战法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都知道。”火炬光芒照耀的营内通路边,约西亚赞许地对瑞卡瓦点了点头,忽然诡异一笑,“但是你还是去不了。”   “为啥啊!”瑞卡瓦有点急了,声音都多了两分“撒娇”的意思。   “你在本境山刚刚受了伤,现在才过了几天啊,颠簸了那么久已经够糟了,你现在需要在营里好好休息,跑到战场上瞎作一个不小心挂了我可不舍得。”   “不会的,我伤好得差不多了,作为一个军人,轻伤岂可下火线?放心,我只是在战场边上看看,会保护好自己的。”   “不信,我觉得放你走了你,多半会在哪个瞬间突然想不开猪突出去。”约西亚无奈地摇着头。   “我……”   “不必再说了,你、塞西莉亚还有丹泽都是在本境山守卫我的功臣,我是不会看着你们冒险的。”约西亚打断说。   “好不容易有场大战,你总得有人看着吧?”瑞卡瓦最后一次弱弱地坚持。   “我派人了。”   “……谁?”   “莎莉丝特,你要是可以说动她,我说不定能考虑放你去。”   “……她的话,还是算了吧。”大约是阻击战时二人差点互相枪杀又在歇斯底里中分开之事的影响,回到赛灵斯军中后,瑞卡瓦和莎莉丝特交互之冷淡更甚以往,到现在为止,没有互相说过一句话。说服她这种事,瑞卡瓦避之不及。   第二天清晨,大军开拨,瑞卡瓦早早地驻马要塞西边大道旁的树林边,静静地看着露普联邦的军队向哈雷列夫进发。北、东两府的大旗迎风傲立于高耸笔直的矛杆上,前者是白底上绘着朝向上方的黑色盾枪,后者是蓝底上挥着朝向右方的红色长短双剑,两位衣甲鲜亮、挺拔英武的骑士扛着矛杆并驾齐驱行于军队的最前方,行进中的两府军队一个占据了大道左半,一个占据了大道右半,泾渭分明。   军队里还夹杂了不少其他旗帜,高的有罗莎克和艾斯沃德的家旗,两者旗下的军士和东、北两府旗下的一样,各走各的,互不往来;低的有五花八门茫茫多的封臣家旗,他们之下的人们走得便比较随便了。   庞大的军势里有器锐甲坚的精锐,也有身穿破袄、肩扛农具的民兵,战马在人流里无聊地打着响鼻,甚至还有牛车驮着物资走在里面。融为白银的天地间,黑潮涌动,却无烟尘半点,徒留污浊泥泞之痕,蜿蜒西向。   “哎,要是我能一块儿去多好。”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天,城西大路上,露普联邦的军势走了大半天都未走完。   两日后的黄昏,一骑穿风越尘,驰过赛灵斯的营门,挥旗呼喊:“哈雷列夫一战已有结果,我军大胜,狗夷败退!”   当夜,水银塔要塞内外军民皆松了一口气,放下了久提之心。进城办事的士兵说,要塞里的百姓们欢欣鼓舞地奔走相告前线捷报,阖城浸于兴奋的气氛里,上至执政官府邸,下至贫民的斗室,家家户户都在庆祝。赛灵斯的营地里也一样,约西亚再度设宴邀请官兵同享欢乐。   第二天,陆续有部队从前线撤回水银塔要塞,其中还有不少伤员。瑞卡瓦闻讯跑回了他目送大军出征时身处之地远远眺望,却见一队又一队灰头土脸、衣甲脏乱的军士拖着疲惫的身躯缓步回归,原先如林耸立的旗帜多有破碎染尘的,身缠浸血的白纱布乃至肢体残缺的伤兵或在瘦马上,或在破旧的木车上,或拄着拐杖艰难行走,竟是一副惨胜之象。   瑞卡瓦看到不少轮子损坏的推车颓然斜在路边的积雪里,推车的人不知去哪里了,无人看护的伤兵在冷风里凄厉地哀嚎,想要引起友军的注意,然而低垂脑袋走过大路的官兵们却最多只是往哪里看一眼,然后熟视无睹地继续东去,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他们还算幸运的,毕竟有车躺,有些无力继续行走的伤兵只能躺、坐在雪地里。   有的人伤口迸裂了,还在走的人,渗出的鲜血沿路滴在雪里,其余的鲜血蔓延于脚下。一片银白和浅灰之中绽开的这一朵朵腥红之花,分外刺眼。   瑞卡瓦沉吟片刻,拨马回营,径直去找约西亚。一进帐,他惊讶地停了步,前方,莎莉丝特端正地站在约西亚桌前和他交谈。   “你终于来了,我刚才叫卫兵去找你来着,结果没找到。”约西亚笑了笑,说。   “洛林小姐回来了啊,感谢莉莉丝保佑。”瑞卡瓦向两人行了礼,说。   “你以往在我面前可没那么拘束,插话顶嘴张口便来,今日怎么变得那么礼貌了。”莎莉丝特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说。   瑞卡瓦尴尬地想要挠头,知道手指靠在头盔上他才注意到脑袋上还顶着障碍,遂苦笑着微微低头,说:“哈哈,那是因为我开始觉得你不好玩了。”   莎莉丝特诡异地笑了笑:“真不知你的评价是好是坏……”   “你们两个神神叨叨地干嘛呢?莎莉丝特观战回归,可是为我们带回了不少重要情报,我以为你很想听呢。”约西亚奇怪地问。   “在下当然想听,只是前线归来的伤兵多有暴露于寒风中无人看护的,因此我希望我方可以派出一些人力接应他们。方才大人找不到我,也是因为我去营外看友军情况了。”瑞卡瓦郑重地向约西亚鞠了一躬。   “哈哈,我说呢,原是为了这事,无妨。你说的情况,洛林小姐已向我汇报过,我也交代凯点派人手去照顾伤兵了。”   “洛林小姐心思果然细腻善良,在下替受苦将士谢过您了。”瑞卡瓦又向莎莉丝特鞠了一躬,说。   “都一样,我只是比你早了一步。”   “无论如何,救了他们的是你。”   “……不,救他们的是你。” 第二百六十七章 霜原狼哮(一)   约西亚也不知两人神神叨叨聊的话题到底有何深意,便挥着手出言打断:“好了好了,不要互相恭维了,莎莉丝特,你是来报告情况了,瑞卡瓦,你是来听军情的,我们早点干正事,好吗?”   “是。”瑞卡瓦闻言忙顺从地低头答应,莎莉丝特也微微颔首,开始讲述她的见闻。   露普联邦主力接近哈雷列夫时,潘德诺亚军已在城池东郊布阵,显然不想让敌方和城中守军取得联系。露普联邦军的两位指挥之一,北府安纳托利·艾斯沃德早有与敌决战,厮杀定胜负之意,看到狼人的部署求之不得,遂号令全军备战,加速行军,以求早日就位开打。   东府阿芙萝拉·罗莎克没有别的意见,两人率军结成一南一北的长阵,步步推进,出人意料的是,就在露普联邦主力即将和狼人接战之时,己方阵线侧后的一处林地里,忽然涌出了一众伏兵。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支伏兵虽为狼人之军,却不是潘德诺亚王国的。”莎莉丝特说。   正听得入迷的瑞卡瓦连忙问:“那是何国?”   “不清楚,但他们的故乡无疑是更遥远的北方的狼人国家,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皈依十字教……”   皑皑雪原之上,重重冰树之前,身披重甲和厚皮草的北方战士有条不紊地列阵,巍然矗立于惊恐的露普联邦后卫士兵的箭雨中。   战后保卫北府本阵的将士们说,敌人的领军之将是一位头顶白狼首的女子,她闲庭信步地从稀疏飞落的箭矢中走过,对将士们大喊:“瓦尔哈拉在哪儿!”只听敌军齐刷刷地朝北府的将旗狂吼一声“在那儿!”,然后便开始洪流般的冲锋。   “瓦尔哈拉?”瑞卡瓦疑问。   “北方异教里战士死后灵魂集结享乐,预备神战之所。”约西亚为他解释。   “听上去是相当原始尚武的宗教啊。”瑞卡瓦若有所思地说,“不过他们远道而来究竟为何,他们与潘德诺亚是同盟?难道狼人诸侯的关系在面对国族时的关系那么牢固?”   “根据拷问俘虏所得,他们只是雇佣兵罢了……”   安纳托利·艾斯沃德见敌方伏兵冲近,当即下令在阵后的重骑兵迂回至敌方侧面冲锋,同时让步兵做好防御准备,远程兵种全力射击。狼人伏兵多持大剑、重斧和盾牌,没有使用长兵的,露普联邦军的矢弹落入敌阵,几乎毫无用处,至多偶尔放倒两三人,可重骑兵对他们的威胁却很大。   不久后,北府派出的重骑兵终于迂回到位,即刻发动冲锋,狼人军势丝毫不乱,一侧将士全部转身迎击。露普联邦重骑兵迎面遇了一阵飞斧、投枪,宛如群鸦扑面,骑手与战马死亡不计其数,余者依旧昂然向前,撞入狼人阵中。   一番惨烈的撞击与践踏之后,狼人阵线深深凹陷,但是将士却丝毫不乱,待敌人冲力丧尽,他们便踩过惨死友军的尸体,冲向敌骑,凶猛地挥落大剑与重斧,一时间战场上尽是钢铁折弯、骨肉促断之声,热血、碎肉、断肢乃至内脏散得到处都是。重骑兵们好不容易逃出重围,在背后又吃了一顿飞斧与投枪的猛击后,艰难集结,再度冲锋,却又陷入了和上一次毫无差别的僵局中。   反复几次后,剩下的少量露普联邦重骑兵再无冲锋之勇,仓皇退回。狼人军队靠着惨重的伤亡和残酷的厮杀击溃了敌军,砍出了一条通向敌军主将的血路。   北府本以为他可游刃有余地解决敌军伏兵,又不想削弱前线的实力,因此先前一直未要求前军回头援救,如今狼人已卡在了己方前后军之前,更难沟通。偏偏他又怕用信号弹会引起前方士气动荡,导致大战不利,于是只得向阿芙萝拉求援。   很快,狼人伏兵杀至卫护北府本阵的步兵部队之前,勇猛搏斗,顽强推进,露普联邦的步兵战力无法与之相比,抵挡不住,几乎是一路败退。   且不说更广阔的哈雷列夫城郊战场间的无名的村庄、田野、山林组成的庞大战场里,诸多中小部队之间的激烈交锋。但说压力最大的前线,两军主力也杀到了一处,狼人虽早已控制哈雷列夫近郊,却未修筑防御工事,阵前阵后没有一点阻碍敌我两方行动之物,显然他们没有防守反击的兴趣,他们的目标是以堂堂正正的野战击溃吸血鬼的军队。   大平原最适合骑兵冲锋,露普联邦的前线指挥官在稍作休整后下令进攻,骑士披坚执锐冲杀在前,步兵紧随其后。巧的是狼人方也是那么想的,他们派出了闻名北地的潘德诺亚精锐骑兵——风翼狼骑团。   “听上去好霸气,他们骑狼作战吗?”瑞卡瓦问。   “……不,他们骑的还是战马。”莎莉丝特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种智商上的同情。   风翼狼骑团全部由狼人和精挑细选的人类武士组成,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勇敢强悍自不必说,真正让他们独树一帜的乃是独特的战法。风翼狼骑团的成员的盔甲后背处都有铁铸的长翅,按他们在军中的等级低高分为一到三对不等。铁翅如此浮夸的存在却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它居然不是装饰。   冲锋前,风翼狼骑团的人类成员都会打开机关,然后铁翅的边缘会弹出带尖刺的锋利刀刃,狼人们无须机关,他们解放异能,在盔甲中注入月汐之力,随即,他们甲后的铁翅边缘便会衍生出属性各异的魔刃,风、火、冰、雷、毒之流不必提,甚至还有狼人的魔刃有碰到后立刻陷入幻术的效果,全凭盔甲上的符文和狼人本身会的魔法决定。   冲锋时,骑兵们会跑成稳定到难以置信的一线,左右相对的两个铁翅刃间距离始终保持为近一掌的长度,可以说,与他们相对冲锋,绝无安然穿过的可能。   “我去……听上去和人马的锁链骑有异曲同工之处,但更夸张了,怎么打?拿头打?”瑞卡瓦惊叹。   “对付他们的策略……其实很简单。”约西亚微笑。 第二百六十八章 霜原狼哮(二)   “我知道,一骑对一骑以决死之心撞上去便可,若是可骑枪破敌,对手的铁翅也来不及派上用场。”瑞卡瓦毫不犹豫地说,“可天下兵争之地,缺的正是舍命死斗的勇士。”   莎莉丝特轻叹一声,摇头不答,继续讲述下去。   风翼狼骑团的装备颇为显眼,露普联邦方看到后即刻变阵,一众和对方上阵的风翼狼骑团兵力相当的精锐骑兵奔至最前方排成一线,与敌相对迎面冲去,阵型密度与敌完全相同,因为他们的策略正是一骑对一骑!   敌我双方骑兵所用武器都是骑枪,长度也相同。在作为军乐的鼓笛之声中,露普联邦和潘德诺亚骑兵催马狂奔,夹枪对冲,蹄声如雷如涛。骏马驱驰,双方间隔须臾归零,一时间枪甲相触,战马相撞,阵间尽是沉重的闷响,落马之兵与倒地之马无数,折断的枪尖与翻飞的鲜血交织狂舞,原本严整的双方军势,皆在一击下变得凌乱不堪。   还有一些骑兵没有中枪,刹那间便要随马前冲之势互相交错,却见露普联邦骑兵猛然熟稔地伸手抽出挂在马鞍边的马刀横在身前,紧接着,己刀砍中了敌人的胸膛,下一刻,敌人的铁翅也刮倒了自己的腹部。一对又一对的骑兵双双坠马,战场之上越加混乱不堪,到处都是甲胄精良却沾满血污尘泥的骑兵,有的一动不动已经咽了气,有的痛苦挣扎,还有的起身再战,狼吼声震荡不绝,血瞳光闪耀不断。   “后来我才知道,与敌对阵的骑兵乃是露普联邦特地训练出来对抗潘德诺亚的王牌,风翼狼骑团的精兵。”莎莉丝特说。   “果然!我听了你的描述立刻便觉得他们训练有素,勇猛无畏,绝非一般骑兵,必是专门操练作为杀手锏的兵种。”瑞卡瓦目光炯炯,兴奋异常,说。   风翼狼骑团作为王牌兵种,兵力有限,露普联邦方面的应对兵种亦然,双方一阵冲杀后各有折损,其中露普联邦相比较多,不过双方面对伤亡都觉得难以经受,随着步兵压上,两军精骑皆回军阵后,休息去了。   茫茫多的两军大部相互厮杀,昏天黑地之状自不必提。却说露普联邦方两指挥官之一的安纳托利·艾斯沃德本阵处,北府大旗几度遭狼人伏兵威胁,可北府本人毫不动摇,端坐山坡之上冷冷地看着下方层浪扑滩般的敌军。士卒见主将镇定,心下大定,又生勇气,与敌杀得有来有回。   不久后阿芙萝拉派出的援军杀到,侧击狼人伏兵,却在一次反冲下溃走。北府本阵东方的后军见前方道路堵塞,奇异之下亦派出分队越野前进,见狼人伏兵迂回包抄,亦在反冲下溃走。尽管两方皆退,但好歹为安纳托利·艾斯沃德分担了一些压力;尽管陷入劣势,但北府也依旧稳坐中军,一动不动。   直到一众前军兵卒见后援不至,回师发现伏兵,背冲狼人军势,亦遭反冲溃走。安纳托利终于忍不住大骂:“前线兵力尚且不知够与不够,汝等稳守防线不要遭敌偷袭便可,回来作甚!若是扯得更多前军回援,或扰得前军士气大沮,大势去矣!”   与此同时,前线双方依然在苦战,忽敌中军旗动,接着三千精锐兵马围绕着东去的大旗,昂然阔步奔抵阵前,却听一阵席卷四野的辽阔狼啸,旗下军势尽皆冲杀向前。一时间竟是杀透了露普联邦第一层阵线的中央,己方官兵见到,无不大惊。   “主帅冲锋?”瑞卡瓦不敢相信地问,“狼人也太悍了吧。”   “不仅如此,敌将还是潘德诺亚的王子。”莎莉丝特苦笑。   “王子冲阵……可怕,可怕!”瑞卡瓦惊得一愣,然后喃喃自语。   潘德诺亚王子杀奔前线后,露普联邦军队一度在重压之下后退,然而,阿芙萝拉处露普联邦后军不断到位,兵力越发占有优势,从北方迂回包抄过去。安纳托利处,四方友军稍作休整后重新围上,狼人伏兵终于支撑不住,放弃斩杀北府,往林中逃窜去了。官兵本想追杀逃敌,但北府严厉地喝止了他们,下令尽快前进支援前线。   然而未及他们支援到位,潘德诺亚王子亲率禁卫杀奔露普联邦的北方迂回部队,在一声恐怖狼啸后,迎面冲入阵中,斩杀指挥官及其护卫多人,打得北面之敌溃退,一方压力骤减。随后,潘德诺亚王子又拨马回到中部,又怒吼一声,杀入露普联邦军阵,又击杀一位敌方指挥官。   却见一边露普联邦的后援拼命赶路,一边潘德诺亚王子亲卫左突右冲,每次狂奔之前皆要狼吼一声,不多的时间里连续阵斩好多个露普联邦贵族将领,杀得他们的部下肝胆俱裂,崩溃撤退。等到南北两方露普联邦援军到位,重压逼近之时,中阵已给狼人王子捣得宛如木屑散沙,毫无阻碍了。   “莉莉丝在上……敌将居然……勇悍如斯!”瑞卡瓦嗔目结舌地说,“光凭蛮勇,便有一代军神之姿了!”   “事情倒也没那么玄乎,听东府说,敌将之强有大半要归功于他的异能,他的吼声和少主、大小姐的异能一样有幻术的效果,凡视他为主者,皆心生豪气万丈,悍不畏死,战力大涨;凡视他为敌者,皆心生无限惧怖,等他率勇士杀到面前,当然毫无招架之力。狼人称之为‘孤狼啸月’,嘛……说实话,称呼很怪,有点名不副实之感。”莎莉丝特补充解释。   当时露普联邦从两翼围压,潘德诺亚从中央杀入,皆有胜机,皆有败象,打得便是时间差。不想就在这关键之时,哈雷列夫城门大开,困守孤城的露普联邦西府柳德米拉·露西亚率麾下骑兵杀出城来,留守监视的狼人部队见状连忙阻拦。厮杀中,双方将领相遇,一阵苦战后,柳德米拉斩杀敌将,击溃阻拦之敌,率军从狼人军队背后掩杀。   经此变局,潘德诺亚方终于大势去矣,他们从南至北、从东至西,一部接一部放弃了作战,步步为营地退向西面。北府和东府两人本想追杀,孤军深入的潘德诺亚王子是他们首先的目标,不想他战力实在超群,领着麾下勇士四面冲突,击溃了一队又一队围上来的追兵,腾转挪移着窜向西边。随后又为全军殿后,几番冲溃露普联邦追兵,次次皆游刃有余,简直杀得血族骑士们一点脾气都没有。   最后,潘德诺亚王子旗下只剩百多骑兵,余者也不知是死是散,是逃是降,总之露普联邦的官兵们再无胆气追上,只好看他从容离开。   战后统计,明确死于潘德诺亚王子手中的露普联邦贵族,竟有一公一侯三伯,子、男、骑士和其他贵族门人不计其数,露普联邦三府,尽皆愕然。   听到这儿,约西亚若有所思,陷入沉默,瑞卡瓦却亦是愕然。   “齐德弗理格·霍亨瓦洛沙。”莎莉丝特淡淡地念出了敌将的名字,“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楚地回忆他的吼声掠林过耳之感。日后此子,必定名垂青史,只是我看他纵横战场,至坚至烈之状,日后……恐有横折之殃。”   “……霜狼咆哮……”沉吟片刻后,约西亚叹息着说。 第二百六十九章 虚无如幻之物   莎莉丝特向约西亚和瑞卡瓦报告完前线情况后,还有工作处理的约西亚便让两人散去了,瑞卡瓦和莎莉丝特出帐后立刻分头走开,也不搭话。三人谈论的时间里,凯已带人去帮助返回的伤兵,营内士卒往来匆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好事者去露普联邦的士兵那里打探到情报之后,便回到营里和人说些闲话。   瑞卡瓦本不甚在意,只管走自己的路,不想路过之时,耳畔居然传过一句分外吸引他注意的话,引得他忍不住停下脚步,听旁观闲聊的人说完:“狗夷的王子可真厉害,你们可知道,坐拥沃林城和沃山堡两领富庶之地的沃德斯基伯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伊凡,也在和他的战斗中负伤了。话说回来,伊凡公子和我军还蛮有一些关系的了,奇帕夏家的塞西莉亚便是在他的照料下转危为安,从血毒蚀体的病痛中康复的。”   听完,瑞卡瓦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径直往塞西莉亚的营帐去了。塞西莉亚帐外的仆人和卫兵都和瑞卡瓦相识,很快为瑞卡瓦通报完让他进去了,进帐后,瑞卡瓦看到塞西莉亚正坐在桌前给剑上油,他也不多话,开门见山,直冲主题:“沃德斯基的公子负伤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塞西莉亚语气淡漠,视线依旧停留在剑上,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很是无所谓。   “……你不去看看?”   “不去。”   “我也不想多劝,反正你不去我去。”   “呵呵,你和我要换一个性别多好,那样一来,天下少了一个浅情小姐,却多了一个温柔少女,世间的人情味还可以多些,我也不至于空怀志向,抑郁忧愁。可惜可惜,莉莉丝偏偏不让我们如愿。”   空怀志向?瑞卡瓦心弦一动,忍不住细细回忆起自从他认识塞西莉亚以来看到的她的所作所为,只为了搞清她的“志向”到底为何。在维特塔罗,塞西莉亚以少女之身请缨出战,抓住瑞卡瓦的把柄后又企图把他变成朝中助力,本境山刺杀之夜里临阵倒戈保护约西亚与刺客厮杀……瑞卡瓦心想,莫非塞西莉亚口中的志向和千古以来无数野心勃勃或成或败的男儿一样,乃是所谓建功立业?   他又想到塞西莉亚先前重伤时梦呓之语,神色又凝重了三分,奇帕夏家的现况到底是有青黄不接,才使得一位少女不得不一肩扛下全族兴衰,连陷入昏迷之中时都丝毫不敢懈怠啊?   思虑片刻后,瑞卡瓦觉得最好还是不要用家事刺激她,便说:“我若是女子,未必会遂伊凡的心思,可也不会如你这般冷淡待人,至少我会把事情和他说清楚。”   “说得好,可惜毫无道理,男女有别,应对策略又岂会相同?你方才所言确实爽利直接,可不是我能做得出的,我们的抉择早已在降生之日便限死了。这样吧,反正你也要去看他,你就帮我把事和他说清楚得了。”   塞西莉亚话一出口,瑞卡瓦又疑了:“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呵呵,想来也是滑稽,你口口声声说空怀男儿志,可所言所行却仍是旧风格。难道你不会觉得自己……心口不一么?”   “我只是做了符合我身份的决定。”   “身份……又是身份。我出生荒野,不知何为‘身份’,我一向以为,既然想成为一种人,那便努力往那个方向靠拢,若为‘身份’所累,次次行动皆瞻前顾后,恐怕到头来必为一场空。况且……在一件事上以一个面孔说话,在另一件事上换另一个面孔,固然是人之常情,但也确实是虚伪的明证啊。”   “随你说吧,悉听尊便。”   眼看劝说不成,瑞卡瓦只好无奈地行了礼离开,准备了一些慰问品后去探望伊凡·沃德斯基了。伊凡·沃德斯基守得伤不是很重,戏剧性的是他同样中了血毒,是否医治得好还是个未知数。见到瑞卡瓦孤身前来,虚弱憔悴的伊凡略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精神接待了他。   坐在伊凡床边的木椅上看着他无力地躺在被窝里,瑞卡瓦心生不忍,本想数落数落塞西莉亚,可转念一想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伊凡听了也不会舒服,只好和伊凡聊了聊哈雷列夫战役的话题。   “……除你之外,还有别的赛灵斯人知道我受伤了么?”聊着聊着,伊凡忽然问。   瑞卡瓦怔了一下,说:“有。”   “那……”   “她知道。”   “……是么……”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吧。”   “你会因为……哪些原因喜欢上一个人?”   “大概是……嗯,哈哈,我说了你可不许取笑,对我好的人我多半都会喜欢的。”   “您的话可真不像是一位伯爵的继承人说出来的。”   “说来惭愧,我从小便在白狼汗国当质子,直到两年前才回来,温柔富贵不过过眼云烟,风刀霜剑才是铭刻在我的灵魂深处的底色啊。”   听罢瑞卡瓦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若你也是以情偿情之人,想必不会为了一些事难受太久,只怕日后会背着薄情的骂名啊。”   “哈哈,不错,多则数月,少则数日,毕竟吾等是以家国大业为己任的骑士,一些事物不可沉溺过多啊。”   随后二人又聊了聊,瑞卡瓦便告辞离开,走时心下大定,再无忧虑。当时已是黄昏,瑞卡瓦一人一马从水银塔要塞城外东边的营地里走出,径直往赛灵斯的营地去了。穿过重重寒风,瑞卡瓦入了营,拴好马,回到了温暖的帐篷里,迎面看见了一个神情复杂、有些畏缩的小兵,正是瑞卡瓦打发去打听安娜消息的人。   “你怎么才回来,我让你找的人你找的怎么样了?”瑞卡瓦随意地问。   “我……我找了。”   “你找得有点久啊,哈雷列夫战役都打完了你才回来。哎,还真别说……两方都聚集了几万大军,明明是可以打上个把年的战争,居然只一天便结束了,想必狼人对哈雷列夫的欲求也不是很强烈吧……”   “大人……我之所以找那么久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水银塔要塞那么大,找个名字普通的民女当然难找。”   “不是……大人……您要找的人,死了。”   正在倒水喝的瑞卡瓦惊得手一抖,大半杯热水泼到了地上。   “死了?怎么死的?”瑞卡瓦扭过头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问,他的脸呈现出一种诡异魔性的扭曲,看得让人心里发悚。   “她……已经是一具干尸了。” 第二百七十章 血气未泯,杀心难抑   听到他的话,瑞卡瓦顿有苍穹倾覆,星辰陨落之感,一股血气涌上脑门,冲得他眼前一暗,朦胧得差点晕厥过去,他好不容易扶着桌子站住,然后气急败坏般怒骂:“你他妈是不是在逗我!”   瑞卡瓦虽然一直认为自己是不祥之人,和他扯上关系的人类女子多半不得善终,可上两个遇难者一个是给丹泽·兰若斯看上了,一个身处军队过境的动乱之地,殒命尚且有原因,安娜只是一个家庭不幸的普通城中女子,她有何理由给吸成干尸呢?   “大人有所不知……我打听到,狼人围城之际,水银雾教团以守城时施法作战,消耗血能太多为由,要求外城平民贡血,当然,他们也不是非要把血献给教团,只要他们能交得上代血税便可免除,但是……大人您要找的人……没有交上税款。”   瑞卡瓦咬牙切齿地说,神情凶恶至极:“所以她去贡血了,然后她死了是吗?”   “是……是的。”   “你确定?”   “我为了确定事实,甚至找到了她残疾的丈夫。”   “……”瑞卡瓦没有再说话。   信息对上了,名为安娜的陪酒女说过,她的丈夫因为替人出头给打断了腿。原本瑞卡瓦还能指望报信者错探了一个重名女子的消息,现在,他什么都指望不了了。   报信者看到,瑞卡瓦一手摁在桌山努力地保持着平衡,身体颤抖着一步步向桌内方向挪动,然后轰隆一下整个人颓然瘫倒,重重地压在椅子上,仿佛刚刚咽气的尸体。   “同男爵大人……”报信者有些慌地犹豫了再三,试探地问。   “为什么呢?”瑞卡瓦却盯着帐篷顶,以匪夷所思的语气问。   “……大人……有何疑问?”   “水银雾教团的吸血鬼干嘛吸干她?即使他们经常谈笑杀人,也不是非要让她死啊?难道是因为我打伤了他们的人,所以他们靠伤害一个陪酒女报复我?”说到这儿,瑞卡瓦又猛地坐正了,他的双手皆紧握成拳,死死地压在桌子上,也不知是幻觉还是真的,报信者几乎可以听到瑞卡瓦牙齿紧咬,差点便要崩碎的声音。   “不……不知道,我没打听到类似的情况,但不排除有此可能。”报信者禁不住垂下头,用微弱的声音说。   “教团的吸血鬼再堕落也不至于靠虐杀一个陪酒女报复让他们吃瘪的人吧?不说我有很大可能死在狼人手里或是饥寒之中,即便我现在活着回来了,他们也大可以来找我报复啊?”   “嗯,我也是那么想的,应该只是巧合。”报信者心里一松,如果瑞卡瓦不把安娜的死和他和教团的过节联系起来,想必他不会为此太过自责,也不会报复教团导致事态扩大,无论对报信者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免收池鱼之殃。   然而瑞卡瓦接下来的话立刻让他松下的心重新绷紧:“……无论如何,他们害死了我身边的人,我总得为遇难者讨回公道。”   “大人,三思啊!”报信者急了。   “无需多言,带我去见她的……丈夫。”   报信者本不愿意,和瑞卡瓦僵了好一会二,但在瑞卡瓦的坚持和金钱攻势下,他最终还是同意带路,只是必须等到第二天。   次日清晨,约西亚派人向军官们通知露普联邦三府将在今日抵达水银塔要塞的消息,要求众人做好迎接的准备。通知的人走后不久,瑞卡瓦便换了变装,叫上报信者出营让他带路,赶往水银塔要塞中死去的安娜的家。报信者还有些犹豫,以今日有迎接重要任务的大事为由询问是否暂缓一天,不过瑞卡瓦拒绝了。   在带路者的引领下,瑞卡瓦进了城,拐向贫民聚居之地,百姓们见他座下高头大马,厚重的黑披风下隐隐露出腰间的宝剑,脸色又相当不善,前头还走着一位军士模样的手下,都觉得他是个不好惹的人物,扒手地痞之类的下九流也没敢打扰他。   就这样,瑞卡瓦一刻不停地走入了一处幽深狭窄的巷道,在青黑石砖垒成的迷宫般民居里七拐八拐,最终在一处僻静荒凉的老旧木门前止步。   “她生前住在这儿。”带路者说。   瑞卡瓦缓慢地环顾了四周一圈,有些哀伤地说:“……住得那么偏,还是鱼龙混杂之地……她一个弱女子,不会给欺负吗?”   “对贫民女子而言,这不是常事么。她们又不是名门望族有人撑腰,偏偏家里又穷得巴不得少张嘴,即便遭了劫难也无处伸冤。安娜女士还是幸运的,她一开始和丈夫住在一处舒适得多的地方,后来她的丈夫残疾,家里入不敷出,他们才卖掉了房子,搬到此地。而且她娘家有两位兄长,经常给他们接济,别人倒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欺压他们。”   “……只可惜,遇上了血……国族,终究还是一场空。”   带路者苦笑:“我们朽慢不过是国族畜牧、放养之种,又有何办法呢……好在大人你是内城籍的同男爵,不用害怕遭了厄运。”   “呵呵,我苟活至今,全赖约西亚大人错爱,和内城籍与否、是不是同骑士又有何关系。”说完,瑞卡瓦下了马,把缰绳递给带路人,扣响了木门。   过了有一会儿,门内传来了一声昏沉的“谁?”的问话,虽然隔着门,但瑞卡瓦可以听出屋内男子的嗓音温润又富有磁性,很是好听。   “我是……一位陌生的拜访者。”瑞卡瓦犹豫了一下,说。   “……这里……有什么好拜访的么?”   “有。”   “……哦,是么。”屋内的人忽然自嘲般地笑了笑,“你想找的人,已经死了。”   “我想找的是你。”   “……哦?”   “安娜的丈夫。”   良久,屋内没人说话,只有一阵令人听了心烦的木棍在石头上摩擦的声音,接着,门开了。   门缝里的房间很阴暗,断了右腿的消瘦男子拄着拐杖艰难地维持着平衡,把门缓缓拉开,借着泄进屋内的细微阳光,瑞卡瓦看清了男子的长相,他确实是一位英俊的男子,贫困与痛苦没有摧垮他的身心,他的神情颓废忧郁,但还有那么一丝生命的光彩。他的衣服很干净,和屋内的环境一样,很难想象是一个刚刚失去妻子的丈夫的家。   “你是?”男子上下打量着瑞卡瓦,问。   “帮你报仇的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挑战,朽慢对血族   男子没有答话,他侧身为瑞卡瓦让开路,指了指一张木椅示意瑞卡瓦落座,瑞卡瓦也不推辞,径直走到椅边坐下。   随后,男子艰难地挪动拐杖,一步一步走回了床边坐下,说:“听你的口音,不是本地人,甚至斯洛维夫语都是才学不久的?”   “不错,我是赛灵斯人,母语是巴兹特语,不过我的向导两种语言都会,如果难以表达的意思,我会让他翻译。”   瑞卡瓦话音刚落,拴好马的带路者进了屋,却立刻给叫住了,瑞卡瓦说:“停一下,你站在门口便好,替我看着马不要给人偷走了,顺便为我翻译一下,我帮你找张椅子。”   “好吧。”带路者说。   很快,瑞卡瓦拿过一张椅子放到门边让他坐下,回了位。目光重新回到男子身上后,他发现男子正在床边的柜子里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男子从中翻出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小巧钱袋递给了瑞卡瓦:“这袋钱币应该是你的吧?”   “是的……我在出城袭击狼人前托人把它转交给你妻子。”   “她让我还给你。”   “……为何,你们比我更需要它不是么?何况当时我生死不知。”   “因为这是你的东西,她不能收。”   “……原本她可以用这些钱交代血税,那样她也不必遭此厄运了。”   “其实即便不用你的馈赠,我们也可以交得上代血税,最多日子难过些,可是她不愿意,宁可贡血也不想让生活再困顿下去,谁想……”   “她……是个贤惠的妻子啊。”   “是啊。”   瑞卡瓦和男子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一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今日的世道,居然连一个出卖肉体的陪酒女都能当得“贤妻”的称呼了。荒诞否?讽刺否?可笑否?他们究竟是在一个怎样的时代挣扎求存啊!   “都是我的错,只为一时血气,先让她陷入潦倒,又让她沦落风尘,最后连命都保不住,而且还是以化作干尸这种痛苦耻辱的方式死去。”男子苦笑着说。   “世事多艰,你也无可奈何……其实,她的死可能与我有关,我在出城前打伤了教团的人,我怀疑……他们可能是为了报复我才……”   “应该不至于。”男子打断了他的话,“教团再堕落也不至于用虐杀仇人露水情人的方式报复。虽然常行蛮横残暴之事,可他们……到底是德高望重的……团体啊。”   “……是嘛,反正对我而言,无论她因何缘故死去,我都不会让杀人犯安稳的。”   “你想报复?”   “是的。”   男子眼中闪过一道微弱的光芒,但又随即黯去,他说:“如果我没有看错你只是个人类,你有何方法报复?”   “我当然有。”说着,瑞卡瓦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了昆庭·韦德洛特身首分离的惨死之状,让吸血鬼一命偿一命之事,对他而言可不是第一次了。   “……你……有必要为了一个陪酒女做到这个地步吗?”   “她不是陪酒女,她是你的妻子。”   “可她不是你的妻子,对你而言,她只是个陪酒女。”   “……即使只是个陪酒女,我要为她出头,又有何不可。”   “为了区区一个陪酒女枉送了性命,你不怕死后成为他人耻笑的对象吗?”男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瑞卡瓦,禁不住微微摇头,“该为她殉死的是我。”   “可你已经没有战斗的能力了,即便有,你也奈何不了教团的吸血鬼。”瑞卡瓦冷冷地说。   “……慎言啊。”   “仇敌不配称国族,血族的名号我也不愿用在他身上,吸血鬼一词,刚刚好。”说完,瑞卡瓦腾地站起,向门外走去。   同时,男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用左手一撑床沿,右手抓着拐杖往地上一顶,摇晃起身,似要追赶,口中问声微急:“你说我奈何不了国族,难道你能吗?”   “我当然能。”在门前,瑞卡瓦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向男子,过了有一会儿,他才轻叹一声,说,“论年纪,我得喊你一声大哥……大哥,我有一事想问,你的亡妻……可曾提过我?”   “……提过,她说她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异邦同男爵,是个好人,温柔又善良,有趣的是,他还是个可爱的孩子。”   “孩子……温柔……”瑞卡瓦恍然若失地念了念逝去之人评价他的词语,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转身离去,“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配称温柔吗?”   一段时间后,水银塔要塞血城,执政官府邸,又是一场宴会正在进行。露普联邦三府、水银塔要塞执政官、水银雾教团的代表们还有约西亚、奥格塔维娅正悠闲地站在府邸一层中央的宽大楼梯前聊天。   当然,既然约西亚和水银雾教团、露普联邦北府和东、西两府两对冤家都在,空气中自然是少不了火药味,尽管如此,府中还是洋溢着祥和欢乐之气。最新的消息是潘德诺亚王国和露普联邦已经开始议和,和平即将到来。   忽然,一个杀气腾腾的凌厉身影穿过大门,突兀地刺入了热闹温暖的宴会中,直奔众人去了。身影去往的方向,盛装约西亚正挽着阿芙萝拉诡异地笑着和水银雾教团骑士长奥兰铎·红斩堡互相说怪话,阿芙萝拉一侧,一袭冷冽黑裙的柳德米拉·露西亚亦挤和约西亚相似的笑容向对面的年轻男子冷嘲热讽,她宛如北地霜雪般洁白的颈后,长长的酒红马尾辫微微摇晃,约西亚一侧,略施粉黛的奥格塔维娅低眉顺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身旁,身穿装饰繁复的纯黑礼服的陌生年轻男子冷笑着别过脸,显然对柳德米拉的话不屑一顾。   “咦,那个人有点眼熟,是不是在拉蒂亚城外的时候和你在一块儿的那个?”注意到了正在飞快靠近的不速之客,柳德米拉疑惑了眯了眯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便问奥格塔维娅。   “呵呵,别找借口开溜啊,继续说笑话啊。”年轻男子嘲讽地说。   “滚啊,和你又没关系。”   奥格塔维娅看了看门的方向,眼神微变,又望向柳德米拉,说:“是的,那时他是我的近卫队长,现在他是我国的一位同男爵。”   “哇,这厮加官晋爵得好快啊!”惊讶的表情毫不淑女、略显夸张地出现在柳德米拉的脸上。   说话间,不速之客已停在了众人身边,恭敬行礼:“诸位大人好。”   “瑞卡瓦,你总算到了,你之前不是说想要见露普联邦的北府么,他已经站在你面前了,来来来,我为你引见。”约西亚看到瑞卡瓦,微微一笑,说。   “谢大人好心,但我今日无暇拜会北府大人。”说着,在安纳托利·艾斯沃德奇怪的微妙目光中,瑞卡瓦转身正对奥兰铎·红斩堡,冷冷地看着他,慨然道,“骑士长大人,败于朽慢之手,靠虐杀和他有过一夜情缘的妓女报复,对得起国族的体面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何人枉送性命   奥兰铎·红斩堡在狼人围攻水银塔要塞前的军议里给瑞卡瓦当着众人之面打成重伤,名声扫地,现在身体才痊愈不久,见到瑞卡瓦到了,本已脸色不善,听到瑞卡瓦对骑士声誉杀伤力极大的控诉,顿时怒不可遏,他的脸仿佛变成了一尊狮子咆哮的石雕,坚硬凶狠,语声愤恨:“朽慢,休得胡言!我虽一时分心败在你的偷袭之下,可何曾杀过和你有染的妓女!况且此地乃是豪门名流宴饮之处,把风月之事拿到台面上说,适合吗?”   他说话的同时,震惊于瑞卡瓦话中庞大信息量的众人皆转过头诧异地观察两人,只有水银雾教团的成员们微微色变。然而其他人的表情也不尽相同,约西亚和阿芙萝拉面色一沉,柳德米拉和安纳托利凝眉敛目,眼神中颇有玩味之意,执政官茫然事外,手足无措,奥格塔维娅难以置信,瞳光闪动。   “生死乃关天之大事,顾不得名流不名流的。你们教团以贡血为名,骗走了我的故人还吸成干尸,是毋庸置疑的,人证要多少便有多少。”瑞卡瓦冷冷地说。   奥兰铎的怒容松了些,略带讥笑地说:“呵呵,贡血,我还当是何事。嘛,确实有那么几个人在贡血之时不幸地遇到了吸血者没控制住的情况,这种事在以往也是常有的,而且他们不过是外城朽慢,死了便死了,有何大不了的。你凭什么以此攻讦于我,败坏教团的名誉?”   “好一个常有之事!汝辈暗中报复的套路,我又不是不懂。我且问你,既然你以为你的行为合理合法,那么把吸杀她的教士是哪位告诉我,想必你不会拒绝吧?”   “好啊,你先报上那个妓女的名字。但是啊,即使我告诉你了,你又能如何?”   “当然是和他讨论一下何为‘公道’。”   “呵呵,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奥兰铎忍俊不禁,居然笑出了声。   “谁是蚍蜉,早晚有个分晓,你且先把人告诉我,不然,我可要找你寻公道了。”说完,瑞卡瓦紧了紧腰际的剑柄,先前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凶器的奥兰铎大惊,宴会是不允许带武器的,瑞卡瓦是如何把剑带进府邸的?此时此刻,整个府邸一层只有瑞卡瓦手中有剑,再加上他先前施展于军议中打伤奥兰铎的怪异秘术,要想血溅五步,只是等闲。   奥兰铎微退半步,怒喝:“大胆,竟敢带剑入府,你不要命了吗!”   “快说!”   “……你先把名字给我。”   “吾之故人,名为安娜。”   “呵呵,真是普通的名字。”心神不宁的奥兰铎扭头看向其他教团成员,问,“你们谁在上次贡血时听过这个名字的吗?”   教士们闻言或面面相觑,或抚颚细思,良久没有反应,直到奥兰铎不动声色地眨了眨左眼,顿有一位身穿教团袍服、年轻俊秀的栗发男子从容地微笑着上前一步:“想起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一时不慎咬杀的朽慢女子,名字正是安娜。”   “很好。在下赛灵斯伯国贝伦卡恩堡同男爵瑞卡瓦,郑重向您发起挑战。”瑞卡瓦板着冷峻的面孔向对方微微欠身,左手挥上,轻贴于右肩,说。   此言一出,近至周围的人,远至围上来的旁观者,几乎满堂皆惊。以朽慢之身挑战身负异能的血族,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滑稽之事,不说布洛德建国之后,便是在诺玛尚未倾颓之时都没有记载。更何况,他挑战的对象还是专门研究魔法的教团的成员!   “……为了区区一个妓女枉送了一员同男爵的性命,你不怕成为世人的笑柄吗?”男子愣了愣,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   瑞卡瓦的脸色坚定如石,一丝未动:“会为了区区一个妓女枉送性命的,不是我一个小小的朽慢同男爵,而是你,一位出身堂堂世家、跻身显赫教团的国族神职者!”   “……要是我的不答应呢?”   “呵呵,堂堂国族,岂会甘受天下人耻笑,拒绝一介朽慢同骑士的挑战。即便你真是一个欺软怕硬、胆小如鼠的废物,我也不会让你苟且偷生的。”   男子看到,瑞卡瓦的手纹丝不动地箍在剑柄上,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拔剑出鞘,斩向男子的躯体。   奥兰铎见状立刻义正言辞地向旁边露普联邦的高官显贵们告状:“诸位大人,此贼身为一介朽慢,居然妄图挑战国族,还偷带剑入府,胁迫神职人员,罪大恶极,请下令诛杀此獠!”   执政官听了他的话,正犹豫要不要下令卫兵拿人的时候,约西亚忽然一本正经地说:“他哪有偷带剑,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走进来的,应该是不知道有此规矩,而且守卫没看到吧。”   “哇哇哇,帮一夜情的女孩子出头,以劣种之身挑战远强于己的神族,好浪漫啊,我是在看民间的骑士小说吗!”柳德米拉不知哪里犯了病,忽然一脸纯真地捧着脸,装出一副少女思春状,虽然演技之烂令人咋舌,但也有种特别的凌厉风情。   紧接着,安纳托利故作不悦道:“朽慢?骑士长,你的话我为何听了那么刺耳呢?冤有头,债有主,同男爵与你的手下想要以莉莉丝的意志裁决两人间的过节,有何不可?他的挑战,我许了。”   奥兰铎一时哑然,约西亚见状得意地对他抬了抬嘴角。等到他移开视线,奥兰铎的目中忽然划过一道狡黠的光。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男子的脸上依然挂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水银雾教团骑士,王尔德·切策罗浮,接受你的挑战。”   “何时?”瑞卡瓦说。   “你定吧。”   “好,我觉得……”   “明日吧。”约西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决定既已定下,瑞卡瓦也无意多坚持,便向众人道歉了一番,退走了。   ……   下午,赛灵斯的大帐里,瑞卡瓦眼花缭乱地看着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往里搬装备,惊讶地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符文盾,符文甲,符文枪,符文箭……哎呀哎呀,你知道我为了帮你及时搞满一套好用的装备有多难吗?”坐在瑞卡瓦对面的主座上的约西亚禁不住叹了口气,“哪怕锦衣华服和香车宝马都不比它贵,大出血啊!”   “实在是太感谢大人的关照了!”瑞卡瓦忍不住站起身,对约西亚郑重一躬,“大人的恩情,在下万死不辞。”   “没事没事,你是我的手下,我必须罩着你。”   “大人……我非要用那么豪华的装备上阵吗?”   “当然,对面可是魔法大师,岂会好对付。我为你挑选的装备上都有破法符文,可以削弱触碰到的对手法术的效果,你是人类,用它们正好。”   “……这样不算犯规吗?”   “不算,符文是魔法的重要组成部分,对面要是不爽干脆不要玩血能了。”约西亚蛮不在乎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一手玩得可真是有够突然的……奥格塔维娅害怕得不行,你走之后一直在拜托我帮帮你,不要让你死在决斗场上了。”   “……谢谢。” 第二百七十三章 无碑之墓   在瑞卡瓦试完装备后,士兵们又一个接一个地把兵甲搬了出去,瑞卡瓦坐在客椅上休息了一会儿,问:“总统领大人,兰若斯少爷现在何处?”   “不知道,应该在他的营帐里吧,怎么,你找他有事?”同样清闲下来的约西亚喝了口茶,说。   “是的,据我所知,兰若斯少爷是会血契联结的,我需要他为我充能。”   “有意思,你不怕他趁机把你杀了吗?”   “不怕,只要大人还信任我一天,他便不会对我下手,再者,为了赢得明天的胜利,即使有风险我也要冒。”   “好吧,我派人去找他。”   说完,约西亚便派卫兵去找丹泽,不久后卫兵回报丹泽不在帐里,他的手下也不知他去哪里了。无奈,约西亚只好让瑞卡瓦稍等片刻。   ……   不久前,阴森高耸的水银塔内,骑士长的书房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客人。宽大的房间四周都是古朴典雅的书柜,只有中央的书桌上有着一团暖洋洋的油灯的光亮,除此之外,皆一片昏沉黯淡,一切物体仅可借窗外清亮却微弱的月光看见轮廓。   “骑士长大人,好久不见啊。”门前,丹泽·兰若斯不卑不亢地向奥兰铎·红斩堡行了礼,然后缓步走向他。   “哈哈,兰若斯家的小伙子,好久不见,这次北游一趟回赛灵斯后,想必你前途无量啊。”奥兰铎淡淡地笑了笑,向丹泽微扬手中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深红的酒液静静地沉于杯中,宛若一块血红宝石。   “借你吉言。”丹泽微扬嘴角,“当然,我知道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呵呵,那是肯定的。身为计划的支柱之一临阵倒戈,把队友卖了个好价钱,可不是骑士所为啊。”奥兰铎的笑容里意味深长,“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可以指望的人。”   “刺杀君主之子也非骑士所为,我不过是弃暗投明罢了。”丹泽满不在乎。   “好一个弃暗投明!也不知赛灵斯的子爵们听了你的话会作何感想!”奥兰铎忽然把声音抬高了点,可笑容却一点未减。   “他们只知保住已有的富贵,所以仇视约西亚的种种行事,可我却还想往更高的地方攀登一点儿,要不了多久,圣但丁堡方面便会把伯爵大人升为公爵,到那时,以我国已有的领地和封臣们长久以来积累的功绩,势必会把一两个子爵提为伯爵,为君上管理新征服的土地。我还愁没办法解决竞争者呢,他们便把大好机会送到了我面前,我岂可不抓紧呢?”   奥兰铎神色不变,显然对他的意图早有预料,说:“呵呵,公子高志,本骑士长很是佩服啊。既然你那么容易便把心里话全盘托出,想必在你眼里,赛灵斯的子爵们已经再也奈何不了你了?”   “反水这种事,只有在确定曾经的同盟必灭无疑时我才会做。”   “很好,很好,相当好。”   “……还有别的事么,没有的话我可回去了。”   奥兰铎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无所谓地说:“自便。”   丹泽闻言随即转身离开,然而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停下了:“你今日为贝伦卡恩同男爵指认的教士,应该不是吸杀他情妇的人吧。”   “哈哈,当然不是,谁会在吃完煎牛排后还记得牛的名字。”奥兰铎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仿佛刚刚看了一出滑稽剧。   “那么你给他指的大概是手下善战之人咯?”   “不错。”   “你那么想让同男爵死啊。”   “他辱我在先,自取灭亡在后,我当然要为他挑个好对手好好犒劳他。”奥兰铎冷笑一声,说,“决斗可是他发起的,无论有何结果,都由他承担。”   “呵呵,无所谓了,反正同男爵也不在乎到底凶手是不是他,在我看来,同男爵只是想要用一位血族的命祭奠旧情人而已……同男爵的对手是叫王尔德·切策罗浮对吧?他上过阵吗?”   “当然,他在团内比武可一向是第一。”奥兰铎的语气得意。   “……我是说战阵,至少在狼人围攻要塞的时候,他应该在城墙上战斗过吧?”   “他可是教团的王牌,岂会做那么冒险的事,只有重要的战斗才值得他出手。”奥兰铎不屑地说。   “所以,他没有上过战场?”   “上没上过有何要紧?战争是丘八的事,我们可是侍奉血神的神职者。”   “是么……”丹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重新迈动脚步。   “等一下。”   丹泽停步回身,问:“嗯?”   “你知道那个朽慢的诡异秘术是什么么?快得好像绝影剑,力道却大得像陨星斩,实在是诡异。”奥兰铎眉头微皱,看上去对瑞卡瓦还是颇为忌惮的。   “不知道。”说完,丹泽再无回顾地离开了。   ……   又是一个清晨。   水银塔要塞外的一处树林中有一个无名的坟场,篱笆围起的简单场地内,只有一个个光秃秃的土包,没有一个坟墓上是有墓碑的,无疑,墓中的死者皆是干尸。附近的人们把这个坟场称为干尸墓所,虽然根据法律死者的亲属没有办法在坟墓上做任何记号,但他们依然想出了定位的方法,坐标轴。   安娜的丈夫告诉瑞卡瓦的手下,亡妻坟墓的坐标为:“从南向北第四行,从西向东第十四列。”   瑞卡瓦静静地站着一个平淡无奇的土包,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   “同男爵,时间快到了。”戈弗雷无声地走到了瑞卡瓦的侧后,恭敬地说。   “我知道。”瑞卡瓦说,然而他还是站在墓前,没有动弹。   寒风萧瑟,落叶与积雪垒满了坟地,只有瑞卡瓦的面前刚刚清扫过,偌大的墓园里只有他和他的随从几人。显然,今天不是祭奠的日子。   “大人……”戈弗雷又催了一声。   “我知道了。”瑞卡瓦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苦涩地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别看我这样满手血腥,其实……我真的很希望你们可以幸福啊……真心的……”   又是一阵寒风穿林,拂动了瑞卡瓦的披风,他从腰囊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银色十字架捏在手心里,在安娜的墓前半跪了下来,他掌心朝下轻柔地把拳头摁在土里,微微松开,然后用另一只手推上一层干土把它埋入地中,再看不到了。   “既然莉莉丝保佑不了你,那么……希望待人类更宽厚的上帝,可以引你去天堂吧。”   说完,瑞卡瓦昂然站起,一撩披风大步离去。   不久后,跃马前行的瑞卡瓦抵达了要塞内的竞技场外。竞技场的巨大的圆形石墙外,站满了闻讯赶来围观的百姓们,热闹得仿佛正在进行节日庆典,富裕者坐在马车里,贫困者扶老携幼站在冷风中,他们无一不在好奇地注视着骏马背上年轻高傲的骑士。   他们听说,一位南国的人类同男爵,将为了一位死去的新识娼妓,挑战水银雾教团的精英国族神职者。   “万胜!”不知道哪个好事者在人群中喊了一声,“你是好样的!莉莉丝会眷顾你的!”   “万胜!万胜!莉莉丝眷顾!正义必胜!”竞技场之外,吼声如潮。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五剑决生死(一)   瑞卡瓦本无意回应百姓们的声援,但是他们的支持实在是太强烈了,即便道路两侧有军士维护秩序,前后也有士兵护卫,瑞卡瓦还是感到热情洋溢的呼喊扑面而来,冲得他热血涌动,几乎要兴奋地微微发抖。   最终,在竞技场门口,瑞卡瓦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侧身高举右手,向着百姓们挥动。   “杀人偿命!正义必胜!莉莉丝护佑!”身后声浪澎湃,瑞卡瓦步入了阴暗的竞技场准备室,沉重的钉着铁条的木门关上,瑞卡瓦重归宁静。   在仆从的帮助下,瑞卡瓦穿上了豪华的甲胄,系上了锋锐的武器,戴上了插了一根美丽孔雀羽的精致头盔,接过了坚固的骑兵筝形盾,为决斗准备的精力充沛的骏马也披上了色彩鲜艳的崭新罩袍,一番忙碌过后,一个标准骑士的形象诞生了。   “真好看,嘛,穿着这套装备,即便是立刻死了也不怕狼狈啊。”在落地的巨大铜镜前照了照,瑞卡瓦满意地笑了。   然后,他翻身上马,步向通往决斗地点的大门。   “同男爵,你的枪。”门侧,安娜的丈夫坐在椅子上,他恬淡地笑着捧起一把坚固漂亮的骑枪,递向瑞卡瓦,“祝你旗开得胜。”   “亡者会保佑我的。”瑞卡瓦也报以微笑,然后抓住骑枪,荷在肩上。   大门升起,阳光泄入黑暗的甬道,瑞卡瓦骑着马缓步走出,站在了巨大的圆形竞技场的一侧。烈日当空,风舞成涡,竞技场的沙地上尘土回旋,露普联邦、露西亚家族、罗莎克家族、艾斯沃德家族和更多不知由来的旗帜在竞技场的高墙顶上环成一圈,肆意飘扬,观众台上座无虚席,贵族与富人们高坐其上,仆人们忙碌地穿梭其间,为他们端送茶水、水果和点心。   正前方,身穿华丽的锁甲与长袍的骑士亦缓步走入阳光之下,他的兜帽上层层叠叠地嵌着银光闪闪的甲片,右手握持的长法杖顶端,棱角分明却又均匀对称的晶石焕发出熠熠的七色彩芒,闪烁如星。   观众台的一处,座位相邻的约西亚和安纳托利并肩端坐,一边细品红茶,一边俯视下方的沙场,怎一个惬意了得。   “呼哈,刚回水银塔要塞便有这样的好戏看,本府还真是幸运啊。”安纳托利微微一笑,说。   约西亚得意地笑了笑:“哈哈,北府大人,等你看完这场精彩的对决,你对自己的幸运程度的判断会更进一步的。”   “哦?听你的话,你似乎对这场决斗的一切都早有成算?”   “那是当然。”   “有趣,你笑得那么开心,可别告诉我,你的预测竟是你手下的人类同男爵会夺取胜利!”   “不好意思,我只能那么告诉你。”   安纳托利微微有些诧异,追问:“愿闻其详。”   “昨夜我有个封臣去见过了教团的骑士长,打听到一个很有趣的消息,教团精英王尔德·切策罗浮居然没上过阵。”   “原来如此,教团还真是托大!”安纳托利乃是久经战阵之人,听了约西亚的话立刻对他的判断赞同不已,也没了多话的兴致。生死一线、危机万分的战场最是考验人的心理素质,一位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临阵时能握得住武器、口腔里还分泌得出唾沫,已是好兵,平日修习能发挥出一成便很难得了。   相比依靠肌肉记忆发挥作战技巧的普通士兵,法师对魔法的施展更加复杂,不仅需要背诵咒文,还要精密地操控魔力的流动,甚至还有与一些不可名状的事物进行交流,因而紧张对他们的影响更大。一位从没有战场厮杀经验的法师,面对有着以命换命复仇意志的勇悍老兵的决死冲杀,在死亡飞快逼近的巨大心理压力下究竟能有效施展出几个法术,又能发挥出几成力量,实在是不好说的事。   “……话说,无论如何对手都是国族啊,有魔力对无魔力,几乎是质的差距。”沉默了有一会儿后,安纳托利不安地问。   “没事,看好了,我的猎犬可是也有杀手锏的。”约西亚淡然一笑,轻轻摇头。   沙场之杀,厮杀即将展开。   主持人在对面顶上高耸的讲台里用斯洛维夫语讲了什么,瑞卡瓦听到了却没有仔细去分辨。因为他的心中,只有战斗与杀戮。他只模糊地知道,战斗准备的时候到了。他用一种陌生而诡异的姿势抓持着他的装备,盾牌套在他的左腕上挡在身前,他的左手伸到了右肩前竖执骑枪,空出的右手单抓着缰绳,姿态十分奇特,引得观者无不惊诧。   只听一声尖利的哨声,瑞卡瓦跃马飞奔,狂突向前,直冲王尔德·切策罗浮,王尔德也不慌,拨马侧行,沿竞技场内墙环过,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同时微举法杖,顿时,杖顶晶石异光流转。   见状,瑞卡瓦右手忽落,从马鞍侧抽出一把短剑,二话不说催动逐影剑,但听利刃破空,风声尖啸,短剑划过一道微曲的轨迹射向王尔德。王尔德只觉对手身上浮现了一阵微弱的紫青脸色光,紧接着视野里闪出一束寒芒飞速抵近,耳畔又涌过尖利刺耳的异声,登时心里一紧,连忙中断施法,幻出一道浅蓝光幕。   刹那间,微偏的短剑已撞在了光幕上,响起一阵噼里啪啦连绵不断的清脆碎声,光幕崩成无数碎片,如雨陨落,一路散成光砂。短剑在碰撞之后,轨迹横折,弹向一侧,偏又自动扭向王尔德,最终划过他的左肩,溅起血珠一片。   “逐影剑!”王尔德·切策罗浮难以置信地轻声自语,他到底是博学多识的神职者,只一合便已看出敌人施展的秘术。他的对面,瑞卡瓦在投出短剑后便拨马微转,拐向王尔德移动方向的前头,目的不言而喻,他要与王尔德针锋相对,正面对冲!   远处上方的观众席上,安纳托利见了两人第一次交锋也忍不住啧啧赞叹,心想:好神妙!作为人类却有如此秘术,必是有人对他施展了血契联结。看赛灵斯的继承人自信满满之状,必是他无疑了。   同时,坐在他旁边的约西亚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战场上有句俗语,骑士从发动冲锋到开始近战不会承受超过三次箭矢,意思是骑兵速度很快,从进入对手弓兵攻击范围到冲到他们面前,对手弓兵拥有的时间不会支持他进行超过三次射击。这个理论换到法师身上也适用,偏偏瑞卡瓦又有反制手法,难道敌人真的要徒劳地三次施法却无所得,最后给对手一枪入魂了吗? 第二百七十五章 五剑决生死(二)   须臾之间,沙场之上,瑞卡瓦和王尔德的决斗步入了更加紧张的环节。王尔德在看破对手的秘术后,再度在法杖中凝聚血能,杖尖宝石华光又起,瑞卡瓦见了也不慌,熟练地又一次从马鞍旁挂着的短剑里抽出一把,催动逐影剑。   逐影剑本就是施展迅速,适用于快节奏近身厮杀的秘术,在血契联结之后又是由法阵驱动的,成效极快。刹那间又是一把短剑射向王尔德,却见王尔德杖间光芒促绝,瞳中血光也一同熄去,短剑找不到可以追逐的魔力,立刻丢失了跟踪的效果,王尔德侧身拨马,短剑便从他右侧不到一分米处掠过了。   然而躲过一击的王尔德没有任何轻松之感,他的视线中,瑞卡瓦刚投出短剑便换了姿态,他的右手接过了左手竖持的骑枪夹在肋下,以一个稳稳的骑枪突刺的姿势直指王尔德,左手取代右手控住缰绳,盾牌依旧斜在胸前。   正如约西亚所想的“临阵不三矢”的战场俗语,现在瑞卡瓦已投出两把短剑,敌我双方的距离也已拉近了大半,要不了多久便将进入白刃搏斗的状态。王尔德心下又是压抑,又是急迫,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完整地施展出一个法术,不然真的没得打了。   但见王尔德斜过法杖,把宝石的一尖朝向瑞卡瓦,又有瞳中血红、晶上碧蓝闪光还有法袍纹理的黯淡之光同时亮起,顿有滚滚寒流涌动,卷入尘沙的风清晰地转成一个漩涡凝聚在王尔德的法杖宝石处,紧接着竟在宝石前不远处凭空长出一枚棱角分明、尖刃锋利的冰块,浮于半空,微微上下摇摆,而且还在剧烈滋长,不断扩大。   见了这番景象,台上的观众们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在忍受了两次打断的压制后,水银雾教团的精英国族教士,终于要展现出他真正的实力了么!   寒冰所对的方向,瑞卡瓦盔下眉头微皱,随即轻抬骑枪,再度驱动逐影剑!他右手上血契联结的刻印只有三枚,代表了三次利用刻印使用逐影剑的机会,刚才已在短剑上用了两次,现在的正是最后一次!   沉重的骑枪在秘术逐影剑的效果加持下,立刻遇到了王尔德方向庞大魔力的吸引,自发携千钧巨力刺去,然而瑞卡瓦却不松开骑枪,他的左手紧握缰绳,双腿亦紧夹马背,结果骑枪扯着瑞卡瓦,瑞卡瓦又扯着马,一同往王尔德冲去,战马在拉力下无可奈何,只好奋力扬蹄,更快地往前奔跑,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来竟有些瑞卡瓦使用了加速秘术的意思。   “破!”眼见悍敌迫近,法术又即将施展完毕,王尔德轻喝一声,顿时,寒冰腾地飞向瑞卡瓦,宛如床弩射出的石弹。   逐影剑一向追逐魔力,可王尔德发出寒冰后,竞技场内魔流分作了两股,一股是王尔德本人和他手中的法杖,一股是飞过的寒冰。两股魔流牵拉之下,骑枪枪尖微偏,加之瑞卡瓦有意拨动,竟是对向了千尖万刃的冰块的一侧。   瞬息间,两者相遇,符文骑枪从尖至尾的纹路吸入魔力,散发微光,瑞卡瓦不知道,王尔德凝出的冰块本是极其坚硬,几乎不可摧毁的,可在符文的效果下,却响起一阵崩裂脆声,冰块左半顷刻间碎成无数雪渣雪屑。   “什……”王尔德大惊失色,情不自禁喊出了声。   冰块仅剩的右半在碰撞过后轨迹稍偏,但瑞卡瓦依旧在它的路径上,瑞卡瓦挺盾一挡,顿觉一股巨力袭来,差点给他推下马去。下一刻,撞在他符文闪耀的骑兵筝形盾上的冰块忽然爆裂,不知炸出多少一指长的尖利冰刺射向四面八方。瑞卡瓦盾牌掩护之外的右腿处在冰刺侵袭下一阵疼痛,其中既有粗钝凶猛的拳击一般的,也有尖锐剧烈的刺扎一般的。   同时,他座下之马也痛苦地嘶鸣一声,脚步与身形也尽皆忽然不稳,竟是快要倒下了!瑞卡瓦危急之中强忍痛苦,一蹬马鞍,腾地跃起,随骑枪之势飞向王尔德,王尔德为免给对手一枪插死,再度熄去血瞳,骑枪失去目标,却是从他面前不远处掠过。瑞卡瓦随即横枪一扫,狠狠地抽在王尔德的腰上,王尔德虽然一阵不稳,但也没有落下马去,直到瑞卡瓦以强弩之末的最后的前冲之势给了他一个膝击,才把他踢下马去。   王尔德坠地之后狼狈地滚了好几圈,身负重甲的瑞卡瓦落地之后亦是双腿皆有剧震之感,竟是一时麻得动弹不得,右腿处的冰刺之伤的疼感更是强烈,还有寒气刺骨与冻僵麻痹之感,也不知伤没伤到骨头。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行拖动沉重的步伐,抽出宝石剑,大步冲向王尔德,王尔德惶急地爬起,举起法杖挡在身前。   “杀!”瑞卡瓦大喝一声,须臾攻近,王尔德慌忙施展法术,吊坠上荧光一闪,紧接着,杖顶处结晶滋长,眨眼间生成一把碧蓝冰剑,重重斩落。   然而瑞卡瓦宝石剑在手,可用宝石中的魔力催动逐影剑,又岂会退避,当即横劈一剑。   当时一声哐当巨响,结晶冰剑碎成两段先后崩灭成雪花,兵刃相交的距离弹得王尔德一个不稳,后仰着连退几步。瑞卡瓦紧紧跟上准备继续攻击,王尔德急得接近疯狂,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无暇埋怨奥兰铎为何要给他这样一个恐怖的差事,他只能尽力抵挡。   王尔德努力撑住低停止后退的势头,捏住法杖压向前段,以横执长矛的姿势把杖尖宝石对准瑞卡瓦,在一切外人都不知之处,王尔德袍下的手腕处,预先画下刻印亮起了微光,下一刻,杖尖宝石又是光芒暴涨。王尔德所用的是修士中的一种常见技术,把一些复杂法术以法阵形式绘在身上或衣上,以在必要时刻简化施法难度,加快施法速度,乃至达到瞬发的效果。   可惜的是,即便是瞬发法术他也没能来得及施展。在王尔德的杖尖宝石散发出第一丝异光之时,瑞卡瓦已斩出了下一击逐影剑。   魔光起,剑影过,须臾间,生死决。 第二百七十六章 归乡之路   王尔德执杖朝前,瑞卡瓦横剑身侧,逐影剑出,他紧握的宝石剑在魔流的巨力牵引下猛然前冲,拉得瑞卡瓦也连进三步,三步之后,剑刃在空中旋出一个三分之一圆,硬生生地斩在了宝石上。   登时,一声清脆崩鸣之音响起,杖尖宝石近半碎成残渣飘散风中,异光随势猛然明耀无比又转瞬消失,魔力瞬间消散殆尽,瑞卡瓦剑却不停,贴着法杖杖身滑过,宛如风扫堂前落叶,在法杖的花纹上刮出一阵悦耳的摩擦声,然后毫不迟滞地斩断了王尔德右腕。   “啊啊啊啊啊啊啊!”在王尔德疯狂绝望的惨叫声中,自命为暗夜神裔的生物的血洒向天空,如雨落下,泼了两人一身,他的断手更是和法杖一块儿飞去,旋转,坠下。紧接着,瑞卡瓦又在不住后退的王尔德腹部凶狠地蹬了一脚,直接把他踹得躺倒在地。   胜负已分。   “我输了……我输了!”王尔德歇斯底里地喊。   然而瑞卡瓦却没有说一句话,他无动于衷地走到王尔德掉落的法杖处,捡了起来,顺便用剑拨下了他的断手,然后举着法杖走回了王尔德面前。法杖尖端的宝石在斩击后崩碎得只剩下一半,而且破损后留下的残体恰巧异常尖锐与锋利,有种刀砍木棍削成长矛的意思,用来捅人在好不过。   停步于王尔德身前,瑞卡瓦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挺枪将刺的姿势。   “不……不要!”王尔德惊恐万分,手足共用徒劳后爬,瑞卡瓦见状只是不紧不慢地迈步跟上。   “仁慈!”观众台上有人焦急地喊。   紧接着,更多的人出了声,他们紧张地站了起来,女人吓得花容失色,捂住眼睛或掩住唇,男人目光炯炯,神情严肃,高喊:“仁慈!”   显然,他们虽然有看戏的闲心,却没有让一代国族精英神职者死在朽慢同骑士手里的意思。   “仁慈”的呼声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宛如溪流合流成为江河,江河汇聚化作湖海,竟是洪潮浪涛般淹没了整个竞技场。   仁慈?瑞卡瓦心里涌起一丝苦涩,茉伦、苔丝、安娜惨死之时,为何没见你们喊一声仁慈呢?我知道你们会做何辩解,你们会说她们死时你们不在场,要是在场,你们肯定会劝阻,可既然人已经死了,我为她们复仇又有何不可?我同样知道你们会如何继续辩解,你们会说我要杀的人是神族贵胄,是国家耗费大量资源培育出来的精英,不能轻易抛弃,相比之下他们杀死的人都是轻贱与尘的劣民,毫无价值,死了又如何被?   所以归根结底,在你们眼里,人有贵贱之分,贵者的命是命,贱者的命不是命,岂能让前者为后者偿命?整个价值观逻辑清晰,条理清楚,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和你们处得久了,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我的价值观出了问题了。   不过,出了问题又如何呢?反正别说你们,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一个坏人,坏人违背明智、正义的贵族们的共同意愿,杀死一位连杀人都是合理合法的完全没有一丝污点的道德楷模,很正常吧?   二话不说地,瑞卡瓦把法杖插进了王尔德的右眼里。在一片尖叫声中,他把法杖拔了出来,又插了进去,一共往复五次,然后随手把法杖丢到了一边,后头走开。   “为了……亡者。”走了没几步,瑞卡瓦无力地自语了一句,声音细若蚊呐,然后眼前一黑,扑倒在地,鲜血从他的腿甲和战靴之中渗出,流淌在地。   ЖЖЖ   瑞卡瓦不支倒下后,约西亚立刻派手下入场把他救出,送到了执政官府邸的一间客房里安置,让医生治疗。因为害怕露普联邦本地医生做手脚,约西亚坚持只让赛灵斯随军医生为瑞卡瓦医治,幸好他伤也不重,很快脱离了危险,但还在昏迷之中。   约西亚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了,回头看见阿芙萝拉还跟在身旁,心里也是颇感动,便说:“辛苦你了,我们忙了那么久,午餐还未用过,先出去吃点东西吧?”   “好。”阿芙萝拉点了点头,两人走出房间,迎面便见奥格塔维娅和瑞卡瓦的部下一干人等正坐立不安地在走廊里等待,戈弗雷尤其召集,见了两人立刻问:“总统领大人,东府大人,同男爵的伤治好了吗?”   “嗯,虽然他还在昏迷,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约西亚说。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艾弥亚问。   “可以吧,但要安静点,话说你们都用过午餐了吧?”   “还没呢,吃不下。”   “要不要和我们先去找点东西吃?”   “我是不必了。”说完戈弗雷便进了门,其他人也先后跟上,除了奥格塔维娅还站在走廊里,不知所措。   “你……”   “我不饿。”她说。   “……好吧,你自便。”   约西亚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在穿过一处无人的走廊时,阿芙萝拉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了?”约西亚问。   “……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婚约的事,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阿芙萝拉沉默了一会儿,避过脸,说。   “……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你是怎么了?”   “我可能……还是放不下。”   “你的感情如何,我的感情如何,在这个婚约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露普联邦需要什么,赛灵斯伯国需要什么。你是王族之女,应该明白。”   “你不怕赛灵斯直系没了继承人?”   约西亚怔了一下,忽然抓住阿芙萝拉的肩膀一把将她摁到了墙边,然后把手撑在她的发侧的墙上,又把头凑到了她另一侧的耳边,冷冷地说:“好啊好啊,见了你的老情人一面,真是长进了啊。你且听着,只要露普联邦和赛灵斯要,你和我想不想要都不重要。你大可按你的想法去做,但我也有我的手段。”   “……好啊,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让我们互相折磨、互相祸害吧。”阿芙萝拉面无表情地别过脸去,声音清冷如冰。   忽然,走廊一侧步声大作,两人连忙站了回去,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恢复了甜甜蜜蜜并肩行走的姿态。   下一刻,一位传令兵焦急不已地冲进了走廊,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白狼汗国入侵了!他们绕过了冰刃堡,打进了祈阜城外城,大掠而去!”   ……   一周后,露普联邦中西部的广阔平野上,赛灵斯人已踏上了归程。忽然,远方尘烟乱舞,蹄声如雷,众人一惊,皆停下了脚步,茫然无措。   不久后,一位侦察骑兵飞奔到约西亚面前,凝重地汇报说:“总统领大人,大事不好,切策罗浮家族和祈阜大主教纠结了一支军队,兵力足有三千,他们要求我方交出谋杀王尔德·切策罗浮的凶手。”   “谋杀?技艺不精,死于决斗,居然变成谋杀了!”端坐马上的约西亚怒不可遏,“可笑至极!现在我麾下还有上千兵卒了,尚可一战,岂会让此等无良恶徒轻易如愿。”   侦察骑兵的话周围人都听到了,后排的士兵们惶急不安,纷纷询问前面的人,一问一答之下,情报流水般从前穿到后。   因为腿伤躺在无篷马车里的瑞卡瓦也听到了,他随即对守护在他身边的骑士戈弗雷说:“戈弗雷,给我一把短刀。”   “短刀?你要干嘛啊?”戈弗雷把腰间短刀连鞘接下,递过去,问。   “自裁,把我的脑袋交给切策罗浮的人,你们回赛灵斯去吧。”说着,瑞卡瓦拔出短刀便要抹脖子,戈弗雷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夺刀,瑞卡瓦病弱之身力气大不如前,一时间竟是只能徒劳地保证短刀不离开他的手。   “救命啊!来人啊!劝劝同男爵大人啊!他要抹脖子了啊!”戈弗雷焦急地大喊。   军中又躁乱一阵后,约西亚飞马赶到,怒骂:“瑞卡瓦,你干嘛!”   “人是我杀的,把我交出去理所应当,只是我绝不愿活着落到敌人手中,还请大人成全。”瑞卡瓦一分心,刀给夺了,只好无奈地向约西亚进言。   “笨蛋,不战便降,岂是我会做出的事。你且等着,等我兵败了,你再自杀不迟!”   “我……”   “戈弗雷,给他一把剑,贝伦卡恩同男爵,你听着,即便有朝一日你的腿完全断了,再也站不起来了,只要你还在我军中一日,你便要为我作战,至死方休!”   “……是!”闻言瑞卡瓦眶中差点涌出热泪,他忍不住向约西亚连连鞠躬,说。   约西亚看了轻叹一声,跃马奔回阵前指挥去了,一时间尘沙乱滚,旌旗飘摇,赛灵斯一方军士往来穿梭,结阵备战。   过了有一会儿,切策罗浮大军逼近,敌我两方皆摆好阵势,遥遥相对,战斗一触即发。忽而一枚响箭跃上天空,从北向南飞到两军中央的上空,众人惊讶间,又有一精骑从北方扛着红底暗金蔷薇与长戟图案的枪旗奔至,昂然大喝:“布洛德帝国马略行省游骑将军提比理娅·瑞德维影有令,切策罗浮、赛灵斯两家,速罢无名之兵,若有不从,吾军将立刻兴兵讨逆!” 第五卷 守望者的猎犬 第二百七十七章 风浮堡之围   远征露普联邦的赛灵斯军队已归国一个多月,西撒伯爵领内风浮堡下雄兵汇聚,战火连绵,防守方乃是赛灵斯伯国叛臣风浮堡子爵胡佛·韦德洛特及其家臣,进攻方乃赛灵斯伯国贝伦卡恩同男爵,风浮堡讨伐军统领瑞卡瓦。   西邻山湖的堡垒的另外三方道路皆已落入讨伐军的控制中,巴兹特半岛多山,西撒亦是峰岭重叠之地,讨伐军在道路狭窄处扎下营,围栏掘沟立寨,死死控住城堡的交通线,断绝内外联系。白天,人类骑兵监视着野地间有无潜越者,晚上,血族骑士率亲卫巡逻其间。围困之严,可谓密不透风。   风浮堡东北方向的高地上坐落着讨伐军的大营,赛灵斯、奇帕夏、洛林、巴尔拉四家大旗竖立主帐之外,此外还有许多小贵族的旗帜散落于营地间,人影往来,炊烟渺渺。   近两个月前,露普联邦切策罗浮伯爵和祈阜大主教纠集军队截击回师中的赛灵斯援军,逼迫赛灵斯伯国继承人兼总统领约西亚交出击杀切策罗浮伯爵之侄王尔德的凶手,瑞卡瓦·贝伦卡恩。约西亚不允,双方拉开阵势,准备作战,兵力比近三比一。幸运的是,布洛德帝国马略行省派往露普联邦的援军也在撤退途中,且与两军对峙之处相距不远,领军者闻讯后立刻派手下调停。帝国军兵力之大,比切策罗浮和赛灵斯两方加起来都多,切策罗浮伯爵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调停,退兵归领。   瑞卡瓦逃过一劫,万分庆幸,当夜约西亚亲赴帝国军营感谢,与提比理娅·瑞德维影交谈了一番,方知瑞卡瓦为了与一位陪酒女的私情,向把她吸成干尸的名门国族教团要人挑战,且在决斗中将之击杀一事竟已被吟游诗人编成了歌,四方传唱,提比理娅率领的帝国援军上下皆知,假以时日不说传遍露普联邦,甚至传到圣但丁堡,乃至整个东国都有可能。   提比理娅评论此事说,虽然放在台面上讲有伤风化,但瑞卡瓦之行确实是重情无畏之举,在国族娇纵跋扈、腐化堕落的今日,更是坚持大义、整治世风之举,也正因此,她才会果断下令介入。   “若非王尔德·切策罗浮的授首,天下血族皆还会沉溺美梦之中,以为对弱势之人施暴启衅无须付出半点代价,世事要真是此般走向,普泰克特之乱重演不晚了!”提比理娅慨然评价。   约西亚回营后把见闻和瑞卡瓦说了,瑞卡瓦也是纳罕,他原先以为自己的行为既莽撞又暴戾,即便有三分赢面,估计也少有事外人会站在他一方,何曾想到帝国的名门女将会给予他那么高的评价。   “嗯……王尔德·切策罗浮在水银塔要塞里也是一位响当当的公子,人气甚高,居然也会有人选择站我的边吗?”瑞卡瓦疑惑地问,有种三观受到挑战的感觉,毕竟世人在与己无关的事件里的态度大多是趋炎附势的,剩下的人里九成看颜,哪有让他一呼百应的土壤在,又不是谢夏尔的大乱之地。   “哈哈,游骑将军可是赤翼女武神的同族,评判人的标准又岂会与市井小民一般,王尔德之流还不配她高看。再说了,决斗你赢了啊,光是作为人类单挑击败国族便够你扬名的了,何况前因还那么有戏剧性。”约西亚乐不可支地笑了。   赛灵斯的众人回国后,约西亚即刻向卡尔检举本境山刺客袭击一事与丹泽、奇帕夏两人的供词,还有从刺客尸体上搜集到的证据,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后,赛灵斯伯爵卡尔下令以叛国罪逮捕克默尔子爵和风浮堡子爵。   克默尔和韦德洛特两家皆无坐以待毙之意,闻风异动,其中克默尔离赛灵斯很近,伯爵出兵讨逆,他们首当其中,因而闭城固守,另一边,韦德洛特出兵西撒伯爵领首府双轮城,似乎是有全取西撒,与赛灵斯伯爵分庭抗礼的意思。   廷议之时,众臣建议稳扎稳打,聚集大军,先攻克默尔,再攻韦德洛特,然而约西亚不同意。他认为克默尔的封地在赛灵斯本领,始终处在赛灵斯本家和洛林的阴影下,只能往朝中发展势力,无法在地方聚集实力,因而只是癣疥之疾。   相比之下,韦德洛特在地方经营日久,不但接纳人心,囤积物资,还有可能与外国人有牵连,是有拉出一支大军的可能的,决不可容他安心发展,更何况双轮城兵力也不充裕呢?   经过一番短暂的讨论,卡尔·赛灵斯敲定了对策,一是派出一支精兵日夜兼程奔袭韦德洛特封地风浮堡,约西亚推荐的领军人选为贝伦卡恩同男爵瑞卡瓦,同时给西尼肯特同子爵下令派兵支援对风浮堡的进攻;二是约西亚与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率军前往克默尔城,将之围困;三是驻守初林要塞的巴特莱·赛灵斯携谢洛依兵护送丹泽·兰若斯前往云沉堡,接过他父亲的云沉堡子爵之位,之后由巴特莱的手下“护送”故云沉堡子爵“移居”赛灵斯。此外还有一些小调动,比如奇帕夏男爵退位,爵位跳过他的儿子,由女儿塞西莉亚继承。   瑞卡瓦受命进攻风浮堡时腿伤还未全好,无法骑马作战,只好坐在马车里指挥,他派戈弗雷和临时听他调遣的塞西莉亚担任先锋,率精骑奔袭风浮堡,本人携步兵在后追赶。   约西亚的战略眼光之刁钻立刻得到了证实,韦德洛特本已纠集两千多兵力向双轮城进发,可当讨伐军先锋仅仅半日多便抵达风浮堡下后,原先依附韦德洛特的骑士、乡绅和匪寇闻讯皆大惊于赛灵斯平乱军队抵达之快,前方双轮城的陷落可望不可及,后方伯爵的军队已经开到,他们登时没了跟随韦德洛特的兴趣,纷纷用脚投票,逃散一空。   胡佛·韦德洛特无奈,率余下兵力回城,当时瑞卡瓦大部队未到,因此双方只是短暂且不激烈地交锋了一番,韦德洛特军便进城固守去了。   随后,瑞卡瓦率领的步兵和西尼肯特同子爵的援军先后抵达,彻底围困风浮堡。韦德洛特失去了全取西撒的可能,克默尔也没了死守居城,拖延时间,等待事变的意义,在确定风浮堡之围不是伪报后开城投降。在此之前的奇帕夏男爵和在此之后的云沉堡子爵先后接受君主的决定,退位后人。   风浮堡已为孤城。 第二百七十八章 孤堡陷落   午后,晴空万里,金灿灿的阳光穿透横流的寒风撒在巡逻军士的身上,在阵阵侵袭的冷冽中升起了一丝暖意。风浮堡东北高地之上,诸将旗帜高昂空中,肆意飘扬,讨伐军大帐之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帐中昏暗寂静,瑞卡瓦扶着剑坐在摆着地图的桌前的主座上,戈弗雷、塞西莉亚、莎莉丝特、西尼肯特同子爵的次子康拉德·巴尔拉还有其他重要军官围坐成圈,卫兵笔直挺拔地站在帐边以及帐门和统领的两侧,纹丝不动。   暖融融的熏香飘浮在帐下略显沉闷的空气中,瑞卡瓦本无意在帐中焚香,无奈世家儿女都有此习惯,只好照办,结果是香气浸得人总想打瞌睡。至少在瑞卡瓦的视野里,戈弗雷已经困得受不了,他的眼眶一次次地慢慢落下又猛地抬起,坐在椅上的前倾身体也是一样,一次又一次缓缓压倒有腾地弹起,看得瑞卡瓦心疼得不行。   莎莉丝特垂头不言,想着心事,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塞西莉亚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地图,大概是思考接下来的战术,康拉德·巴尔拉是所有人里最让瑞卡瓦看得惊奇的,他低着头专心地翻看摊在大腿上的书,右手边还有一位仆人为他端着摆有茶壶和茶杯的盘子,让他可以安享红茶,仿佛从头到脚写满了舒服一词。   事实上,在如此沉闷的环境里,还是康拉德的行为让瑞卡瓦舒心一些,毕竟光是看着都替他惬意。瑞卡瓦还真是没想到,原来因伤行动不便和毫无悬念的围城战两个要素加到一块儿会是那么枯燥。   帐外一阵一阵有节奏得传来投石机发动,掷出石块的声音,单调无味地一次又一次重复。瑞卡瓦多么想骑着马在敌人的城墙外游荡一圈,看看前线情况也看看风景啊。   忽然,塞西莉亚首先突兀地打破了沉默:“我们何时总攻?”   “不总攻,只围城。要我有强攻的意思,我也不会把营防搞得那么完备了。”瑞卡瓦毫不犹豫地说,“至少现在我们不急。”   “……为什么?”   “没必要,风浮堡是不可能有援军的了,没有援军的城池在包围下是迟早要陷落的,别说敌人的粮食已经大多丢在从双轮城往回逃的路上,即便储备充足,我也不信韦德洛特之流可以守上三个月不投降。要是他真的坚持了三个月,我们再召集全境之兵以猛虎搏兔之势三方齐攻,一鼓作气将其碾碎也不迟。”   “城内只有六百人,我方有三千人,敌人的粮食在消耗,我方也在,而且消耗还比他们快。即便主动进攻也是有赢面,瑞卡瓦,你用兵何时那么暮气了?”   “……话是那么说没错,可风浮堡还蛮险峻的,城墙那么高,城楼也多得不成比例,强攻必定死伤惨重,我们没有必要加大损失啊……”说着瑞卡瓦还从腰囊里掏出一封信来,说,“嘛,总统领大人让我借此机会好好锻炼一下官兵的攻城能力,简单地说风浮堡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场,我们可以实战演练一下各种攻城方法,你看掘进、投石机、盾板之类的我们不是玩得挺开心的么,营内工匠也充足,以后也可以试试攻城锤和攻城塔的效果么。”   “……顿兵坚城之下,吾恐后方有变。”   “少主会为我们保证一个稳固的后方的。对了,他还在信里说他对火炮很感兴趣,有可能搞一门给我们送来试验一下攻城效果。”   “……”   帐内再度陷入沉寂,又过了一会儿,帐外卫兵喊道:“阿尔杰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瑞卡瓦连忙打起精神,说。   不一会儿,衣甲鲜亮的阿尔杰威风凛凛地大步走入帐中,说:“报告统领,风浮堡投降了。”   阿尔杰话音刚落,帐内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其中只有库拉德在喝了口红茶后再次低下头回到了刚才的状态,其他人都盯着瑞卡瓦,一言不发。   “什……什么?投降了?为何啊,我们才围了一个月啊,而且一个月以来我们都有大规模进攻,最多丢点石头射点箭,敌人伤亡应该也不多吧,难道他们没粮食了?”瑞卡瓦大为不解,疑虑重重地问,“他们有说投降原因么,会不会有诈?”   “应该不会,虽然传达投降意愿的人和我念念叨叨半天的不过是弃暗投明、痛改前非之类没多少营养的话,但有一点还是很有价值的,风浮堡子爵的部下不愿继续对抗伯爵,暴起发难囚禁了韦德洛特一家,于是有了今日他们开城投降一事。”   “好,好,赶紧吹号集结全军准备进城!阿尔杰,你有告诉他们向我投降是要收缴武器的么?”   “说了。”   “很好,你挑几个人去监视他们堆放武器,记得不要让他们出城,万一在大白天给对面偷袭或突围了我们可就尴尬了。戈弗雷,传达我的命令,全军都要以备战的心态进行城堡控制权的转移,万一敌人有伏击我们的意思,立刻转为战斗状态,抢夺城门,听见了么?”   “听见了!”阿尔杰和戈弗雷齐声答应,皆精神抖擞地出帐执行任务去了,瑞卡瓦也不知戈弗雷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消除困意的。   军令既已下达,其他将领也先后离开召集部下,准备在营前会和入城。瑞卡瓦让谢伍德把他扶到帐外的马车上坐好,随即在大队士兵们的簇拥下往营前去了,远方,风浮堡高耸的城墙上,旗帜已断出旗杆,飘落下城。   作为主将,瑞卡瓦肯定不会冒险首先进城。在士兵忙碌了有一段时间后,风浮堡终于宣告彻底落入了讨伐军的手中。当时已是黄昏,瑞卡瓦在晚霞中入了城,众将集结于主厅中,等待他的到来。   马车停下后,瑞卡瓦又在谢伍德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动到了风浮堡子爵曾经的位子上,一路上瑞卡瓦痛得呲牙咧嘴。刚一坐定,阿尔杰便问要不要把风浮堡子爵带上来,瑞卡瓦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一个狼狈不堪的长袍中年男子身缠银链,在武士们的押送下上了殿,停在了瑞卡瓦面前。   “你就是胡佛?”瑞卡瓦轻轻揉了揉两腿,说。   却见男子猛地昂起头,血瞳怒睁,歇斯底里地吼道:“狗贼瑞卡瓦!还我儿昆庭命来!莉莉丝会降罚于你的,你会下地狱的!”   瑞卡瓦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脑袋,又见男子恶狠狠地扭过头,在全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瞪向了一脸冷漠的塞西莉亚,目光中尽是刻骨铭心的仇恨,仍在大吼:“还有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奇帕夏的阴谋   “我怎么了?”塞西莉亚微微疑惑又无所谓地看了风浮堡子爵一眼,问,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往子爵的身后使了个眼色。   下面的人可能观察不到,可坐在台阶上方主座处的瑞卡瓦却可以纵观全场,看得是一清二楚。风浮堡子爵怒容更甚,刚要说话,他身后的一位钢盔覆面的骑士忽然猛地一手刀切在他的后劲处,当即把他打昏了过去。   “……你干嘛把他打晕了?”虽然嘴上那么说,瑞卡瓦心下却暗自为骑士的行为叫好,千万别让风浮堡子爵开口,要是让他把话说完了,指不定要捅出什么对瑞卡瓦不利的爆炸性情报呢!   “额,统领大人,真是抱歉,我刚才感觉到一股杀气,以战士的直觉判断,我以为风浮堡子爵是想对大人不利。”骑士的语气异常憨厚,演技十分不能再低了。   瑞卡瓦无奈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风浮堡子爵身上的银链,说:“好吧,带去地牢吧,下次别再犯这种错误了。”   “是。”骑士恭敬地向瑞卡瓦点头行礼,领着士兵们架起风浮堡子爵往地牢去了。他的转过身的时候,绘有蓝底十二瓣红葵图案的奇帕夏家徽的披风凌厉地甩过,看得瑞卡瓦心下一惊,顿觉细思恐极,遍体生寒。   强自镇定交代完整理城池的一系列任务后,谢伍德扶着瑞卡瓦在卫兵的护卫下进入戈弗雷早先为他挑好的房间休息去了。因为瑞卡瓦行动不便,需要一个又能休息又能办公的房间,因此戈弗雷挑选了一间和书房连在一块的卧室。   瑞卡瓦进房后在书桌后坐下,随即让卫兵把塞西莉亚叫来,然后察看了一下衣袖里的镀银匕首。   等了有一段儿时间,塞西莉亚才姗姗来迟,她推门走进时,瑞卡瓦眼前一亮,心下颇为惊奇,此刻的塞西莉亚再不是身披锁甲、英姿飒爽的少女将军了,相反,她穿了一件坠饰繁复、华丽蓬松的深蓝连衣长裙,隐隐地竟是有些初见时的模样。   环顾房间一番后,塞西莉亚忽然微微一笑,诡异地“哦”了一声,走向瑞卡瓦:“房间里没护卫啊。”   “是啊。”瑞卡瓦脸上毫无波动,心里却很有点紧张,右手死死抓着斜在椅上的剑柄,强自冷淡地说。   塞西莉亚也不多说,径直走到瑞卡瓦面前书桌的一侧,一按桌面轻盈跃起,然后竟惬意地坐在了桌子上靠向瑞卡瓦的一侧,一双小腿悠闲地轻轻晃荡,仿佛郊游的少女坐在河岸边自由自在地打着水。   “一直握着剑干嘛?”塞西莉亚“友善”地朝瑞卡瓦笑了笑,搞得瑞卡瓦心里有点发毛。   “……你坐在我的桌子上又是想干嘛?”瑞卡瓦难堪地松开握剑的手,苦笑。   “你猜。”   “拒绝,我很讨厌猜别人的心事。”   “好习惯,反正女孩子的心思你也猜不出。”   “呵呵,女孩子的心思只有在牵连上感情的时候难猜。”瑞卡瓦阴冷地笑了笑,“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知道你穿着裙子坐到我的桌上到底是想干嘛,尤其是笑得还那么诡异,以前我可从没见你做过类似的事,总觉得一言难尽啊。”   “哈哈,说到底你还是不得不猜啊。”   “你不是想勾引我吧?”   “噗,如果是呢?”   “唔……我对小萝莉不感兴趣。”小萝莉是流行于布洛德帝国中下层居民里的俗语,意思是可爱的小女孩,据语言学家考证出处是小说《阿瓦隆之梦》的作者塔姆·阙福勒的同名作品,讲了一个和可爱的小女孩谈恋爱的故事。   “看出来了,感觉莎莉丝特应该比较合你的胃口。”   “……咱能别开玩笑吗,我和她哪有半点可以扯到一块儿的苗头。”   “女人的直觉。”   “嘛,我也不敢说她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是个取向正常的男人都会对她感兴趣的,只是这个兴趣多半出于色欲罢了。可是我与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啊,你提她有点突兀了。”   “是吗,我看不一定。”   “……又是女人的直觉?”   “不错。”   “……我也懒得和你多讨论男男女女的不着边际的事了。”瑞卡瓦沉默片刻,忽然正色道,“风浮堡子爵说的话是何意思?”   “你说的话是何意思?我听不懂。”   “他为何知道昆庭因我而死?”   “我哪里知道。”   “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此事?他在骂完我后为何紧接着提到了你?既然他知道人是我杀的,干嘛不向伯爵告状,相反,他选择了最不智的谋逆?”瑞卡瓦一个一个问题紧紧催逼,面容冷峻如冰,愠怒如火,冰火交汇之间,处处皆是爆发的危机。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没事,我帮你理一遍你就知道了。你把我杀死昆庭之时透露给了他的父亲,还告诉他我是奉约西亚之命干的,风浮堡子爵怒急攻心,偏偏又无处伸张,加之伯爵父子提拔新人,打压旧臣的政策让他们又不满又不安,于是风浮堡子爵发起了谋害约西亚的阴谋,还拉上了其他对伯爵父子有意见的封臣。然后你作为阴谋的始作俑者之一当机立断旁背叛了他们,小兰若斯出于未知的考虑也立刻反水,结果成就了你们二人的提前继位,还消灭了一波竞争者,之后说不定还有得升,对吧?”   塞西莉亚没有回话。   “厉害,实在是厉害,整个伯国,不,还有加上北地的露普联邦、潘德诺亚,以及神秘莫测的半魔人,全都为你做了嫁衣!你的心机,还真是深不可测啊!怪不得你那么想要我强攻风浮堡,原来你早等不及把他杀掉灭口!打晕他的人是你的手下,是不是绑了他献城的也是你预先埋下的?我还真是想想都后怕啊!”瑞卡瓦越说越气,但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是又如何,你想向总统领告发?”塞西莉亚冷笑一声,“比起风浮堡子爵的胡言乱语,这些话确实从你的口中说出比较有说服力。”   “告发?我哪敢,你的阴谋坐实了不等于我的谋杀也坐实了么?我还真没有把握约西亚能在众议汹涌之下为我背下这个锅。妈的,你一个赛灵斯的男爵的女儿是如何和西撒的子爵牵上线做出如此谋划的?呵呵,对了,听说风浮堡子爵是个恋童癖啊。”瑞卡瓦恶狠狠地怪笑了两声,顿时,塞西莉亚目光一黯,双手紧紧抓住桌沿,摆动的双腿也停下了。 第二百八十章 地牢失火,子爵殒命   “所以,你把话说得那么开,是想和我摊牌了?”出乎瑞卡瓦意料的是,塞西莉亚又笑了,她的笑容依旧冷淡,甚至,有些惨然。   “……我现在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残疾人了,要是我想摊牌,何必在狭窄的房间了和你一对一单挑,我大可以告诉约西亚后建议他私下处理此事,当然,我明白,到了那时你肯定会把事情闹大拖我下水的。”瑞卡瓦沉默片刻,激烈的情绪平复了些,说。   “不错,真聪明。事实上,假如你真的打算憋回赛灵斯,我肯定会主动找你聊聊的,力争达成共识。”   “所以你穿了裙子又坐到了我的桌子上是为了和我好好交流,力求达成共识咯?”   “是的。”塞西莉亚笑了笑,这次,她的笑温和甜美。   “……所以你真的打算勾引我啊?”瑞卡瓦的脸上略夸张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嘛……说不定有用呢?反正我都走到现在这一步了,不拼一下不甘心啊。”   “虽然我早知道等我有朝一日功成名就,大权在握,定有无数莺莺燕燕投怀送抱,只求我为她们身后的势力行个方便,但现在就来未免太快了吧?虽说比起糖衣炮弹,我更喜欢可以携手扬名立万的可合作对象……”瑞卡瓦十分严肃地说,仿佛他正在仔细地思考这个问题,“可是国族女子我可不敢染指啊,嗯,没错,我的权衡有理有据,无懈可击。所以,请容我拒绝。”   “噗。”塞西莉亚的笑容更灿烂了些,情不自禁伸手掩在唇前,俨然一副给逗笑的少女的模样,一双湛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都眯成了弯弯月牙似的缝,细长牙尖仿佛有魔力一样,竟是看得瑞卡瓦心里一痒,也笑了起来。   “所以你打算如何处理?我可不敢让子爵活着进赛灵斯城啊。”   “我也不敢。”   “……谋杀伯爵大人点名要求押送回城的俘虏,我可没那么大胆子,既然乱子是你搞出来的,那么事情最后当然也要由你解决。”   “没问题。”   “你有对策了?”   “早想好了。”   “……那么快,看来你的谋划很全面也很长远啊。”   “不谋万世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不足谋一域,我可不会等问题发生了再临时找解决方法。话说回来,今后,我们可算朝中盟友了?”   “我可不敢在约西亚眼皮子底下拉帮结派,不过只要你站在大人那边,我们应该算得上是盟友吧?好了好了,今日的话题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去完成你的扫尾工作了。”   “嗯,好,再会。”说完塞西莉亚便要离开,不想瑞卡瓦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右腕,只轻轻一拉,她便倾身倒向了瑞卡瓦的怀里,惊诧地轻呼一声。   “你在干嘛?”躺在瑞卡瓦怀里的塞西莉亚怔怔地仰望着他有点痛快的表情,问。   “砸到腿伤了……好痛。”瑞卡瓦艰难地说。   “噗嗤,我有那么重吗?”   “没有啦,虽然你轻,但是落下来还是有点力道的。”   “反正是你拉我我才掉下来的,再痛也是你自找的,你忍着咯~”塞西莉亚俏皮地笑了,甚至还向抱着他的人吐了吐舌尖。   “行行行,我忍着。”   “所以你拉我下来到底想干嘛?莫不是在想些奇怪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瑞卡瓦面无表情地说,一边握住了塞西莉亚的右腕,然后在她微变的目光中从她紧窄的袖口里抽出了一把银白的匕首随手丢到了桌子上,随后又把自己右袖里的镀银匕首也取了出来,同样随意地丢到了桌子上。   “……呵,看来我们的共同点不止是都很喜欢搞事那么简单啊?”塞西莉亚轻叹一声,说。   “其实你一开始的计划是如果谈判失败立刻与我刀剑相向吧?”   “呵,怎么可能,要是杀了你,我岂可生离风浮堡?”   “可是你带着武器。”   “我也要自保。”   “所以你是怕我对你动手咯?”   “假如你足够愚忠,你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没错。”瑞卡瓦狡黠地笑了笑,抱紧了怀里的少女,“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对少主的忠诚……恐怕也没那么纯粹啊。”   “嘴上说得倒是正经,手上做得却是大大不同呢。”   “呵呵,是嘛。”瑞卡瓦缓缓松开手,把躺在怀里的少女扶了起来,然后对背对着他理裙子的少女有些苦涩地笑道,“放心,也许动机不一定单纯,但我还不至于真的做出不顾友人尊严之事。”   “……真是搞不懂。”敛去细微的喘息,塞西莉亚无奈地留下了一句话,走出了房间。   门开又合,瑞卡瓦盯着塞西莉亚离去的方向沉默了好久,然后无奈地自言自语着:“真是人渣……莫名其妙做出这种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你还真是腐烂了啊。”   一夜如常。   第二天清晨,瑞卡瓦刚刚下床梳洗完毕,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远方急促地逼近,一直到达门口也没有停,相反更大了,听上去像是有人急得在跳脚,紧接着卫兵喊:“同骑士戈弗雷求见。”   “让他进来。”瑞卡瓦疑惑地应了。   “同男爵!”戈弗雷大步流星走入房中,急不可耐地说,“地牢烧了!”   “地牢烧了?”瑞卡瓦皱起了眉。   还没等他说出下半句话“怎么回事?”,戈弗雷已接了话,说:“风浮堡子爵死了!”   “风浮堡子爵死了?”瑞卡瓦吓得叉子上的荷包蛋都掉了。   他依旧没能说出那句心心念念的“怎么回事?”,便听戈弗雷说:“大人您忘了吗,风浮堡子爵是关押在地牢里的!昨天晚上地牢烧了,风浮堡子爵和他的妻子、儿女全在里头烧成了焦炭!”   “怎么回事?”瑞卡瓦终于得偿所愿地说出了他想说的话,“看管的人呢?没人灭火吗?为何我现在才知道?”   “看管的人昨晚庆功宴上喝醉酒了,结果换班后没多久在门口小解时睡过去了。我也是今早才知道地牢烧了,听说昨晚起火后奇帕夏男爵是第一个赶到的军官,她组织了灭火工作,还让士兵们不要打扰你,她可以处理。结果直到凌晨火才灭了,进去以后只看得到焦尸和刑具!”   瑞卡瓦一时失声,他没有想到,塞西莉亚居然真的下了死手,而且是那么狠的死手,不仅风浮堡子爵,连他的妻子、他逝去次子昆庭的哥哥与妹妹也都陪他一块儿送了命,至少在瑞卡瓦的映像里,事情发展到现在的地步,风浮堡韦德洛特氏已再无直系存世,一家人也不知到底会在血堂还是血狱聚首,抑或从此天上地下分离。 第二百八十一章 平乱之后   戈弗雷离开后不久,瑞卡瓦用过了早饭,在谢伍德的搀扶下出了府,乘着马车往地牢赶去,骑兵护卫于后。到了目的地,瑞卡瓦又在谢伍德的搀扶下出了车,在早已等候在此的戈弗雷和其他军官的簇拥下,艰难缓慢地步入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焦痕,还有一些余烟的地牢。   他在里头转了好久,可是一具尸体都没看到。   “尸体呢?”他问。   “已经搬走了。”跟上来负责讲解现场情况的士兵说。   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带我去看尸体。”然后往外挪去,却忽然看见一处突兀的景象,地牢里有一处往内拐的走廊,长度却很短,而且两边也没门,看得瑞卡瓦莫名其妙的。   “这里是什么情况?”瑞卡瓦指着短走廊问。   “哦,听说里面以前有一个囚室,里面关押着一位风浮堡子爵非常厌恶的犯人,后来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处理此人的方法,那就是把囚室的门用砖头封上,因为囚室本身是没有任何形式的窗口的全封闭环境,所以这样做等于把囚犯塞进山洞里然后把洞填上。”士兵说。   瑞卡瓦听了一阵恶寒:“我的莉莉丝啊,真是……残忍,但是,我为何没有看到封门的痕迹?”   “因为囚犯一直反抗、阻挠,所以子爵最终修改了原计划,决定直接把走廊口封住,毕竟墙后的走廊里也是没有任何窗和门乃至通风口的。”   “……多久前的事?”   “有三年了吧,我也是从堡里人身上打听到的。”   瑞卡瓦没有再说话。他不知道那个倒霉的囚犯是男是女,但他可以想象那种绝望,在绝对的封闭与黑暗中活活饿死,该是多么凄惨。真不知道,他才临死前会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要不要把墙砸倒看看?”谢伍德问。   “你想看什么?白骨还是用血在墙上写的字,画的画?”   “也没必要那么悲观,说不定囚犯逃走了呢?比如地下有暗道,囚犯又刚好找到了。”戈弗雷说。   “……算了,走吧走吧。”瑞卡瓦一边说一边摆着手,催促谢伍德把他扶出去了。   风浮堡子爵一家的死亡对瑞卡瓦而言是一件影响十分巨大之事,以他朽慢武家的身份可不敢对一位血族子爵的死轻松对待,至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是轻拿轻放的处理方式,更是会遭到朝野一致声讨。为此,瑞卡瓦不得不提前离开风浮堡,仅率部分军队返回赛灵斯,向伯爵父子解释风浮堡子爵之事。   两日后,瑞卡瓦的马车又一次驶过了赛灵斯的城门。   “胡佛死了?”书房里,约西亚少见地露出了一副呆滞的神情。   “是的,我很惭愧,没有看管好他,他和他的家人一起在风浮堡的地牢里烧成了焦炭,我已经把装着他们尸体的棺材带回来了。”坐在约西亚对面的瑞卡瓦深深地埋下头去,有些忐忑地说。   “死于火灾?”   “对。”   “怎么就着火了呢?”   “不知道,当天负责在地牢守夜的第二个人在庆功宴上喝醉了酒,结果出门小解的时候睡过去了,我们查了好久都没查出来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真倒霉,出了这种事,朝中肯定全是声讨和阴谋论,想把事情压下去可不简单啊。”   “下官愿意负责。”   “没必要,让那个倒霉的守卫背锅便是。”   “可他到底是我的手下,我……”说到这儿,瑞卡瓦顿住了。   “……罢了,如今两家子爵刚刚投降,料想他们也没胆子多话,除非他们也想全家都在地牢里烧成灰。”约西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任务完成了,在腿伤好之前,先修养一下吧。”   “好……话说,我能回贝伦卡恩吗?”   “你想回谢洛依都没问题,不过你最好早点回来,要不了多久我们得去圣但丁堡一趟。”   “又出海?去哪儿干嘛?”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   告别约西亚后,瑞卡瓦回了他在赛灵斯内城的府邸。行走在冬末的阳光下,看着街道上忙碌的人群,他忽然有种“和平原来如此美好”的感觉,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那么想的。   战争,世人畏之如虎,避之如鬼的事物,在曾经的瑞卡瓦眼中不仅一点都不可怕,甚至是他隐隐盼望之物。原因很简单,他目光所及的世界既重复又顽固,和平只是把他困在原地的锁链,相比之下,战争会为他粉碎桎梏,带来改变的机会。   可如今不同了,战争毁灭了他珍视的事物,他有了需要保护的东西,再也没有了当年无所顾忌的胆气。   简而言之,他成了一个骑士,一个既得利益者。   入夜,瑞卡瓦早早地上了床,看了会儿书后他便打算吹灭蜡烛睡觉,不想窗口忽然传来“咚咚”的轻敲声。瑞卡瓦满腹狐疑,卧室窗外是他家的院子,半夜怎会有人敲窗子,莫不是有刺客?那么想着,瑞卡瓦抓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铳,警惕地靠到不远处的窗边,偷偷地撩开了窗帘。   一片漆黑之中,唯有两枚明亮的血光。   瑞卡瓦吓得当即缩了回去,却听窗外又响起了一阵“咯咯咯”的女子娇笑声。   有些耳熟的笑声冲淡了瑞卡瓦的恐惧,他试探地问:“尔乃何人?”   “哈哈哈,说话那么严肃干嘛,你害怕了?”窗外的女声说。   “……安……霍诺莉娅?”   “噗,安娜就安娜,干嘛说到一半改成正名啊!”   瑞卡瓦绷紧的神经放松了些,他把手铳放到一旁,抬起烛台返回了窗前,撩开窗帘,接着蜡烛的温暖火光,他看到霍诺莉娅猫一般爬在窗台上,斜着头调皮地笑,金色长发山间瀑布一般垂在另一边,精致的鲜红绸裙衬得她的腰与腕分外纤细,透过窗户看去有种莫名的妖娆。   “……有毒。”瑞卡瓦凝重地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伸手开了窗,霍诺莉娅随即轻盈地跃下,瑞卡瓦在观察了一番确定无人看见后又把窗关上了。   “呼呼呼,你的仗可算是打完了~如何,想我了吧?”霍诺莉娅也不客气,蹦蹦跳跳着到了瑞卡瓦的床边坐下。   “找我干嘛不走正门。”瑞卡瓦无奈地说。   “我不是怕给你的朋友们看见么。”   “……他们又不认识你,有何好怕的,你只需把假身份一报,他们便会立刻把你当做上宾礼遇。”   “重点不在这里!”霍诺莉娅叉手环胸大摇其头,一副“少年你要学的还有很多”的表情,说,“要是他们知道我在不就不刺激了么~”   “……”在一段时间的迷之沉默后,瑞卡瓦如是说,表情严肃:“近日在下重伤未愈,不能骑马。”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同男爵归来   “我的莉莉丝啊!几个月不见你都会耍流氓啦!那么污的话你都说得出口!”霍诺莉娅少见地露出了诧异的表情,瑞卡瓦看了便觉好玩,原来世间还有超出霍诺莉娅预料的事。   “不敢当不敢当,要说开车,你才是老司机,下官最多骑骑马,马车是决计不会驾驶的。”瑞卡瓦微微一笑,说。   却见霍诺莉娅明眸间异光流转,忽然抬手半掩着唇,笑容诡异迷离活像一个女流氓:“嘛~骑不了马没关系,我可以骑嘛!”   瑞卡瓦的半张脸都在抽搐。   “哈哈哈哈哈!看看你的样子,笑死爸爸了,你家镜子在哪里,我要照给你看看!”霍诺莉娅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不住地把手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拍在床沿。   “……嗯,近日在下的马重伤未愈,不能载人。”瑞卡瓦沉默了一会儿,如是说。   “……噗,我也听说你受伤了,伤到哪了?”霍诺莉娅强忍着敛去笑颜,语气忽然变得分外温婉。   “唔,腿,中了好多根冰刺,虽然有盔甲挡着伤口不深,只是流的血有点多,但寒气侵入了骨与筋里。听医生说等我到了四五十岁时,很有可能每个寒冷季节的下雨天都会疼得痛不欲生。”   “伤了腿还站着干嘛,快坐下来,我看着有点心疼的说。”霍诺莉娅有些不忍地向瑞卡瓦伸出手,牵引他挪到床边坐下,“顺便心疼一下我自己,大晚上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出来,结果一副要给赶出去的样子,路上还有看别的情侣虐狗,虐心啊!”   “我可没说要赶你。”   “哦~那么我晚上睡哪啊?”霍诺莉娅的眼睛里闪出一丝狡黠的光芒。   “随你,客房也有。”   “嘿嘿,刚才长途颠簸太累,现在懒得出门,你给我讲讲故事吧,听说你们在北方遇到了很多事呢。”   “……好。”说完,瑞卡瓦一把将霍诺莉娅拥入怀中,侧倒在床上。   “你你你你干嘛啊?”霍诺莉娅有些局促地问。   “太累,想要躺着讲。”   “……你干嘛不自己躺,非要带着我。”   “不然总觉得怀里少点东西。”   “行行行,你有理!”   “嘛,在讲故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兴趣陪我回贝伦卡恩堡看看吗?今天我看了看了出征的日子里积在家里的信,有不少我的故旧去我的封地投奔我了,我想带你去看看。”   “咦,你想向他们介绍我吗?”霍诺莉娅惊讶地问。   “不,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世界。”   “好啊,我很荣幸。”   “我也很荣幸。好啦,我要开始讲故事了……”   ……   韦德洛特和克默尔两家反叛势力先后覆灭后,赛灵斯伯爵宣布了对叛臣的处罚,他的态度延续了自沃尔纳远征以来的强硬与独断,几乎没有经过多久审问,卡尔便下令收回韦德洛特和克默尔两家的封地和领内一切财产,族人全部驱逐出境。随后,奇帕夏男爵塞西莉亚得到了转封风浮堡的赏赐,成为了新一代的风浮堡子爵,原领奇帕夏堡交还赛灵斯。更惊人的是塞西莉亚的晋爵甚至还在克默尔家受罚之前,伯爵父子毫不遮掩地欺负死人也是在城中领内成了一时话题。   据约西亚透露他本想把瑞卡瓦提拔为克默尔同子爵,只是卡尔·赛灵斯认为既然好不容易把五个子爵削减了三个,多加一个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加回五个分散主家力量。约西亚深觉有理,不禁有些奇怪先前为何没想到这点,莫非他对瑞卡瓦的信任已经偏执到了干扰他判断的地步了?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约西亚一直坚持的领军信条,既然不能给瑞卡瓦晋爵,那么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下还是必要的。奥格塔维娅在水银塔要塞和哈雷列夫之间遇险一事让伯爵夫妇又惊又怨,皆有让她远离军务,准备远嫁之意,约西亚趁机以父亲的名义免了奥格塔维娅的碎盾者军团新军指挥之职,转交瑞卡瓦,随后还把“新军”改名为“游骑营”,似乎是有模仿布洛德帝国的“游骑将军”制度的意思。   事后,奥格塔维娅大怒,对约西亚和瑞卡瓦两人越发不满,朝中亦评论瑞卡瓦“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瑞卡瓦伤了腿在家没法到宫廷议事,只好听着别人打探到的消息苦笑。   塞西莉亚·奇帕夏入住风浮堡后不久,瑞卡瓦在部下的护卫下携伯爵的赏赐回到了贝伦卡恩堡。时人传言贝伦卡恩同男爵一行精骑上百,甲士半千,载有金银珠宝之类赐物的大车亦有十多辆,鲜艳的家旗高傲地挺立于天空之中,威风凛凛,皆称贝伦卡恩家虽然只有同男爵一人,无亲族围护,却必为日后赛灵斯名门之一。尽管流言大半是夸张的,不如贝伦卡恩家根本没有家旗,瑞卡瓦的护卫打得是赛灵斯的旗帜,但也从侧面反映了赛灵斯朝野的动向。   又一个晴朗的日子,贝伦卡恩堡外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彩旗飘舞,可谓热闹非凡。   骑手兴高采烈地跑在车队前大声呼喊:“同男爵回来啦!”道路旁站满了迎接的居民,同男爵马车的走过之时,两侧之人齐声欣喜地呼喊,令人意外的是瑞卡瓦竟然无法从中听出半点表演的成分。   “……我领内有那么多人吗?”瑞卡瓦把车帘拉开一角疑惑地偷偷观察一番又缩了回去,说。   “哈哈,想不到你个丘八在领内还是很有人气的么!”坐在他左边的霍诺莉娅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背,说。   “我肯定有人气,我对百姓还是很不错的好吧,但是……我领内有那么多人吗?”瑞卡瓦有些不安地又透过窗与帘的缝隙看了看外面,发现了一溜儿的商人模样的人,更疑惑了,“我领内有那么多商户吗?我是城堡领主啊,下面肯定农民占大头吧!”   “说不定是打听到你受赏了所以带着货物赶到你的领地碰碰运气,想向你和你的手下推销商品。”霍诺莉娅见怪不怪地说。   “卧槽,还有穿着精良盔甲的骑士模样的人!我的领内一共两个贵族,除了我便是戈弗雷,他谁啊?哪来的啊?是不是想埋伏我啊?”瑞卡瓦大惊失色。   “可能是因斯帕克的其他贵族跑过来找你套近乎呢。”霍诺莉娅依然见怪不怪。   “卧槽为何还有一帮奇装异服的!”   “应该是马戏团吧?”   “居然还有修道士!我和他们熟吗?”   “绝对是来给你灌输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宗教知识然后喊你掏钱的。”   “……为何还有一堆衣着暴露的女人……”   “哈哈哈哈哈!你说呢!”   “怎么全是来找我付钱的,真当我人傻钱多吗?”瑞卡瓦目瞪口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故交汇聚双堡中   虽然瑞卡瓦深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的道理,但当一切真的落到他头上,他依然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归领之事他仅仅告诉了身为上司的约西亚、受邀的霍诺莉娅和手下骑士戈弗雷,除此之外他只向负责管理领内的扎克雷和管家送了一封密信,要求他们提前布置一番。   尽管路上稍有耽搁,可他何曾想到,当他抵达贝伦卡恩堡之时,堡外居然已经聚了那么多人了,要是因斯帕克再动荡一些,瑞卡瓦可就是要给分分钟伏击的节奏了。   不过事已至此,瑞卡瓦也没有临时改变行程的可能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坐在车里,静静等待马车驶入贝伦卡恩堡的城墙。   “欢迎同男爵归领!”马车停了,车外响起了一声欣喜激动的熟悉男音。   紧接其后的,是一阵齐声的欢呼:“欢迎同男爵归领!”   “扎克雷,好久不见。”瑞卡瓦掀开车门的帘子,对城堡主楼前迎接的众人的领头人说。   几个月不见,扎克雷变化很大,瑞卡瓦记得上次分别时他的脸上还留有些谢夏尔风沙的枯黄,如今却呈现出一种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穿衣风格也变化巨大,曾经的深色长袍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富有内城特色的格子衬衣与棕红比甲,俨然是一位正在学习中的年轻管家。   扎克雷从信中知道瑞卡瓦受了伤,连忙迎上去扶他下了车,瑞卡瓦费了一番功夫在地上站定,无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围绕在外的人们,忽然一怔。他看到了很多熟人,很多他根本没想到会出现在堡内的熟人,比如初林要塞的老兵马洛和商人子弟海吉,还有佣兵尤金。   “你们怎么来了……欢迎欢迎!”在片刻的茫然后,瑞卡瓦的语气陡然欢喜起来。   马洛笑得很开心,刚要迈步上前搭话,却见海吉忽然拉了他的衣袖一下,他猛然醒悟过来,与海吉一同行礼:“见过同男爵!”   瑞卡瓦在赛灵斯的骑士们之间浸染已久,对种种礼节都见怪不怪了,虽然此刻向他行礼的都是故人,可也没有客气地阻止他们的意思。   巴特莱·赛灵斯和克利夫兰·怀特都曾和他说过,即使是面对未发迹时的旧友,也一定要恪守应有的尊卑之别,明确彼此的身份。假如给了对方你待他和以往一样的假象,难免其中会有不知轻重的真的把你当做曾经的傻小子相处,可事实上你拥有的已经比以往多了太多,你肩负的亦然,到那时,他们会说着旧日的玩笑话,有意无意地削弱你苦苦建立的声望,他们会以吃你一小块饼的心态分享你为大业长久积攒和资源,他们还会以街头斗殴的架势寻求你的帮助,依恃你举重若轻的力量。   真到了这样的地步,要么你和他们绑在一起成了飞快腐化、虚弱的恶势力走向灰飞烟灭,要么你撕破脸和他们一刀两断,成了远近闻名的不念旧之人。   简单地说,知进退是件好事。   “来得好,我长久以来都忙于军务,也很长时间没有和你们见过面了,这次正好可以好好聊聊。不过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一个人。”   说着,瑞卡瓦侧过身,伸出右手摊开成掌朝向马车处:“圣但丁堡大商人勒阿克·科穆尼纳之女,旅居赛灵斯的安娜小姐。”   瑞卡瓦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引得迎接的人群中顿起轩然大波。贝伦卡恩同男爵居然从赛灵斯带回来一位女子,而且两人同乘一车!难道同男爵融入上流社会的联姻行动的对象既不是骑士也不是官僚,而是区区商人吗?   却见一只白皙纤细、柔嫩宛若新枝的手轻轻地撩起了车帘,紧接着,一位略施粉黛、明艳动人的少女探出头,好奇地打量了四周一番,笑靥如花。众人见了,颇有惊异之感。很快,少女钻出帘子,踮着蜻蜓点水般轻盈的步子下了车,在一袭精致的红绒金丝缀石长裙裹束下,少女身姿摇曳之间尽显曼妙,恍然如湖中金涟,风中娇花。众人无不于心下惊叹,同男爵之幸运,原来不止在战场和官场上!   看着霍诺莉娅款款走近,瑞卡瓦亦是有些发愣,他知道霍诺莉娅正经时是什么样子、也知道她搞事时是什么样子,唯独今日这样无比骄傲地展示魅力的样子,他是从未见过得。惊艳之余,他亦暗暗疑惑,她此番行为,到底有何用意。只见她一直走到瑞卡瓦身侧,亲密地挽过他的手,对众人笑说:“先生们好,女士们~在下安娜·科穆尼纳,想做宝石、香水生意的,请找我的助理!”   “安娜小姐好。”众人行礼。   “……我要是国族,可真不敢和你有牵扯。”瑞卡瓦低声说。   “为什么?”安娜胆大妄为地贴到他耳边细语,仿佛是故意演给别人看的。   “不安。”   “嘛,没关系,反正我演了那么多,至少现在在场的人和他们家的女儿是不敢和你有牵扯了。”   瑞卡瓦无奈地轻叹一声,在安娜和扎克雷的搀扶下进入了领主大厅,大厅打扫了很干净,但依然只是个昏暗的石堡内部,瑞卡瓦忽然觉得还是基兹堡的府邸大厅更适合招待人。   厅中已备下了四张长桌,都摆满了宴席的菜品,安娜一边走一边端详,忽然笑着说:“有趣有趣,拟定宴会菜单一般是贵族夫人的工作,没想到你贝伦卡恩明明只有一个光杆同男爵,却也可摆出一桌古朴典雅的菜肴来,虽然有些粗糙,但对乡下骑士而言也是足够了。想来必定是堡里的老管家从为上代主人服务的回忆里搜罗了一番,然后拟了那么一席。如此有经验的人可是非常珍贵的,你要好好待他啊。”   “我堡之事,不劳您费心。”瑞卡瓦瞥了他一眼,“你又当不了贝伦卡恩的女主人。”   “你那么想当然可以,可后面的人不那么想啊。”   “……我真是有病才把你带来。”   “对啊,你真的有病啊!”   两人说得轻巧,在一边扶着瑞卡瓦的扎克雷却是越听越心惊,两人的关系,细思恐极!   很快,安娜和扎克雷把瑞卡瓦扶到主座上坐下,扎克雷随即侍立到一边,安娜却大摇大摆地坐在了副座上,脸上还挂着恶作剧似的笑。见同男爵已上座,老管家把厅门正式打开,让客人们入席。同时,厅外的仆人和临时工们也忙碌了起来,排放厅外的桌椅,招待因为重要性稍逊一筹无法入厅的客人。在更外的地方,领民们也在堡中人的指挥下,布置宴席。   今夜,注定是全堡上下的狂欢之夜。 第二百八十四章 友人的建议   午宴开始没多久,厅外走入一位卫兵,报告说:“西尼肯特同子爵到。”瑞卡瓦微惊,虽然都是因斯帕克的领主,关系不差,距离也不远,可他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西尼肯特同子爵会在此时造访。   “快请。”瑞卡瓦说。   依然是因为腿伤的缘故,瑞卡瓦不便出去迎接,便让戈弗雷代表他出迎,不想戈弗雷还没走到门口,西尼肯特同子爵马库斯·巴尔拉、他的二儿子康拉德·巴尔拉还有一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已先后入了厅。   不同于宫廷贵族设宴时的风流华丽之状,宴厅内外皆是名流悠闲地行走,椅子往往摆在僻静处作为休息处,像瑞卡瓦这种乡下骑士举办的宴会,大家都是坐在桌子四边吃喝的。此时厅内已无位置,瑞卡瓦的近卫连忙为他们让出了靠近主人的位子。   少女看也没看瑞卡瓦,冷着脸坐下,马库斯和康拉德径直走向瑞卡瓦向他问好。   “恭喜同男爵立功归领。”马库斯豪迈地笑着摘下了礼帽,库拉德也优美地向瑞卡瓦行了礼。   “同子爵携公子、小姐光临本堡,在下不胜荣幸,十分感谢你给我机会展现我的慷慨。”瑞卡瓦温和地笑着,说。   “既然同男爵特地来信邀请,我有怎会让同男爵扫兴呢。”马库斯说。   瑞卡瓦不禁转过头去疑惑地看向了扎克雷和老管家,见他们肯定地点了点头才搞清事情原委,遂对同子爵笑了笑,说:“贝伦卡恩新兴之氏,日后多有仰仗巴尔拉之处,还望同子爵今天过得尽兴,请上座吧。”   “不急,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同男爵。”马库斯说完扬手拍了三下,便见库拉德从怀中掏出一只黑晶塞的小瓷瓶,递给了瑞卡瓦。   “这个是?”瑞卡瓦端详了一会儿,问。   “我听说同男爵此番远征北地,腿受了寒伤,特赠红月教派秘制魔药,帮助同男爵早日康复。”马库斯说。   “同子爵有心了。”瑞卡瓦轻叹一声,真诚地感谢道。   随后,同子爵和次子都落了座,安娜随即故作亲密地贴到他的耳边柔声细语,温暖的气流丝丝拂过他的脸,魅惑十足:“那个老头子想把女儿嫁给你呢~嘿嘿,我看那个小姑娘蛮漂亮的,你有福了!”   “以你看人的眼力,不可能看不出她不想嫁吧?”瑞卡瓦低声回应。   “小姑娘傲娇一点很正常,再说了,父母之命,她抗拒得了吗?关键是你如何想!”   “我没有兴趣和一个一点儿都不了解还很有可能会天天吵架的人结婚。”   “同男爵,你可想清楚了,你没有子嗣,也没有弟弟,甚至连一个可以称得上亲戚的都没有,万一你哪天一个不小心死在战场上了,你辛苦打拼的家业可就要一个不剩地全收回我家了。”   “无妨,我死之后,管它天下兵连祸结。”   两杯麦酒下肚后,瑞卡瓦寻思着是时候把故人叫来说说话了,便让侍女去叫海吉。很快,海吉便赶到了瑞卡瓦跟前,动作幅度巨大地行过礼,谦卑地笑着,说:“草民海吉,见过同男爵。”   “……私底下何必那么说话。”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找你聊天的耶,不要让我扫兴好不好,信不信我一个不乐意把你关在城堡里,你一天不把我哄开心我一天不放你走!”   海吉不禁莞尔:“不敢不敢,只是骑士和百姓总有差异,我不敢僭越。”   “无妨,你的孩子应该已经平安出生了吧,不知是男是女?我一直忙着东征西讨,无暇拜访你,连满月酒都没喝上,真是可气。下次你可得给我补上。”   “感谢莉莉丝,是个男孩。假如大人想补,我自然不会推辞,只是如今的你不知还吃不吃得下我们小民的菜品了。”   “沙场征战之人,平日里多粗糙的食物都得强行咽下,何况商家的款待,如何吃不下?你可不要给我推脱啊。”   “哈哈,没有,没有。”   “对了,等你儿子长大了,不妨到我身边当个侍从吧?”   “可以吗?”海吉眼中精光一闪。   “可以,骑士总是要有侍从的,你的孩子刚刚好。话说回来,我也该为他补个礼物,让我想想……”   “把小金船送他。”安娜忽然插话。   “哦!对,那个好!”瑞卡瓦眼睛一亮,连忙叫来一位近卫让他去取小金船,然后对海吉说,“我攻陷风浮堡后得到了很多工艺品,其中有一艘小金船,总统领大人分给我了,我要它也无用,本想放在堡里做个摆设,如今你来了,正好把他带给你孩子。”   “大人有心了。”海吉感激地说。   “如今我侥幸得到了同男爵的头衔,略微有点力量,今后要是你有何需要帮助之处,可以来找我。”   “说到这个,我确实有一些……建议。”   “建议?”   “是这样的,我的父亲想要扩大一下生意,所以让我问问……嗯,大人有没有兴趣入个伙?”   “入股啊,生意的事我不大懂,我得多想想,你先说是哪种生意吧?”   “何须多想。”安娜又笑嘻嘻地插了话,“做生意我在行,和我谈便可,我帮他做决定。”   海吉闻言微惊,说:“有科穆尼纳氏的女儿判断,我是放心的,只是……”   “无需多虑,我做得了这个决定的,对吧?”说着,安娜轻轻用胳膊捅了瑞卡瓦一下。   “……你决定吧。”瑞卡瓦无奈地说。   “听见了吧?”   “嗯,好,既然如此我便开始说了,我的父亲……想把生意往沃尔纳扩展……”   三人聊了一会儿后,海吉便告退了。于是瑞卡瓦又把尤金叫了过来。   “佣兵尤金·瓦开亚库烈,见过同男爵。”中年佣兵健壮的身躯在瑞卡瓦面前一顿,随即,他深深躬下腰行了礼,又重新站直。在一年前赛灵斯城外袭击商人夏洛克·拉维的行动中,他是瑞卡瓦方的佣兵,在更久前瑞卡瓦还未结识奥格塔维娅时的克尼亚斯入寇时,他是瑞卡瓦的战友。   “哈哈,尤金,我记得你是个潇洒惯了的人,别人的邀请一概无视,只在出任务挣钱时露面,今日怎么主动到我堡里来了?”瑞卡瓦笑道。   “我既然到了贝伦卡恩,当时是有求于同男爵。”尤金不卑不亢地笑了笑,说。   “说吧,我听着呢。”   “我们有一些佣兵朋友不想再过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听闻大人受封,都想投奔大人,为大人做事。”   “很好很好,我正好缺能战的士卒,有经验丰富的佣兵投效,求之不得,还请早点告知他们,不知何时他们能到我领内?”   “嗯……”尤金忽然滑稽地笑了起来,说,“不瞒大人,其实他们已经在大人的领内了。”   “什么?”瑞卡瓦惊了。   “说来惭愧,我的朋友们有点等不及,所以不等回复便在前几日到了堡里。扎克雷小兄弟因为领内缺少人手,而且也认识我,所以便收下了他们,只是打发到基兹堡去了。大概是小兄弟对他们还是有所怀疑吧,所以今日没有叫来与大人相聚。好在基兹堡里也备了一顿大餐,不然他们不知道要有多怨念呢。”   二人聊完后,瑞卡瓦又叫了马洛,他和他的侄子谢伍德久别重逢,已经聊了好一会儿。马洛见到瑞卡瓦和前两位一样认真地行了礼,然后告诉他,自从他的当上同男爵的消息传到谢洛依,便有不少年轻志士和本地豪杰跃跃欲试,马洛作为瑞卡瓦的熟人给他们扰得不厌其烦,如今已都带到两堡之中,等待瑞卡瓦的挑选。 第二百八十五章 帝都之邀   午宴后,瑞卡瓦让马洛把谢洛依的投效之人喊到堡内空地上,挑选其中武勇之人,编入私兵之中,或守两堡,或遣去看管瑞卡瓦名下的其他产业。入夜宴席又起,主人与宾客尽欢而散。   次日,遥远的巴兹特东方,故沃尔纳公国,现沃尔纳总督府辖区丢失的东部,鹰岭要塞内名为“鹰巢”的府邸之外,商旅驻足,人声鼎沸。   “看好了!看好了!”简易木台上,一位不死者军团士兵笑眯眯地拉过同伴推上去的女子让她站在木台中间,女子身穿白色长袍,面蒙白纱,衣着风格一看便是埃兰之人,她微微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站着。   士兵张开右臂摆向左边,示意台下众人把目光投向女子,口中还念念有词:“嘿嘿,诸位请看,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她是夏丹汗国哈巴德行省都湖克城中世家之女,姓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对了,她姓明罕。有不了解的可以向阅历广博之人问问或是亲自去都湖克探访一下,是不是有那么一个显赫的家族。”   闻言,台下衣着各异的列国商贾皆好奇地四下打探起来,其中见识不凡的都说都湖克确实有那么一家,门下族人里还有在哈巴德首府双春城里任官的,确实显赫。商人们顿觉台上女子奇货可居,都有一争之心,却又听精明机智的说,尽管明罕氏真的存在,可台上女子也不一定是他家的,商人们听了觉得有道理,又踌躇不定起来。   “既然出身世家,这位女子肯定血统优良,加之娇生惯养、深谙穿衣打扮的学问,呵呵,模样自是极好的,诸位请看!”说完,士兵轻柔地捏住女子面纱的一端,缓缓揭开。众商宛如养殖户捏着脖子提起的鹅一般伸长了颈,盯着面纱慢慢移开后女子现出的真颜看,一时间竟有不少人惊叹出声。士兵所言不差,女子的确长得美貌非凡,光看她的脸,便值得高价收购。   “嘿嘿,除了五官漂亮外,我们千金的身材也是分外诱人呢,若非长官令我顾忌一下世家小姐的颜面,我还真想直截了当给你们看看。”士兵为女子把面纱蒙了回去,从伙伴手中取过一条布尺,好像一位裁缝一样为女子仔细地测量起身体的各个部分,可描述的不可描述的都没有放过,每量好一处还大声向商人们报出。台下同情心强的人皆不由哀叹,这样的耻辱,亏得女子没有即刻自尽。   量完后,士兵又笑盈盈地走到台边,对众人说:“诸位朋友,你们觉得,条件如此优秀的年轻女子,应该卖多少钱呢?”   “大汗银币五枚。”有商人说。大汗银币是夏丹汗国发行的银币,分量很重,上面刻有黒可汗的头像,也是一种相当昂贵的货币了。   “打发叫花子哪!”士兵不满地白了他一眼,“不要欺负我们当兵的不懂做生意!这样的美貌,这样的身姿,即使抛去她的出身和才学,仅仅看作女奴卖,也是足以成为一方大员侍妾的抢手货!”   “军爷那么说,我恐怕不能苟同啊,能卖得出价钱的侍妾都有一技之长,能逗得贵人开心,或是引得贵人欣赏,比如歌舞乐诗画。您为我们展示的……恕我直言,我看不出她有何才艺啊。”   “世家出身,教育严谨,岂会没有才艺!只是我没有时间为你们一一展示,再说了,即使是在不入流的无名小酒馆里,找女孩子唱歌也是要付钱的,你要是愿意付她一笔,我也不介意让她露两手。”   商人一时没了声音,却听另一人接话:“军爷说得是,世家之女,吾辈岂敢怀疑。只是……冒犯一下,她既然落在了军团手里,恐怕已非完璧了吧?”   “不死军入明罕府前她有没有过私情我不知道,反正不死军入府后无人动过她。军团军纪森严,你们都是明白了,军团长严令不得私犯,又有谁敢造次?我可以用军团长的名誉保证,至少在我们手里,她未遭玷污。”   士兵说得趾高气昂,台旁却有一位绅士听不下去了,出言讥讽:“到底是奸商匪寇之辈,居然把女子有否受辱之事公开谈论,讨价还价,实在是可恶至极。”   “说得好像你家奴隶不是那么买来的一样,你怪我处置战利品的方式不当,我还奇怪堂堂世家之女为何连自裁的勇气都没有呢。”士兵冷笑。   台下商人平时里给人骂惯了,倒也没有和绅士多话的兴趣,又报了几轮价。士兵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说:“你们一个个都安得何心,开了那么低的价?别以为我不懂,哈巴德与铁力思的高官显贵多为豪奢好色之徒,瑞瓦库特又多得是缺女人的大军头,无论送给了哪位都能换得极大的回报,更不用说把她送还明罕或她旧日的未婚夫家也是一本万利的事。虽然我朴实诚恳,但你们也不能欺负我啊!那么优质的女人,你们不要,我可留在府里,等攒够了钱买回家了!”   士兵话音刚落便闻不远处有不悦的哼声,遂转头望去,却见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军官不知何时出现在台边,正驻马旁观,面有不悦之色,他的眼睛睁得不是很开,似乎是刚刚睡醒,还在迷糊着。士兵见了心下大惧,少年军官不是夏普又是何人!   “军团长大人,属下……哪里做错了么?”士兵低着头,忐忐不安地问。   “女人又不是商品,有何优质不优质的,听着刺耳。”夏普说。   “大人……这个女人……是商品啊,她是我们正在拍卖的女奴啊,您不知道吗?”士兵疑惑地问。   正在揉眼睛的夏普忽然顿住了,下一刻,他浑浊的黑瞳猛然变得清澈,然后惶急不安地在马上左顾右盼了一番,好像刚刚从梦中惊醒一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没搞清楚情况。”确定了自己的所在后,夏普忍不住伸手捂在嘴上,尴尬地说。   商人闻言尽皆惊疑,不远处迷迷糊糊的少年军官居然是当下鹰岭说一不二的统治者,不死者军团军团长夏普?其中机灵的连忙挤上去想要搭话,连带着一众商人都往那涌,分散在夏普四周的骑兵见状立刻跃马两方之间,挡住商人的去路。   忽闻马蹄声疾作,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一位骑手从街角冲来,不死者骑兵以为有人突袭,连忙冲出三人迎上,想要阻拦,却听骑手大喊:“不死者军团长夏普何在,布洛德帝国皇女,索菲亚兼梭伦总督海洛依丝有信在此!”   夏普一个激灵,立刻让手下上去接信,旋即送回他手中翻看。   “有何要事吗?”夏普身侧的阿提亚问。   “……皇女召我去圣但丁堡。”无言片刻后,夏普侧身倾向阿提亚,凑到他耳边说。   “为何?”阿提亚疑了。   “述职。”   不远处,木台上下交易依旧,街市两头,士兵们押送着成队的俘虏走到遮阳的帐篷前,和坐在里面的商人讨论交易事宜,大路两侧,守卫扛枪监视。街口处,长长的横幅挂在两边建筑上,上面写了两行字,是分别用埃兰语和巴兹特语表示的同一句话:“夏渠坊人才市场”。 第二百八十六章 玄甲孤城   贝伦卡恩堡和基兹堡之间聚集了那么多闻着金币的气味赶来的商人、妓女以及包括马戏团员、戏剧演员、吟游诗人在内表演者,瑞卡瓦归领后又给士兵们发了不少赏赐,为了与民同乐,以及展示领主的慷慨,他亦在身边人的建议下掏钱请大家看戏。一连几日,双堡间的人们都处于狂欢之中。   “约西亚果然阔绰,一般的同男爵哪拿得出那么多钱!”夜晚,贝伦卡恩堡内的空地上,火焰的光芒温暖闪亮,演员们穿着浮夸的戏服在舞台上滑稽地表演者,安娜坐在观众席前排的木椅上,托着蛇纹银杯浅酌美酒,笑盈盈地对旁边的瑞卡瓦说。   瑞卡瓦满怀怨念地瞥了安娜一眼,说:“风浮堡子爵的银杯,罗莎克王家的藏酒,都是大人赏给我的,我本想封藏入库,等到以后需要的时候取用。你倒好,二话不说全拿出来享受了,最恶劣的是连声招呼都不打。”   事实上,当瑞卡瓦看到一众压箱底的宝贝全摆在安娜面前时,他是懵逼的。   “别那么小气嘛!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兴于运,衰于命,是人力难以扭转的,尤其在大乱之世。所以呢,得意的时候应该及时行乐,好好享受,免得有朝一日失去一切了连回忆的素材和吹牛的资本都没有。”   “……其实吧,我是没觉得美酒与佳肴是多么享受的事物,我只留着等总统领有朝一日拜访拿出来款待他的。现在,唉……酒和酒具的品味,我可是一点儿都不了解,到时候可不要闹了笑话才好。”瑞卡瓦哀叹一声。   “无妨,你忘了我的人设了吗,我家可是专门做奢侈品生意的,你有需要可以找我买啊!”   “有道理,等约西亚到了我家,一看摆设直接呆住,愣了半天说,你这个玩意,我家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瑞卡瓦沉着脸说,语气分外严肃。   安娜忍不住掩唇连笑。前方的舞台上,全身披挂的少年将军举着火把与年轻的伯爵并肩走出城门,互道一声保佑,随即冲向黑暗中未知的远方,俨然是两年前发生在拉蒂亚城下的一幕的翻版。没错,此刻正在舞台上演出的戏剧正是由发生在两年前的拉蒂亚攻防战改编而来,名为《玄甲孤城》。   “你说过你在随总统领去拉蒂亚的时候见过夏普,还和他玩得挺不错的,我没记错吧?”安娜安静地看了会儿戏后,斜过头问瑞卡瓦。   “是啊。”   “以一个和夏普本人有过交际的人的角度,你觉得这戏排得如何?”   “不真实。”   “愿闻其详。”   “戏剧总是喜欢美化正面人物,贬低反面人物,虽说符合情理,但却往往曲解当事人的行为乃至起到了反效果。世人皆喜完美的英雄,所以戏剧里的夏普成了一位王子般的人物,高大,英俊,睿智,强壮,武艺超群,人见人爱。可事实上呢?我见过的夏普相貌平平,武义平平,至多不过中上,身姿也没有戏中那么伟岸。他出身卑微,即便幸运地得到了鹰岭故军团长的器重,亦因为失言遭众将孤立,鹰岭军团战败溃散后,他为了巩固对部曲的控制,杀得旧日同袍与异乡军头人头滚滚,在乌尔法还差点给公爵宰了,哪里像个人缘好的。他虽然聪明,却在乌尔法、拉蒂亚两度落入圈套,远征路上多次玩脱,小心思也不少,哪有戏中那样运筹帷幄之状。”   “看来你对他还真是蛮了解的。可是……作为一个英雄人物,受到赞誉不是很正常么?”   “赞誉人物真正存在的品质才是赞誉,给人物加上根本不存在的优点加以表扬,更像是荒诞的闹剧乃至别有用心的异化。正因为夏普的缺陷那么多,他面对的艰难险阻才显得那么严重,他坚强的意志和无上的勇气才那么伟大。可是我们眼前的戏剧却没有强调他的坚毅和勇敢,赞扬的要么是细枝末节,要么是根本不存在之物。他们创作的人物,一点都不像夏普,相反地倒是很像卡赛利亚的伊诺克王子。简单地说,这戏只是给闲人做谈资的,和英雄无关。”   “哎,你说得有道理,可戏剧本就是下三滥的东西,只有戏受百姓欢迎,戏班的成员们才能生存下去,戏剧背负不了那么多。”   “既然如此,安心排些情情爱爱,何必把我的好友拉到台前整成这样。还有,黒可汗西去之时扎木花拉也走了,围城的将军是那个……名字叫啥我忘了,反正和扎木花拉没关系。虽然扎木花拉在维特塔罗败给了我们,但也没必要黑成戏里这样啊,光看脸,他可比我和夏普好看多了。一点儿都不还原历史,差评!”   听瑞卡瓦说得那么认真,安娜又笑了:“哈哈,你一个上流社会的同男爵何必和小小的戏班生气,不嫌掉身价么?”   “……话题难道不是你提出的么?”瑞卡瓦又怨念地说。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睡也睡了,戏也看了,第二天,一个重要的问题摆到了贝伦卡恩同男爵和他的亲信的面前——新兴的贝伦卡恩家族需要一枚家徽。   “同男爵喜欢哪种颜色?除了紫色都行。”里屋中摆满各色布匹的桌前,安娜扭头问主座上的瑞卡瓦。   “当然是红色。”瑞卡瓦毫不犹豫地说。   “那么笃定啊!”   “我喜欢血与火的颜色,没毛病。”   “战争与杀戮你经历了那么多,不会厌倦吗?”   “不会,这是我生命的颜色。”   安娜无奈地向扎克雷点了点头,扎克雷随即拉出一匹红布。   “图案呢?布洛德旧例,人类不能用植物,也不能用神话生物,简单图形和器物稍微有几个禁止的,动物可以,你是军功出身,我推荐用猛兽。”   “……鹰吧。”   “颜色?”   “黄。”   扎克雷拿过一个鹰形纸片摆到红布中央,瑞卡瓦瞥了一眼,说:“和不死者军团的旗帜好像啊……”   “一龙一鹰,遥相呼应,不是蛮好的么~反正你们听上去满登对的。”安娜说。   “拒绝,我可以再加一个猛兽么?”   “行。”   “猎犬,犬左鹰右,犬要用后腿站立,前爪挥舞的,面朝左,鹰要张翅欲飞的,双翼都在左,面朝右。”   扎克雷找了找,没有现成的部件,只好用炭笔潦草地在红布勾勒了两个兽物。   “一犬一鹰?哈哈哈,等你回赛灵斯把旗子一亮,肯定满城都会说你是鹰犬!”   “我本就是鹰犬。”   戈弗雷盯着旗帜的轮廓看了一会儿,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左右皆有猛兽,可偏偏不大对称。”   “再加一个逆十字吧,也要黄的,放在中间,毕竟我也是莉莉丝的信徒啊。”   扎克雷轻易地从配件堆里找到一个逆十字纸片按在了红布中央,一个颇具特色的徽记俨然形成了。   “啧啧,这个徽记!只要倒着打,无论在哪里都能就地叛教!”安娜取笑。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军团长的拜访   西尼肯特同子爵赠送的秘药十分有效,瑞卡瓦仅仅连敷三天便可独立行走,他几乎可以认定要不了两天他连各种意义上的马都能骑了。事实也果真如此,在安排好贝伦卡恩堡和基兹堡的一系列事宜后,瑞卡瓦已恢复了健康,启程回归赛灵斯。   不过,令人欢喜的事还不止那么点,刚回赛灵斯没有几天,瑞卡瓦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造访者。当时他刚刚外出游玩归来,却看到两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驻马在他的府邸外,两人都是武官打扮,衣服有明显的东方风格,很像他在远征沃尔纳是见过的。   瑞卡瓦疑惑地提缰上前,想要询问,却不想其中一人听到了马蹄声回过头,四目相对之下,两人皆惊得后跃一步,一齐喊出声。   “夏普!”瑞卡瓦惊呼。   “瑞卡瓦!”夏普高兴地喊还招着手。   两人一边大眼瞪大眼,一边大眼瞪小眼之际,另一人也回过头,瑞卡瓦用余光一扫,原来是夏普的手下,夏丹降兵阿提亚。   “见过同男爵。”阿提亚在马上行礼。   “你你你你你不是应该在鹰岭么?你怎么跑赛灵斯来了?”瑞卡瓦疑惑地问。   “找你玩啊。”夏普哈哈大笑。   “别开玩笑了,从鹰岭跑到赛灵斯只为了找我玩?你别搞我啊!得得得,反正你也来了,你们前面便是我家,先进去说吧!快快快,给我讲讲你在东边又建了几多功业?”说完,瑞卡瓦一马当先带两人去马厩。   “才不说呢,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正是放空脑袋轻松一下的时候,军政之类的事,我还是晚点和你说吧。”夏普应了声跟上,随瑞卡瓦在马厩边翻身跳下拴马。   “行行行,随你。话说回来,你是如何找到这的?”   “嘿嘿,我是先见了约西亚大人,问到了你的住址才来的。”   “这个不难猜。”瑞卡瓦开了门,急促地挥着手招呼二人落座:“不过我还是不懂你为何会到赛灵斯来。”   “嘛,原因很简单,皇女召我去圣但丁堡见她,我的船又正好中途停泊在赛灵斯,所以上去看看。听说很快赛灵斯伯爵要去圣但丁堡受封公爵,你们也要随行,所以我决定在赛灵斯住一阵子,到时候一起上路。”说话间夏普已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拍了拍两边,赞叹道,“好舒服啊!你家还有这个!”   “鹰岭没有吗?”瑞卡瓦在夏普的对面坐下,问。   “没有。”夏普摇头。   “奇了,坐拥鹰岭宛湖两地的军团长居然连个坐得舒服的地儿都没有。”瑞卡瓦不由惊叹。   “毕竟边疆,苦地方。嘛,还是瑞卡瓦你的地界好啊,我进城以来稍微观察了一下,赛灵斯果然是个名副其实的繁荣都会。如今你也是一位同男爵了,想必日子过得还不错吧。”夏普以瘫倒般的姿势无比舒服地躺在沙发上,脸上浮现出沉醉的微笑,“还是内地好啊!”   “那是当然,既然夏普你在东方辛苦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到我的地界一次,我肯定也得表示表示不是?这样吧,同去圣但丁堡之前,你在赛灵斯的衣食住行都交给我了,我保证你玩得开心!”瑞卡瓦毫不犹豫地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了起来。   “哈哈,你保证的事我肯定是放心的,只是……”夏普四下张望了一番,疑惑地问,“那么大的宅子里,一个服侍你的都没有吗?”   闻言,瑞卡瓦忽然尴尬地愣了一下,如今的他还没从不久前在贝伦卡恩堡的安逸日子缓过来,居然进门想也不想地落座,仿佛在等人服侍,结果是连水都没有给客人倒。   “大概同男爵的佣人都在城堡里?”阿提亚提出了他的猜想。   “匀两个到宅子里总可以吧,毕竟同男爵在赛灵斯办公啊。”夏普说。   “唉唉唉,都是太忙的缘故,总是忘了找。”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佣人,没有管家,连个看家的都没有,好在血城治安比较好。不过也没多大问题,马上戈弗雷看完他弟弟也该回了,我让他火速请个管家,再找两三个佣人,保证我们今夜过得舒坦。”   “其实没必要那么费事,我们都是小兵出身,又不是没人服侍就活不下去了。虽然现在的我确实没心思亲手烧一壶水放凉了再喝,哎,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想也真讽刺。”夏普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啊,反正在很多人眼里,劳动可不是体面的事。”   “停停停,好不容易聚一聚,怎么莫名其妙地开始伤春悲秋了。比起想这种事,我们还不如考虑考虑晚餐吃点什么。”说完瑞卡瓦又陷入了沉思,宅里没有佣人果然是件挺不方便的事,毕竟他也不擅长烹饪,可又想留人过夜,总不能给客人吃剩饭剩菜吧?   “我们可以把邻居的厨子借来。”看到夏普和瑞卡瓦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完全搞不懂两人在为何事犯难的阿提亚疑惑地提出了在他的经验里非常普通的建议。   更让阿提亚惊讶的是,两人同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可以么?”   “可以啊,住在血城的都是富裕之家,借个厨子也没多少大不了的吧?”   “好主意……可是我和他们不太熟啊。”瑞卡瓦有点尴尬。   “……同男爵住在这有一段时间了吧?怎会如此?”   “我这个人……比较……离群索居?”瑞卡瓦也不确定地对本人下了评语。   “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夏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重重挥落右手拍在沙发上,“我们去酒馆吧!”   “酒馆?酒馆的饮食还蛮粗劣的。”   “有么?想当初我还在割马草、讲故事的时候,能有顿在酒馆吃已是很不错的了。”   “今非昔比了,现在你已是统领两领的军团长,我身为同男爵岂可在酒馆招待你,虽然我在城里名声本也不好,可又莫名其妙给人挂起来怼一阵也不是让人爽快的事。”   “我们可以换个身份去么!”夏普笑眯眯地说,“再说了,去酒馆又不只是为了吃喝。”   “你要找姑娘我可以叫她们上门啊。”   “……不要那么庸俗!”愣了半晌的夏普摇动手指严肃地说,“酒馆的好处是热闹啊,而且三教九流都有,说不动还有出去找乐子的贵人,突出一个接地气,融入人民群众嘛,我也好久没有客串吟游诗人了,最近有点技痒。不过……不过要是你想叫上你的大小姐,我们确实应该去个有点格调之处,只是约西亚说……她也许不会愿意和你见面?”   面对着夏普探询的目光,瑞卡瓦颜色一黯,低下头去。   “如此说来,其实我们也差不多。我本以为圣但丁堡是繁华之城,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所以邀了鹰姬和宛姬,结果她们都不愿与我走一趟。只是……你和大小姐关系不是不错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第二百八十八章 枪炮与玫瑰   “大小姐是个善良仁慈的人,她希望世界可以变得更好,不想看到无辜的人遭受苦难……呵呵,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对吧?可惜,我的一切行为都是背离她的期望的,也正因此,我和她的关系一步步崩坏到如今的境地。”瑞卡瓦苦涩地挤出一丝笑容,他低下头紧盯着埃兰风格地毯的彩色条纹与格子,视线缓慢地左右游移,仿佛在数蚂蚁。   “……都是没办法的事啊,你和我,哪个像是可以清清白白起家的人?”夏普无奈地摇头,同样露出了惨淡的笑,“像我们这种出身贫寒的蛇鼠之辈是有原罪的,要么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要么上位之后荒淫无道,有的人前路上血流成河,有的人王座下白骨成山,甚至还有人两者兼有的。放到我们身上也一样,且不说功成名就之后,我们从饥饿与怨愤中淬炼出的灵魂是否抵挡得住无拘无束的罪欲的侵袭,单说晋身之阶吧,你我血统不如人,背景不如人,教育亦不如人,除了体面之人不愿做的黑活、安逸之人不愿做的险活,还有何事好干呢?黑活天生沾着罪,险活又往往没有选择。假如世上真的出了一个没有半点根基,也没有犯下半点罪孽却成就了大业之人,他的运气也称得上神灵护佑了。可是,我们没有神灵护佑哇!”   “你说的我又如何不知呢?何必再说服我一遍……”   “你可以把原话转述给奥格塔维娅一遍啊。”   “她也是聪明人,怎会看不出这种简单的道理,只是她心地太善,接受不了。别说我把你的话转述给她,即使是你乃至约西亚为我辩解,她也不会接受的吧。”   瑞卡瓦和夏普聊得投入,阿提亚却越听越不是滋味,不禁插话:“你们说得有道理,可我觉得不对,人的不幸,也有可能是神灵的考验和惩罚啊。”   “我长生天何时有考验和惩罚一说了?何时加的,何人加的,我马上把这个别有用心的神学家宰了改宗瓦尔哈拉去。”夏普忧郁地瞥了阿提亚一眼,说。   “虽说长生天没有类似说法,可血神教和新月教有啊,听说十字教也有。”   “十字教可是帝国官方认定的邪教,你要造反吗?退一万步,即使你是血神教徒,我问你,你在当夏丹人马的奴才前犯了何罪?”   “……或许是原罪?”   “人人皆有原罪,为何偏偏是你当了奴才呢?”   “……听说东方有宗教里有转世之说……说不定是我前事……”   “你到底想要脚跨几条船,叛教那么多次,不怕天上诸神把你活撕了吗?”   夏普一通训后,阿提亚无力地耷拉下脑袋,好像一条狗刚给主人骂了一顿,又好像一只猫在和铲屎官生蒙气。   “原来鹰岭的将官们对神学那么有研究。”瑞卡瓦微惊。   “都是瞎比比的,不要在意。”夏普如是说。   “不,我是认真的,我对神学没有多少了解,所以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知识面多大,但毫无疑问你非常有主见,而且思辨很清晰。”   “我只是对喜欢以莫须有的罪名降罚的神祇没有半点好感而已。”夏普说。   “原来如此。”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过按照这个逻辑,所有人类都应该背离血神教而去,无论该隐宗还是莉莉丝宗。”   “难道不该吗?如今大家还装模作样地信奉血神,不过是因为布洛德帝国的威势尚在。”   闻言,阿提亚猛地抬起了头,盯着夏普惊呼:“军团长你还说我!你的言论比我还像要造反的好吗!”   “我只是怀疑国教,又没有信奉异教,说不定哪天神学家们把我说服了呢。”夏普暗笑着打了个哈哈,然后转向瑞卡瓦,正色说,“有句话我思忖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和你说一下。你和大小姐真的不适合,原因倒不是出身、地位之类庸俗的东西,先前我也向你表过态度,我永远不屑向它们低头,虽然它们是沉重的现实。至于朽血之分,只要你有意愿解决就绝非大事。你们最大的差异还是在世界观上,你们各自的世界的底色根本不同……嗯,阿提亚,帮我倒点水,瑞卡瓦,水壶在哪里?”   瑞卡瓦无声地为阿提亚指了指水壶的方向,阿提亚随即一溜小跑过去取水,夏普看了看阿提亚的背影然后重新望向瑞卡瓦,说:“先前我与鹰姬关系尚可时,也曾谈天说地,议古论今。她说过一句话,历史就是枪炮与玫瑰,分别后我思考了很久,愣是没想通玫瑰何德何能从枪炮手中占去历史的半壁江山。即使是最强盛富饶的国家,拥有最雄浑的奇观,最壮阔的史诗,最动人的传说,它的血管里也流满了肮脏污浊的血,哪里有半点符合玫瑰的意向?甚至可以说,它的骨与肉,都是由枪炮组成的,所谓玫瑰只是假象。”   说到这,阿提亚拎着水壶回来了,瑞卡瓦立刻接过为夏普倒上,夏普喝了口,继续说:“然后我又想了好久,为何我的想法和鹰姬那么迥异,甚至我都觉得她浅薄了。最终的结论很简单,仅仅一句话,正是我刚才对你说的,世界观不同。鹰姬和奥格塔维娅都是名门千金,所衣所食所居所享都由他人供给,哪知为了生存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历史观也一样,我看到的是暴君弄臣的血腥博弈和勇者志士的决死抗争,鹰姬看到的却是王子公主的幸福爱情与天命君王的丰功伟绩。你和奥格塔维娅也一样,明明是同一件事物,看的角度却完全不同。我几乎想象不出这样的两个人携手的画面,同为一片绯红,她说看到了花,你说看到了火,日子怎么过?”   “……你说的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但我觉得,人总是盼望有人理解自己的苦衷的,即使是早已洞若观火之事,只要不愿相信,那么也需要有人为他说出口吧。”   “……”瑞卡瓦沉默了,直到门忽然打开,戈弗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毫不犹豫地起身拉过正惊讶地和大家打招呼的戈弗雷的手,说,“走走走,出去喝酒。” 第二百八十九章 意外的访客与更意外的访客   又是一个平凡的日子,不过对赛灵斯外城的一个不知名小酒馆而言,平凡却不等于平常,因为今天,酒馆里格外热闹与嘈杂。刚下工的大汉们碰撞着酒杯粗犷地大笑,须发乱糟糟的,喝得满脸通红的年轻人们三五成群小聚一处,谈笑不断,年轻漂亮的女侍应端着盘子忙碌地往来其间,裙琚摇摆,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交汇在酒馆正中的木桌旁,一位少年军官坐在那里,一边喝蜜酒一边兴致勃勃地说着故事,时不时引起馆内一阵唏嘘,一阵喝彩。   少年军官对讲故事非常在行,而且经验丰富,一切都驾轻就熟,他不仅仅口述流利,卖关子、抖包袱之熟练亦是撩拨得听众们投入无比,然而相比前面的种种,他的表情的丰富与夸张的程度才是最惊人的,随着故事的进行,他的脸以翻书的速度飞快变化,效果十足,甚至非常喜剧。是的,少年军官的身份正是旅居赛灵斯的不死者军团长夏普,不过他进酒馆之后的自我介绍和真实情况完全不同。   “在下拿破仑·史塔克。”开讲前,夏普那么说。   他为酒馆里的众人讲了一个遥远东方的故事,这个故事,他在鹰岭时已讲过好几遍了。那是一个王权衰落,乱世激荡的年代,一位游牧部落的王子和一位年轻的帝国士兵成为了至交好友,为了伟大事业并肩作战,最后却反目成仇,南北称王,隔海对峙,各自迎来了悲壮的终焉。   同一桌的另一侧,瑞卡瓦脸色阴沉,一口接一口地灌着酒。戈弗雷意外地盯着他看了好久,问:“同……大人,你不是不喜欢喝酒么?”   “是的。”瑞卡瓦回。   “那你为何……”   “虽然酒的味道不好,但是它的效果还是有点用的。”瑞卡瓦打断道。   “大人是说喝醉以后的感觉么?”   “差不多吧。”   “……我一直以为,大人是个宁可清醒地面对痛苦,也不愿靠麻醉自欺的人呢。”   闻言,瑞卡瓦握着酒杯的手一僵,竟是瞬间没了半点喝酒的兴致。   “……却说行刑之日终至,刑场内外皆是下唐艮第公国的军士,甲光映日,围如铁壁,公爵汉厥克娄米特愤怒蛮族部落的背叛,誓杀格林桑之王子达斯特之心,可见一斑。却见外德内斯孤身一人携十二把长刀,跃马冲入,仿佛狂狮猛虎昂然怒吼,达斯特,我来救你了!”说到这,夏普喝了口酒,平复着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位大汉正听到兴处,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然后呢!救出来了么?”   “别急别急,我歇会。”夏普笑道,“虽说只是动动嘴皮子,可我也蛮辛苦的啊,讲得口干舌燥的,酒钱还得自己出。”   “老板,这位军爷的酒钱我包了!”一位富商模样的人说。   “不必了,结账。”夏普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瑞卡瓦忽然喊了一声,抬手又落把一枚布洛德凯撒金币拍在桌上,拽过夏普便走。   “唉唉唉,干嘛啊!我还没讲完呢!”夏普踉踉跄跄地给瑞卡瓦拖着往外移,语气有些慌乱。   “别讲了,陪我回去睡觉,拿破仑。”瑞卡瓦说。   在酒馆内一阵激烈的抗议声中,一行人出了门,上马回府。   回去的路上,夏普闷得烦了,便问瑞卡瓦:“我讲的故事,你觉得如何?”   “……外德内斯和我们蛮像的,他应该可以成就一番功业的吧。”瑞卡瓦想了想说,夏普的故事只说了一部分,他也不知道故事会如何发展,只好推测,“可我觉得,他的下场不会很好,他和达斯特,更像必将反目成仇之人。”   瑞卡瓦的府邸里空闲的房间还是蛮多的,回府后他立刻收拾出一间给阿提亚,夏普旁观了一阵,有些怀疑地问:“那么……我的呢?”   “你住我屋。”瑞卡瓦忙着把从柜子中翻出的被子摊在床上,答时头也不回。   “我住你屋,你住哪里?”   “我也住我屋啊。”   夏普一阵恶寒,强自镇定地斜眼瞥着瑞卡瓦,警惕地说:“意义何在?”   “有很多事想和你聊聊。”   “……行吧。”   整理完后两人便去客厅休息了,戈弗雷紧接着也要离开,可是阿提亚却鬼使神差地叫住了他,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阿提亚问:“你对同男爵很忠诚吧?”   “那是自然。”   “对赛灵斯伯国呢?”   “一样。”   “对布洛德帝国呢?”   “……也是一样。”   “假如有朝一日三者互相为敌,你站哪边?”   戈弗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怀疑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东方军官,过了很长时间才回:“三者岂会为敌?”   “你觉得不会么?”   “当然不会。”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么?”   “……”   “到底站哪里?”   “我是贝伦卡恩堡的同骑士,我的效忠对象是同男爵。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领主的领主不是我的领主,我又何必要拘泥于这种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有那么一天,赛灵斯伯国剥夺了瑞卡瓦的头衔,瑞卡瓦又揭竿而起了,到那时,你站哪边?”   “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我一直知道军团长是个叛逆的人。”阿提亚顿了顿,“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他的叛逆远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他和同男爵站到一块,总给我一种下一秒就要发动兵变的感觉。我的自由与力量都是军团长给我的,与布洛德帝国没有半点关系,假使有一天他成了乱臣贼子,我也会为他而战,但是你呢?”   “……瑞卡瓦不会成为乱臣贼子的……”戈弗雷说,“所以只有可能皇帝和伯爵成为了昏君。”   “……我懂了。”   两人说话的当口,另一边,夏普打了声招呼然后往瑞卡瓦的卧室观察环境去了。瑞卡瓦洗了洗果商才送上门不久的新鲜水果,摆了盘放在客厅里,准备在夏普带他们玩游戏的时候吃,却听卧房里一声惊呼,愣了一下之后连忙冲了进去。   冲到门口一看,瑞卡瓦在心里大呼不好,只见一个熟悉的丽影大大咧咧地坐在他的窗台上,双腿悠闲地晃荡着,好像这个人正坐在河边打水,夏普紧张地僵在门前,一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又惊又疑,问:“汝何人也?”   “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何会出现我情郎的房里。”坐在窗台上的女子说。   “滚犊子,谁是你情郎。”瑞卡瓦猛然前突一步,赶紧把门关上,然后拉过夏普用手一把蒙住他的嘴,对女子抗议地说。 第二百九十章 领主、边将、豪商嫡女   “唉唉唉,我的情郎,我也没如何如何你啊,你岂可翻脸不认人!唉唉唉,难受,想哭!”俏丽女子依旧优哉游哉地坐在窗台上晃荡着双腿,还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低下头不住地摇着,悲伤又无奈。   夏普非常想给她加一句台词,即“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和女子的神态配在一块儿实在是再适合不过了。可惜瑞卡瓦的手还是紧捂着他的嘴,他只好静静地看着面前槽点十足的画面,一句话都不能说。   他的身旁,瑞卡瓦猛给女子使着眼色,虽然夏普不认得女子,可他认得。女子即是安娜,一如往日,她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瑞卡瓦的住处。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前霍诺莉娅出现时在场的都只有瑞卡瓦一人,今日,屋中却有两位。   以霍诺莉娅身份之敏感与微妙,瑞卡瓦心中岂能不急,当即压低声音不悦地哼哼:“谁是你情郎!大晚上私闯民宅,扰人清静,成何体统,你是贼吗!我念在你只是一介女子,暂不追究,你快走吧!”   却听安娜冷笑一声:“别给我使眼色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偏不想那么做。你到底在害怕什么?我又不是没和你公开出现在一起过。”   安娜一番话下来,瑞卡瓦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和安娜先前的叹气不同,安娜是演的,他却是真的:“他们可不知道你有半夜爬我窗户的习惯。”   说完,他松开了捂在夏普嘴上的手,夏普顿觉轻松,尽情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可是不等他出言加入谈话,便见安娜瞥了他一眼,眼神诡异,说:“你要是害怕露馅,我把他杀了,毁尸灭迹,保证你我之间的秘密传不出半点风声。”   当时夏普脸都黑了。   “不可。”瑞卡瓦忙说。   “嘿嘿,以贝伦卡恩同男爵之冷酷无情,心狠手辣,居然也有不敢杀的人?”安娜嬉笑着嘲弄。   “女人,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杀戮虽众,可每次都是有目的有价值的,何曾因为琐事滥杀过?”瑞卡瓦更气了。   “咦,难道保密在你眼中竟是琐事么?那好,我明日便把你我的事写成小册子,分发城中,保证你瞬间出名!”   “别啊,我的意思是夏普可以保守秘密,你冷静点好不好。”瑞卡瓦急了。   “哈哈哈,你怕了!等一下,你说他的名字……是夏普?”安娜先是得意地笑了笑,继而猛地转为惊疑之色。   夏普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人用打情骂俏的姿态说着恐怖的话,呆了好久,忽然扭头朝门外走去:“水好深,可怕,我要赶快走。”   “不许!”瑞卡瓦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把他拉回身边,然后有拖过一张椅子把他按下,说:“好好坐着,要是你不把事情搞明白了便走,我反而要担心你坏事了。”   “好……好吧。”   “瑞卡瓦,这个人是昔日在人马大军的围攻下坚守拉蒂亚的夏普么?”安娜问。   “没错。”瑞卡瓦。   “哇哇哇!厉害厉害!前不久我还看过说你的戏呢,今日居然见到真人了。嘛,看上去真的挺平凡的……无妨无妨,今夜我们三人正好好好聊聊。”说完,安娜跃下窗台,轻盈落地,踮着舞蹈般优雅欢快的步伐行至床边转了圈儿坐下,裙摆旋舞如葵。然后,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侧的床面,说:“情郎~坐过来啊~快~一~点!”   “……拒绝。”瑞卡瓦又拉过一张椅子,在夏普边上坐下了。   “你们两个……何必虐狗。”夏普有些怨念地说,可惜安娜与瑞卡瓦听不太懂。   “夏普将军,你刚才为何会独自走进瑞卡瓦的屋里?”安娜问。   “看看环境,我今晚睡这。”   安娜懵了,没多久,她忽然佯怒地对瑞卡瓦说:“好啊瑞卡瓦,你居然宁可睡一个糙汉子都不睡我,他哪里好了?无论男风女风都挨不到边好吗!”   “停一下,不要开车,不要虐狗。”夏普弱弱地说。   “我特么……我只是找他聊聊天而已。”瑞卡瓦简直欲哭无泪,“正经点好不好?”   “对,正经点,比起那些有的没的,你们难道不该先向我解释一下你们的关系么?”夏普望向安娜,笑了笑,说,“从漂亮小姐姐你的身份开始。”   “嘛,嘴挺甜的么~好吧,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娜还没说到一小半,却听瑞卡瓦打断:“她叫安娜·科穆尼纳,圣但丁堡富商的千金,我的……关系比较……奇特的朋友。”唯恐安娜说漏嘴的瑞卡瓦连忙把她的人设报了一遍。   “哦哦,原来你就是安娜啊!”夏普恍然大悟。   “咦?你知道我?”安娜奇了。   “对,我拜见总统领的时候他和我说起过。他说瑞卡瓦不声不响地勾搭上了一个大商人的女儿,还带回封地去了。他知道后特地查探了一番,得到的消息是安娜是位神秘莫测、行踪诡秘的女子,而且……嗯,感情生活相当丰富,有人叫她‘赛灵斯的魅影’。如今一见,果然是个魅影般的人物啊。”   安娜造访贝伦卡恩堡乃至公开之事,约西亚很快便得到了眼线的汇报。科穆尼纳虽是赛灵斯的重要商业伙伴,可对约西亚而言却相当陌生,他没有见过哪怕一位活着的科穆尼纳的人,当然好奇无比。在遣人打探之际他还特地问了问伯爵,伯爵说科穆尼纳家族的生意太过繁忙,门下只有一女住在赛灵斯。   “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听说约西亚在打听自己,安娜顿时起了一种恶作剧般的兴奋感,“约西亚还说了什么?”   “他发牢骚说召见瑞卡瓦的时候还问过此事,结果瑞卡瓦告诉他他和科穆尼纳只是生意伙伴的关系,没有要联姻的意思,约西亚当然不信,觉得是在诳他。他还说他觉得我和瑞卡瓦比较亲近,要是有幸见到了你,一定要仔细观察以后回报他,千万不要让瑞卡落到了莫名其妙的女人手里。”   安娜笑得前仰后合,对瑞卡瓦说:“原来他还问过你我的事啊!”   “是啊,他还说有空叫上你一起参加他的宴会呢,他好帮我把把关。”瑞卡瓦无奈地说。   “好啊好啊!我都迫不及待看他惊愕的表情了。”   “别闹。”   “可是……约西亚大人告诉我,科穆尼纳是人类家族……”夏普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冷淡,毫无情绪的波动,他看着安娜,眼神阴沉,“然而以我所见,一位娇弱美丽的妙龄女子,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大半夜孤身一人跑到‘情人’宅外,有魔法一般穿墙入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应该是国族吧?”   刹那,屋内气氛跌入冰点。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同舟之约   “不错,我确实是吸血鬼。”在片刻沉寂之后安娜再度开口,笑靥依然。   “吸血鬼可是贬称,身为国族却用吸血鬼一词称呼自己,安娜小姐可真愤世嫉俗。”察觉到气氛不对,夏普连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还看出了些什么?”   “科穆尼纳既然是赛灵斯在商业上的重要盟友,我寻思着以约西亚总统领兼爵位继承人的身份多少也该有点交集,他想见见科穆尼纳在赛灵斯的女儿又岂会无法如愿?出于疑惑我问了问,结果约西亚居然说他一个活着的科穆尼纳氏都没见过。在那么多蹊跷的线索前,我不得不做出一些严重的猜测,莫非科穆尼纳氏根本不存在,只是个用来遮掩您真实身份幌子。”   “挺聪明的么,居然猜中了一半,还有呢?”安娜微微点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面的少年,说。   “大人还说,他的手下打探到的情报多半是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流言,无能得让他郁闷,逼得他只好在饭桌上问伯爵大人,也只有伯爵大人给出了确切的消息。我当时还追问了一下奥格塔维娅知不知道瑞卡瓦和您的事,有何反应,大人没有说。现在想想真有点细思恐极的意思,莫非伯爵大人也是安娜小姐您的真实身份的知情者,不仅如此,还是参与帮您掩盖的人?”   “继续继续,越来越有意思了。”   “更微妙的是,连他的妻子和儿女都不知道真相……安娜·科穆尼纳……”夏普垂下头,一遍遍地默念着女子的名字,劳心费神地思考着,忽然,一个在故乡略有耳闻的名字闪过他的脑海,是为“安娜·科穆宁”,顿时,夏普僵住了。   沉默持续了没几秒,安娜迫不及待地倾身凑近了些,好奇地盯着他问:“怎么了?你又推断出了什么了?”   安娜……科穆尼纳……科穆宁……拜占庭……巴兹特……吸血鬼……圣但丁堡……东方布洛德……皇女……   却见夏普忽然猛地往前一扑,便听地板上一声巨响,夏普竟是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直接跪倒在地,还滑了半米才停下,额头低得已贴到了地上,真诚谦卑地喊:“拜见皇女殿下!”   瑞卡瓦和安娜同时懵逼。   “滚滚滚!快滚!你是不是想趁机都看我裙底!”安娜首先反应过来,连忙按下裙角,抱着膝盖转向另一侧,脸颊有些发红。   瑞卡瓦又懵逼了:“原来你还会在乎是否走光啊。”   “我哪里像不在乎的人?”安娜看上去有些生气地嘟起了嘴。   “我对你多少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了,在我的视角里,哪里都像,何必在生人面前假装正经呢?更何况说不定过几天你们两个也很熟了。还有,演技真烂。”瑞卡瓦面无表情地说。   “滚啊!你是有多看不起本小姐!”   “没有看不起,我是夸你天不怕地不怕。”   两人拌嘴的关头,夏普悠长的喊声成为了分外鬼畜的背景音:“没没没没没有!我眼睛是闭着的,皇女殿下!”   “皇你大爷皇,你到底误会了些什么啊!瑞卡瓦,把他提起来,按回座位上去。”安娜说。   瑞卡瓦也不答话,径直上前扶起夏普,带回了椅子旁让他坐下,看得安娜忍不住冷嘲:“真是温柔啊!”瑞卡瓦也不理她,只是问夏普:“怎么我们的女贼小姐成皇女了,你快解释解释?”   夏普有些意外地看了看瑞卡瓦又看了看安娜:“……难道不是吗?我……我以为她是圣但丁堡布洛德为了免于举族受制于帕瑞斯布洛德偷送出宫的公主呢,不然何以连名为伯爵实为公爵的卡尔·赛灵斯都要帮她隐瞒身份。”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的脑洞好大啊啊啊啊啊啊!”听夏普说清原委,安娜一时没绷住捂着唇狂笑不止,瑞卡瓦长出一口气,心想今晚是没法再在客厅玩游戏了,另一方面也不好让阿提亚和戈弗雷知道安娜在屋里,便小心翼翼地出了房间,把门关好,告诉二人今夜游戏取消,招呼他们早些睡下。   等到他回了屋,安娜还没完,她一手摁着胸口轻声喘息,身形微微摇动,努力平复着笑意。   夏普又看了瑞卡瓦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好好好,我不乱猜了,反正多半是会惹祸上身的事,我帮你们遮掩便是。”   “多谢了。”瑞卡瓦拉过一只小桌,把匀了一半的果盘放在上面,然后对夏普说,“先吃点水果吧。”   “话说回来,看你们先前表现,应该是情人关系吧?”   下一刻,瑞卡瓦和安娜同时出声作答,只不过前者说得是“不是。”后者说得是“是。”   “唉唉唉,让女孩子难受可不好。”看着安娜怨念的眼神,夏普对瑞卡瓦说。   “这个女人可厉害着呢,尤其是演技,你可别给她骗了。”瑞卡瓦低着头从果盘里拉下一只葡萄,说完便把它塞进了嘴里。   “何必如此,有那么漂亮的女孩子陪伴着你是好事啊,像我,想有都找不到呢。”   “假如你真的一心想要红颜又岂会找不到,肯定是因为种种原因牵绊住了,对吧?”   “……为了这种事,我可做不到不择手段。”   “我也做不到,所以我和你一样,根本不该有人陪伴,既然如此,出现在我身边的人又会是何种存在呢?反正你我都清楚,我们是怎样的人,选了怎样的路,他人该有怎样的看法,我们的命途又是何种底色。”   “……不要那么悲观。”   “可你比我悲观,你在信里说了那么多,我却看不到半点你为了感情本身做的事,虽然你对她们个人确实挺好。具体到我这里……反正有情无情我是分不清了。”   “好一个有情无情分不清啊。”安娜脸上阴晴变幻,她本有很多话想说,可犹豫了好久都没有说出口,最后只好丢下一句模棱两可的嘲讽。   “谁先动情谁输,而且会输得血本无归,我不想输,我也不想你输,所以我把心里话都放到台面上和你说。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判断你不会动情,一切都是逢场作戏,希望你也不要试图让我动情。假如你有朝一日脑子烧坏了……你也……千万别动情啊。”   “算了,懒得理你,夏普,你到赛灵斯来干嘛?”安娜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我本是去圣但丁堡述职的,正好伯爵要去圣但丁堡受封,瑞卡瓦也要随行,于是我留下了等等他。”夏普说。   “你有船对吧?”   “对。”   “好极,我也要去,到时候我坐你的船。”   “哈?”   “还有瑞卡瓦。”   “啊?”瑞卡瓦疑惑地看了看她。   “如何,你想和你可爱的大小姐一条船么?”   “……你去圣但丁堡干嘛?”   “我的亲人和情人都在,我为何不能去?”   “好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鹰宛旧事   在乡下渣男瑞卡瓦与宫廷怨妇安娜之间一番以有情无情为主题的唇枪舌战后,两人都丧气地低下了头,一声不吭只顾从盘里拣些中意的水果吃。夏普也一样,和另外两个人不同的是,作为局外人的他吃得尤其开心。   然而瑞卡瓦和安娜很快注意到了夏普置身事外却看戏看得特别高兴的状态,居然在长时间的沉寂后不约而同地出了声。   “说说你的故事吧。”安娜狡黠一笑。另一边,瑞卡瓦的话语几乎和她重叠着发出:“先前听你鹰姬宛姬聊个没完,可我识字有限,你在信里说得也有大半没看懂,你给我们讲讲吧。”   夏普捏过樱桃往嘴里送的动作一僵,没几秒他抬起头来,问:“比起那个,我有件事很好奇……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葡萄和樱桃卖?”   “不知道,我又没种过果树,反正内城果商搞得到。”瑞卡瓦说。   “我的天,难不成你们已经有暖棚呢?”夏普惊呼。   “暖棚是什么?”安娜与瑞卡瓦异口同声地问,言语间皆很迷惑。   “没什么。”夏普苦笑地摆了摆手。   “嘿嘿,这你们就孤陋寡闻了。”夏普安分下去后,安娜得意地挑了挑眉,问,“情郎,你买这些花了不少钱币吧?”   “是啊,比应季贵七八倍的,所以我也不常吃,只在招待客人的时候联系果商送一些,讲道理,光从口味上说和应季的似乎没有多大差别,甚至还差些。”   “不错,要知道这个季节的水果可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它们全部生长在由成林的雾柏包围出的温壤之中,雾柏又叫暖柏、血柏,是灵木的一种。它的功用便是吸收弥散在四周的魔力,以暖雾的形式释放出来,一般用作宫室的保温。赛灵斯作为种植灵木历史悠久的血族家族,对雾柏的研究肯定要更深入一些,他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义,用雾柏林创造一块温暖的区域,种植作物。一些商人瞅准了商机,和赛灵斯合作,用雾柏生产反季节的果蔬贩卖。不过味道也不是很好,上流人家买了也只是炫富用,你还真是倒大霉了。”   “话是那么说,可是……我听城里的上流人士都评价这些反季节的昂贵果蔬从口味到格调全方面大优。”   “你还真把他们的话当真了,他们一时附庸风雅,想要表现与汝等暴发户不同,所以找点其他方面的优越感罢了,结果给愚民们当成真理,反过来忽悠了他们的后代,你说好笑不好笑?当然,据我观察,可能第一个说它好的人看得也没那么清,说不定早自己说服自己了。”   “打断一下,雾柏又叫暖柏好理解,为何要叫血柏呢?”夏普问。   “这个更好理解了。”安娜诡异一笑,“暖柏又不会跑,它们扎根的地方哪有那么魔力给他们汲取,不过暖柏有个好处,它的根系会自发地包裹尸体,然后把尸体化为魔力。嘿嘿,你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水果里,可能还有你们同胞的血呢!”   闻言,瑞卡瓦和夏普都表情都变得很凝重,不过他们的嘴巴都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依旧大嚼。   “我去,你们两个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麻木不仁!”安娜奇了。   “有何好意外的,每亩肥沃的农田都有可能是以前的屠杀场啊。”瑞卡瓦说。   “等哪天围城没粮了说不定我们当兵的还得吃尸体呢。”夏普说。   两个人说话时都没有半点表情变化,看得安娜禁不住一阵恶寒,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着凉了?”瑞卡瓦问。   “对啊,你抱抱我。”安娜白了他一眼。   “床上有被子,你裹着吧,夏普在边上,我不能带坏纯洁的小朋友。”   夏普尴尬地笑了笑,问:“要不今晚我住到阿提亚那里去?”   “不用,你住下,不准走。”瑞卡瓦淡淡地说,“我们两个打两张地铺,床让给女士。我的计划如何,是不是既符合骑士精神又符合客人待客之道,还维护了我说到做到的信义?”   “没错,非常符合。”夏普认真地点了点头。   “……哪里符合了,明明全崩了好吗。话说夏普……你还没讲你的故事呢,不要转移话题好不好。刚才听你们鹰姬宛姬的喊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看文风挺古朴的,像是旧诺玛帝国时的语言习惯,前者是鹰公主的意思吧,后者呢?是不是有个叫宛的地方,还是族群?”   “对,不要转移话题。”瑞卡瓦当机立断反水。   夏普无奈地摸了摸额头苦笑了一下,心想既然知道了别人的私事,他讲一点作为交换也很正常,便说:“都是戏称,鹰姬的鹰是鹰岭,宛姬的宛是宛湖,前者是旧鹰岭将军的女儿伊格尔娜·晴岸,后者是宛湖世家克苏露的小姐塔玛拉,都和我……有点冤孽。”   “原来你还喜欢给人起这种绰号?哈哈,莫名其妙升隔成了公主,不错不错,蛮有情调的,听上去带感,对吧,犬匪?”安娜笑着看了看瑞卡瓦。瑞卡瓦知道她在嘲笑他的家纹和风评,然而内心毫无波动,脸硬得好像赛灵斯的城墙。   说到这,夏普突然犹犹豫豫地不说了,看上去好像吃了不可名状之物一样难受,安娜忙催他:“你们有何冤孽,前女友和前前女友?”   “不……鹰姬是向故鹰岭将军举荐我的人,可是我第一次随将军出阵,将军便战死沙场了,我还杀了她父亲的一种旧部,满鹰岭都在传我害死将军谋求上位,此外,我杀了娶她作妾的人马官长,还杀了在人马统治时期一直帮助她的一位公子。至于宛姬,我把她倾慕的人马管领活烤了分食,甚至逼着她吃了口,呵呵,后来我清理宛湖豪强,她的未婚夫听说也不巧给我的军士在公开批斗后吊死了。”   “你这个人好可怕!”安娜惊了,“表面上人畜无害,为何下手那么歹毒,为个女人而已,至于吗?先前情郎说你的种种恶劣之处,我还不信。”   “我杀人如麻可不是为了两个女人,她们只是误伤对象。”夏普的语气慢慢地变得冰冷又无谓,“人马有一句古语,可汗不会为了女人开战。我不会不懂那么浅显的道理。”   “结果你还心心念念着她们?”   “也没有心心念念,只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她们竟然成了我的……心结一样的东西。”   “我若是她们,肯定早下手刺杀你了。”   “她们不是没试过,只是我危机感一向比较强。”   “……果真冤孽。”   说到这,在一旁无声聆听已久的瑞卡瓦忽然插话:“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你说你在故鹰岭将军出兵前因为失言得罪了鹰姬,你到底说了什么?”   “哈哈,那句话啊……实在是个尴尬的事,当时正好是散会后,有个同僚问我,这次出征要是立了功准不准备在鹰岭成个家,我开玩笑说不,我可不想让姑娘陪我吃苦,我要等当了一国(诸侯国)一镇(军镇)之主时再求婚,他也笑了,问我的一国一镇的规格是给谁准备的,我说伊格尔娜挺好,然后他表情忽然变了,我一回头,怪怪,鹰姬不知何时到了那里,正瞪着我。从那以后,我成了几乎所有鹰岭军官的笑话,他们也都有意无意地疏远我,反倒是鹰岭将军毫不在意。”   “……怪不得。”瑞卡瓦点了点头。   “有那么严重吗?”安娜惊了。   “她一定很失望吧,原先以为会变成谈得来的朋友的人,居然也是个心术不正的好色癞蛤蟆、循着甜味见缝插针的烦人苍蝇一般的人物。”夏普悲哀地笑了笑,“更搞笑的是那位同僚,军溃后再见时他也不愿尊我号令,然后我把他捅死了。有些时候我真的在怀疑,到底是形势所逼我不得不杀他,还是我原本就很杀夺了他的命。”   “你……简直是恶魔啊。”安娜怔怔地说。   “所以说你也不了解我啊。”瑞卡瓦苦笑,“我也一样。” 第二百九十三章 圣但丁堡之旅   又过了几日,赛灵斯伯爵及其亲友、臣下与随从也坐上了驶向布洛德帝国东方帝都圣但丁堡的航船。这次赛灵斯船队的规模比远征露普联邦时有过之而无不及,虽不像远征需要一定规模的兵力,但伯爵本人访问的排场还是要的,况且上次有大半雇佣兵是与约西亚率领的本队分开,独自驶向目的地的。   瑞卡瓦在征得约西亚的同意后乘上了夏普的船,事实上当他走到船前的时候是有些诧异的,因为他看到的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中型商船,不新也不旧。   船舷后,阿提亚向瑞卡瓦挥了挥手打招呼,瑞卡瓦向他轻轻点头,走上船去四下观察了一番,行走在船舷上的多是老练的水手,此外还有些虽然穿着和水手一样,仪态却很像军士的人,应该是便装的夏普护卫。   “这艘船是租的吗?”瑞卡瓦问。   “那是当然,我家大人奋战于山岭之中,哪里会有自己的船。”阿提亚领着瑞卡瓦往甲板下方走去,自顾自地说。   “我以为他在边境作战了那么久,应该有点积蓄,可以买艘船什么的。”   “大人说笑了,帝国的军饷从没发足过,夏丹入侵前如此,入侵后更严重,不去抢夏丹人,我们不死者军团自己都能饿死在山里。搞笑吧?在东国,马虏和劫掠几乎是同义词,可我们却要劫掠他们才能苟延残喘。”   “那么严重?怪不得夏普将军在鹰宛两地的行事那么残酷,若为形势所逼,倒也可以理解。”   “我也不知道等鹰岭和宛湖的罪户杀光了,我们要去哪里筹集军费,反正苛捐杂税残酷搜刮之事大人是一向反对做的。他常对我们说,赛灵斯的公子让他在对哈巴德、铁力思和西沃尔纳三地的入侵行动上把握尺度,防止三面轮攻,可是他却觉得,要不了多久我们便会不得不对其中一地下死手,激得人马围剿我们。”   “……罪户?哦,原来如此。”瑞卡瓦觉得他大概理解阿提亚说的莫名其妙的词是什么意思了,他在谢夏尔似乎也干过不少类似的事。   说到这,两人也走到了船舱前,阿提亚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还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其实瑞卡瓦一直觉得夏普和阿提亚之类的远东人行西方的礼有些奇怪,但此刻,他却感到格外的亲切,不禁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推门走入。   船舱里昏暗却整洁,朝向大海的窗户打开着,鲜亮的红绒窗帘在海风中微微飘动,倾斜的阳光穿过窗口倚在书桌旁,一应陈设都很静谧,然而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三个人,其中两个很眼熟,夏普和安娜,还有一位很陌生,是个身材匀称、挺拔偏瘦的年轻男子,他的样貌不错只是皮肤有些粗糙,看穿着,一间埃兰风格的宽袍,应该是个商人。三人都托着酒杯细细品尝,瑞卡瓦有意地观察了一下三人表情,相比安娜的享受,陌生男子的细致品评,夏普完全是懵逼。   果然也是一个对酒文化一无所知的人啊!   “哟哟哟,你终于到啦!”安娜微笑着对瑞卡瓦轻抬酒杯,风采优雅至极。   瑞卡瓦瞳中微光一闪,心说,不对啊,怎么这个女人变得那么在乎仪表风度,那么装了?之前在夏普和他面前不是百无禁忌的么?   想到这,他望向了陌生男子。   不等瑞卡瓦提问,夏普便笑着介绍道:“他叫卡伦葛,塔祖尔商人,我在拉蒂亚坐牢的时候是他对我的军队资助了物资。”   “哦哦哦,原来如此。”瑞卡瓦略微有些懂了,既然男子是商人,作为表面上的豪商之女的安娜需要注意仪态也不见怪了,免得给对方瞧出破绽来。   “这位一定就是大名鼎鼎的贝伦卡恩同男爵了吧。”卡伦葛忽然一副惊叹的样子向瑞卡瓦深深地鞠躬行礼,然后面露惊喜之色地上前一步,“见过同男爵。”   瑞卡瓦惊呆了,此人的表演也太浮夸了吧。   见状三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卡伦葛首先敛去笑容,说:“安娜小姐说得果然没错,同男爵不是喜欢恭维的人,对付人马首领时使劲吹捧的手段在大人这里肯定行不通,刚才一试,果然如此。”   “难道人马首领很吃这一套?”瑞卡瓦奇了,“明明感情表现那么假,一点也不发自肺腑。”   “大人有所不知,人马首领就喜欢看别人拙劣地表现崇敬的模样,对方越是点头哈腰,滑稽搞笑,他们越是高兴且乐意亲近,本质上和蓄养宫廷小丑、宠幸佞臣的本质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我刚才还奇怪我怎么突然出名了呢。”瑞卡瓦说,心下却微微腹谤,你一边和布洛德边境军团长混在一块,一边和人马做生意,也不怕给暴脾气的人马首领发现了拖出去五马分尸吗。   “噗,其实大人近来还是蛮有名的。”卡伦葛笑道,“夏普将军上岸的日子我多在码头内外游历,经常听到有人讲‘赛灵斯的猎犬’的故事。”   “……不会是在说我吧?”瑞卡瓦更奇了,在他嘴巴大张着闭不上的时候,安娜还递给了他一杯酒。   “不错!正是大人!不仅如此,流传坊间的故事还有了名目,一是本境山骑士讨逆,二是同男爵摧塔一怒为红颜,三是维特塔罗猎犬扬威。其中第二个故事已经有乐人编曲试唱了。我们船上不少水手喝酒归来时也在聊这些故事,都说是好久没听到的精彩传奇故事。”   “……我特么……”目瞪口呆的瑞卡瓦彻底进入了失语状态,他在血城窝了那么久根本没想到,外城的百姓们居然已经开始拿他当话题消遣了,会玩啊。难道他要步夏普后尘惨遭流行化改编了么?到时候再有人首次见到瑞卡瓦岂不是还有惊呼一声,你没有戏里帅啊!   “哈哈,同男爵忙于军务国事,当然少有机会了解民间流言的。”   “好了,别傻站着了,我的情郎!”安娜乐不可支地用肘顶了瑞卡瓦的一下,“快喝酒,这可是本小姐特地从家里‘带’出来的藏酒!”   瑞卡瓦眉头微皱,轻抿了一口,摇了摇头。   “如何?你的表情为何那么怪?好难看!”安娜不悦地也皱了皱眉。   “夏普。”瑞卡瓦看向夏普,问,“难喝吗?”   “难喝。”   “同感。”   安娜忍住怒喝一声“滚”的冲动,轻踢了瑞卡瓦一脚,卡伦葛也有些诧异:“两位大人,我觉得这是难得一遇的好酒啊。”   忽闻窗外海面上一声长号,从近至远一浪一浪地传来热情有力的吆喝声,甲板上方,船长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开船咯!”很快,船外的海波缓缓地退向码头的方向,岸上劳作的工人和灰蒙蒙的建筑也一应远去。   跟着的,是在海鸥和飞鱼的伴舞中的嘹亮船歌。   “出发!易丝堪卜儿!” 第二百九十四章 鹰岭特产,谜之游戏   启航没多久,又有一人进了夏普的船舱,正是戈弗雷,他在瑞卡瓦之前便已带着贝伦卡恩同男爵的行李上了船,也不知为何现在才和瑞卡瓦会面。   “都放好了?”原本和夏普扒在窗前看海的瑞卡瓦回过头,问他。   “都放好了。”戈弗雷点了点头。   “你都带了些什么?”夏普好奇地问。   “正常出游该带的,只不过这次多了几本书,准备路上看。”   安娜听了笑着走近两步:“你都开始看书了?可以可以,文盲翻身了。”   “安娜小姐好。”戈弗雷也向她行了礼。   瑞卡瓦看了有点奇怪:“你是同骑士,何须向她行礼,不该反过来么?”   “不敢不敢。”戈弗雷忙说,谦卑地向他和安娜微笑着,看得瑞卡瓦暗暗心惊,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难道他已经把这个女人看成了贝伦卡恩堡的……   夏普微笑着环顾了舱中众人一番,轻叹:“可惜可惜,人有点少,我们只能玩乌诺呢。”   “乌诺是什么?”安娜问。   “一种艾平尼纳尔人的小游戏,用涂色的木片玩的。”瑞卡瓦以前在拉蒂亚和夏普玩过,还蛮清楚的,便解释。   “艾平尼纳尔人有这玩意儿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安娜奇怪地看向卡伦葛。   “我在遇到将军前也没听过,不过世间无奇不有,听读音也对得上,料想是我孤陋寡闻了。反正还蛮好玩的,我们在床上也好打发打发世间。”卡伦葛说。   “是嘛,拿来我看。”   夏普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过一叠做工粗糙的薄木片递到了安娜手里,说:“这个游戏呢……规则很简单,同色或同文便可出,先出完的赢。”   安娜阴着脸翻了两下,忽然一挑眉,不悦地说:“骗人,一般人家哪有闲工夫削出一叠厚薄相近的木片,再用珍贵的颜料画上简易的图案和文字做成这样一沓游戏用的卡片。反过来说,假如贵族把它当玩物,木片的打磨和纹样也不会那么简单。而且……上面的符号是黑沙半岛的数字,艾平尼纳尔也用吗?”   女子的一通质询顿时问得夏普哑口无言。   她又问:“再说,你一个鹰岭人又是如何知道艾平尼纳尔的游戏的?”   “何必刨根问底呢,好玩不就行了。”瑞卡瓦叹了口气,打圆场道。   “因为我们的夏普将军的背景似乎很深啊,反正我是蛮好奇的,很想探究一下。”   “我给你出个主意,他肯定说。”瑞卡瓦怪异地笑了笑,走了两步停在安娜身旁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遂见安娜面露愠色,瞪着瑞卡瓦还用手肘轻轻地顶了他的胸膛一下。   “不安好心。”她说。   “唉,还是说实话吧。”夏普苦笑着说,“其实这个游戏是一位远游至我的故乡的艾平尼纳尔人介绍给我的,我一开始以为是风行艾平尼纳尔的游戏,所以没多想。”   “奇了,那个人是如何凭空想出这种游戏的?还有你的故乡,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安娜怀疑地看着夏普,问。   “不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先坐下来玩吧。”瑞卡瓦说。   说完,他带头拉过椅子坐在舱中的桌旁,夏普和卡伦葛、戈弗雷也先后坐下,安娜见状也半信半疑地落了座。   不久后……   “赢了赢了!好玩!再来一把!”安娜激动地把最后一张牌拍在了桌子上,一双闪亮的大眼睛里仿佛在放着光,看她兴奋至极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刚才吹毛求疵时的影子。   “刚才是谁挑三拣四的……”瑞卡瓦瞥了她一眼。   “不管不管,继续,话说,我们要不要赌点什么?”   “额……我们鹰岭人不赌博。”中途加入的阿提亚弱弱地说。   “对,没错。”夏普点了点头。   卡伦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没有说话。自从游戏开始,安娜小姐原先的高雅气质便越来越稀薄,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疯疯癫癫的了,他也是防不胜防。   “别呀别呀,只是打牌多没意思,不赌点小钱不好玩啊!”安娜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小手一挥,话语间颇有雄辩之气。   “你一直赢,我们哪敢和你赌。”瑞卡瓦无奈地看着她,说,“话说……夏普,你刚才说人有点少,你的意思是,人多了我们可以玩别的?”   “是啊。”夏普说。   “又是哪里的游戏?”   “额,我的故乡。”   “你的故乡为何会有那么画风清奇的游戏……”瑞卡瓦也疑惑了,“平民有精力玩这个吗?喝酒猜拳,逛妓院斗殴,吹牛八卦,哪个不能打发时间,这些游戏还要先做一套木牌,多麻烦。要是贵族,打猎决斗勾引异性不是更有意思。”   “呵呵,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对呀,还有新的游戏!”安娜兴致勃勃地一拍手,“缺人是吧?还缺几个?”   “我们现在是……一,二,三,四,五,六……还缺四个。”   “嘿嘿,正好,等一会儿我还有点朋友要来,然后再拉点侍女卫兵充数,正好。”   “朋友?”瑞卡瓦惊得眨了眨眼,“莎莉丝特?”   “没错~我家不仅颜值高而且身材好的小莎莎~嘛,假如我是男的,肯定会推倒他的~嘿嘿嘿,你们谁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哟!”安娜的语气……简直可以用色迷迷形容。   “我有兴趣。”夏普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突出一个欲说还休,气场高冷。   “好好好,待会儿我让她坐你旁边哈!好了好了,不说了,继续!”   众人禁不住催促又让安娜赢了几把,终于等到了拜访者的消息,其间他们还把午餐解决了。当时众人正玩得百感交集,忽听有人在敲门,然后一位水手开了口:“老板,有别船的人要上船,是个贵族女子和她的随从,好像还是国族,请问……”   “让她上。”夏普说,然后让阿提亚去把门开了。   过了会儿,门外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响过,便见一位薄衫轻裙的绮丽女子走入舱中,步伐凌厉,舱中众人皆有惊艳之色,她的神情相当冷淡,尽管安娜对她笑得分外热情。   “我的莎!”她亲热地喊。   “……在这种地方见面,你胆子还真大。”莎莉丝特在安娜面前也很无奈,她也叹了口气,然后在安娜为她指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随即,安娜微笑着向夏普挑了挑眉,俨然一副阴谋得逞的嘴脸。   接下来,众人又叫来了安娜的侍女、莎莉丝特的侍女以及一位卡伦葛的手下,凑齐了十人。其间夏普笨拙地向莎莉丝特搭了两句话,瑞卡瓦在一旁看着惊讶无比,原来夏普也有那么小男生的一面,不过意外的是莎莉丝特的态度尤其好,这让瑞卡瓦更是疑惑。   然而,人一到齐,夏普却离了座,笑呵呵地向大家介绍:“这个游戏呢,有个很霸气的名字,狼……人……杀!”   “等等!”瑞卡瓦忍不住发问,“为何是狼人?鹰岭不和狼人领地接壤,和人马打得却激烈,不该是人马杀么?”   夏普再一次懵逼。 第二百九十五章 船上修罗场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作为布洛德的武官,人马要杀,狼人也是要杀的。和狼人勾心斗角不是北境和西境的友军的专利,我们东境的帝国军人也要搞一搞嘛!”夏普解释。   “行吧行吧,你继续。”瑞卡瓦没有继续坚持,但是他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怀疑。   “嗯,狼人杀呢,是个包括了欺骗、杀戮和阵营对抗的游戏。”   “我去,玩个游戏还要杀人?”戈弗雷惊呼出声。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游戏的杀戮只是个虚词,死只意味着出局而已,又不是真要你们拔刀对砍。”夏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好吧,我不问了。”戈弗雷弱弱地缩回了椅子上,夏普的喜怒在他眼中分量还是蛮足的。   “我们现在有十个人,其中一个,我是上帝……哦不,是法官,是游戏的裁判。”口中跳出宗教禁语的夏普连忙改口,众人忽然一变的目光差点吓出他的冷汗,“剩下的九个呢,有三个普通村民,三个狼人,三个神民……哦不,三个异能者,分别是预……哦不,先知,还有女……嗯,药剂师和猎人,异能者和普通村民是好人阵营,狼人是坏人阵营。我们的游戏采取屠边规则,好人的目标是消灭所有狼人,狼人的目标是消灭所有普通村民或异能者。”夏普一边说着一边向大家展示着画风抽象到猎奇乃至搞笑的牌。   他诉说的游戏规则在政治上相当正确,众人都默默听着,夏普环视众人一番,见没有问题,准备接着往下说,却听瑞卡瓦忽然问:“三个狼人打三个普通村民加三个莫名其妙的异能者,坏人方太强了吧。”   “额,你可以把异能者理解成国族一样的存在。”   “哦……这样啊……还蛮平衡的。”   “……如我所说,这个游戏是欺骗的游戏,所有人的身份牌都是背面朝下的,大家可以理解吧?”夏普扬了扬手中的一叠薄木片,说。   众人都点了点头,狼人不解放力量隐藏身份,很好很现实,非常还原历史。   “游戏进程有若干天,每天有两个时段,一个是白天,白天所有人睁眼,轮流发言讨论,然后投票处死一个人;另一个是夜晚,狼人和异能者们分别睁眼执行他们的回合,比如狼人可以选择杀死一个人。”   瑞卡瓦再一次举起了手:“为何狼人晚上才能杀人?又为何只能杀一个?每个狼人杀一个人不行么?在真实情况下他们一晚上可以把好人方杀光啊,好人方可以反抗吗?比如用农具和武器。”   夏普无语,在怨念地瞪着瑞卡瓦一会儿后,他不悦地摇着头,说:“这些都是设定!设定而已!你搞毛啊,玩不玩啦?找茬是不是?砸场子是不是?”   “不是,不是。”瑞卡瓦也弱弱地缩回了椅子上,“我只是问问,这个游戏……不合理啊。”   “先生们,女士们,请问把贝伦卡恩同男爵丢进海里,你们同意吗?”夏普问大家。   “同意!”安娜迫不及待地说,然后莎莉丝特也默默地举起了手。   “嘛嘛嘛,我不再问了。”瑞卡瓦惭愧地垂下了头。   见状,夏普勉强缩回了瞪着瑞卡瓦的眼睛:“好,我继续讲解。预……先知的技能是每晚验一个人的身份,只能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药剂师有两瓶药,一瓶好的,一瓶坏的,好的可以救因为狼人袭击死去的人,坏的可以在晚上毒死一个人;猎人有一杆水银火铳,在他死于狼人袭击和投票时,他可以开火带走一个人。”   “一颗子弹打得死狼人吗?”瑞卡瓦问。   夏普僵硬在了原地,仿佛石化一般,众人只看到他的半张脸在微微颤抖,惊悚至极。   “我我我我真不问了。”瑞卡瓦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对夏普使劲眨着,不断往回缩到最后几乎成了一个团,还举起两手抱住了头,突出一个人畜无害。   “……游戏规则大家都懂了么?”夏普问。   “懂了。”   “好……游戏开始!”终于完成了长篇大论的规则讲解的夏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开始发牌。不得不说,在没有基础教育的时代教一群毫无桌上游戏经验的出身各异的玩家如何玩游戏,真是……烦死人了。   发牌,规定号码,开始游戏,闭眼,一如往昔在故乡时的岁月。   终于有点回家的感觉了呢,尽管身在异乡,尽管身边都是一群三观诡异的异界生物。   “药剂师请睁眼。”夏普说。   莎莉丝特悄无声息地移开了挡在眼前的手,望着夏普。   “昨夜死的玩家是他,你有一瓶解药你要救吗?”夏普比出了戈弗雷的号码,数字六的手势。   莎莉丝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你有一瓶毒药你要毒吗?”夏普问。   莎莉丝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比出了七的手势,夏普微微有些惊讶,望向了可怜的七号玩家,瑞卡瓦。   “好的,药剂师请闭眼,猎人请睁眼。”   然后瑞卡瓦睁开了天真的大眼睛眨了眨,先左后右扫视了一番双目紧闭的众人们。   “今晚你能发动技能是这个,”夏普抬起右手,大拇指往上一提,“不能发动技能是这个,”他的大拇指又往下一指,“你是这个。”最后,他的手势停在了拇指向下的状态。   夏普眼中满是同情,不远处,瑞卡瓦目瞪口呆,他惊讶得难以置信的表情无比深刻地保存在了他的心间,夏普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掉这个可怜同男爵绝望至极,乃至万念俱灰的神情了。   “猎人请闭眼。”   在瑞卡瓦放弃希望闭上眼睛后,夏普说:“天亮了。现在是警……哦不,治安官竞选时间。”   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和夏普以前经历的没有多大差别,戈弗雷发言说他是一位先知,昨晚验了瑞卡瓦的身份,是个好人,接着瑞卡瓦发言,他的眼睛灰蒙蒙的,要是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肯定还以为他经历了难以想象的人间惨剧,失去了生的希望。   “我是一个猎人,我昨晚看到我不能发动技能,按照规则只有在药剂师毒我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想说……”瑞卡瓦给不明生物玩坏般的目光缓慢地划过舱中众人,怨念浓烈的几乎可以像酒气一样闻出来,“药剂师……日……”   夏普注意到莎莉丝特在瑞卡瓦发言的前半段里都一脸的无所谓,知道他念出最后一个词,她忽然满脸怒容。   之后,戈弗雷和瑞卡瓦主从双双毙命,狼人方悍跳预言家阿提亚在场上唯一一个用逻辑的玩家卡伦葛的猛踩下惨遭投票出局,夜晚,安娜睁开了眼,狡猾地无声一笑,比出了莎莉丝特的号码,三号。   “游戏结束,狼人胜利。” 第二百九十六章 奥格塔维娅来访   第一局游戏结束后,夏普为大家复了盘。本局玩家除了阿提亚、卡伦葛和他的手下都是新手,结束得也很快,没有值得一提的诡计,只有安娜无师自通的抿人技术让他有些惊叹,总而言之不算精彩。尽管如此,复盘之时,众人间的信任还是遭到了极大的摧残,夏普看着淳朴的中世纪人民用不敢相信的眼神互相瞪着,真有种干了大坏事的感觉,尤其是本局猎人和药剂师,瑞卡瓦疑惑至极地看着莎莉丝特,莎莉丝特微怒地瞪着瑞卡瓦,场面尴尬无比。   唯有安娜,笑得依然特别开心。   “好玩好玩!这个游戏真适合我,再来一局!”她说。   接下来无事可干的众人又互相伤害的几局,其中剧情包括但不限于猎人瑞卡瓦死于首夜狼杀,傲娇药剂师莎莉丝特拒绝开药,次日早晨公布死亡信息后,猎人瑞卡瓦二话不说开枪带走药剂师莎莉丝特完成复仇;狼先知安娜凭借卖萌夺得警徽,把真先知瑞卡瓦公投出局,实力完成谋杀亲夫的成就,随后倒于夜间的猎人戈弗雷抬手一枪带走安娜,上演了一出祸起萧墙的大戏;还有夏普忍不住忍不住加入游戏,在亮明先知身份后,在安娜的“夏普将军是个老手,说得话肯定是假的”的煽动下惨遭全票公投出局。   “狼人杀真好玩!”安娜如是说,一边鼓掌一边兴高采烈地笑。   瑞卡瓦和夏普对视了一眼,皆惨然一笑。   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多点信任呢!   忽闻舱门敲响,一位水手在外喊:“老板,又有人要上船。”   “谁呀?”夏普怀疑地问,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换船可不容易,要么划小船,要么跳帮,跳帮还能细分出多种形式,都有危险,在帆船顺风航行,速度较快时,划小船还不行,只能跳帮。即使是布洛德贵族通常采用的使船等速行驶,再用结实木板架桥供人行走的方法,风险也很多,有史可稽,有名可查的死于意外的血朽两族贵人都有二十几个。   “不清楚,他们没有细说,但我觉得还是放他们上船好,好像是赛灵斯家族的人。”水手说。   话音一落,瑞卡瓦心中猛地咯噔一下,莎莉丝特脸上也流露出了轻微的慌张的神色,一众知情者中,只有安娜的表现最轻松,她微笑着向二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安心,然后对夏普说:“夏普将军,小女子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去己舱休息了,可以吗?”   “可以。”夏普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我休息的时候不想有好事者打扰,还请你们千万不要透露我身在船上之事,可以吗?”   “可。”   “好的,谢谢大家啦~小女子告辞。”说完,安娜款步盈盈,辞去如春之微风穿堂,唯留柔香浮动。   紧接着,她的侍女也跟了出去。   等待客人抵达的时候,瑞卡瓦如坐针毡,忍不住猜测来人到底是谁,思前想后还是约西亚和巴特莱两人比较靠谱,他们还是有闲来无事找布洛德帝国的军团长联络一下感情的动机。   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脚步渐近后推门而入之人,既不是约西亚也不是巴特莱,更不是赛灵斯伯爵和其他赛灵斯旁支,踏入舱中的是一位几乎把瑞卡瓦吓得汗毛倒数,魂飞魄散的人。   奥格塔维娅·赛灵斯,还有她的侍从艾弥亚。   “奥……奥格塔维娅小姐?”夏普也很意外,意外得他的表现有点尴尬,“在下有失远迎,真是惭愧,请落座。”   “无须多礼,您是为皇帝镇守边疆的军团长,远近闻名的一代名将,何必那么自轻自贱呢?”奥格塔维娅大气地摆了摆手,径直在阿提亚为她的置的座上坐下,言语之豪爽,没有半点牵绊,“这次到赛灵斯,怎么也没找我叙叙旧啊?拉蒂亚一别之后,我还挺挂念你的。”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夏普不去找奥格塔维娅的原因很简单,瑞卡瓦是两人唯一的交集,在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之间的关系出现问题的情况下,他没法去找她,在短暂的思索后,夏普歉笑道,“只是在下有些工作需要处理。”   “哦?我以为边疆武官好不容易来到和平繁华之都应该好好玩玩才是,怎么你还有工作要做?”   “说来惭愧,沃尔纳历为商业强邦,原因么,一方面是交通方便,一方面是绘阵金和亲魔宝石的出产,不巧的是,出产这两类商品的工坊多在乌尔法,采集原料的矿区却在东沃尔纳,其中有大半在鹰岭。鹰岭光复之后,东西沃尔纳交通断绝,在下领内矿主矿工几乎全都陷入窘境,几度酿成民变,如今我军又财政困难,因此几番商议之后,生了在领内建立工坊,生产绘阵金和亲魔宝石的心思。”   事实上,鹰岭矿业的实际形势远比夏普说得复杂。绘阵金和亲魔宝石的生产不仅需要性质特殊的黄金和宝石,还需要诸多神秘学材料和通晓秘术的法师,其中最后一个条件只有血族、人马、狼人之类的异能族裔才能满足,这也是为何工坊会离矿区如此之远的原因,乌尔法血族的价值远比金子和宝石大。   人马全取沃尔纳时,这个产业链尚可维系,不死者军团割据鹰宛后却几乎完全摧毁了,以至于夏普为了平乱杀了不少人。特种金石的开采方式不同于普通矿产,成本也高,想要转变难以一蹴而就,还糟蹋东西,加之鹰宛唯一可以公开贸易的友邦亚兰公国大肆征税,矿主矿工破产极多。至于向西沃尔纳走私更是扎木花拉军政府严打的,毕竟他们有经济后盾,领内还有一些矿,也正是这个原因,每次入侵西沃尔纳,矿工出身的鹰岭兵拆西沃尔纳的矿特别积极。   “在下与赛梅两藩的商贾商议了一番,想要在鹰岭建设魔法材料的产业需要三个条件,一是启动资金,二是有一定知识水平的佣工,三是愿意到荒凉战区谋富贵的没落血族。这次到赛灵斯,我也有联络本地商人、官员、贵族的工作在。”   “原来如此。”奥格塔维娅恍然大悟。   桌子的另一边,瑞卡瓦看着夏普一动不动地发愣,原来海吉找他做的生意还和夏普有关啊! 第二百九十七章 牌局卜命   海吉对沃尔纳的魔法材料生意持相当乐观的态度,在他看来,东西沃尔纳交通的断绝固然导致了生产与贸易的萎缩,但另一方面也打击了原本牢固到针插不进、水流不透的乌尔法魔法材料业垄断势力。沃尔纳总督府的策略是对鹰宛执行严厉经济封锁,避免主动进攻,对垄断集团而言,短时间内夺回原料产地无望,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成本与低产量导致的慢性流血越发不能忍受,成员破产、改行之事屡见不鲜,整个体系崩溃在即。   毋庸置疑的是,旧的统治力量的消退必然导致权力的真空,尽管如今沃尔纳魔法材料业的规模已远远不比往昔,但海吉乐观地认为,不出五年,东西沃尔纳便会重新统一,而且统一他们的会是布洛德帝国的不死者军团。如今正是布局的大好机会,只要趁鹰岭建设魔法材料产业之机抢先参与,占据一席之地,日后沃尔纳统一之时便可顺势占领市场,坐地收钱。   安娜觉得海吉的计划可行,于是瑞卡瓦也答应了和海吉的合作,只是当时海吉的言语多有模糊之处,瑞卡瓦居然没意识到夏普和这个生意的牵扯那么深。   “不知夏普将军可有和家兄谈及此事?”瑞卡瓦默默思索之际,奥格塔维娅问夏普。   “那是当然,约西亚大人是下官的好友,那么大的事,我肯定会找他商议,他也为我的行动提供了不少方便。”夏普说。   随后奥格塔维娅和夏普又聊了些公事,其间,奥格塔维娅还扫视了舱内一圈,除了莎莉丝特外她的目光都没有太多停留。舱中众人都非常识相地不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主人和贵宾谈论。只有艾弥亚一直盯着瑞卡瓦看,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   “话说回来,我进屋时你们围坐此处,是在讨论什么话题吗?哎呀,我那么突兀地打断了大家,真有点过意不去。”说完,奥格塔维娅歉笑着向众人低了低头,说,“抱歉啦,还请海涵。”   “无妨无妨!”众人忙摇手说。   “哎,大小姐无须如此。实不相瞒,您大驾光临前不久,我们还围着桌子玩游戏呢,不过在闲暇时间里的消遣,岂可与贵宾到访、共商国是相提并论呢?”   夏普话还没说完,门外又走入一人,竟是好久没见的希斯瓦娜,瑞卡瓦见了心下微惊,此刻的希斯瓦娜比旧日清冷了许多,颇有种冰山美人的感觉。她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奥格塔维娅身后,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着。   瑞卡瓦顿感大事不妙,希斯瓦娜应是和奥格塔维娅、艾弥亚一块儿上船的,结果直到现在才走入舱中,那么之前她去哪里了?莫非……   希斯瓦娜低语之际,夏普侧首望向舱内,不动声色地向瑞卡瓦抬了抬眉毛,瑞卡瓦见了,心想夏普必是早有布置,所以才使眼色让他不要惊慌,方才安下心。   很快,希斯瓦娜说完了话,正起身侍立在奥格塔维娅身后,不等两人开口,夏普笑道:“不知大小姐和您的侍从们有没有兴趣和我们玩会儿游戏?”   闻言,艾弥亚和希斯瓦娜面面相觑,和随从的反应大不相同的是,奥格塔维娅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夏普的建议:“好,我也很好奇鹰岭的武官会玩何种游戏呢。”   计较已定,卡伦葛命手下离座,夏普让三人入座,开始为他们讲述规则。然而让他深感诡异,让瑞卡瓦心惊肉跳,同时还让舱中众人遐想连篇的是,他们听到了好几句貌似今天已经听过一遍了的疑问。   “为何是狼人杀?不该是人马杀么?”奥格塔维娅眉头微皱,“将军你见过狼人吗?”   “我……”夏普郁闷地为她解释。   “三个狼人对抗三个普通村民加三个如此弱的异能者,好人方能赢么?”   “嗯……那个……”夏普艰难地为她解释。   “为何狼人晚上才能杀人?又为何只能杀一个?每个狼人杀一个人不行么?他们明明可以一晚上把好人方杀光的吧?好人方可以用水银武器反击吗?”   “……”夏普颤抖着为她解释。   “一颗子弹打得死狼人?”   “……”夏普绝望、崩溃、欲哭无泪地为她解释。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如此,我服了,真的服了。夏普深深地看了一眼瑞卡瓦,闪着水光的眼睛里满是“啊,原来如此!”的感叹。   事实上舱中大半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瑞卡瓦,瑞卡瓦压力甚大,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好了,我懂了!开始游戏吧!”奥格塔维娅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手。   “好,游戏开始,天黑请闭眼。”   游戏正常进行,一如前面几把安娜在的局,夏普又一次念出“先知请睁眼”的词,这一次睁开眼睛的是奥格塔维娅。   “请选择你的验的人。”   奥格塔维娅左看右看犹豫了好久,玉白的手悬在半空左移右移却总是下不了决定,在夏普的视角里看上去有种卡带的鬼畜感,最终,她指向了瑞卡瓦。   “好人是这个,坏人是这个,他是这个。”夏普比出了狼人的手势,“先知请闭眼。”   游戏进行到了次日白天的治安官竞选。   “我是先知,昨晚我验了贝伦卡恩同男爵,他是……”   没等奥格塔维娅说完,瑞卡瓦便神情淡漠地翻过了牌:“自爆。”   “狼人自爆,进入黑夜,天黑请闭眼。”夏普说。   “啊?”奥格塔维娅一时没搞懂状况,“我不能发言了么?”   “是的。”   “好吧。”   随后的局势腥风血雨一如以往,剧情走向包括但不限于:瑞卡瓦拿到先知报复性查杀奥格塔维娅,无奈没人相信惨遭首日公投出局;好人大优之局猎人瑞卡瓦主动扛推一枪带走深水狼奥格塔维娅;好人大劣之局药剂师奥格塔维娅果断毒走狼治安官瑞卡瓦。   他们一直玩到傍晚,厨师为大家放饭的时候,瑞卡瓦和夏普出了舱,在甲板上站了会,吹着海风,眺望了会儿灿烂星海之下翻腾的墨黑海洋。   “安娜小姐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和船员交代过了,无论谁问起,都当这个人不存在。”见四下无人,夏普说。   “嗯,很好。”瑞卡瓦心不在焉地说。   腥咸的风吹拂着二人的衣摆,海浪前赴后继地从船边扑过,驰骋大海之上,靴下海船微微晃荡着,时不时有海水冲到甲板上,一切都是那么狂躁,然而两人却莫名安详。   “夏普……你相信牌之类的事物可以占卜命运吗?”瑞卡瓦忽然问,“我在初林要塞见过有人用牌给人算命来着。”   “有时可以吧……唉,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说到一半的夏普忽然想到了什么,劝诫道。   “……我和大小姐,一次队友都没有当过啊。”瑞卡瓦提高嘴角挤出一个苦涩的笑,“我和赛灵斯的联系,真的到此为止了么?”   “游戏而已,何必多心。我们在海上还有一段日子,还有得玩,等到了圣但丁堡你再回头看,你们俩肯定有当队友的时候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荣耀之城   一语成谶,一直到抵达圣但丁堡的港口为止,奥格塔维娅和她的随从还拜访了夏普几次,每次都留下来陪众人玩几局名为“狼人杀”的奇怪游戏。从头到尾,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没有一次摸到同一阵营的卡片。以至于后来两人有了默契,每次摸到药剂师和猎人都会心照不宣地往对方身上招呼一下。   一个晴朗的早晨,瑞卡瓦和夏普站在甲板上默默地眺望着远方的港口,赛灵斯的舰队正在一艘艘地驶向码头,停靠在一个个船位里,除此之外,港口里与海面上还漂浮着难以计数的大小船只,岸上的建筑从遥远到目光无法触及的南方出现,绵延向同样遥远的北方。在夺目的阳光与星星点点的海鸥之下,一切都庞大的让人感到窒息。   “真是令人震撼啊,那么大的城市,里面有多少人口,多少财富,物产也一定丰盈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吧?”夏普不禁赞叹。   “毕竟是东方的帝都,”瑞卡瓦深深地吸满一腔腥咸的空气,又大口呼出,“肯定不同凡响。”   “嘿嘿,我也不是和你吹,我故乡的城市比圣但丁堡还繁华。”夏普狡黠地笑了笑。   “……骗人的吧,圣但丁堡可是天下人口最多的城市。”瑞卡瓦怀疑地盯着夏普,“”“还说你不是吹?你故乡有多人人口啊?”   “一个城市所有城区加起来人口上亿吧。”夏普仰头望天,淡然地说。   瑞卡瓦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海风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吹拂,海浪伴着它作舞,过了好久,瑞卡瓦才缓过来,笃定地说:“你肯定在吹牛。”   “嘿嘿,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夏普忽然转过身看向瑞卡瓦,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目光审视一个一脸懵逼,过了又一会儿,夏普才继续说,“其实呢,我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瑞卡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原来如此。”从石化状态恢复了,瑞卡瓦释然地说。   “我勒个去,你居然信了!”这次轮到夏普惊讶到呆滞了。   “有何好不信的,你不是都说出来了么,而且你说的、玩的、想的都那么怪,逻辑上还蛮符合的。”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概念吗?”   “比如传说中的未知大陆?嘛,我这次的行李里有几本史书,虽说言语晦涩,词句古朴,我的语言能力更不上,但勉强还好看懂。上面不是说国族的祖先号称是从名为血境的另一个世界来的么,还有人马、狼人之中也有类似传说,不奇怪。”   “是嘛?”   说话间,两人靴下之船也开始靠岸了,老船长叼着旧烟斗,顶着插羽毛三角帽,穿着一件古朴多皱的深蓝大衣和一条深色亚麻长裤,专心致志地控舵,水手们习惯性地又一次齐声唱起歌来。   在粗犷的歌声中,夏普忽然忍不住仰首向天,轻叹一声,又长吟了一句:“孤旅异世魂荡处,尽是先驱封疆国。”   在异乡写诗有一件好,反正也没人听,不用在乎平仄,只管抒情便是。   “含刀海上抒怀地,却为他岁洗兵池。”   “……你还会写东句啊?”夏普惊了。在布洛德东境有一种文学题材,叫东句,乃是缩减词语音节组成前后半句相对称的整句,文法之诡异,听说是东方使者带来的。夏普自认为玩这个冷门玩意还情有可原,没想到瑞卡瓦这个两年前还是文盲的也玩。   “嘛,安娜在信里写过,所以我也学了点,不过到现在为止还是不会对格律。”   “哈哈,无妨,玩玩么?”   码头上,赛灵斯的舰队里熙熙攘攘下来了好一波人,他们衣甲鲜亮,队列整肃,旗帜亦是昂然飘舞,身披华丽铠甲的巴特莱在武官前训话,贵人们从另一侧如流走出,帝国军士铁壁一般立于大道两边,俨然一派强国上京的模样。   为免和赛灵斯家族成员碰面,安娜依然在舱中休息,只待夜晚到了再出来。夏普的身份无法和赛灵斯伯爵相比,两人一同受迎是极大的僭越,规格也不同,因此夏普需要和随从在向导的引领下主动拜访圣但丁堡官员。   先前商议时,约西亚觉得夏普一个人,随从也不多,怪闷的,所以让瑞卡瓦陪他一块去。两人下了船,先是左顾右盼一番,观察有没有卖小吃的,商量要不要去解解馋,毕竟船上饮食还是很单调的。   很快,阿提亚、戈弗雷和卡伦葛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忽闻一句彬彬有礼、温和细致的年轻男子打招呼的声音:“不死者军团军团长好久不见,还有贝伦卡恩同男爵,早上好。”   虽声音从背后传来,瑞卡瓦未见其人,但他已经可以来者是谁了,除了云沉堡子爵丹泽·兰若斯,还有谁会这样故作亲热又特别礼貌地向非亲非友的人打招呼呢?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一瞬间,瑞卡瓦注意到夏普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他原本笑盈盈的脸瞬间阴沉成铁青色,他没有转头去看丹泽,只是死寂着看着瑞卡瓦。没几秒他忽然一把抓住瑞卡瓦的手,瑞卡瓦这才注意到,夏普的身体竟然在微微颤抖。   另一边,阿提亚警惕地挡在沿着海岸走近的年轻人,他身穿一袭缀饰繁杂的深黑礼服,整洁体面,贵气十足,却有笑容谦和温润,本应很招人喜欢才是。但阿提亚瞪着他的眼神里却满是敌意与仇恨,一手已搭在了刀柄上。   “走吧,军团长不欢迎你。”阿提亚怒喝。   “是嘛……唉,真遗憾。”丹泽摇头轻叹,“可是啊,恕我直言,身为朽慢拒绝血族的友善可不是合情合理的事,何况你只是一个下人。我只是想和军团长打个招呼而已,以往多有得罪,我还想好好补偿一下呢。”   说完,丹泽看向侧对着他的夏普,笑了笑:“对吧,军团长。”   丹泽的一声“军团长”一说出口,夏普竟是又抖了一下。他的眼中,仇恨、愤怒、悲伤、哀怨、暴戾融于一处,搅动一处,仿佛浑浊的漩涡,酝酿出无尽的漆黑火油般的负面情绪。   如今的夏普,哪有半点征战沙场、割据称霸的强悍军阀的模样,现在的他,简直活像一个惨遭权贵奸污的贫寒少女,给罪犯逼上门轻薄调戏,却没有半点办法,只能听任噩梦般的回忆逐渐发酵。 第二百九十九章 初入东方帝都   瑞卡瓦不知道丹泽忽然跑来和夏普搭话,在明知夏普精神有恙、身体不适的情况下还不离开到底是何居心,反正他肯定不能容忍丹泽继续出言刺激夏普。随即,瑞卡瓦和戈弗雷使了个眼色,两人同时把手按在了腰间佩剑的柄上,他沉下脸看着丹泽,目光空灵,没有可以分辨出的情绪的影子:“云沉堡子爵,你与不死者军团军团长的旧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如今军团长看你在附近很不舒服,你坚持站在附近说风凉话,恐怕不大好吧?”   “哦?看你的意思,是想武力胁迫咯?”丹泽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非也,不过嘛……假如我们真的闹到不欢而散、非要在异乡码头拔刀比个高下的地步,恐怕赛灵斯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威名就要在堂堂东方帝都灰飞烟灭,成为笑话咯。伯爵大人和总统领大人应该会很愤怒吧?我么至多减封下狱,无关痛痒,可对子爵而言,由子升伯的千载难逢之机再无染指的可能,后果未免太重了吧?”   “呵呵,说得好……就此别过了,再会。”丹泽少见地发出一丝阴冷的笑,随即转身离开。   看着丹泽走回人头攒动的赛灵斯使团的队伍中,瑞卡瓦终于放下心来,轻叹了一声,然后有力地拍了拍夏普的肩膀,把他转向前往,往圣但丁堡执政官的府邸去了。   紫袍改易后,圣但丁堡布洛德再无实权,成了帕瑞斯布洛德名副其实的附庸,乃至傀儡。东布洛德帝国各个行省的总督皆由西布洛德皇庭举荐,东布洛德皇帝无力也不敢反对,只能全部答应,于是西布洛德皇帝成了事实上的东部行省总督指派者。在普泰克特之乱后,东布洛德皇帝的权力进一步削弱,连圣但丁堡的执政官、最高法官和镇守将军都开始由帕瑞斯布洛德选派了。   夏普一行人雇了两辆马车,直冲圣但丁堡执政官府,一路走马观花,瑞卡瓦只觉圣但丁堡之富庶比起赛灵斯都要强上数倍有余,街巷之间,贸易繁忙,商品之丰富甚至有很多是在赛灵斯看不到的,穿着、相貌各异的不同民族之人到处可见,他们中有不少在街头做着令人惊叹的表演,比如耍猴、逗蛇之类的,看得瑞卡瓦稀奇无比。   圣但丁堡的大街小巷呈现出一种不同于瑞卡瓦以往看见的所有城市的气质,即便是在街边卖小吃的小贩和下了班在小摊小店处休息的佣工,脸上都洋溢着充实的笑意和昂扬的精气神,瑞卡瓦也不知他们那里来的骄傲和好心情。另一个与众不同的是居民们的穿衣,上至绫罗贵人,下至布衣小民,衣着都比外地人整洁不少。   “果然是首都气象。”夏普透过马车的窗户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忽然说。   在高耸华丽的诺玛风建筑外下了车后,夏普向门口的卫兵出示了文书,卫兵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不记得有这么一个预约。梭伦语和巴兹特语很像,夏普勉强听懂之后,疑惑无比,塞了点小费,卫兵才答应帮他问问。   过了一会儿卫兵出来召夏普进去,夏普本以为可以见到执政官,结果却给带到了一个小吏的办公室里。小吏会说巴兹特语,和他交流夏普舒服了不少,可意外的是小吏也说不记得有那么一个叫不死者军团的边军的军官要向皇女述职,夏普半信半疑只好给他塞了包钱。小吏掂了掂,面露不悦之色,夏普无奈,又塞了一包,这下小吏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说会帮夏普上报,让他留下住处等人通知。   出来以后夏普依然一头雾水,只觉首都官员果然不同凡响,敲竹杠敲得那么有节奏,那么有套路,可以说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一个大写的懵逼的状态。   “怎么了?”瑞卡瓦看见夏普的诡异表情,疑惑地问。   “嘛,刚才……”   夏普把在府邸里的遭遇告诉了瑞卡瓦,瑞卡瓦勃然大怒,喝道:“岂有此理,当今天下世风不正,官员办事都要受钱我也忍了,可收了钱还不干事又是什么意思?真当我们外地人好欺负吗!可恶至极,老子真像把这个破院子给他拆了。”   “强龙难压地头蛇,这种小鬼最是难缠了,我们还是不要多事了吧。”卡伦葛劝诫。   阿提亚听了也是纳罕:“皇女召大人来连个联络的人都没有吗?事到如今居然连传信的贿金都要我们出,未免也太……想想赛灵斯伯有那么多军民迎接,差距还真是大啊。”   “堂堂国族诸侯和一介朽慢军官相比,差距能不大么?”夏普苦笑。   众人又抱怨了几句,然后上车驶向卡伦葛早先遣人订好的住处去了。又是一阵奔波,众人下车进了卡伦葛盛赞的看上去格调很高的公馆,急匆匆地放完行李后一齐去了餐厅,找了张桌子围坐下来准备用午餐。   在乐师优雅的小提琴声里,戈弗雷左顾右盼了一番,目光所及的宽阔厅内,一应陈设都是那么的古朴典雅,大理石的地面和诺玛琉璃的窗上荡漾着明亮的光,穿着干净笔挺的白衬衫黑马甲的男侍拖着盘子用舞蹈般精致的步法无声地行走其间,客人们也都举止文雅,用餐时不发出一丁点儿过分的声音。一切都是如此静谧,一切都是如此纯净。戈弗雷不禁赞叹:“环境真好啊,在那么干净的地方进餐,实在是有够陶冶情操的。说实话,往这一坐我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干出粗俗之时污了这里。”   卡伦葛微微摇头,笑而不答。   “在这里吃一顿应该要花不少钱吧?”瑞卡瓦皱着眉说,“光是营造那么一个环境费的事就不少,何况这里的菜品看上去也很精细。”   “哈哈,无妨,这一顿,我请诸位了。”卡伦葛说。   “不必如此,我可没有嫌贵的意思。”   “在下明白,只是诸位都是第一次来圣但丁堡,我是唯一一个曾经旅居此地的人,那么算下来也是半个主人了,当然要聊尽地主之谊了。”   “那么……多谢了。”   众人低声聊着,忽然,一直面色阴沉的夏普冷不丁地说道:“宫廷与骑士,首都与边疆,血族与朽慢,内城与外城,上层与下层……他们的差距为何会那么大,大得不仅不像在一个国家,甚至不像在一个时代,乃至不像一个世界。”   众人不明觉厉,失声无言。 第三百章 血浆之盛宴   今日得入圣但丁堡,所见所闻皆满溢皇都之荣华贵气,令人震撼,但对瑞卡瓦而言,着实没有到异时异世的地步。故而与另外几人一样,他对夏普的评价颇为疑惑,只是取过桌上的瓷瓶往瓷杯里倒了点凉水静静喝着,等待男侍到来。   没多久,一位男侍翩翩而至,他彬彬有礼地把一本菜单推到桌上,然后用一口有着浓郁弗兰西斯腔的梭伦语向众人打了招呼,语气温和亲切之至。夏普点了点头,拿过用名为琉璃笺的名贵纸张制成的菜单翻看,纸体坚硬顺滑,富有光泽,一看便知不凡,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摊开菜单后夏普顿露不解之色。   “怎么了?”瑞卡瓦察言观色,忙问。   “看不懂。”夏普如是说。   “看不懂?”瑞卡瓦更迷了,他接过夏普递来的菜单翻看,然后也愣住了。菜单很精致,不但有漂亮的字体,还有精细的绘画,但出人意料的是,书写它的文字是瑞卡瓦从没见过的,他只模糊有映像以前见过其中的两三个符号,还不知道意思。   “诸位有所不知,”卡伦葛淡淡一笑,说,“此馆乃诺玛的一个以美食闻名的国族世家移居圣但丁堡的后裔设立,盛名在外,极其尊贵,面向的顾客皆为国族贵人,再不济也是人类顶层,历史悠久,几经翻新。也正因此,他们一直传统恪守着祖先的传统,菜单都是用布洛德文字写的。不仅如此,菜单上的还有不少画附了魔,假如注入魔力,可以看到动起来的影像,乃至与实物无异的极细之图。哈哈,可惜啊,我们中间没有血族,不然绝对可以大开眼界。”   听完卡伦葛的解释,瑞卡瓦忍不住回想往日得到的关于布洛德语的情报。   巴兹特语之于梭伦语,正如潘德诺亚语之于斯洛维夫语,都是主体语言的地方化,本质上皆为旧诺玛时期的人类语言在布洛德时期接受布洛德语渗透的产物。然而布洛德语的性质和它们截然不同。布洛德语的前身,血语是血族尚处在部落时期使用的原始语言,没有文字。   在与诺玛帝国的战争中,古代血族酋长朗格·瑞奇发现了文字的好处,模仿盛行于诺玛帝国北方边境上诸多军镇与部落中的种种风格迥异的语言,发明了原初血文。十分有趣的是,原初血文中有一些单词有词无音,原因是旧时代的血族在交流时不但会说话,还会按一定顺序释放不同属性的魔力给对方感知,是为魔文元素。   后来布洛德帝国初代皇帝亚历珊德拉大帝给这类有词无音的单词强行注音,使得全血族都非常不适应,为此她被血族非议为“朽慢化”。最终,现代布洛德语形成,它不仅是血族内部交流的语言,也是成书于布洛德的大多数魔法典籍的书写语言。   细细的回想完毕之后,瑞卡瓦面露讶色,说:“布洛德语啊,高大上,只可惜我看不懂。”下一刻,瑞卡瓦猛然翻脸,满脸狐疑,“简而言之我们不是他家想要招待的人啊,光是坐在这都有种大大的逾越的感觉,要不我们还是走吧。”   闻言,卡伦葛一愣,随即略显尴尬地说:“何必,这里也有许多人类贵人光顾,虽不免附庸风雅,但也是身份的体现。”   “身份的体现……我怕的正是这个。”瑞卡瓦喃喃。   “卡伦葛……你为何不把此馆的名字也一并告知我们。”夏普也怀疑地问。   “……嗯……因为不大好听。”卡伦葛吞吞吐吐地说。   “说吧。”   “血浆之盛宴。”   “哈哈。”夏普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不过瑞卡瓦的看他的表情更像哭笑不得,“这个名字有意思,我们往这一坐,也不知道是吃饭还是被吃。”   和瑞卡瓦的忧心忡忡之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戈弗雷和阿提亚两人又兴奋又好奇的神情,两眼放光一词用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只听阿提亚激动地提高声音,声音都有些发抖,他说:“卡伦葛,你以前来过,又是商人子弟,应该认得菜单上的布洛德文吧?快给我们翻译翻译。”   “好,好。”卡伦葛笑着说。   “比如这个,看配图方方正正的,好奇怪,是什么?”阿提亚指着一个名字简短,旁边画着一盘堆成四棱尖塔的正方形小块,问。   “这个简单,冰块,嗯……应该算是一种配料,可以投到饮品里降温,在夏天很多人点。”   “是山冰吗?马虏的可汗经常派人从高山上采冰,再快马送到可汗座前给他享用。”   “这个,我也不知。”   男侍见状,忙笑着为他们解答:“不是。”   “那是冬天采集存在冰窖里的河冰吗?河冰太脏了,不能入酒的吧?”戈弗雷忽然皱起了眉。   “也不是。本馆的冰都是国族大厨们用魔法结成的,绝对洁净。”   “厉害!”戈弗雷和阿提亚齐声惊呼。   夏普面无表情地旁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吾族贫苦同胞之血,化须臾消融之冰,供于吾族权贵之前,真是讽刺。”   他的话很轻,只有坐在他身边的同样心不在焉的瑞卡瓦听到了,两人相视一怔,然后皆摇着头苦涩一笑。   “乡巴佬。”忽然,远远传来一声轻蔑的男子嘲讽之声。   巧合的是,梭伦语和巴兹特语里“乡巴佬”一词的读音非常相近,众人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有人在背后谩骂。瑞卡瓦和夏普无意多事,卡伦葛作为和贵族周旋长久的商人也沉得住气,戈弗雷身为庄稼汉出身的同骑士给人骂惯了也不在意,四人皆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各干各的。   不想剩下一人的心境却与他们完全不同。阿提亚本是久受人马欺压的夏丹奴隶,投降夏普成为自由的军官后,自以为已翻了身,可扬眉吐气,偏偏旧日怨念又徘徊不去,因而对别人的讽刺极为敏感。长期以来,他干得又都是杀民杀兵杀官杀将杀人马的活儿,戾气极重,别人可以忍的事,他忍不了。   又因阿提亚母语为埃兰语,对巴兹特语的掌握远比不上瑞卡瓦和戈弗雷这样的巴兹特土著,听到身后的嘲讽之语竟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当时另外四人已压下怒意,却见阿提亚勃然大怒,重重一拍桌子,发出轰然巨响,紧接着猛然扭过身去,戟指大骂:“兀那血夷,几个意思!” 第三百零一章 同骑士不如狗,同男爵遍地走   阿提亚怒吼出声,四人皆心呼不好。夏普还没来得及做出把阿提亚拉回椅子上的动作,身后已传回一阵既有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又有着怒极反笑的狂喜的口哨声,它尖利刺耳,听得人十分不适,瑞卡瓦忍不住皱起了眉,此间的场景既视感极其强烈,让他想起了两年前的一天,甚至有点重回往昔岁月的临场感。   当时是灰松镇剿匪结束不久,奥格塔维娅濒劣,瑞卡瓦刚刚苏醒,他在初林要塞领主府邸的大厅了见到了一众贡血的年轻血族,其中一部分对瑞卡瓦的厌恶溢于言表,出言激他,听他们的口气,显然对瑞卡瓦的愤怒和仇恨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期待着他的反抗。瑞卡瓦乖乖认了怂,他又不傻,岂会自寻死路。   然而戏剧性的是,挑衅瑞卡瓦的众人中身份最高的两人,风浮堡子爵次子昆庭·韦德洛特,克默尔子爵长孙奥利弗·克默尔,前者在维特塔罗西郊的乱军中给瑞卡瓦抓到了空子袭杀,后者随族人反叛失败,阖家流放。   瑞卡瓦还是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的,他们是一国统治阶层的子嗣,是未来的统治集团的成员,血统优秀,权力、财富、才能、皮囊,应有尽有,当然无须惧怕一介小兵。然而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们又是辜负了家族提供的一切优势的败家子,他们把心思放在凌迫弱者上,于外敌、国事无寸功,失了君主的欢心,于下人同僚又结怨,引得墙倒众人推。   若是国家稳定也还罢了,如今天下纷乱四起,谁的优势都不长久,也不知他们哪来的勇气到处拉仇恨,尤其是往阿提亚、瑞卡瓦这样的武官身上拉。   你们不怕改天我们在战场上给你吃一记反水背刺么?瑞卡瓦很疑惑。   不过话说回来,在赛灵斯,瑞卡瓦已是一地同男爵和约西亚的心腹,有强硬的资本,可现在他身在圣但丁堡,还是继续装孙子比较好。   此时此地,阿提亚的境地和当初的瑞卡瓦还是有点相似的,不过他选择了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正面怼回去。   “好一个血夷!圣但丁堡乃是布洛德帝国的皇都,在这里一口一个血夷,你是想要造反吗?我说怎么长着一副东方蛮夷的面孔,果然是只马虏。”说话的人声音还蛮好听的,瑞卡瓦听到一半斜首回看,果然又见到一位仪表堂堂的翩翩公子,他谈笑从容地批判了阿提亚一番。   作为一名准地主阶级,瑞卡瓦借着帮大人物打下手的机会混迹上流社会也有了一段日子,帅哥美女见得特别多,在看腻了美色之后顺理成章地开始尝试揣摩他们的内心想法,比如瑞卡瓦在他的笑容里分明看出了一丝恨不得生吃了僭越之人的愤恨。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夏普忙站起来摆着手向坐在另一边的大桌周围的年轻公子们道歉,“我的部下是夏丹投来的,有些毛病还没改过来,比如脾气暴啦、出口成脏啦、不敬国族啦、激动的时候不知收敛声音大小啦。念在他对国家还有几分贡献,还请各位公子海涵,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大……”阿提亚对夏普的举动又不满又疑惑,还要再辩,却见夏普瞪了他一眼,喝着打断:“闭嘴!有事回去再说!坐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阿提亚只好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坐下,委屈极了。   “好了,快给大人道歉。”静了一会儿后,夏普又说。   “……抱歉。”阿提亚勉强地说,头也不回。   瑞卡瓦不得不承认夏普的处置还是挺适当的,能用语言解决的纷争,还是不要闹大比较好,毕竟己方是外地人,还是朽慢,玩不起。   “呵呵,这里可是圣但丁堡,布洛德两都之一,在圣但丁堡辱骂国族,只是道个歉就完了,还真以为这里是鸟不拉屎的乡下啊?”另一人冷笑。   瑞卡瓦顿觉气闷,对面有病吧,这种事有何好纠结的?原来不止赛灵斯,圣但丁堡的世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怪不得在拉蒂亚,海洛依丝会那么求贤若渴,拉拢夏普不遗余力。   “我……”夏普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我”的音在他口中延续了好几秒,才听他换了话头,他勉强地苦笑了一下,说,“我们确实是乡下来的,打扰了诸位贵人的清静,真是不好意思。”   “呵呵。”对面桌边,第三个人开口了,他看了旁边一脸尴尬的男侍一眼,嘲讽地说,“你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如今什么人都往店里放,我来你们这不过是为了清静些,不要老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块,你们倒好,玩我们是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男侍忙摆着手宽慰公子们,听到动静,一众侍女也赶了过来,瑞卡瓦看了眼前一亮,心下大惊,她们的裙子为何那么短,都不到膝盖,有点伤风败俗了吧?   “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戈弗雷不悦地站了起来,说。   听到他的声音,瑞卡瓦又是一惊,忙轻声喝止:“休要自取其辱!”   不知戈弗雷是不是太愤怒了没有听到,依旧在说:“我乃同骑士,我的主上亦是同男爵,这也算不三不四吗?”   话音未落,对面忽然炸起一阵狂笑,瑞卡瓦冷冷地转过头去,只见他们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都快喘不过气了,甚至还有鼓掌的,显然是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哈哈哈哈哈!同骑士?同男爵?天啊,这个人是不是在做梦啊,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一帮侍从,居然还自我感觉很好的样子,他们不会真的以为同骑士也算骑士了吧?哈哈哈哈哈!”   “我错了,我不该和脑子不太好,智商又低的人搭话,哈哈哈哈哈!我快给笑死了。”   在一片大笑声中,戈弗雷尴尬地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直到他实在忍不住对方的嘲笑,脸也红到了耳根,才强自反击,说:“笑什么,你们又是……”   “住嘴!”忍无可忍的瑞卡瓦骂了一声把戈弗雷拉回了椅子上,盯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说,“同男爵算个屁!一切加‘同’的前缀的爵位在法理上都只能算侍从衔,血族一出生便是骑士,同公爵都矮他们一头,有何值得说的?这里是圣但丁堡,在宫里任职的哪个没有爵位?你何必和他们怄气!” 第三百零二章 居功自傲,唇枪舌剑   争执双方一方放肆狂笑,一方难堪无言,其中最尴尬的要数卡伦葛,是他因为曾来过圣但丁堡,接下了为众人寻找住处的工作,却没想到会在住处的餐厅里遇到一众本地劣少起了摩擦,尽皆受辱。也正因此,他的脸色尤其不好。   瑞卡瓦把彻底呆住的戈弗雷往后轻轻一推,使他倒在了椅背上,随即稳坐回位。对方的挑衅着实令他很不满,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知面子为何物的乡野贼寇了,尽管明知今日的纠葛忍了比较省事,可他不再甘愿逆来顺受。   既然如此,如何反击成了首要的问题。劣少们凭依的在本质上依然是他们的出身,以及随之而来的足以在圣但丁堡民间称王称霸的势力。瑞卡瓦恶意满满地想,以他的观察,对面的劣少们思想十分浅薄,要是他拿功绩、道德、才能、荣誉之类高大上的东西呛回去,估计他们能毫无心理负担地全部无视掉,然后又拿血统当武器打回来。   正因为他们浅薄到深信除了出身一切都不重要,所以他们可以把除了出身以外的任何个人劣势当做不存在,偏偏他们出身压了己方一头,等于在精神上他们已立于不败之地。假使瑞卡瓦以与对方相似的态度一口咬定功绩、道德、才能、荣誉之类高大上的东西和他们怼到底,难保对方不会忽然意识到己方的浅薄,恼羞成怒,武力找场子,到那时可真的难办了。   更可气的是,不说在圣但丁堡,即便在瑞卡瓦的主场赛灵斯,他依然没有在不造反的情况教训对方的方法,好气啊!刺激对手动武,然后用逐影剑砍了他们固然是个简单粗暴的好方法,但事后瑞卡瓦绝对无法脱身。   不等他想好对策,却听夏普忽然冷笑了一声,转身坐下,说:“不愧是圣但丁堡的国族公子,果然好气魄,真是大显东国世家门风,想必帕瑞斯幕府的将军们对你们也尊敬有加吧?”   夏普话一出,对方笑声促绝,有几人已对夏普怒目而视,瑞卡瓦更是在心中拍案叫绝。说到底圣但丁堡的东布洛德皇帝只是西方的傀儡,一众本地国族也都是西方的手下败将、亡国奴,夏普毫不留情直接揭穿了他们风光下的隐痛,怪不得反应那么大。   话说回来,既然他们会为此发作,也还是有点羞耻心的。   “一口一个圣但丁堡,一口一个东国,你又是何人?你会弗兰西斯语吗!”一人指着夏普的后背怒骂。   “吾于卡赛利亚王国拉蒂亚城下,以残军孤城力敌黒可汗大军,因功升皇女海洛依丝麾下直属军团长,即便不会弗兰西斯语,我也是帕瑞斯布洛德皇室的部曲。再说了,卡赛利亚和沃尔纳臣服的都是西皇帝,关你东国何事,你东布洛德不是只剩下一座圣但丁堡了么?”   “你!区区朽慢,也敢猖狂,离间国族!”   “国族何须我离间,莱恩兰顿相争,布洛德同姓相杀,若非你们打得一团乱,吾辈还升不了官呢。再说,朽慢国族之间,隔的只是一次初拥而已。”夏普一改先前和事佬的模样,眉宇间尽是纵横豪气,“不说皇女对我的器重,也不说党争双方的拉拢,哪怕我只是出价悬赏,初拥都只是一夕之间的事。北格诺尼亚大公也是朽慢,更与莱恩及兰顿,你们可敢在他面前多说半个字?”   这次,对方终于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不过另有一个年轻血族出声试探地问,语气神情皆很谨慎:“将军是不死者军团军团长夏普?”   “正是。没想到你们之中居然还有认识我的,看来也没我想得那么孤陋寡闻么。”夏普气定神闲地说。   “……呵呵,说到底不过是个在边境吃沙的朽慢军官,有何好横的,你不怕我们日后袭了官职,整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么?”   “当然不怕。据我所知,天下长久鼎盛的家族没有不重视对后辈美德的教育的,观汝辈行状,在世家公子中连九等都不一定排的上,也不知是不是爹妈懒得教。要是换个时代也罢,偏偏现在是海洛依丝当政,皇女任人唯贤,凭你们也爬得到对我有威胁的位子上?嘛,要是你们今日知耻,发愤图强,想要和我论个高下,说不定还有机会。”夏普轻巧地说着,心里却在冷笑着笑,你们尽管催逼,大不了我投马虏去。   夏普侃侃而谈之际,近的瑞卡瓦四人,远的男女服务员,全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身为朽慢敢那么和国族说话的,他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   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牛逼了大哥!   “你他妈以为你走得出这个餐厅!”却见年轻血族中又站出一位少年,恶狠狠地把琉璃杯往桌上一砸,摔成无数纷飞之碎片,嘶吼着说,语气凶残得仿佛道上混的。   “呵呵,随你,我不过一片瓦砾,碎了又如何,只是不知你阖家琉璃之属,经不经得起皇女雷霆一怒。”   “要你管!”   “查罗克,冷静点!”前一个说话的年轻血族忙拉住勃然大怒往夏普大步走去的少年,然后对夏普说,“将军慎言,这位小兄弟的父亲早年战死于清剿海寇的任务中,母亲又久病,所以疏于管教。你言者无意,他听着有心啊。”   “狄格威尔,闭嘴!要你说!”查罗克拼命挣扎,显然今天不把夏普宰了不罢休。   “原来如此。”夏普若有所思地说,随即起立转身,二话不说直接鞠了个躬,一直鞠成一个直角,然而看也不看对方的反应,又坐了回去:“不好意思了。”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   “随你。”   “哼。”查罗克愤恨地摆了摆手,坐回位子上去了。   “都是朝廷重臣,不要伤了和气。服务员,把夏普将军一桌的花销记到我的账上吧。”狄格威尔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淡雅的笑容。男侍点头称好,拿出一个小本子记了两笔。   一场争执终于结束。瑞卡瓦看了看夏普,又看了看后面的年轻血族们,忍不住低声说:“还是你的身份管用啊。”   “好在我们还有点说话的底气,若换做一点根基都没有的小民,呵呵。”夏普的低笑依旧阴冷,“你觉得他们最后的善意,到底是出于对他人的尊重呢,还是出于对权力的敬畏呢?”   “后者吧。”瑞卡瓦毫不犹豫地说,“朽慢能算人么。”   “……走吧,换个地方吃饭。”翻菜单翻到一半的夏普忽然脸色一变,说。   “为何,好不容易解决了争端。”卡伦葛不解地问。   “你看。”夏普把菜单推到桌子中央,众人看去,竟同时露出了惊恐之色,他们看到了两个菜的插画,第一个是一碗汤,里面有个婴儿模样的东西,第二个是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两个圆圆的包状物,顶上各有一个神秘凸起,还浇了汁,尽管乍一眼看不出是什么,但只要稍加联想一下,恐怖的答案便浮上了脑海。 第三百零三章 迟到的招待者   一行人在看到名为“血浆盛宴”的餐厅给他们准备的最后的惊喜之后,全部极受震撼,出门离开的路上,所有人都不发一语,眼神或空灵或惶恐,魂不附体,沉浸在噩梦的余韵里,不能自拔。   离了馆,大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却意外的十分整洁,与众人去过的城市的其他角落不同,仔细一看,竟有几个无甲兵卒拿着扫帚在扫地。夏普奇了,便让卡伦葛去问问怎么回事,卡伦葛却说:“不必问了,我知道。血浆盛宴的老板与圣但丁堡守军的一位军官关系不错,做了点交易,老板出钱,军官以巡逻的名义打发一些不堪大用的辅兵到餐厅门口,供他家驱使。反正小兵怕军法,还有军饷补贴,比雇工便宜多了。”   “原来如此……好了,不纠结这些事了,还是讨论一下去哪里用午饭吧。”   “刚刚见过那么恐怖的东西,哪里还吃得下。”阿提亚的脸色很难看。   “你们呢?”   “吃不下。”戈弗雷说。   “我……还行吧。”瑞卡瓦说。   “我也行。”卡伦葛说。   “三比二,饭还是要吃的。卡伦葛,带路吧。”   “好。”卡伦葛答应了,众人跟着卡伦葛走了几步,忽闻远方一阵清晰不乱的马蹄声急速逼近,瑞卡瓦金戈铁马惯了,立刻分辨出只有一匹马在驰骋。   会在有不少行人的大街上纵马狂奔的,多半是背景极深的蛮横傲慢之辈,何况这里还是内城,众人不想在异国他乡给稀里糊涂撞飞,连忙避开。只见前方的行人们疯了一般往两侧涌,颇有种千军万马避白袍的气势,幸亏内城街道不允许两边有摊位,不然肯定鸡飞狗跳,果蔬乱飞。   在避让的行人里有一个小男孩,和机智的大人们不同,这个憨厚的小朋友跑动的方向不是两侧而是向后,前方骏马越跑越近,眼看这个可怜的小孩便要死于马蹄之下了。瑞卡瓦心里咯噔一下,犹豫要不要上去救。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人这种事,最怕的便是犹豫,一犹豫肯定救不成,然而事态却没有往那么悲惨的方向演变。因为在瑞卡瓦开始犹豫的一瞬间,斜里猛地飞出去一个人影,抱住男孩扑向另一方还打了两个滚,紧接着骏马才在小孩原先站立之处一个急停,马蹄子高高扬起。   瑞卡瓦定睛一看,扑上去救人的居然是戈弗雷,忍不住惊呼:“卧槽,戈弗雷你特么也有那么男人的时候啊!”   道路的另一边,滚了一身灰的戈弗雷坐起身,摸了摸吓哭了的小男孩的头发,对瑞卡瓦笑了笑:“谢谢同男爵夸奖。”前方,小男孩的生父大呼小叫着冲了过来,戈弗雷见了,站起身来,牵着小男孩的手送了过去。   既然事已了结,瑞卡瓦也不再看他们,转而望向马上之上,忽然一愣。驾驭骏马的骑手是一位纤细美丽的年轻女子,而且有点眼熟,此刻的她同样愣住了,她呆呆地望着夏普,夏普也呆呆地望着她,两人大眼对大眼又大眼对小眼,突出一个懵逼。   “安若小姐?”夏普迟疑地问。   “不死者军团军团长?”女子犹豫地问。   “正是在下。”   果然是她,蔷火军团军团长亚莉亚·安若,瑞卡瓦和奥格塔维娅在拉蒂亚迎接夏普出狱见过一次,出于对美色的“尊重”和对同样发色的好奇,瑞卡瓦还打听过她的事。   此刻,旁观的瑞卡瓦凝重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不知为何,亚莉亚化了淡妆,嘴唇红得像火,左睫下却有一丝妆花了的痕迹。她穿了一件略显单薄的鲜亮鹅黄色连衣裙,裸露着玉雕般的锁骨、初雪似的臂膀,映衬着光华流转的红宝石项链与黄金手链愈加明艳,更夸张的是她的裙子,居然和餐厅里的女服务员一样也短得只在膝盖以上,亏她还骑着马!这种姿势!多容易走光啊!   不过亚莉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她在腿上盖了一件红色的埃兰纹羊毛毯子,完美地起到了阻挡视线的作用,皮束的木底凉鞋套在马镫里,跟很高。   在扫描完毕他可以找到的每一个细节后,瑞卡瓦做出了简洁诛心的判断:这个女人的打扮不像是布洛德国族女武官的日常装扮,她今天应该不工作,不仅如此,她还应该有个约会,是和很重要很亲密的人的。既然如此,他可以大胆地判断这个人是她的情侣。而且亚莉亚刚才在行人不少的大街上狂奔明显不像是情绪正常时的行为,看脸色也挺阴郁,眼睛下方妆花的痕迹很像水滴流过,能在这里流下的水滴多半是眼泪了,这些细节都深刻地印证了上面的猜测,还引出了一个更劲爆的猜想。   这个女人,失恋了!而且是被甩的!   乖乖!西布洛德驻圣但丁堡的精锐军团的高阶武官,也有人敢甩!不怕亚莉亚带着一众男女部曲冲过去把他们家烧了吗!难道这个男人也是西布洛德的国族?还是东布洛德的一位位高权重到连亚莉亚也要顾忌三分的大贵族?   可怕!可怕!细思恐极!   “太好了,居然能在路上见到你,省了我找来找去的麻烦。”亚莉亚笑了笑,说。   “……你在找我?”夏普疑惑地问。   “没错,你先前发出的信皇女收到了,她知道你今天会和赛灵斯伯爵一起抵达圣但丁堡,所以命我迎接一下,顺便招待你们逛逛。”   “啊,原来如此……”   “若是如此,在码头上碰面不是更好?军团长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从执政官的幕僚处得知了夏普将军的住处,所以才往那里敢吧?”瑞卡瓦也不知夏普是真不会察言观色还是假不会,既然他有把话题简简单单过去的趋势,为了满足好奇心,印证一下心里的猜测,他决定插个话。   “嗯……我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亚莉亚说。   “哈哈,女孩子嘛,化妆总是要时间的。”夏普笑了笑。   瑞卡瓦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夏普一眼,心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有坑我,然后又说:“夏普你过分了啊,军团长像是会为了化妆迟到的人吗,军团长应该是有推脱不得的会要赴,对吧?”   “……是的。”亚莉亚的笑容有些苦涩。   顿时,除了戈弗雷正在路的那边清点他救的孩子的爹给他的钱袋子里的钱币数,在场有关的众人都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卡伦葛和阿提亚更是面面相觑。   “这样啊……”瑞卡瓦还待再问,忽见夏普扭头瞪了他一眼,终于把想说的话吞回去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阿提亚居然嬉笑着把他想问的问出了口:“军团长打扮得那么漂亮,见的莫非是情郎?”   下一刻,夏普和瑞卡瓦两人同时怨念满满地看向了阿提亚。 第三百零四章 军团长与军团长   “姑且算是吧。”亚莉亚想了想,说。不同于之前,这次她说得很轻松,笑容也变得灵动了。   阿提亚起哄地挤着眉毛“咦!”了一声,夏普和卡伦葛若有所思地微微低下了头,与之相反的是瑞卡瓦,他依旧望着亚莉亚,疑惑地暗想,这个女人居然不遮遮掩掩了,莫非在这短暂的十几秒内她想通了?若是如此,她的感情恢复能力还真是蛮惊人的。联系先前打探到的消息,她今日的任务是接引抵达圣但丁堡的夏普,却因为不知名原因和前男友小聚,却惨遭分手,然后强忍悲痛奔赴码头,发现人已经走了后又去执政官府邸问到夏普的住处,快马赶来。情伤恢复之快,果真女中豪杰。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紧接着亚莉亚就用解释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她说:“毕竟我和夏普也算得上半个恋人了。”下一刻,路上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原来是摇着钱袋兴高采烈地往回走的戈弗雷不巧正好听到了亚莉亚的话,毫无心理准备,吓得币撒了一地。   “安安安安若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夏普吓得连忙双手齐举疯狂摇摆,“虽然安若小姐才貌双全,令人激赏,但作为一介朽慢男子和国族女子扯上关系是要杀头的,在下可不敢冒着给人吸成干尸风险找刺激啊。这种死法太窝囊了,不适合我,我还是留着命和马虏拼杀比较好。”   “哈哈,怕什么,当初在拉蒂亚,满城都在传有关我们的谣言,你也没怎么嘛?再说了,即使你真的做了这种事,只要布洛德皇室愿意给你特赦,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啊。”亚莉亚的笑容异常迷离,在场五人没一个能分辨出她的话到底是单纯的玩笑,还是蕴含着深意。   除了夏普外的四人皆阴着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每一次四目相对,都是激烈的眼神交流。其中瑞卡瓦的表情特别诡异,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幕既视感非常强,好想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他差点吓得跳起来。   寿夭了!亚莉亚现在对夏普做的不正是以前霍诺莉娅对他做的么?所以蔷火军团军团长亚莉亚·安若女士是突发奇想,准备找夏普减减压,还是打算恶心一下她前男友。   细思恐极,贵圈真乱。瞬间,攻守之势逆转,原先句句刺探的瑞卡瓦一行,现在已全部陷入窘境,生怕亚莉亚再补一句奇怪的话。   更让他崩溃的是,夏普居然开始没头没脑地讨论起事情的可行性:“……皇女会给我特赦么?应该不会吧?”   “会啊,他那么看中你。”亚莉亚说。   为了防止老车夫在大庭广众之下当场开车,四人迅速用眼神交流决定派出一人岔开话题,瑞卡瓦作为全场爵位最高者当然是首当其中的。   “啊,那个,夏普,我饿了,我们吃饭去吧。”瑞卡瓦当仁不让地接下了差事,说。   “啊……对了,我们几个饭还没吃呢,正在找地方。”夏普向瑞卡瓦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安若小姐,我们先……”   不等他说完,亚莉亚疑惑地打断道:“你们的住处血浆盛宴离这里,不远吧,你们没在那用过餐吗?”   “嗯……没有。”   “嘛,你久镇荒凉边境,手头紧很正常,不过既然路上相遇,我又是负责接待你的人,既然遇到了,我肯定要有所表示,一尽地主之谊才是,走走走,我请客。”说着,亚莉亚便打马往前去了。   夏普见状,忙摆手,说:“不必破费。”   “不破费,上头给报销的。”   “……其实我们不在那里用餐是有难言之隐的。”犹豫了一会儿,夏普说。   “……我大概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了,不必担心,血浆盛宴历史久远,所以菜谱中留有一些野蛮恐怖的菜式,实际上已多年无人问津,食材也没有。我从未试过,也不会故意恶心你们,还请放心。”   “是嘛……好吧。”   商议已定,亚莉亚先走一步,留下五人步行返回。除夏普外的四人神色复杂,他们原本只是想转移一下话题,可按照现在的节奏看来,亚莉亚是想要在餐桌上边吃边谈了?   “怎么办?”夏普扫视过四人,问。   “还是去吧,安若小姐也无恶意,且盛情难却。”卡伦葛说。   “……没恶意归没恶意,可她刚才差点撞死一个小孩啊。”戈弗雷皱着眉。   “撞死了又能如何,最多付点烧埋银。”阿提亚无所谓地说。   瑞卡瓦没有说话,他三两步走到夏普面前,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在夏普疑惑的目光中压低声音说:“好兄弟,祝你好运,我没看错,我们果然是命运相似的人。哼哼,你也不是迂腐胆小之辈,先前也向我表示过羡艳之意,如今正是大好机会。”   “你可别乱说话,安若小姐应该是在开玩笑吧。你一个大男人,干嘛那么八卦,莫非和安娜小姐学坏了?你那么撺掇我,万一出了差错,我会很尴尬的。”夏普又摆了摆手,还把头也低了下去,“在拉蒂亚,我和她有限的交流也算不上多好,甚至有点过节。还有哇,我虽薄情,但也没那么滥吧?”   瑞卡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无奈地叹了一声:“多可悲啊,你与我,但凡遇到别人的示好,首先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要是会错意了又会如何?既自作多情,又自卑怯弱,恍恍惚惚如生活在梦中。罢了,走吧,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回厅后,先前与瑞卡瓦一行起争执的一桌人已离开,然而亚莉亚的踪影却瞧不见,直到服务员把他们领到包间里。进去时,亚莉亚已点好了菜,一位男侍拿着记录的单子向五人行过礼,出去了,除他之外,宽敞的包间内居然还有五位女侍,倒酒设碟,分外殷勤。   五人向亚莉亚打了招呼,先后坐下,包间的桌子很大,足可坐十多人,出于不可名状的原因,五人全部坐在了亚莉亚的对面,引得亚莉亚忍不住抱怨了两句。一番面面相觑之后,夏普只好硬着头皮,往她的方向挪了挪。   夏普一向相信,非分之福,享之必有后祸。此刻的亚莉亚不急不缓、从容淡然地对他言行撩拨,实有大军压境之感,迫得他几乎汗毛倒竖,冷汗直流。   “不知皇女何时召见我?”椅子还没坐热,夏普便问。   “我也不清楚,皇女最近很忙,等她有空了,自然会召见你的。”亚莉亚说。   “前线兵凶战危,在下不敢久留啊。”   “无妨,不会耽搁你太久的,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玩玩放松一下。回了沃尔纳,这样的清福你可是享不到了。” 第三百零五章 夜探高墙   “帝国边将,岂敢贪恋一时安逸。不过既然是皇女的安排,我也没有别的意见。贵人们的好意,下官心领了,在下一定趁此机会好好调养身体,等回到鹰岭后再为帝国立功。”夏普努力挤出一丝笑,说。   “好一个‘帝国边将,不敢贪恋一时安逸’,假如布洛德的武官们都有此心,国事也不用败坏如此,处处受窘了。不过嘛,此时此地,我还是想要借用一下他们常说的话,餐桌前不谈公事,机会难得,好好品尝一下圣但丁堡的美食吧。”亚莉亚说,众皆点头称诺。   可惜事与愿违,包间内还未安静多久,瑞卡瓦突然开了口,询问:“军团长大人,有一事我想请教,不知北方马略行省与狼人卢日纳波公国摩擦之事,现在如何了?前年卡赛利亚入侵比利提斯,皇女无法出兵调停,料想事态严峻,可去年马略行省又往露普联邦派了援军,想必事态和缓了。可是我也不曾听说帝国与卢日纳波公国爆发了大战,实在有些疑惑,这次边境冲突到底是如何解决的呢?”   “此事说来简单,昔日东布洛德孱弱之际,狼人多有入侵抢掠,乃至洗劫圣但丁堡的,故对东部狼人而言,进军圣但丁堡乃是炫耀武力,宣称霸权的重要行为,一旦有机会,他们都会尝试逼近。黒可汗入侵,皇女率部支援之时,圣但丁堡与周围行省空虚,狼人大概是以为东方战事会持续很久,所以想要趁机进攻。皇女回圣但丁堡后,他们骑虎难下,又不甘草草了结,事态酝酿之下,双方陈兵边境对峙。呵呵,皇女的部署一向天衣无缝,又岂会给卢日纳波人抓到空子,最终他们粮草匮乏,退兵了。”   “原来如此,嘛,我还蛮理解狼人的想法的。”瑞卡瓦想了想,说,“圣但丁堡如此富庶,天下无双,若我是她的狼人穷邻居,一旦瞅到机会,肯定也是要打一打,试试手气的。即使不能如愿,能在帝国境内扫一圈也是好的。”   闻言,亚莉亚瞥了他一眼:“你这个人,内心为何如此阴暗,挑动战争、以邻为壑、劫掠百姓,那么邪恶的策略你居然二话不说立刻接受了?”   “我……”瑞卡瓦慌了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却听亚莉亚又说:“不过你有句话我还是很赞同的,圣但丁堡之富庶天下无双,即便是帕瑞斯和诺玛都无法与之相比。举个例子,在到圣但丁堡之前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居然有那么一个城市,生活其中,夜晚的生活可以和白天一样自由、欢乐、充满生机,从暮至朝,一场宴会结束又有一场开始,尽夜皆有宴游之处。行走热闹的集市里,火光闪耀如同白昼,欢声笑语不绝。初到时我还不大适应,紧接着便有好几天昼伏夜出,一如吾族开拓蛮荒的先祖,习惯了以后,每次不经意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捂嘴偷笑。”亚莉亚越说,神采越是飞扬,一双大眼睛精光闪闪,众人听了或若有所思,或面露神往之色。   “若是如此,夜晚找个地势高的地方俯视全城街巷楼宇,想必非常壮观,假如再带上些点心蜜酒,更是惬意。”夏普说。   “哈哈,你可以试试。”   “说来也巧,我一开始便打算今夜去圣但丁堡的高墙上看看。”   “是嘛,城墙是军事禁区,想要上去是要军方的许可的,虽然偷偷跑上一处僻静的城墙也不一定会给发现,但还是堂堂正正地游览比较好,这样吧,餐后我为你们手书一份许可,打上印章,保管没有军士阻拦你们。”   “麻烦大人了。”   说到这,门外走入一位男侍为大家上了酒,酒的模样分外诡异,红得发黑,看上去也很浓稠,像是血里沉淀了一些皮肉碎末,瑞卡瓦举起高脚杯摇了摇,发现质地果然和他的猜测一样,不禁皱起了眉,抬起头,另外四人也都是一个表情。   亚莉亚看到五人面露异色,忍不住狡黠一笑,说:“诸位无须害怕,杯中的液体不是血,只是酿法特殊的龙芯果酒,不信可以尝一尝。”   夏普半信半疑地举起酒杯,首先抿了一口,忽然神色大变,惊诧地说:“好喝!不苦不涩!”另外四人听了也都尝了尝,都夸赞了一番。   “你们觉得很好喝吗?”亚莉亚有点意外,“以前吾族用餐时,喜欢把血盛在杯中,和人类喝酒一样饮用。后来人类显赫之家附庸风雅,有样学样,却又喝不下去,还总是生病。酿酒师们认为这是个商机,才发明了此酒,名为‘龙血汁’,大行于市。不过品酒师们认为,龙血汁太过甜腻,不够刺激,不像酒反像蜜水,你们何以……”   “反正我是蛮喜欢的。”夏普温和地笑了笑,“不到心灰意冷的时候,我可喝不下太刺激的酒。”   午餐结束后,莉莉丝为夏普写了文书,然后与众人告别,临走前还邀夏普明日到府上游玩,又是吓得五人战战兢兢。   当夜,圣但丁堡横截陆地的高墙之上,月华散落,宛若幽夜暗林中的静谧溪流,又有点点炬火点缀其间,仿佛祭点花灯,在徐徐夜风中顺流而下。   瑞卡瓦深深地吸入一口新鲜凉爽的空气,满满吐出,惬意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夏普和他并排站着,共同眺望墙外的远方。圣但丁堡的高墙天下闻名,世称“提奥托西斯墙”,乃是以修筑此墙的旧诺玛帝国皇帝的名字命名的。   高墙之外还有一道矮墙,夏普借月光看去,多有倒塌残缺之处、雨淋日晒之痕,灰蒙蒙的,显然荒废已久,矮墙之外还有一条护城河,然而他极尽目力都没有看到波光和星月的倒影,果然如守墙士兵所说,常年没有水。   高矮两墙之间,意外地坐落着不少房屋,屋子四周是开垦得方方正正的栽种着果蔬谷物的田地。瑞卡瓦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说:“人类真是好玩的物种,正如在石缝尘埃里生根的小草,无论多么狭小的地方都能落户讨生活。”   “是啊。”夏普说。   矮墙之下,干涸的河床之外,是一片自成街巷的城下聚落,更外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村落的房屋依稀可见,甚至还能远远看到一些庄园和堡寨的围墙,和圣但丁堡的城墙相比,它们也确实只能用围墙称呼。   转过身,圣但丁堡的绮景映入眼帘,一时间,瑞卡瓦和夏普两人皆忍不住微微颤抖,动容非常,一如上墙后先从内看起的另外三人,甚至三人还有更夸张,比如戈弗雷和阿提亚,都目瞪口呆了。   高墙之下的外城还好,烛炬之光虽甚,在赛灵斯、沃尔纳的繁华区域也不是看不到。可把视线继续放远,一直投向环绕血城的里墙内外,所见之景几乎让人窒息。   华芒璀璨,地上星河。若即若离,如梦似幻。   “……假如我的将士们看到了我见到的一切,他们又怎能睡得着呢?”夏普喃喃。 第三百零六章 宫廷与骑士   当夜,众人游览高墙回得很晚,第二天早上,夏普和瑞卡瓦都睡了会懒觉才起,醒时卡伦葛已带着戈弗雷和阿提亚去见生意伙伴,只在客厅的餐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之所以有客厅是因为五人租下的住处是一间别院,五个卧室之间有客厅相连,之外还有厨房、花园之类的。   夏普和瑞卡瓦在简单洗漱后在餐桌旁落座,他们的早饭是简单清淡的面包、荷包蛋、牛奶外加一点牛肉。用餐的时候瑞卡瓦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夏普居然在一边吃一边看书,也不怕落下一点在纸上,便问:“你为何一边吃饭一边看书啊?不怕弄脏么?”   “习惯了。”夏普头也不抬。   “你读的何书啊?”   “《枫露纪》。”夏普插入书签,把书合上,立在桌上朝向瑞卡瓦,说,“先前你放在桌上,所以我随手拿来看了看。”   “哎呦我去,小心点,别弄脏了!”瑞卡瓦心疼地说,《枫露纪》是一本作者未知的军纪小说,描写了大名鼎鼎的魔君,布洛德副皇帝诺布纳伽时代的一系列战争,乃是瑞卡瓦买的第一本书,十分有纪念意义,“不过话说回来,看着感觉如何?”   “挺好看的。”   “嘛……既然如此,我再推荐你一本书吧。”说着瑞卡瓦放下刀叉,走回卧室中,不久后又走了出来,只是手上多了本和《枫露纪》同样厚的皮封线装书《洛英纪》。   夏普看到了,说:“书名挺对称的么,也是军纪小说吗,莫非讲的是赤翼女武神时代的故事?”   “不。”瑞卡瓦神情复杂,“两本书虽然名字神似,一个以西布洛德行宫为名,一个以东布洛德宗教圣地为名,也都是名著,但内容却大相径庭,《洛英纪》可以说是一本彻底的情爱小说,成书也比《枫露纪》早近一百年,讲的是一位东布洛德皇子的故事。”   “……你还看这种书?”瑞卡瓦拿出来比较的两本书的性质给夏普的既视感实在是太强的,强到他忍不住开了会小差。   “安娜推荐的。”   “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有一些体会想要聊聊了?”   “是的。”瑞卡瓦微微皱眉,“安娜说《洛英纪》比《枫露纪》的名气大很多,喜欢看的人也多,还说书中主人公是所有女读者的梦中情人,可是……”   “可是你觉得他是个人渣对吧?”   “……没错,比如有那么一个情节,他有一天去一个朋友家做客,在宴会上看上了他年轻的继母,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跑到她的屋中做了不可描述之事,结果……结果这个女人居然还对他挺有感情的,只是出于心结始终冷淡对待。之后又有一次主人公偷偷前去拜访,夜间入室之时惊动了女子,女子连忙偷偷逃开,当时她的义女也在床上,主人公当然摇错了人,结果……他想了想,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又是一次不可描述。”   “……这特么也太恶劣的吧?出人意料啊!”夏普惊呆了。   “我承认,在其他方面,作者对主人公的塑造相当不错,可难免有堆砌之嫌,我看到的主人公确实是个荒淫好色之辈。相比之下,《枫露纪》中东西两国的骑士、武将,无论正邪、胜负、还是成败,其言其行,生死之状,皆有令人热血沸腾、扼腕叹息之处。可是……可是……”   “你一定不能理解众人对两本书的评价对吧?”   “是的。”   “我猜安娜肯定和你说过两本书的受众吧,比如《洛英纪》应该深受三京王公高官之家与贵族女子的喜爱,喜欢《枫露纪》的多是乡野骑士、平民百姓之类的。”   “好像有过……”   “嘿嘿,说到底,前者是宫廷文学,后者是骑士文学。宫廷之中皆人上之人,仿佛身处永恒云端,哀乐静谧,俗事是入不了他们的眼的,所以他们着眼的多是歌咏风物、情爱离别之类的。骑士,披坚执锐,征战厮杀之辈,在一定程度上,和劳苦大众挣扎求存有共同之处,穷时求变,达时留恋,所以喜欢慷慨悲歌、壮志热血。你我都是军功晋升的同骑士,当然更喜欢后者,安娜和我们又不一样。”   “那么你究竟觉得哪个呢?求而不得之恋的哀愁,还是在百万雄兵前父死子继的壮烈。”   “必然是后者。身为天家,只知拘泥一己私情,伤春悲秋,忘却天下苍生之苦痛,我视之为不耻。东布洛德宫廷秘事成书如此,怪不得终成西布洛德之附庸。”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一边用完早餐,其间夏普还问瑞卡瓦要不要陪他一起赴亚莉亚约,不想瑞卡瓦刚在初醒时收到灵鸽递送的密信,今夜安娜也有约,只好婉拒。所幸还有半日的时间,两人便又出门逛了逛,直到分离,各赴其约。   安若为西布洛德名门,弗兰西斯王领之内的公爵之家,封地亦靠近帕瑞斯,一直有西都铁卫之称。嘉拉夏时代,圣但丁堡便有安若之人任职,时至今日,安若府邸已成为圣但丁堡的一道瑰丽风景,同时还是门庭若市的显赫重地。   夏普初至府外,不由得仰望府内大厦高楼,啧啧赞叹,一低头,却见紧闭的大门外,或坐或站着不少人,都在盯着他看,忍不住问:“那些人是?”   “想到府上走动的人留下望风的,等大门开了,他们会立刻通知他们的主人。”府卫领着夏普往侧门行进,头也不回地说,“说来也巧,今天亚莉亚小姐特地下令闭门谢客,莫不是为了你?”   “不敢当不敢当,你会错意了,必有其他的原因。”夏普冷汗直流。   及入府,在靠内的一个客厅见过了盛装打扮的亚莉亚·安若,少女的一时之冷艳俏丽足以惊心动魄,看得瑞卡瓦提心吊胆,二人按规矩行过一套礼仪,主宾各自落座。夏普努力地把剧烈的心跳平复下去,环顾四周,却见唯亚莉亚与他两人,更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处理不好惹得少女不快,到那时,有生命之忧都不意外!府中皆是安若私兵,还有诸多血族骑士,望塔低墙一个不少,戒备森严,简单地说,进去容易出来难。   乖乖,真是日了狗了!早知如此,他岂会赴约赴得那么轻松,那么快? 第三百零七章 月满情浓(一)   夏普在亚莉亚对面的沙发上坐得端端正正,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相当急促不安,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诡异的是亚莉亚作为主人也毫无开口找话题打破僵局的意思,她只是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夏普看,眉目含笑,可其中意味却神秘得很,夏普根本猜不出来。   于是,他和他的同样对女儿心思一无所知的难兄难弟瑞卡瓦产生了一样恐怖的想法,这个女人是不是想我吃了?   看到夏普的额头上冷汗都流出来了,亚莉亚终于绷不住,捂着唇笑了起来。事实上亚莉亚笑得很是天真无邪,可夏普却越看心里越发毛,忍不住胡思乱想,思维一会儿往这儿跳跃,一会儿往那儿飞去。   忽然,夏普灵光一闪,眼神猛地变得清明,他脸色微黯,主动开口打破厅中沉寂,说:“先前大人和我讨论过血朽私通之罪和特赦之类的事,我回去琢磨了一番,越深入越心惊,不知大人可否为我解答一二?”此刻,夏普言谈清晰,神情庄重,哪有半点刚才的窘迫之状。   “可,但说无妨。”见状,亚莉亚也严肃了起来,敛去笑容,微微点了点头,轻抬素手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血朽私通之罪说来严苛,实际操作上却颇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暂且不说事情有没有那么容易败露,即使传出了风声,当事人之一乃国族,又岂是易于之辈,难道不会用权势遮掩么?这样一想,恐怕敢于检举的也只有国族了吧?再者,国族内部道理还是要讲的吧,证据总是要有的吧,可这种事的证据哪有那么好找?而且最诡异的是这个罪名的男女之别,男朽慢与女血族私通,男方极刑处死,反之却几乎没有处罚,要是法律的制定者是男血族还好理解,可偏偏这个法律是在立国初的亚历珊德拉大帝时代订下了,时间甚至还在攻陷圣但丁堡之前,我十分不能理解,女皇何以制订一个对血族女性不利,却对血族男性没有任何限制的法律?”   “夏普将军果然不是一般人啊,居然想得那么深。”亚莉亚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倾身向前,玩味地看着夏普,问,“先前你说越想越心惊,肯定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嗯……帝国建立之初有两套统治体系,一是分封、继承的骑士制度,二是中央指派的官僚制度,当时还没有同骑士制度的修正,人类无法获得封地,内、外城之制也未腐化,人类也无法担任高官,在战争中功勋卓著的人类也大多接受了初拥。可我翻阅史书,偏偏找到了一些有趣的记载,当时有不少手握重兵的人类将军以女皇侍从的身份活跃于朝野中,几乎跳出了法律与制度的限制,在亚历珊德拉大帝驾崩后,他们又立刻失势,受到了极其残酷的对待,一个个身败名裂,结局极惨,不由令我遐想连篇。”   亚莉亚没有说话,只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受到她的眼神鼓励,夏普继续说了下去:“国族女性在国族中的地位比人类女性在人类中的地位好不少,但比国族男性依旧多有限制,布洛德的君主也从开国时的女皇变成了现在的男子,想必亚历珊德拉大帝在位时也多有遇到国族男性的非议与责难,乃至施压。既然如此,这个法律的制订反倒好理解了。以国族女子之美貌,勾引朽慢男性一点不难,想要留下一两件可以证明两人关系的证物更非难事。如此一来,和她们有染的朽慢男子岂不是把柄都捏在了她们的手里,而且还是事关生死的把柄,只好对她们惟命是从。用这种方法,国族女子完全可以掌控一批人类男性,使用他们拥有的资源,驱使他们对抗内外的挑战者。远的不说,近一些,比利提斯公爵和北格诺尼亚大公便是例子。”   “精彩,精彩,想不到你只是通过史书里的只言片语和众所周知的法度规制便能分析出那么多,一点也不像久居战乱边疆的武官。”亚莉亚拍手笑道,“其实呢,你所推知的在三都国族里也是约定俗成的默认之事。”   “果然如此……一切都好理解了。”夏普口中喃喃,心中却想,既然他的推测是真的,那么那个叫安娜的血族为何会勾搭上瑞卡瓦也解释得通了,而且如今瑞卡瓦多半已难以脱身,假如没有大的变动发生,怕是他要终身为安娜所制。   “不过无须担心,我对你没有类似的企图。”   夏普没有对亚莉亚的表示做出评论,只是在心下腹谤,他也希望亚莉亚别无它意,只不过若真是如此,她两日来的异常举动又做何解释呢?   正想着,厅外响起一阵轻盈脚步,急急靠近,不一会儿,一位高挑的白衣侍女端着雕刻精细的长盘行至茶几边,为两人上了茶,她是位长相甜美的金发女子,只是身在此处隐隐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在为夏普上茶时,女子好奇地抬起头,迎着夏普打量的目光看了回去,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番,女子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看得夏普心里发毛,更吓人的是,她还舔了一下唇,才又款步退去。   “漂亮吗?”侍女走后,亚莉亚问满腹狐疑的夏普。   “漂亮啊,只是有点奇怪。”夏普惴惴不安地说。   “哈哈哈哈,感觉她蛮喜欢你的,可能你是她的菜吧,晚上要不要她侍寝啊?”亚莉亚又笑了。   一惊未去一惊又起,夏普愣在当场,宛如石化,他当然知道贵族之间互送奴婢是常事,何况只是把侍女给别人睡,可问题是说这话的人是亚莉亚!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搞事啊?   “嘛,你想故作清高也没问题,只怕她夜袭你哦。”   “……她谁啊,胆子那么大。”   “哈哈,她可是狼人。”   夏普一时失语,过了半晌才说:“狼人在你家当侍女?”   “她是我的叔叔在战场上捡到的,当时还是婴儿,可惜一直没找到她的父母,大概都去了,也没亲友在世。虽是狼人,可她对我很忠心,偶尔还会充当我的护卫。”   “当真有趣……”   之后二人又聊了会儿,餐点到了,便一同往餐厅去了。在那里,夏普又一次惊慌失措,因为餐桌上,也只有他们两人而已。   当夜,繁华都市的另一边,有一间温暖别致的居室。应邀而来的客人迟疑了一会儿,推门步入,只觉其间熏香弥散,橘红的烛火透过重叠的纱幔映入他的眼帘,灿烂而梦幻。   客人一层层地撩开纱幔,一步步地走近居室中央的大床,凌乱床铺上的景象从月白色的朦胧逐渐变得清晰,仿佛浓雾散去,然而最后,访客却惊得退了一步,他居然看到两个赤裸的妙龄女子紧紧相拥,分外缠绵,偏偏他还都认识。   你们两个果然都是通吃之辈啊,会玩,在下肃然起敬。名为瑞卡瓦的访客心想。   下一刻,床上的两人也发现了他的到来。 第三百零八章 月满情浓(二)   “哎呀,情郎~你终于来了呀,我等你等得好辛苦。”重叠相贴的两人中,下方的一位撒娇般嬉笑着说,正是霍诺莉娅。   “瑞……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上方之人是莎莉丝特,她一意识到有人走近,立刻拉过一条柔滑的东方蚕丝被,遮挡身体,却仍不免漏入几分烛火之芒,泄落玉躯之上,光华妖冶。   看到瑞卡瓦站在床边,她吓了一跳。   “我倒是奇怪你为何会在这里。”瑞卡瓦微微皱起眉头。   “你……快走,别看!霍诺莉娅!你叫他来干嘛?”莎莉丝特又羞又恼,又气又急,说着便要起身取衣。   不想霍诺莉娅猛地缠上莎莉丝特,一个翻身转到上位,依旧紧贴着她,还娇笑着说:“嘛~一起玩玩嘛~你在傲娇什么呢,我的莎莎~哈哈哈。”   柔软的大床随着她的动作起伏张弛了一番,蚕丝被滑落,莎莉丝特更是急恼,可几度挣扎又不得脱,只好躲过床边人的目光,咬着牙说:“瑞卡瓦,你还不走……流氓,至少把眼睛闭上啊,小心我日后寻了空把你的眼睛挖了!”   “我是情人叫来幽会的,路途上还颇费马力,哪有莫名其妙离开的道理。你趁我不在睡了我的情人,寝取得我盔翎都绿了,如今你们亲热也亲热过了,要是有人走不该是你么?雨露均沾的道理总不会不懂吧?”瑞卡瓦故作淡然地说,“衣服在那,你可以拿上走了。”   瑞卡瓦不是愚钝之人,岂会看不明白霍诺莉娅的意思,他又非清心寡欲的卫道士,做不到坐怀不乱。一时间,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心下欲、义相冲,乱如麻,灼如火,好像有十万大军在原上厮杀,又好像暴雨夜的天空风云激荡,根本拿不定主意,只有循着他人的牵引和兽性形行事。   “情郎郎~我想让小莎莎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嘛?”霍诺莉娅娇滴滴地笑着望向瑞卡瓦。   “……可。”瑞卡瓦的演技发挥稳定。   “嘿,小莎莎,你要不走,我可就当你默认了。”霍诺莉娅转过头,望回和她贴在一块儿的莎莉丝特,笑容也坏了三分。   “……你困着我,我如何走……罢了……”沉默了好一会儿,莎莉丝特轻叹了一声,别过脸去。   见状,霍诺莉娅向瑞卡瓦挑眉使了个颜色,意思为何也不必多说。   “……混账你……谋划了很久吧?”忽然,莎莉丝特说。   “……没错。”虽然他和莎莉丝特一样在之前一无所知,但经过短暂的思考,他还是说出了一句违心的话。   瑞卡瓦,从今以后,你真的只是个人渣、混蛋了。可是……霍诺莉娅,你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瑞卡瓦想。   月明星稀,一夜无话。次日早晨,黑着眼圈回住处的瑞卡瓦一进门便看到了同样黑着眼圈的夏普,更巧的是,两个人的站姿高度一致,都是一手扶着后腰,躬着背,前者一手撑着门框,后者一手撑着餐桌。两人怔怔地对视着,互相打量,一言不发。   “瑞卡瓦你……腰间盘突出了么?”夏普狐疑地问。   “腰间盘突出是什么?你不要老用些莫名其妙的词诳我好不好。”瑞卡瓦用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夏普,又反过来扫了回去,如此反复三回,忽然瞳孔猛缩,“发展得居然那么快?”   “没……你别会错意了。”   “难道你现在没有一种感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有啊……”   “那不就得了。”   “不是她……她府上有个侍女,是个狼人。”   “卧槽,吸血鬼的府邸里为何神他妈的会有狼人?还有你他妈的居然连狗都不放过?”瑞卡瓦看上去比刚才还要惊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是亚莉亚的亲人在战场上捡来的,在安若府邸长大,她们关系还蛮不错的。”   “……果然北地传言不虚,狼人女子如狼似虎,居然单枪匹马把你榨成这样。”   夏普眼神诡异地看着瑞卡瓦:“难道安娜不是单枪匹马把你榨成这样的么?”   “唔……她也如狼似虎。”   “我的天,你脖子上还有齿孔,她昨晚咬你了?”夏普更惊讶了。   “嗯……对,没错。”事实上留下这对新鲜齿孔的人不是霍诺莉娅,然而为了保密,瑞卡瓦没有说,“……等等,你脖子上也有齿印啊,虽然只是红痕。”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昨晚可是月圆之夜啊!”瑞卡瓦难以置信地问,“你确定你的小姐姐没有变成狼头怪物么?”   “额,没有,她只是长出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还朝吊灯嚎叫了几嗓子……嘛,大概是那个时候她咬了我一口吧……”   瑞卡瓦越想越奇,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他可以只说霍诺莉娅隐去莎莉丝特,那么夏普也可以只说一个却隐去另一个!   想到这,瑞卡瓦倒吸了一口凉气。   “……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吃药了?”夏普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吃了。”脸色苍白的夏普昏惨惨一笑,“要是再多来几次,你我都得死在女人肚皮上。”   “……的确伤。”瑞卡瓦心有余悸地说,“说到底都是腐朽堕落之事,为了这些透支健康实在不值,还是留点力气和敌人肉搏吧……”   “呵呵,今日我反倒更加庆幸我的驻地是边疆战乱之地了,要是在圣但丁堡这样的富贵温柔之地多呆几年,我会如何尚且不知,何况我的手下们,到那时,他们可还有吞食天地之壮志,誓死破敌之血气啊?”夏普越说越怕,“仅仅一时酒色之诱,吾等已不支至此,何况长年累月的浸透!怪不得古来边将入京多半晚节不保,财色之消磨意志、腐化精神可见一斑。”   瑞卡瓦听了比夏普还要心惊,亚莉亚府上侍女不会和他回鹰岭,可霍诺莉娅和莎莉丝特都是土生土长的赛灵斯伯国之人,避之不及,尽管如此,他还是强自镇定,说:“说得不错,可昨夜还缠缠绵绵干柴烈火,今日却视作洪水猛兽,未免有过河拆桥之嫌吧?”   “我只是心忧豪情不在,成了行尸走肉……话说回来,瑞卡瓦,安娜到底是何身份?”夏普忽然严肃地盯着瑞卡瓦,把昨日他和亚莉亚关于血朽私通之罪的探讨和他说了。   瑞卡瓦听完之后,竟是顿时僵住了。假如夏普所言非虚,霍诺莉娅实际上已经完全控制了他,以及他麾下的游骑营,若是有朝一日霍诺莉娅逼他除去约西亚兄妹,又当如何?   一时间瑞卡瓦也拿不定主意,又想夏普与他一直是好伙伴,今日直截了当警告他危险所在,不像不可信之人,便把霍诺莉娅的实情挑挑拣拣和夏普说了。   “……奥格塔维娅仇敌一般的姐姐?当真有趣……只是这个名字……霍诺莉娅……好吧,她应该不会对你有威胁的。只是……很不祥啊。” 第三百零九章 吕基亚斯公爵   “你是说旧诺玛帝国时的霍诺莉娅公主与魂司王埃策尔之事吗?我又不是埃策尔,古今天下有那么多霍诺莉娅,也不见得每个都给蛮王递了情书,让他率部入侵杀得昏天黑地吧。”瑞卡瓦犹豫了一下,说。   “嘿嘿,世事不怕天意注定,只怕一语成谶。讲道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们两个的关系和古人相似。据我所知,埃策尔年轻时在诺玛王庭当过人质,深知诺玛军制、内情,所以继承部落之后才能百战百胜,宰割天下;你的安娜又与霍诺莉娅公主一般多情叛逆,不受哥哥与母亲的喜爱。假使有朝一日你因故离开赛灵斯,相似程度还要更高。”夏普温和地笑了笑。   “……哎,这种事,我不愿多想。”   “说到底,你真的觉得你会以人类的身份在血族的国家待一辈子吗?”   “我……”   瑞卡瓦迟疑间,忽然门又开了,回头一看,竟是卡伦葛、戈弗雷、阿提亚三人。瑞卡瓦疑惑地看了看他们的房间,又看了看他们,问:“你们三个不是去见生意伙伴了么,怎么看上去像是在外面待了一天,现在才回来?”   “额……”戈弗雷看到两人也很意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却听阿提亚毫不犹豫地咧嘴一笑,对两人说:“我们去学园区玩了!”   学园区是圣但丁堡内的一处聚集着许多大学的区域,夏普听了一时纳罕,问:“你一个夏丹半文盲去学园区干嘛?”   “嘿嘿,大人有所不知,学园区有很多女学生是可以付点钱叫出来陪玩陪吃饭陪……嘿嘿嘿的。要不是卡伦葛告知,我还不知有这种好玩的事,嘛,两位大人昨夜出去逍遥了,总不能怪我们自己找乐子吧?”阿提亚笑得更邪恶了。   “……不可能吧,能进圣但丁堡的大学的人即使家境不富裕,教养肯定还是有的,岂会为了钱做这种事?”瑞卡瓦质疑,“慷慨者爱德华当初建立学府,供学业优异之人类深造,其中多有名臣,辅佐爱德华起兵夺取天下,居功至伟,恨得战败的国族元老牙痒痒,在爱德华驾崩后出兵攻打他留下的学府,将手无寸铁的学生屠杀殆尽,还放火焚烧,直到魔君时期才再度建立,如今怎么可能堕落成这样?”   卡伦葛轻叹一声,说:“大人有所不知,如今布洛德的学府哪还有爱德华、诺布纳伽两代时的鼎盛气象,稍微知晓一些内情的人都在背后叫它们‘配种场’,血朽贵胄们不兴学业,连年玩乐,人类学生里,男的卑躬屈膝给他们当牛做马,只求搞好关系,女的皆想嫁入豪门,接受初拥不再为人,结果沦为玩物。莫说是国族贵人,我认识的在圣但丁堡留过一定时间的人类富商、高官、军头,哪个没有睡过一打女学生。”   “……”瑞卡瓦无言半晌,突然冷笑一声,“吾辈同袍,挤破头把女儿送进圣但丁堡、叶露纱灵,只想让她们日后出人头地,结果反成了送到别人嘴边的肥肉了。呵呵,日后我若有女儿,哪敢让她出门求学!”   “世道如此,我们又有何办法,再说同男爵你也是人类贵族了,这种事对你也有利啊,以后闲着没事,坐船到圣但丁堡玩一趟,找几个女学生作陪,多惬意。”戈弗雷劝瑞卡瓦。   “滚犊子吧,老子才不要这种方便,仗势欺人,恶心不恶心!在沙场上杀了她们的父兄,掳走压寨,都比这光明,毕竟还要冒着他妈的战死的危险!这是学生,未来的国之栋梁,又不是妓院里带证上岗的!”   “哪里仗势了,不是你情我愿的事么?”戈弗雷奇怪地说。   “呵呵,手握金钱权势,控人的生存上升之路,逼得一群挣扎求生的苦命人跪地膝行贴近,自轻自贱,奉己之状形同奴隶,毫无尊严,哪里不是仗势欺人?”夏普冷笑。   “他们要面包不要尊严,有能怪得了谁?”   “世间悍不畏死的一共才几个?都是贪生怕死之徒,一个有何资格要求另一个受这种磨难?戈弗雷你当上同骑士才多久,连这都忘了吗?别和我提神意!我不信!”   说到这,众人也是不欢而散,加之都劳累了一夜,疲惫不堪,所以都回屋休息去了。   进屋前,瑞卡瓦听到夏普叹了一声:“布洛德要完啊!”   又过了两日,西布洛德皇女海洛依丝在东布洛德呓夜皇宫加封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为吕基亚斯公爵。从白庭到雾月门之间的花园大道两侧,站满了应邀前来的宾客,个个一表人才,礼服鲜丽,可谓群英荟萃,花瓣、彩带、光砂从白庭之顶随魔术之风飘下,遍地芬芳,熏得宾客沉醉。   嘹亮的圣歌中,赛灵斯伯爵和他的亲随迈着庄重的步伐,从雾月门下走过,步向白庭,个个神情严肃。瑞卡瓦、夏普和塞西莉亚三人站在宾客的队伍中默默地望着伯爵一行人走过,丹泽和莎莉丝特站在队伍另一边。   卡尔·赛灵斯、约西亚·赛灵斯、奥格塔维娅·赛灵斯、黛芙妮·欧斯莫亚、罗斯·洛林、三位宫中大臣、还有两个赛灵斯旁支、还有一个有些眼熟却完全不认识的英俊的年轻男子,一众皆是国族,全都精心打扮,绫罗珠玉衬托之下,个个气质不凡,男子器宇轩昂,女子美丽妩媚。   看着他们目不斜视地走过,瑞卡瓦忍不住侧着头凑到塞西莉亚耳边问:“那个人是谁?站在大小姐身后的,年轻的那个。”   “大小姐的姐夫米奥拉斯·伊弗索,伊兹莫拉血族。”塞西莉亚轻声说,“虽然举止轻浮放荡,但名声挺好,先前围攻克默尔城时,便是他劝降克默尔子爵的。”   原来他就是那个种马!终于见到活人了!瑞卡瓦心下惊呼,不过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大小姐还有姐夫?”   “有啊,你不知道?我不信。”   “……嘛,不想和敏感事件扯上关系,话说回来,劝降固守之城也是一桩功绩,为何不见他扬名升官?”   “还不是受了妻子的拖累,可怜他一表人才,却因为稀里糊涂地娶了个倒霉老婆被约西亚打压,在赛灵斯政界永无抬头之日。”   “……有何倒霉的,换我还挺乐意的。” 第三百一十章 加封仪式,血尸之雨   伯爵一行人进入白庭后,在白庭的大厅拜见了布洛德紫袍皇女海洛依丝,海洛依丝有条不紊地主持了为赛灵斯伯爵加封公爵的繁琐流程,一系列礼节之复杂即使是布洛德皇族都未必尽知。瑞卡瓦、夏普之流地位低微,不足以上殿旁观,所以只是在门外大道两旁的队列里静静等待。   直到一声钟响,白庭之上飞出无数蝙蝠、乌鸦与白鸽自北向南掠过,黑白两色间杂犹如一盘史诗般的象棋残局,一时间遮蔽天空,阴影铺地。在重大仪式结束后放飞蝙蝠和乌鸦本是布洛德家族的传统,血族尚蛰伏北陆时便有了,后来这种习俗又吸收了人类的传统,在蝙蝠、乌鸦之外又加了白鸽,色调从纯黑变成黑白,也是颇有些怪异。   此时,三飞物振动破空之声荡于空阔天上,如笼罩下,又有或悦耳、或聒噪、或惊悚的叫声纠缠着汹涌其间,越发凄厉,听得包括瑞卡瓦和夏普在内的人类都极其不适,甚至还有支撑不住,伏地呕吐的。   瑞卡瓦忍耐异声正辛苦时,忽感头上一阵淅淅沥沥,还隐隐约约有股热气,心下大惊,莫不是鸟屎砸头上了,却见视野中鲜红细雨洒落,顿时大惊,伸手去摸,果然粘稠温热,再放到面前一看,不是血又是何物。   天上凄厉异声迫近,紧接着一个半湿半硬的事物便疯狂扑腾着砸到了瑞卡瓦头上,扭动之态即便不是亲眼所见也让人发毛。坠物触底弹起,疼得瑞卡瓦呜咽了一声,眼前已划过一道阴影,正是坠物。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白鸽在石板路上拼死翻滚,一只蝙蝠趴在它身上,紧紧咬着它。   很快,瑞卡瓦目光所至之处,又落下好多只发癫般扑棱着翅膀的白鸽、乌鸦,身上皆扒着蝙蝠,人群中猛地炸响出一阵混杂着疑问和尖叫的声浪。   白庭之南,温血成羽,黑白两色羽毛飘落,凄惨鸣叫与惊惧尖叫四起,宛如倾盆大雨里湖中之涟漪,数不清的将死之鸟坠在大道、草坪甚至人们的头顶上,竭力挣扎,舞成一团团黑白残影,血腥味弥漫开来,俨然一副地狱之景。   最扭曲的是瑞卡瓦还看到有一位把周遭一切置若罔闻男子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在他嘴角的血,还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瑞卡瓦还听到有人不屑地说了句“没见识”,想必是早知道会有这种情况的过来人了,心下恶寒。   夏普也一样,原本典礼后有一场盛宴,可经历了一场血尸之雨后,他和瑞卡瓦都没了多待的兴趣。两人不等宴会开始,便向宫中人以身体不适为由告辞,宦官和宫女们也挺体谅他们的,毕竟找借口先走一步的可远不止两三个。   “哎嗨,你曾说你的安娜小姐经常鬼鬼祟祟地混在宴会里勾搭人,你说今天她会不会打扮地漂漂亮亮地等你找她玩啊?”在宫外马厩里取马的时候,夏普问瑞卡瓦。   “……我觉得亚莉亚今天应该也打扮地挺漂亮的,而且多半也在等你找她玩。”瑞卡瓦瞥了夏普一眼,说。   “唉唉唉,你可别搞事啊,我们的关系才不是你们那样呢。”   “我看也快了。”   只是不知……莎莉丝特今晚找的男伴又是何许人也呢?算了不管她,反正她的男伴一天换一个,横竖他也不认识,再者两人也没什么别的关系,有何关注的必要呢?   “嘛,话说我刚才忽然想到,离开安若府邸的时候遇见了府上的一个书吏,是个中年人类,他的儿子当时也跟在身边,很有礼貌地和我搭话,说了几句,名字好像叫哈里曼。他说加封典礼那天的宴会,我们多半会提前回去,等恢复好了若有兴趣,可以去找他玩,他们那里也有聚会。如今一想,原来今天扫兴至极的异事早有预兆,先前居然我还没注意,真是郁闷。”   说到这,两人都以上了马,瑞卡瓦温柔地抚摸着骏马的头,问:“聚会?和谁聚?我们横插一脚真的好么?”   “大概是和他地位相似的人吧,应该也是一群年轻人,嘛,想拓展一下军方关系,请我们吃饭客套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有理……不过,你那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些好玩的。”   “什么好玩的?”夏普看了一眼瑞卡瓦。   “你我隐去身份,以邀请者新近结交的好友的名义赴会,看他们是何反应。”   “……意义何在,你是想扮猪吃老虎吗?”夏普皱眉,“这不是闲着没事找别人得罪你么?”   “我只是想看看帝都的少年们到底有几分眼力。”   “你可别太托大了,他的父亲能在安若府邸任官,地位绝对不低,和他交游之人说不定还有血族,一个弄不好,是要惹祸上身的。”   “无妨,若是他们真的地位极高,我们两个隐藏身份也不算扮猪,真猪如何扮猪呢?我们是在韬光养晦,减少关注,防止惹上事端。”   “……有理。”   两人回到别院后,打了一缸井水一块儿好好清洗了一番,然后又从行李中挑出一件相对简朴一些的礼服晚上用,接着夏普取出两张哈里曼早先给他的请柬,填上了他和瑞卡瓦的假名,前者是拿破仑·史塔克,后者是古斯塔夫·拜拉席恩。准备妥当后,两人各休息了会儿,待到精力充沛,上路了。   及赴聚会所在,一个花草清新、道路干净的美丽商业街区,两人循着请柬上的地址找到了一处三叉街口,三条街道间的三个夹角十分平均,基本上都是一百二十度,街角处是一个古朴典雅的二层阁楼,木制的镂空窗台上摆着好看的盆栽,蜂蝶萦绕,楼上窗内橘黄灯光温馨优雅,从街边斜上二层正门的楼梯亦是雕刻精致,只是有股小家子气。   “哇,好有小布尔乔亚情调,果然每个时代的小布尔乔亚爱好都差不多啊!”夏普又说了一句瑞卡瓦半懂半不懂的话。   “……我想问问我们应该在哪里停马?”瑞卡瓦问。   “额,应该在后门吧,我们从小巷子里绕过去看看?”   “好。”   两人跃马一前一后进了巷,竟看到两个混混模样的人正在对一个缩在墙角的帮工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拳打脚踢,三人都穿得马虎脏乱。听到马蹄声混混扭头去看,只见两个小军官模样的人正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们看。   骑马佩剑之人可不是好惹的,混混当然明白这种浅显的社会道理,不仅站正了,语气也很礼貌:“两位军爷有何贵干?”   “旁边这家餐馆的停马之处是不是后面?”夏普问。   “是!”刚刚还在给一顿毒打的帮工抢着说。   “好,既然你帮我们指路如此积极,你的事我们管了!”却听瑞卡瓦正义凛然地说着从腰间抽出手铳,二话不说开始填药,一边还说,“拿破仑你躲开,我要装逼了。”   又听一声“风紧扯呼”,两个混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 第三百一十一章 市民的幸福   瑞卡瓦和夏普在后街马厩处停了马,连威逼带利诱地嘱咐店家看好,然后进门上楼。房内装修陈设亦很精致,和二人在屋外所见分外匹配,果然是表里如一,不过进了大厅,两人却发现店面很冷清,大多数地方都是空着的,只有两张桌子旁围坐着人。   不等两人生疑,旁边已走来一个服务生,礼貌地说:“不好意思先生们,本店今日有人包场了。”   “原来如此。”夏普恍然大悟,从腰囊中取出请柬递给了服务生,服务生忙向二人连连点头道了歉,然后带他们去见其他参加聚会的人,正是围坐在厅中唯二有客之桌旁的众人。   走近一看,只见一众打扮考究的年轻男女正在聊天,时不时响起畅快的笑声。   “先生们,女士们,你们的朋友来了。”到了地方,服务生抚胸向众人彬彬有礼地鞠躬。他们闻声看向瑞卡瓦、夏普两人,纷纷露出疑色。   “我们是哈里曼邀请来的。”夏普笑着解释,“我叫拿破仑·史塔克,是鹰岭的一名百骑长。”   “我叫古斯塔夫·拜……拜拉席恩,是赛灵斯的一名骑兵队长。”瑞卡瓦说。   “哦哦!我听哈里曼说过,你们是他最近在安若府结识的军官对不对?他说你们和我们年龄相近,见了有些纳罕,所以约出来一起玩。”桌边靠墙一面的沙发上,娇俏的女孩惊奇地瞪着大眼睛说,然后还站了起来,向两人伸出手去,“我叫艾丽卡,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   夏普和瑞卡瓦分别和女孩握了手,接着添了位子坐下,随后少不得给他们盘问一些外地之时,年轻人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微微纳罕,只是总给瑞卡瓦一种他们只是在满足猎奇心理的感觉。众人谈天说地之际,瑞卡瓦和夏普也逐渐摸清了年轻人们的身份,他们和哈里曼是一个学校里玩得较好的朋友,不是同届也是相差不过一年的前后辈,家境都很富足,可惜只是人类。   等了良久哈里曼都没到,年轻人们对两人也少了新鲜感,又回聊他们的事去了,只有艾丽卡怕两人尴尬,依旧在和他们搭话,时不时引得她身边的男朋友看过来,盯得瑞卡瓦和夏普都有点不自在。   “你的哈里曼怎么还没来?”瑞卡瓦忍不住对夏普轻声发牢骚。   “不知道,大概市区容易堵车吧,我们故乡一次性堵上两三个小时都是有可能的,稍安勿躁。”夏普笑着逗瑞卡瓦,然而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便僵住了,只因耳畔传来一句十分刺耳的话。   “也不知皇女是怎么想的,居然又给码头上的奢侈品增了税,更可气的是还提了发给城里贫民的补贴,至于给城中富户摊派的捐款更是不用提了。你说说,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她凭什么剥削走,还发给那些又懒又蠢的人,长此以往,谁还会努力工作?”   瑞卡瓦心想不好,夏普又要犯病了。果不其然,却听夏普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不知您现在做的是何工作?”   “我还在上学……有空的时候帮忙处理家里的生意。”说话的人有些不悦地看了看瑞卡瓦。   “哦,据我所知,贫民区有不少人在城中贵人们开的作坊工作,披星戴月,终日劳顿,结果饭都不一定吃得饱,常常有死于营养不良和疲惫的,请问他们算不算懒呢?”   “……只能做些粗活,肯定是蠢。”   “贫民区黑帮聚集,没有根基之人日夜受其盘剥,还要努力维持良好关系,稍有不慎便是死在阴沟了,能在这种环境下活下来的,也都是蠢咯?”   “不识字,没读过书,哪里不蠢了!”那个人急了。   “想识字也要有人教对不对?请别见怪,我们当军官的和你们想得不大一样,比如你们这种家境富裕,可惜只是朽慢之人,在我们看来是随时可以抄家绝户,补贴国库的。”说到这,瑞卡瓦明显感觉到在场几乎每个人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凶狠、可怖,除了艾丽卡,她的眼神里只有担忧和不知所措,夏普没有管他们,接着说,“至于在底层挣扎求存,空有狡猾和蛮力之人,若是只有一个,只当他是蚂蚁,可若上升到这个阶层本身却非常可怕,要是他们皆对现状不满,一齐揭竿而起,问题可难办了。皇女也是处理军政事务很久的人了,她的决策,大概出自这种考虑吧?”   “有何难办,她有兵,要是那些贱民敢反抗,镇压便是!”   “说的好,请问让你当兵,你愿意吗?”   “我当然……”   “不是军官,是兵,修路挖沟扛枪打仗的小兵。”夏普打断。   “你觉得我是只配当小兵的人吗!”那个人更气了。   “嘛,你们富人家的孩子多半不想当毛头小兵么,所以说到底,军队底层也都是些穷出身,你怎知他们不会同情他们要镇压的人?再说了,军费哪里出?杀穷鬼能挣多少钱?还是说你想要杀人炼油,还是把他们的血卖给国族?拜托,国族吸血也是要看颜值的。”   “军队里有军法!他们敢不动手,跟贱民一块儿镇压了!”   “原来帝都军队的军官人人都可以一个人打一百个小兵,真是厉害,只是不知当日远征卡赛利亚之时,皇女何必浪费粮食带那么多杂兵。”   “你……你这厮真是一点正义都不讲!”那个人气得大口喘着粗气,脸色通红,额头上更是青筋暴起,双手紧握成拳,哪还有半点刚才的温文尔雅的绅士气度,若非夏普腰间有佩剑,瑞卡瓦估计他都要跳上去动手了。   “我不讲正义?历代先王都教导我们不能耽于享乐,不能漠视他人痛苦,不能欺压弱者,明明是你把他们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反成我不讲正义了?”   “老顽固的话有何听得必要,时代不同了,当今之世,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方才有了圣但丁堡之盛况……”   “好一个圣但丁堡之盛况!”夏普冷冷地打断,“怪不得东国海商皆言,圣但丁堡乃城中的血族,圣但丁堡人类乃朽慢中的血族,前者吸东国诸行省、藩国之血,后者吸其他东国百姓之血,偏偏还不自知。圣但丁堡确实是一片繁华,可一峡之隔的巴兹特、一衣带水的暮海北却已是兵燹数年,说不定要不了多久人马、狼人和叛军便会杀到城下,谁想你东都之人居然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只恨没有把比己弱势的同胞欺压得再狠一点。恕我直言,假如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世间真理,汝辈之资都只配当夏丹人马的奴婢!”   “你!你!你!”对方至此是彻底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瑞卡瓦也不知夏普哪来的气场镇得在场众人连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讲,大概是他们两个带了凶器吧,却听对方怒气冲冲地喊,“散了!散了!拿破仑,你且等着,我保教你在鹰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后挤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瑞卡瓦只能说夏普的运气真好,每次和人吵架都能遇到脾气不好的,逼得对方先发作,假如是瑞卡瓦,遇到的多半是丹泽那种油盐不进、伶牙俐齿之人,次次都能气得他恨不得拔刀。   夏普笑了笑:“你的意思是你能和不死者军团的军团长夏普攀上关系咯?”   “呵呵,上层的事,水深着呢,不是你这种层次的人可以理解的!”   “悉听尊便。”   “你们……别这样啊。”艾丽卡弱弱地说,眼眶里竟然已现出泪光。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急促而疑惑的问话:“唉唉唉,怎么走了?”闻言,夏普回过头去,挤出一丝笑容,说:“哈里曼,你来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皮条大师安娜   不等对方答话,夏普已离座迎上拍了拍他的肩膀,靠到一脸疑惑的他,棕色短发少年哈里曼的耳边悄声把两人隐藏身份和刚才发生争执的事说了,希望他帮助两人保住秘密。   “哎呀,你们两个想找乐子何必玩这一手!你们刚才气跑的那位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若是他知道你们两个的身份,肯定会谨慎说话,以免惹事,岂会走到现在的地步?唉唉唉,你们的身份我也不是没和别人说过,在场的人里便有知道的,只是没有声张,我遮掩也没用,还是让我把他追回来,告知真相,他会虚心向你们道歉的,大家重新认识一次彼此,和和气气多好。”   “还是不要了,如今我和他只是主义之争,要是你把我的真实身份公布出去,他必颜面扫地,到时候,我与他之间可就真的算是结下梁子了。”   “……哎,行吧,玩些我去找他说明情况,私下里调解,应该可以吧?”   “无妨。”   夏普和哈里曼秘议完毕,回了座,哈里曼也走到早为他留好的位子上坐下,从容自如地笑着和大家开玩笑调解气氛。在哈里曼和艾丽卡的努力下,聚会的气氛好歹是重回融洽,不过夏普和瑞卡瓦也没了加入他们话题的兴致,只怕又陷入尴尬,只偶尔和哈里曼、艾丽卡两人说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在临近散场,夏普和瑞卡瓦已提前起身,准备向大家告别离开时,艾莉卡忽然郑重地叫过两人的假名,说:“拿破仑先生,古斯塔夫先生,请问你们何时返回驻地啊?”   “还有一段时间吧……”夏普有些泄气地说,皇女一直很忙,也不知何时才会召见他。   “我和他一块儿走。”瑞卡瓦如是说。   “一周之内,你们应该还是在圣但丁堡的吧?”艾丽卡欣喜地追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   “在,怎么了?”夏普问。   “嗯……是这样的,五天后是我的订婚舞会,我想邀请你们来玩。前两年巴兹特又是马虏又是反王的,战火连天,我很感谢你们这些在前线奋战,保卫家国,维护和平的将士,今日既然有幸结识,我一定要尽尽心,至少让你们短暂的在圣但丁堡休憩的日子过得开心点。所以,请接受我的邀请吧!”   话音落时,夏普竟然惊讶得愣住了,他只是深深地用微微张开的口吸着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沉默良久,他才挤出一丝复杂的笑,说:“……真是善良的姑娘啊,谢谢你的邀请,我一定会去的。”   “我……也是。”瑞卡瓦跟着说,不知为何,刚才的一瞬间,奥格塔维娅的样子竟是莫名其妙和他不远处艾丽卡的形象重合了起来,使得他也半晌说不出话。   随后,二人向众人辞别,临走时哈里曼向艾丽卡大包大揽地接下来送请柬的任务。   “世间总是俗人占多数。”最后,哈里曼凑到夏普耳边说了句,接着笑着挥手作别,夏普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离开了。   夏普和瑞卡瓦骑马夜行,马蹄声哒哒之中,唯有风声和远方的热闹街市里嘈杂的笑语,至于两人的话,却是一句都没。这种时候,他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直到两人回到了馆外,瑞卡瓦才问了夏普一句:“我们……是为了维护帝国的和平才战斗的么?”   “不,与其说我们是为了帝国的和平战斗,还不如说是帝国本身的不和平使得我们不必破坏帝国的和平。可悲么?”   “可悲。”   今日二人也玩得倦了,进门后只是有气无力向围着桌子下棋的卡伦葛、戈弗雷、阿提亚三人打了声招呼,便各回各屋去了。其中夏普刚把门关上,立刻吓了一跳,他居然看到窗台上有一个熟悉的美丽女子朝外坐着,正扭身向他,热情地挥着手。   “安娜小姐,你跳错窗了吧?瑞卡瓦在隔壁。”夏普颇敬畏地往后退了一步。   “哈哈,怕什么,我找得便是你,等聊完了我再去见我的情郎。”安娜的笑容还是和往常一样活泼却不可捉摸,一时半伙,夏普也摸不清她肚子里装得是什么药。   “……聊什么?”夏普害怕地缩到了墙角,姿态别具一格,绝对是个人限定的。   “聊你的亚莉亚小姐姐啊~瑞卡瓦都和我说了!今天你们两个一声不吭拔腿开溜,实在是恶劣,我转了半点都没找到你们,不过嘛,还是有点收获的~嘿嘿,我居然碰到了你英姿飒爽的亚莉亚小姐,她也是一个人哦!”   “……所以你干了啥?”   “我和她聊了聊关于你的事。”   “她为何要和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聊关于我的事?”夏普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我美啊~而且我可爱啊~即使是亚莉亚那样的女孩子也会对我产生亲近之情的,嘿嘿,假如我愿意的话,做点不可描述的事也不是不可以。”   “可怕的女人……”   “嘛,长话短说,我觉得你们两个还是很有希望的!妾身看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我知道你不是个迂腐懦弱的人,我还知道你喜欢姐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开心?”   “别闹……别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再说了,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为何对我……”   “你很自卑哎。”安娜没等他说话,直截了当地下了结论,说话的时候还托着腮,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知道,可我还是想不通。”   “有何想不通的啊,这样吧,我给你讲讲我了解到的情况。亚莉亚从拉蒂亚回圣但丁堡后,她的同僚们经常拿你的事和她开玩笑,毕竟当时绯闻满城传嘛,后来你的捷报一次次传来,她对你的看法又变了几分,最妙的是,你来圣但丁堡的那天,她失恋了!有那么多不为你所知的前奏,你还是想不通吗?”   “……假如你说的都是实话,那么我确实可以想通,只是……我担不起啊。”   “别犹豫了少年!快去创造奇迹吧!我已经把约会流程和过夜地点都帮你们策划完毕,房子更是都开好了,嘿嘿嘿,你要是不会撩妹,我可以对你使一下灵魂互换的术法,帮你撩!怎么样,我的服务是不是很一条龙?你是不是很期待?”   “……你是拉皮条的么?”夏普狐疑地问。   “不错!”安娜轻轻一拍手,娇笑道,“奴家专业拉皮条三百年!”   夏普没有说话,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大步走向窗台,翻身跃上,也不在安娜身边停留,而是直接跃过草丛,跳到了瑞卡瓦房间的窗台上。   下一刻,听到异响警惕地望向窗户的瑞卡瓦看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画面,一张阴森诡异的连眼睛大小都不一样的大脸从窗户右上方探出,在屋中烛光的映照下缓缓下压,大脸的拥有者的半边身体扒在窗上,亦是慢慢沉下。   然后,瑞卡瓦听到了一句熟悉却怨毒的声音:“瑞卡瓦,把你的情人领走。”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三人夜话,一语成谶   “夏普?”瑞卡瓦疑惑地问,然而不等回答,他又看见趴在窗户上的神秘少年的上方,几乎与他平行地又降下了一个长发凌乱得把三分之二的脸都遮住的不明生物的脑袋,烛光打上面,阴恻恻的好像女鬼。   在短暂的懵逼后,瑞卡瓦脸色一沉,三两步走到窗边,二话不说抓住窗户的把手直接拉开,同时猛地后跃出去。却听一男一女两声轻轻的惊呼一齐响起,紧接着便是先后两声闷响。瑞卡瓦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一上一下摔倒在地的两人,一语不发。   “哎呀,我的情郎!你好狠的心!”安娜支地坐起,稳稳当当地坐在夏普的背上,然后缩回两手,分开挡在脸前的浓密长发,拨到耳后,朝瑞卡瓦温柔地笑了笑,她的笑容一如往日的诡异,瑞卡瓦根本猜不出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瑞卡瓦……让你情人从我背上下来。”夏普努力抬起头,望着瑞卡瓦可怜兮兮地说。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瑞卡瓦无奈地叹了口气,问。   经过一段漫长的解释,瑞卡瓦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夏普已在书桌边的椅子上抱着靠背坐下,安娜也抱膝侧着靠坐在窗台上,一个比一个坐姿不正,只有坐在床上的瑞卡瓦的姿势比较端正。   “是这样的,夏普,以后假如再发生类似的事,你可以像我这样做。”说着,夏普起身走到窗边,安娜不解其意只是歪过头一笑,却见他直截了当地拦腰抱起了安娜,看得夏普忍不住捂脸,然后他径直走回床边,把安娜往上面一丢,说,“直接抱起来丢到床上,然后想做什么随你。”   “这样不好吧?”夏普懵逼。   “咦,我了个喵,情郎,你居然还好这口?嘤嘤嘤,真是变态!”安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缩成了一团,然后拉过不远处的被子裹在身上,把脸也埋了进去。   “啊哈,是嘛,我以为对你来说男人是多多益善的呢?”夏普诡异地笑了笑。   安娜没有回话,她裹着被子滚了两圈,直到蒙在额头上的被子贴上了墙,不动了。夏普在意地望了望,只见她依旧蜷着身子,若有若无地好像在颤抖,夏普甚至感觉他能隐隐约约听到抽泣的声音。   “瑞卡瓦,你这样说很伤人的,安娜小姐好像哭了。”夏普惴惴不安地说。   “放心,以她的心理素质,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哭。还有,夏普啊,你对亚莉亚的态度,和我对她有何不同呢?”   夏普无言以对。   “你们两个都一样,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自己有靠魅力俘获女性芳心的能力,结果大好情缘送到眼前也不知采撷,苦了自己,伤了人心。”床上,被子裹成的‘鸽子蛋’里传出了安娜的声音。   “……因为我找不到你所谓的‘魅力’的实感。昔日落魄时无人问津,举目所见皆庸碌之辈夸耀凡俗,只好独自一人躺在坡上草地之中,对着月亮诉说豪情壮志。长久以来,怨念积压,几成心疾,结果忽然有一天撞了大运鱼跃龙门,往日待吾寒冷如冰之辈却又都热情似火地贴了上来,既辱己尊,又降吾格,我到底要如何分辨别人是倾于‘魅力’还是趋炎附势呢?”   “说得好,可是瑞卡瓦于我,你于亚莉亚,究竟有何势可供趋附?而且,你们能让士兵为你们效死,难道让姑娘倾心反而怪异了吗?”安娜翻回身,还把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你也不笨,不可能看不清这点吧?即便如此,你还是找不到你所谓的实感吗?”   “士兵需要我们率领他们胜利,尚可理解,可女子……我知道两位小姐情真意切,只是既无前例,又哪来标准供我分辨?我平生最怕的便是因自作多情而自取其辱,心灰意冷之后,还要遭受萤火争月辉、蛤蟆谋天鹅的讥讽,哪敢不多做思忖呢?况且,国族的情谊,我受之有愧啊。”   “呵呵,难道官职兵权你就受之无愧了吗?”安娜的语气有些阴冷。   “无愧。当今天下,操弄权柄之人多为无知无耻之辈,视百姓为蝼蚁,视劳作为鄙陋,贪图一朝一夕之欢愉,漠视苍生苦乐,国家存续。至少我会为了治下百姓的福祉出生入死,岂会有愧。”   “天下之权操之无惭,佳人之情受之有愧……我有同感。”瑞卡瓦轻声地说。   “说到底还是自卑”安娜不悦地摇了摇头,“如今你们都已不是穷小子了,一个深受君主宠幸的当权同男爵,一个战功赫赫、威震边疆的军团长,何必继续折磨自己?及时行乐,快意恩仇,才是正途,像如今这般日夜忧愁,早晚有一天要心力交瘁而死。我真是不懂,你们两个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偏偏在这种事上畏畏缩缩,犹豫不决。若换做别的将军,有女子忽近忽远不清不楚,直接派兵上门掳走,有嚼舌头的,锁拿入狱,先打一顿,再索要赎金,哪会像你们这样?”   “为了私人恩怨动用公权,我可做不到……一个人早年的执念,总是会成为阴影一样的事物笼罩一生的,如今的我已经没有驱逐他们的能力了。安娜,难道你没有类似的执念吗?”   “反正我是有的。”瑞卡瓦语气平淡。   “所以你们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至少我始终都在想方设法克服。你们两个……自命情深,实则情薄,只知一时荣辱,却不想对方可能为此肝肠寸断。要知道女子从不轻易动情,一旦心动必抛弃一切追随,哪像你们男人,恋爱如游猎,追求失败只当跟丢了猎物,要不了多久便找别人去了。唉唉唉,早知瑞卡瓦你凉情至此,当初我何必……何必……”   安娜越说越悲戚,到最后竟然有种要抽泣出声的趋势,夏普心有不忍,打断道:“视情如命还是视情如猎,不在性别,而在个人……瑞卡瓦,你情人快哭了,你且抱抱她吧。”   “……”瑞卡瓦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他坐到床沿,抱过安娜搂在怀中,轻柔地抚摸起她的长发来,一边却是哀叹一声,苦笑,“一个与豺狼同卧,一个在崖边跳舞,仿佛溺水之人相拥共沉,我也不知……何必……”   “……瑞卡瓦,你有……理想吗?”夏普忽然问。   “……有吧,我想辅佐约西亚大人,杀灭天下腐朽之徒,整肃世风,让赛灵斯……哦不,吕基亚斯公国,甚至整个布洛德帝国,变成一个人类可以昂首挺胸生活的国家。”   “辅佐明主,匡扶大义,拯救苍生……很好的理想。”   “你呢?”   “我……我要改变……天下人的命运。”夏普转过身,透过窗,他望着高挂于无垠夜空之中的一弯明月,忽然伸出手去把它拢在手中,缓慢而坚决地捏下,他的声音很轻,但又很是悠长。   “听上去和我的一样。”   “不,不一样……”夏普苦涩地说,“说到底,你我都不是会为了私情抛却志向的人啊,今日之缱绻,他日可能都成了悲歌。”   瑞卡瓦点了点头,说:“我知道,只是……安娜……”   “你且当我是飞蛾扑火吧。”安娜冷冷地打断。 第三百一十四章 皇女召见,左派联盟   第二天,索菲亚总督府传召夏普入府拜见皇女海洛依丝,夏普不敢怠慢,急忙穿戴整齐,跨上骏马,随使者奔赴总督府邸。驻马府邸之外,夏普心下微惊,府邸围墙之高已是不凡,偏偏墙后还有走道,甚至夏普视野中还有两座塔楼,和一般的军事城堡别无二致,背着弓弩火铳的精锐士兵一丝不苟地在墙上站岗或是来回走动查看,皆面色冷峻,极为专心,饶是久经战阵如夏普看了都忍不住暗自赞叹。   在接受府门守卫搜身后,夏普从门楼下走过,迎面便见两队卫兵,第一队腰系锋利刀剑,套着华丽的镶金纹的银板甲,第二队背着精致的火铳,穿着鲜红的笔挺军装,他们队形严密,即便在大步行走都没有丝毫杂乱,前者的头盔、后者的军帽上的翎羽随着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微微颤动,威武不凡,想必是在按规定路线在府内做例行巡逻。   又与五组拄着枪戟把守重要路口的重甲军士擦肩而过,夏普不动声色地把余光从他们身边扫过,他们也一样,都用余光暗暗地瞄过夏普,仿佛是想要观察一下他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除此之外,夏普还扫了扫几处或阴暗或僻静的府中角落,果然气氛诡异,有的地方甚至隐隐有微光闪动,大概是暗哨所在。   府中还有一种身披威严华贵的袍服的官员,他们行走时姿势很是怪异,他们走得很急,却又试图蹑手蹑脚不发出声音,看得夏普很是奇异。却见带路的官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凑到夏普耳边轻声地说:“接下来,走路轻一点,不要发出声音,可懂?”   “懂。”夏普也悄声回,然后点了点头。   终于,走过一片回廊环绕的小巧花园,夏普到了一道两扇雕着玫瑰的红亮大门前。   官员向守卫耳语了两句,然后守卫便用洪亮的声音喊高:“不死者军团军团长,同骑士夏普!”   “请进!”门内,一声豪爽威严的女音传来。   下一刻,大门开出了刚好供一人行走的空间,夏普连忙走入,径直行至好久未见的皇女海洛依丝座前。海洛依丝饶有兴致地看着一丝不苟地向她行礼的夏普,今日的她身裹一袭紫亮丝绸礼裙,俨然一副贵妇在宴会上的打扮,只是在她的身上,原本旖旎绮丽的裙装却穿出了一种别样的凌厉之气。   “末将见过皇女。”夏普深深地低下头,语气尊敬无比。   “免礼,请入座。”海洛依丝笑了笑,等夏普站正后行至椅边战战兢兢地在椅沿坐下,她才又说,“拉蒂亚一别至今已一年半,汝先复宛湖后复鹰岭,大涨我布洛德之军威、士气,居功至伟,边疆艰苦,难为你了。”   “谢皇女,为了帝国的荣耀,末将无怨无悔。”夏普再次低下头,十分认真地说。   “哈哈,你我皆为帝国之臣,随有上下之分,实为好友之情,何须如此拘束,真是见外。长话短说吧,回圣但丁堡之后,我可收到了不少关于你的投诉信。”海洛依丝调笑。   夏普心里咯噔一下,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回答,只是盯着皇女桌上的四摞文书发愣,却听海洛依丝接着又说:“这些是拉蒂亚的,我看都不想看。”说完,她拿过第一摞文书,丢到一边。   “这摞是亚兰的,看上去总有种恶人先告状的意思,我也不想多读。”接着,她又把第二摞也推了开来。   海洛依丝每扔掉一摞投诉信,夏普心里都会轻松一番,他想,皇女大概是想用这种举动告诉他无需恐惧,安心为国效力吧?然而好景不长,到了第三摞投诉信时,海洛依丝没有继续弃置,而是对夏普说:“至于第三摞、第四摞,一个是宛湖的,一个是鹰岭的……嘛,怎么说呢,分食马虏之肉,实是亡国受辱后一雪前耻的一大快事,只是在朝中颇有非议,其间原因,我相信你也清楚……至于攻杀友军,杀戮无辜,劫掠民财,你有何好辩驳的么?”   虽然那么说,可海洛依丝的神情却一点都不严肃,相反还有点期待的笑意。   夏普见了心下微定,说:“边疆豪强,只知一家一姓之利,上负皇帝,下欺百姓,骑墙敌我之间,仿佛墙头之草,若不分食马虏之肉,恐难绝其背叛之心。鹰岭旧部,声望资历皆强于我,沃尔纳公国灭后已无拘束,都成了骄兵悍将,跋扈难制,他们受马虏之职,或拒降,或敷衍,或要挟,皆无并力西向之心,吾只可出兵讨伐。鹰宛两地受敌肆虐,王权衰微,地主、富商、军头,乃至地痞流氓,凡有势可依者,人马一来一去之间,榨取民财,纷纷做大,坐地起价,索利两方,上分吾力,下恶民心,岂有不除之理。毕竟边疆险地,我军兵微将寡,没有根基,不敢稍有差池,不统合全领之力,难以心安。只是想不到上述种种卖国之辈在朝中的人脉还挺广的,居然扰乱朝中视听,若非皇女在任,我怕是要抱恨而终了。”   海洛依丝无言半晌,忽然长叹一口气:“为复故国,不择手段,不避众口铄金,夏普,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难道在皇女眼里,不择手段是好的品质么?”   “为王者,有一位甘承众怒推行王业的属下,乃是可望不可求之事,你为了帝国能做到奋不顾身,我又有何好不满意的呢?”   “……谢皇女理解。”   “夏普……假如有朝一日,东事平了,我调你去马略行省,或是入朝为我做事,你可愿意?到时候,你若还能像在鹰宛那样无所畏惧,你的子嗣我不敢保证,但你,至少在我尚在人世之时,我必保你荣华富贵,权倾朝野。”   一步登天成为帝国权臣?夏普懵了,虽然他知道皇帝需要挡箭牌帮忙背黑锅,成为一位妖魔之名流传千古的凶臣对他而言也是可选的理想之路之一,可是……理想,岂会那么容易实现呢?   “我……”   “先别急着回答,且听我说……你是朽慢,我是女子,我们都是身负重压的下阶之人,你应该懂吧?朽慢之于血族,女子之于男子,穷人之于富人,百姓之于官,平民之于贵族,寒门之于世家,等等等等,数不胜数的无数个组合,都有一个忍受盘剥与欺压的下层,一个享尽优势还不满足的上层。可笑的是,世间敢于向强者宣战的终究是少数,于是我们只能看到一众不幸之人互相攻伐,最终只剩下一个伤痕累累、满身是血的‘胜利者’匍匐在幸运之人的脚下,渴求一些残羹冷炙的赏赐。可是我不服,我有能力,我也有勇气去抗争,我相信我可以把众多不幸之人中的勇敢之士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为了颠覆我们注定的命运斗争……夏普,你愿意成为我的剑吗?” 第三百一十五章 旅行的尾声   皇女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即使阅历丰富如今日的夏普也有热血沸腾之感,联合所有忍受着欺压的群体反抗腐朽的旧统治阶级的霸权,深合夏普本人的政治诉求。但是他紧接着又想到了事情的诡异之处,即使海洛依丝作为女性有反抗男性霸权的动机,可她本身是布洛德帝国的皇族,现任皇帝亲女,深受信赖,还握有兵权、治权,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上位者,她有叛逆之心可以用体察民情,深知百姓疾苦解释,可叛逆之行……完全无法解释,她到底想要反抗谁呢?   皇帝?不可能吧,海洛依丝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夏普也没听说过皇帝和皇女之间有不为人知的矛盾,她岂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且与她个人无关的理想背叛她的父皇呢?尽管这个理想真的十分伟大。   皇女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把理想放在人情之上,夏普可能,皇女绝不可能,夏普那么想。   “皇女……想要让帝国重回女皇之世么?”夏普试探地问。   “不,我没有忤逆父皇的意思。”海洛依丝听出了夏普的言外之意,解释道,“但对我的兄长,帝国的继承人,雷纳德·布洛德,我没有任何坐视他登上皇位,任他驱使的兴趣,我希望拥立我的弟弟登基。雷纳德是个标准的大血族主义与大男子主义者,他和他的派系痛恨普泰克特之乱后帝国对人类、对贫苦百姓的扶持政策,他们认为这些政策是在鼓励懒惰,包庇无能之人,会导致国民不愿意努力工作,可笑至极。我为何恨他,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理解。”夏普点了点头。   拥兵东方,把持附庸国朝政的皇女;培植党羽,影响朝局,随时准备着开历史倒车的皇太子,正统皇位继承人;还有一个莫名其妙成为矛盾焦点、兄长竞争者和姐姐傀儡的无辜小皇子。如今摆在夏普面前的,是布洛德帝国的核心问题,立储夺嫡,是一个处理不好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   明明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割马草的辅兵,两年前还只是一个骑兵队长,一年前也不过一个边境小地方的军团长,可到了今天,他却都开始参与布洛德帝国的皇室内斗了!   他岂能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你……”海洛依丝犹豫地问,她也不知道她该不该那么直截了当地催促夏普做抉择,也许,他只想当一个纯粹的军人呢?   “愿为皇女赴死,望皇女怜惜吾之同胞。”猛地夏普前迈一步,半跪在地,深深垂下头去。   “我向你保证,无论有多少阻碍,我都一定会为改变你族人的命运努力。此去辖地,万望保重,我在圣但丁堡,等着你立下不世之功,随我上京之日。”海洛依丝郑重地向夏普允诺。   ……   第二天,在霍诺莉娅的安排下,朽慢军团长夏普小将军和国族军团长亚莉亚小姐进行了一次以为友人挑选礼物为名的约会。   看着两人若即若离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街市的路口,霍诺莉娅微笑着轻叹一声,靠在了挽着的瑞卡瓦的肩膀上:“好了,他们走了,现在只有我们了。”   “……安娜小姐,你今天好奇怪。”瑞卡瓦疑惑地侧过头看着乖巧地依偎着他的霍诺莉娅。   “啊,有吗?你不是昨晚生鱼片吃多了生病了吧?”霍诺莉娅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娇嗔。   瑞卡瓦更疑惑了,霍诺莉娅的温柔亲密之状确实和往日无异,可是……她以前没有那么腼腆羞涩啊。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吃了什么?”   “笨啊,当然是你的狐朋狗友告诉我的啦。嘛,走吧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另一边,集市之中,夏普拉着亚莉亚左看右看,谈天说地,时不时逗得亚莉亚掩唇偷笑,他还经常取过外国商人贩售的具有浓郁异域风格的小饰品殷勤地为亚莉亚戴上尝试,虽然相比安若府置办的实在廉价,可又的确别有一番特色,即使眼光毒辣如亚莉亚也不得不感叹,夏普的品味比她想象的要高不少。   “感觉你今天好像换了一个人呢?”亚莉亚忽然说。   “啊,有吗?”夏普疑惑地睁大眼睛歪过头去,看上去居然有两分天真无邪的可爱,好是无辜,看得亚莉亚忍不住又笑了。   “是不是打扮不一样了?都是朋友们帮忙的啦。”夏普问,“又或者是昨晚学习他们的经验有了效果。唔,是不是他们把我坑了?”他忽然哭丧着脸。   “呼哈哈哈哈,是嘛,我还挺喜欢你这样的。不过以前的你也很好,那么耿直,感觉无论多么难办的事,都会直接说出来和对方开诚布公。”   ……   两日后,艾丽卡的订婚仪式上,莺飞燕舞,群英荟萃,热闹非凡。灯红酒绿之间,乐声洋溢之中,极见典雅,幸福的气息,浸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古斯塔夫,拿破仑,我和我的未婚夫……我们会幸福的吧?布洛德……也会继续和平下去的,大家都会快乐地生活下去的吧?”一袭华丽深红礼裙下,精心打扮后的艾丽卡美丽非凡,她左手挽着一派绅士的未婚夫,右手捧着花,对瑞卡瓦、夏普和以他们女伴的身份,用假名赴会的霍诺莉娅与亚莉亚说,她的笑容甜美纯洁得让人沉醉,言语间浓郁的祝福气息亦让人心下微动。   “会,都会。”瑞卡瓦努力是自己笑得自然,说。   “我们都会幸福的,从今天到世界的尽头,一直那么幸福下去。”霍诺莉娅狡黠地笑着,又一次依偎在了瑞卡瓦的肩膀上。   “布洛德的和平,我们也一定会守护下去的。”夏普和亚莉亚相视一笑。然后亚莉亚忽然靠向夏普,凑到他耳边说:“此去珍重。”   “你也是,愿莉莉丝护佑我们。”   庭院外,烟花绚烂。   ……   一日后,吕基亚斯公国船队出海,不死者军团的商船也在其中,约西亚在己舰的船舱里设宴邀请夏普,瑞卡瓦只好同去。在餐桌前,瑞卡瓦看到了奥格塔维娅和莎莉丝特,前者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后者却避过了他的目光,只是躲闪得太过刻意,以至于很快两人边鬼使神差地对视到了一起。   “夏普啊……你不和奥格塔维娅一起出现我还发现不了,原来她的身高都快赶上你了啊。”约西亚惊叹地说。   “……不好意思,莫都人向来如此……而且,边疆人营养跟不上。”夏普抽搐着脸说。   “哈哈,开个玩笑,快落座,在圣但丁堡那么久都忙着应酬了,现在才有机会招待你,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呢。”约西亚开朗地笑了笑,扬起酒杯,“马上我们也要分离了,真有点舍不得呢。”   “无妨,还有机会再见的,对此,我深信不疑。”   不久后,瑞卡瓦一行返回赛灵斯,夏普继续坐船东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治安官驾到   赛灵斯伯爵卡尔·赛灵斯受封吕基亚斯公爵,重获赛灵斯家族在普泰克特王国时期的头衔,对在战争中从卡赛利亚王国夺取的克尼亚斯地区的统治也得到了承认,无论对一家一姓还是一城一国,都是名副其实的盛世。   黒可汗入侵以来,赛灵斯氏喜事连连,居城之内亦是每隔不久便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游人纷至,热闹非凡。此番晋封公爵又是一件大喜之事,卡尔当然不会也不能放过这个向世人炫耀实力的机会,再度召开庆典与民同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状,自不必提。   不过,人前笑得开心不代表人后没有隐忧,在办公室内统计收支时,约西亚和卡尔看着账簿都忍不住皱眉,连番远近征战、举办庆典、各方走动,花销之大哪怕以赛灵斯的富庶都有些吃不消,非得想办法搞点钱不可。   父子很快达成共识,今后一段时间,至少五年以内,赛灵斯都不能再主动对外作战了,即使盟友给人打了,他们也得不动如山地坐在家里划水,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摇旗打气、呐喊助威便好。   旧日的赛灵斯伯国,今日的吕基亚斯公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   庆典期间,卡尔·赛灵斯把曼威盖特子爵罗斯·洛林改封为谢夏尔伯爵,继霍诺莉娅从伯爵之女变成公爵之女后,莎莉丝特也从子爵的孙女变成了伯爵的孙女,公爵府宴会之上,莎莉丝特为了和伯爵家人的地位相配,特地穿了一套布洛德皇室御用的礼裙,美貌之态远甚以往,瑞卡瓦看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终日板着脸。至于为何布洛德皇家御用之物会落到洛林家的人手里,那是因为在圣但丁堡布洛德式微的今天,用钱从帝国廷臣那里买御用之物乃是常态。   去露普联邦之前,约西亚曾有让瑞卡瓦兼任赛灵斯城内鼹鼠区的治安官一职,为他整顿贫民区秩序的意思,这次诸事已了,约西亚也把想做的事重新提上了日程。他把瑞卡瓦任命为赛灵斯鼹鼠区治安官,令他率手下前往治安官府和代治安官交接工作。   当日正好艾弥亚来瑞卡瓦家宅找戈弗雷玩,瑞卡瓦便带上他一块儿去了,昔日艾弥亚在他手下也是一员干将,偶然有机会找一找当初一起工作、并肩作战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春风吹拂之下,每一次呼吸都是美妙的享受。瑞卡瓦一行或骑马或步行,走过几条普普通通的忙碌街市,在一条大路前停了下来,再往前,房屋变得越来越低矮肮脏,看上去昏蒙蒙的,地势又高低不平,给人一种野蛮部落在山中洞穴众多之处的聚居地的感觉,脏乱的狭窄街道中,走动之人皆深深压着头,他们皮肤粗糙,破陋的衣物上多有污垢,看着便觉压抑,偶尔有几个抬着下巴走路的壮汉,用膝盖想都知道属于黑恶势力。   “看上去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艾弥亚目光凝重。   “没错,简直比乡下还可怕。”戈弗雷赞同地点了点头。   “废话,这里是贫民窟,能是好地方么。哪怕你全身披挂齐全了往里冲,都可能从哪个不知名的小巷里窜出几十个獐头鼠目的人,刺出一百把小刀把你切成肉条。”阿尔杰淡然一笑,显然经验丰富。   “怪不得旁边的路那么宽,原来是方便民变的时候让骑兵有空间冲锋啊。”瑞卡瓦喃喃,“不过他们不会占道建房子、做买卖之类的么?”   “会啊。”阿尔杰往北边指了指,那个方向路两边每隔几米都有一根粗大的木柱,不知道干嘛用,“往哪个一直走下去,有一个刑场,有蓄意占道的先关进牢里等赎金,要是交不出,在刑场上吊死,然后挂在路两边的柱子上,等放了一段时间以后放下来下葬。只不过尸体在柱子上一般挂不了一晚便会消失,除非是官方明令悬尸示众的人。”   “哇,有意思,那么一来,假如当权的人杀人杀得足够快,路两边岂不是挂满了尸体,看上去肯定很壮观吧?”瑞卡瓦有些惊叹地说。   “……”阿尔杰忽然沉默了,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瑞卡瓦,仿佛刚刚发现了他的长官的一些诡异的癖好。   却听艾弥亚哀叹地说:“我有点饿了,怕是进去以后找不到好吃的,我先去附近逛逛有没有卖小吃的吧?”   “好,我们在这里等你。”瑞卡瓦说。   得到允许后,艾弥亚向哥哥告了别,往不远处的一个有行人往来不断的小路走去,左看看右看看,没找到中意的小吃,走到一半的时候正好看到右边的无人小巷里有热食出炉的雾气,好奇地往里头走去,没走几步,他便听一阵刺耳的坏笑声,不悦地扭头往左边的岔路一看,当即心下一紧。   他看到五个地痞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围着一个模样标志、衣着朴素整洁的小姑娘,其中一人以一个标准的壁咚姿势把小姑娘的活动空间限制在墙边,邪邪地笑着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俨然一副没人治得了的样子,另外四个,两个堵在两边,两个靠着另一边的墙懒散地站着。奇怪的是,艾弥亚没有在小姑娘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慌,也没看到她有一点颤抖,小姑娘靠墙站着,低着头,面无表情,两手交叠拎着布袋,应该是装书的。   艾弥亚顿时大怒,刚想上去见义勇为,英雄救美,却又瞥到五人腰间挂着的匕首,心想不好,假如他手边有把长剑或长枪,凭着几年来历次沙场淬炼出的战斗经验和攻击范围压制尚可一战,可问题是他现在手头没有武器。   不等他做出决定,五个地痞已看到了他,当即大呼小叫起来。   “那边的小子你几个意思啊?快滚!”   “看什么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哟哟哟,是不是眼红我们哥几个了?这种女人只有我们这种厉害的人才能享用,你小子滚回去用手解决吧?”   一阵污言碎语下来,艾弥亚心里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想笑,然而手无寸铁地和一帮冲动的小流氓起冲突不是明智之局,他当即转身离开。   见他走了,地痞们很有成就感,志得意满地又用言语轻薄了小姑娘一阵,说什么“你看看啊,根本没有会来救你”、“装那么清高干嘛,反正女人都是要给人玩的”,“还不快从了我,当我的马子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之类的,可是小姑娘依然冷着脸。当离她最近的地痞终于忍不住开始扯她的衣服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阴影出现在了巷口。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太过入戏的小骑士   “哎哟,我的大小姐,你跑哪里去的,找得我好苦!快快快,上马来,老爷和夫人等你等了好久,已经很急了,再不走,治安官的宴席迟到了,他可是会生气的。”巷外阴影步步压入,蹄声慢响,紧接着便是一句亲切悠闲,宛如亲友拉家常的少年话语,巷中人放眼望去,来人鲜衣怒马,背雕弓系宝剑,拨马缓步走入,神色从容平常得好像狭窄的巷子里根本没有挤着六个人,也没有五个地痞轻薄民女的犯罪现场。   几乎是一瞬间,五个地痞原先的嚣张表情一扫而空,他们警惕地看着靠近的少年骑手,还有他背后接二连三走出的或骑马或步行皆有兵器的武士。虽然他们作为赛灵斯暴力团伙的新鲜血液远不如老油条们经验丰富,会看风向,往往行事冲动,但一些基本的立足社会的道理还是懂得,比如不要招惹看起来像是骑士或骑士家属的家伙,哪怕他满嘴胡话好像在发疯。   在五人秒怂的同时,刚才在五人威逼下不露半点惧色的小姑娘却意外地颤抖了起来,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神下凡般的少年,好像是对他的出现感到难以置信,又好像再期待着什么,她微微颤抖着沿墙移开,离开地痞的限制,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少年走去。   不想居然还有一个地痞没认清形势,伸手去拦,却见少年勃然大怒,扬鞭往墙上一抽,当即留下一道大拇指宽的白痕,声音清亮,然后大喝:“汝何人也,竟敢阻拦我家小姐!”   五个地痞顿觉大事不好,不远处那个脑子有毛病的骑士模样的少年是想要动手啊!但听一声低沉严肃的喊叫:“走!”五人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到巷子的另外一个出口,消失了。   见对方狼狈的样子,少年得意地咧嘴一笑,收回了鞭子,小姑娘回头一看,人已走光,表情也舒展了开来,她向少年温驯地敛裙行礼,柔和地笑着:“谢谢公子出手相助。”   少年听了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小姑娘,问:“大小姐您怎么了,是我啊,你忠心耿耿的护卫啊!”   “哈哈哈哈。”小姑娘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睛都眯成了缝,“你演得还真投入啊。”   “哪有演戏,还不快上马来,老爷和夫人还在等着呢!”   听到这,小姑娘笑容一僵,她抬头看了看少年和他身后的随从们,微微叹了口气,然后走到少年马旁,向他伸出了手。少年毫不迟疑,握住她的手腕斜下身去揽过她的腰,一把抱上马来,侧放在身前,笑了笑,说:“大小姐你家在哪啊?在下一个不小心忘了,还请指个路呗。”   “原来你还准备送我回家啊……”小姑娘黯淡的瞳中闪过一丝光亮。   “哈哈哈,那是当然,大小姐,容我猜猜,刚才你心里想得莫非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而且现在这个恶棍看上去比前面一个还不好对付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从命了,对吧?”   “……”少年把话说得太直白,以至于小姑娘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伸出一根葱段似的手指为他指出了回去的路,少年也没有二话,提缰拨马便朝她的家去了。   “你家在附近还是大道另一边的鼹鼠区啊?”少年问。   “附近。”   “好……嗯,再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还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个体面人,比前面一伙人好太多了,即使让我遂了愿,于你损失也不大?甚至还有点……假如你真的有那么想过,我可是会很伤心的。要知道,像我那么帅的赛灵斯还有很多,但像我那么耿直的可没有几个了。”少年臭不要脸地自夸着。   “你……有病啊……”小姑娘低下头去,睫毛扇动。   “唉唉唉,真是伤心,不求回报救了你还护送回家,却换来一个有病的评价,假如我真的如你之前所想行事,是不是反倒正常了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小姑娘抬起左手,直接往少年嘴上一捂,这下少年终于不再多话了。一行人出了巷,上了街,又走了一阵,还转了两个弯,只听小姑娘忽然说了声:“我家到了。”少年便停了马,把小姑娘扶下马去。   “如今的世道,坏人成了平常,好人却成了异常,还望公子莫怪,今天能遇到你是我的幸运,我真的很高兴,不知你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日后有机会,我一定报答。”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段忽然转过身,向少年深深一躬,说。她的身后是一个小巧的院落,周围的居民们都好奇地张望着道路上的一众武士,还有不知为何与他们扯上关系的小姑娘。   “嘛,你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少年笑了笑。   “绮莉·梅森。”   “挺好听的名字……嘛,我叫瑞卡瓦·贝伦卡恩,我猜你可能听说过我。”   “瑞卡瓦……”绮莉瞳孔猛缩,竟是腿一晃连退了两步,“你是为了一个妓女向血族发起决斗的贝伦卡恩堡同男爵?怪不得你会救我,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年轻,看上去只和我一般大小。”   “原来我那么有名。”瑞卡瓦笑着理了理额发,“我看你带着书,应该是在学院里读书的女学生吧?想必家境也不会太潦倒,居然连你都会给地痞盯上,这里的治安真是……可怕。”   “大人说笑了,我们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和谁都斗不起的,只能尽可能地少惹事罢了,多亏今天大人出手相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是个勇敢的女孩。”瑞卡瓦说,“我欣赏勇敢的女孩。不过话说回来,在学院待过的平民女子,在下还真是没怎么接触过,不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嘛,假如能拿到贵人的担保,家里又供得起,去圣但丁堡或叶露纱灵的高级学院深造是最好的,不过,我也只能想想而已。等毕业了,我想我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吧?”   “那么亏的生意,居然你家人还会供你读书也是奇怪。”瑞卡瓦凝重地摇了摇头,“好歹识了字,帮人做做文书工作也好啊……罢了,我先工作去了,来日再会。”   “来日再会。”   回去的路上,戈弗雷忽然说:“感觉大人最近变了好多,尤其是会撩妹了。”   “是么,为何我感觉我变人渣了呢?”瑞卡瓦冷冷地说。   回到一开始等待的地方,有两条路给众人选择,一是近路,穿过贫民区里狭窄拥挤的道路,二是先往刑场的方向走,再转两次向走直通治安官府的大道。因为瑞卡瓦之前便向看看鼹鼠区民情,刚才有耽搁了不少时间,所以众人抄了近路,从贫民区走过,吓得一干人等抱头鼠窜,关门闭户。 第三百一十八章 我们的目标是砍遍黑白两道   从脏乱狭窄的鼹鼠区民居间穿过,一行人抵达了治安官府,在周围一片低矮灰暗的房屋的衬托下,灰墙白塔的它显得尤其威严雄伟。在守卫的指引下众人停了马往府内走去,行至前厅,一位身披整洁黄袍的年轻男子已微笑着迎了出来,他皮肤黝黑,面容刚毅英武,衣服撑得鼓鼓囊囊的显然颇为壮实,瑞卡瓦猜测他便是约西亚所说的代理鼹鼠区治安官了。   “您一定是贝伦卡恩堡同男爵了吧?”年轻男子行至瑞卡瓦面前,恭敬行礼。   “正是,您一定是代理鼹鼠区治安官梅涅克·布拉克吧?”瑞卡瓦点了下头,问。   “哈哈,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我只是大人的副手。同男爵的大名我可早有耳闻,以布衣之身一跃而为一方大将,不止赛灵斯,即便算上整个巴兹特半岛也只有您一个,实是吾辈后进楷模啊。”   “过奖,过奖。”瑞卡瓦见交接之人态度和善,心里原有的疑虑也散了大半,随即要求梅涅克·布拉克带他去办公室,移交工作。在梅涅克的指引下,一行人很快到了办公室,瑞卡瓦和他进去了,其他人在外等候。   进门后,梅涅克径直走向书桌,把叠放在上面的文书展示给瑞卡瓦看,说:“鼹鼠区是赛灵斯的贫民区,和其他城市的贫民区一样,里面鱼龙混杂,盘踞着各种帮派团伙,黑户口极多,还私藏着很多武器,十分难以管理,即使是治安官也只在白天对鼹鼠区有控制权,到了晚上,卫兵是不敢一个人在鼹鼠区走动的,免得第二天变成尸体躺在臭水沟了,装备还失踪了。”   “还真乱啊,这种地方的治安官当得有何意思?”瑞卡瓦不悦地皱着眉,拿过一份文书翻看起来,上面写了一个民间的小案子,一个男的把妻子打死了,而且在打死之前,他的妻子曾出逃回了娘家,结果男子叫上朋友上门把她拖回去了,再仔细看看,原来男子还不是鼹鼠区的,他的妻子才是。   “哈哈,即使是鼹鼠区最强大的黑帮老大,也是需要治安官的通融才能好好挣钱的,即使作为治安官无甚可施为的,也能在恰当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手放人一马,换点金子花花,毕竟和气生财。”   “前任治安官也是那么做的,现在他已经在地牢里躺了半年了。”瑞卡瓦冷冷地说,“你是约西亚大人留给我的助手,你应该不会希望我和前任一样吧。”   “当然不,我还指望着和大人一起为公爵立下大功,谋个前程呢。”   “既然如此,还请您再为我多讲解一下鼹鼠区的内情与虚实,治安官府好歹也是公爵脚下的官方机构,居然连几个贫民窟黑帮都对付不了吗?”   “大人有所不知,虽然鼹鼠区治安官府是政府机构,但上受伯爵节制,因为鼹鼠区贫瘠,地位又在其他区域的治安官之下,府内人手也不多,稍有激烈之行,不给伯爵撤了便是给黑帮刺杀了,十分难办。”   “我现在不仅是鼹鼠区治安官,还身兼游骑营指挥,手下兵力也不少了,也无法有所作为吗?”   “只怕黑帮煽动民变,即使大人手中兵力充足,也未必成功,而且鼹鼠区黑帮背后都有靠山,会为他们通风报信,以及在朝中施加影响。他们以难以管理的鼹鼠区为基地,聚集亡命之徒,又在其他地方经营赌场、妓院以及其他方面的生意,一方面给他们的靠山缴纳大笔的分成,一方面为他们的靠山用暴力手段处理一些事。鼹鼠区黑帮一事上下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好处理的。”   “……真是郁闷,作为赛灵斯的臣子,凡事都要束手束脚的,若我是夏丹的征服者,直接从上到下一网打尽,全部砍杀殆尽,填沟渠去,哪会像现在这么被动。”   梅涅克闻言微微一笑:“大人所言乃是正理,作为敌方比作为友方,能采取的措施多太多了,行事也不用遮遮掩掩,瞻前顾后。只是我们归根结底,是官不是贼。”   “哎,话说回来,既然鼹鼠区黑帮势力那么大,他们的首领肯定不必住在鼹鼠区受罪吧?以我在初林要塞时的所见所闻,他们应该在其他比较好的地段有住处。”   “不错,只是他们的宅邸比较隐秘,不是那么好找的。不过,即使知道了,我们也不能突然袭击他们砍杀干净不是?”   “……如此说来,我在治安官任上的第一个难题,便是如何处理尾大不掉的鼹鼠区黑帮了。梅涅克,你可知现在城中最强的黑帮势力是哪一支么?”   “瓦尔加帮,他们的首领瓦尔加是卢日纳波人,帮派成员也多是在河中战争里从瓦扎尔、卢日纳波逃到赛灵斯的难民。说来他和大人很像,都是后起之秀,他杀那些不该杀的人,抢那些不该抢的钱,公爵为了打压旧强势黑帮默许了他的行为,让他一步步走上了赛灵斯黑帮的巅峰,等到公爵想要对付他时,夏丹人已杀入国境,瓦尔加一事一直耽搁到了现在。然而官终究是官,匪终究是匪,大人想找他喝酒,也得等他下狱之后了。”   “……比他较弱一点的呢?不要惟瓦尔加之命是从的,要和他有利益冲突的。”   “大人是想扶一派打一派么?”   “没错,这是正常策略。”   “若是如此,我有一个建议,他们……应该是最适合的了。”   “哦?何人?”瑞卡瓦来了兴趣。   “科莱昂家族,当权者和大多数成员都是艾平尼纳尔人,他们是曾经的赛灵斯黑帮三名家之一中唯一一个依然还保有一定的势力的。关键是他们讲道理,知道如何与官方打交道。”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瑞卡瓦有些怀疑地问。   “说来也是惭愧,在约西亚大人把我从街头挖上来前,我只是个混混。”梅涅克无奈地笑了笑。   当天下午,鼹鼠区治安官率卫兵越过悬尸路,进入旧北区,抓捕涉嫌杀害妻子的罪犯,罪犯以自古以来丈夫皆有权处置妻子性命,且妻子家属拿了烧埋钱答应不予追究为由拒捕,与众友守院不出,围观者亦都认为治安官师出无名,劝阻于外。后卫兵冲破防守,杀入院中,罪犯依旧气势汹汹,昂然不屈,怒斥官兵行事非法,又以上报宫廷要求降下处罚恐吓,卫兵不敢上前,唯有骑士戈弗雷之弟艾弥亚挥刀砍杀。   不久后,旧北区治安官携卫兵至,鼹鼠区治安官提缰上前,掷犯首于地,转身率众归去。一时,满城皆震,赛灵斯市民没有想到,十多年前卡尔颁布的丈夫以家法为名杀妻与谋杀同罪的法令,居然真的有实行的一天。 第三百一十九章 猎犬之凶名   “呵呵,贝伦卡恩同男爵想抓让他抓便是了,进监狱待几天又不是出不来了,何必自寻死路呢?”赛灵斯内城,兰若斯宅,昏暗却宽阔的房间里烛火寥寥,尽管如此,黯淡的火光还是勾勒出了屋内一应精致陈设的丽影,名贵木材加工成的家具、从黑沙半岛购入的瓷器、还有叶露纱灵出产的用作宗教活动的银器,都蒙着一层压抑滑腻的光芒,烛火未及的阴影之中,丹泽·兰若斯颓废地坐在桌边,把玩着一块用宝石制成的完整手骨,冷冷地说,“莫说他一仅仅小有势力的街头恶霸,即使是麾下精兵上万、本身魔武双修的马虏、狗夷,同男爵都能眼睛不眨地砍上去,他有何胆子和同男爵对着干?同男爵的名声街头巷尾传得应该也不少了,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能把妻子活活打死还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的男人有何智商可言,以他可怜的思考能力,干出和老虎对吼的事也不奇怪。要我看,他必是以为同男爵一个外地人肯定不敢在赛灵斯乱来,他一个本地人才是势力强大的一方。呵呵,同男爵一根筋地想要逆势而为固然必败,可在败亡前宰掉几个不长眼的还是可以的,希望他的死能给其他的下人提个醒吧。”桌子的另一边,朱利尔斯右手托腮撑在桌上,左手摇晃着盛着血红美酒的银杯,亦是语声不屑。   “……同男爵第一次行权得手,有总统领为他背书,料想公爵也不会降旨责罚,他必然更加肆无忌惮。至少最近一段时间,让下人们消停点,公爵下令严打也不是第一次了,每回他们不都是怂一阵子便过去了么,豺狼正饿着想咬人的时候,他们可别自己送上去了。”   “哎,同男爵到底只是一个少年,街头巷尾对他的传言亦都是重情重义、鲁莽残暴之类的,没有涉及他的阴险狡诈,偏偏现在他又仗着兵力横行霸道,名义上是官,行德却是匪寇的事,更可笑的是他下手的人没一个无辜。只怕……要死点人他们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   “……同男爵确实是一个用处很大的人啊,可惜……”说到这,丹泽放下宝石手骨,轻轻地踢开脚边的干尸,让它滚进了黑暗里,然后往门外走去,“我先去美术馆看看。”   “……好,再会。”   与此同时,赛灵斯鼹鼠区,一处地下赌场,一场狩猎正在进行,治安官府原本策划得很完美,以骑兵快速突袭,追求一网打尽,不想先头部队抵达时,赌场还是已经发觉,里面的人正在逃散。   “别跑!趴下!再跑用箭射!”街市上阳光耀眼,骑兵军官挥着明晃晃的马刀,粗着嗓子大喊,话语间满是谢洛依口音。   不出所料他的话毫无作用,该跑的还在跑,甚至还有两个在他停顿的空隙里已一头钻进街边的小巷里,没了踪影。   紧接着,一行箭飞过,直接把一个人钉死在了墙上。鲜血飞溅后的三秒内,在场的逃人几乎全部跪了下来,甚至里面还有三个衣着体面的正经男子,也不知他们来这里干嘛。   “跪下!跪下!全部跪下!”骑兵凶恶地挥舞着武器嘶吼着,他们的表情之狰狞,好像野兽恶鬼,吓得逃人们压根不敢靠近,其中骑兵一个熟练地一枪捅死一个脑袋一时没转过弯来想在他面前溜走的,又是一摊血漫了满地,很快浸透了几个跪地逃人瑟瑟发抖的膝盖。   “切,傻子,何必呢?”一位弓骑兵冷冷地说着收回了弓,他说话同样有着浓浓的谢洛依口音,作为一个长期受到赛灵斯人讥讽的贫瘠边地的居民,这次在街上乱杀无辜他非但没有负罪感,反而有种出了口恶气的感觉。看着任人驱赶宛如山羊的俘虏们,曾经和人马对垒的他眼神极其傲慢。   马下,步兵们快步冲入店面中,一路上鸡飞狗跳,尘土飞扬,铁甲摩擦之声不绝。   后方,整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很快一众甲胄华丽的骑兵走到了骑兵围绕之地,为首一人正是瑞卡瓦。   “治安官大人!”士兵们齐刷刷地向他行过礼。   “将士们辛苦了。”瑞卡瓦郑重地点了点头,“抓捕进行得如何了?”   “嗯……跑了一小部分……”骑兵军官有些惭愧,头也低了一些。   “嘛……在这种污浊之地,打草惊蛇也是没办法的事。”说到这,瑞卡瓦望向赌场,只见门处众步兵拖着犯人大步往外走,然后一个接一个推倒在瑞卡瓦的护卫之前。   “治安官,这个是发号施令的!”一位步兵说着把一个秃头男子摁在了瑞卡瓦马前,步兵掐着男子的脖子好像掐鸡一般,直接把他的额头压上了地。   “哦哦,你是这家赌场的主人?”瑞卡瓦饶有兴致地笑问。   “不不,我只是一个管事的,主人不在这。军爷,我……”不等男子说完,步兵拎起他的头便是狠狠一巴掌砸在了他的脸上,士兵怒骂:“军爷你个大头鬼,在你面前的是堂堂同男爵,鼹鼠区治安官,你活腻味了是不是?”   秃头男人何曾见过城中卫兵在他面前横成这样过,他好歹也是管着一片儿地的,兵痞们最多在百姓面前放肆,见了他还是会给三分面子的,如今身边的一众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哪里像兵,简直是攻进城的马虏、翻进墙的悍匪、火拼得胜的黑帮!一时间他竟是吓得颤抖了起来:“同男爵大人,对不起,是小人的错,还请放小人一马。我我我我我有一点不知,我们和治安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一直以来都保持着良好关系,为何……”   “大胆!掌嘴!”瑞卡瓦忽然故作勃然大怒之状,指着他的脸吼,摁着他的士兵连忙又拉起了他,咣咣咣又是三个耳光,然后又狠狠地砸回了地上,磕得额头上都出了血。“你且听好了!”瑞卡瓦冷冷地说,“鼹鼠区,吾之辖区,汝等私设之赌场,既无登记,又不交税,是为非法,我率卫兵清剿,天经地义,凡有抗拒,格杀勿论!汝等不过我辖下草民,若作奸犯科,吾杀之如草,亦是替君行道,汝有何面目与吾分庭抗礼,妄称友好?”   头点地的赌场管事一直沉默着听瑞卡瓦把一番豪言壮语说完,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惨然一笑,说:“同男爵,你不懂什么是社会。”   “呵呵,相信我,不懂的是你们,假如你曾破过城,你会对社会的本质更加理解。”说完,瑞卡瓦拨马回身,冷淡地甩下一句,“带走。”   瑞卡瓦骑行远去,赌场管事艰难地抬起头,怨毒地看着远去的治安官,他知道这个自命不凡的年轻官员已经是个死人了,若是为了财富查抄他的赌场也就罢了,偏偏他要为了所谓法律突袭他的赌场,他的存在必然受到上至官僚贵族集团下至各大帮派的敌视,管事只需轻轻地煽风点火,他便会在围攻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你还真是把那个人得罪得够呛啊。”走了一会儿,戈弗雷轻声对瑞卡瓦说,“他是黑帮要人,心没那么宽,肯定会报复的。”   “对,下狱后找个由头弄死他。”瑞卡瓦头也不转地说,“到时候我也算充分利用过他了。”   “好,交给在下了。” 第三百二十章 黑帮联盟,和解建议   瑞卡瓦上任之后,按照梅涅克早先整理好的文书雷厉风行地执行了严打计划,突击一日不停,更是一天强似一天,城西军营里的游骑营士兵频繁地离开营地参与他们的指挥官的行动。在先后查抄了若干非法赌场、暴力分子盘踞的仓库、窝藏罪犯的居所后,治安官府终于把刀动到了妓院头上。   虽然妓女必须要登记交税是赛灵斯才有的法律,在其他地方这条法令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笑话,而且即便在赛灵斯也是名存实亡的存在,但既然可以用法律的名义削弱一点黑恶势力,那么瑞卡瓦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守在道路两侧的士兵的盔甲反射着刺目的金光,他们微微眯起眼,显得有些颓废,但是手中的长枪却握得依旧紧实。瑞卡瓦和往常一样坐在马上,看着执行搜捕的士兵们押着一个又一个犯人走出,只是这次他们抓的有很多是妓女,于是在瑞卡瓦的视野里,出现了大量的两眼放光的士兵坏笑着有意无意地触碰犯人身体的情况,他们举止之轻浮,甚至有一些专盯着敏感部位去。在满街的军士威压下,女子们战战兢兢,即使有脸皮薄的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受辱也不敢有半点怨言,都只好默默忍受,但是瑞卡瓦可以从她们的脸上看到异色。   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治安官,瑞卡瓦当然不会放任他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教坏小朋友,遂蒙哼了一声,说:“这些女子都是苦命之人,有的家境贫困,有的遭人遗弃,有的生为奴隶不得自由,甚至还有被拐骗、逼迫来的,你们不会不知吧?对她们如此肆无忌惮地凌辱,不怕日后落了难,家中女眷也遭此待遇吗?”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尤其有力,士兵们几乎同时面容一僵,紧接着纷纷换做一张严肃脸,行为也收敛了不少。   梅涅克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说到底,她们都是犯人,和先前我们抓捕的男犯无异,治安官何以对她们如此留情呢?何况她们只是女子,为了她们训斥为您出生入死的士兵,不好吧?”   “话是那么说,但我一直倾向于把罪责归于强势一方,男子相对女子是强势的,很多时候女人的命运也是受人摆布的,因此我不想让她们多遭罪。”瑞卡瓦解释。   “……哈哈,有意思,男女之间责男,官民之间责官,富穷之间责富,众寡之间责众,强弱之间责强,治安官每次都选更难对付的一个为敌,怕是日后的路不好走啊。”   “不然呢,和贵族老爷们同流合污?”瑞卡瓦有些惨淡地笑了笑吗,“那样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我的理想不是那么好收买的。”   “大人高志,在下愿与大人一同逆流而上。”   说话间,一串犯人先后从瑞卡瓦马前走过,她们全都深深地埋着头,只有一位女子,在走过瑞卡瓦马前时鬼使神差般抬起了头,二人目光相对之际,瑞卡瓦竟是一怔。与他对视的是个美丽的女子,身姿丰腴曼妙,即使百般收敛昔时的风流仪态,一落步一抬手之间,亦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风姿,何况是一颦一笑呢?更让瑞卡瓦惊讶的是,她不但敢和他对视,在对视的一瞬,她居然若有若无地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恍然有点故人的风韵。   该死!瑞卡瓦闭上眼睛揉着太阳穴使劲摇了摇头,再睁眼时,女子已走开,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她的背影,平复心中的无名之火。   他转而强行思考接下来的计划。上任以来,瑞卡瓦打击的都是赛灵斯巨大地下势力的边缘产业,仅仅为冰山一角,事实上,梅涅克整理出来的灰色产业里,治安官府有足够理由和把握动手的也只有那么多,基本上每任治安官上任之际都会打击一番此类典型,宣告入场,只是瑞卡瓦下手尤其狠而已。   治安官府的计划在这一步上和旧届的先辈们没有差别,一是对上面有个交代,二是高调宣布进入赛灵斯的黑权游戏,等待黑帮势力的接洽,当首领们把瑞卡瓦视作又一位入局的新玩家并按照这个观点行动时,治安官府的计划才算正式展开。   差不多到了进入下一步的时候,因为敌人的血放得够多了。假如黑帮老大们依旧把他这个治安官晾在一边不带他玩,他不介意再砍掉他们几根手指头。   那么想着,瑞卡瓦又一次掉转马头,大步离开:“走吧,回府。”   不出所料,黑帮派出的接洽之人找上门来了,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上门之时正是今日。   “治安官大人好。”来人是一位干练稳健的中年男子,他把一直抱在手里的精致小巧的箱子放在了脚边,然后不亢不卑地笑着向瑞卡瓦行过一个标准的礼,说。   “不必多礼。”瑞卡瓦微微一笑,“听说您有重大案件要向本官直接汇报?赶快说吧,我还有公务要忙。”   “哈哈,在下知道有几人蒙冤入了狱,希望大人释放。”   “大胆!你的意思是治安官抓错人了么!”谢伍德上前一步,对男子怒目而视,喝道。   “不不不,在下的意思是,我们和治安官之间出了点小误会。”说完,中年男子环顾了办公室一圈,说,“不知大人可否屏退众人呢?”   “……可。”瑞卡瓦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出去。   待卫兵都已离开,男子才把箱子递到了瑞卡瓦的桌上,然后避嫌地退过几步。瑞卡瓦瞥了他一眼,然后转过箱子使它的正面对着自己,不加犹豫直接打开。   赫然,贴四壁码得整整齐齐的满满一箱金条映入了瑞卡瓦的眼帘,光芒之夺目,一时竟是晃花了瑞卡瓦的眼睛,金条之上躺着一张纸条,瑞卡瓦捏过它放进了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名字。   瑞卡瓦知道对方的意思——拿金条,放人。   良久的沉默。   看见瑞卡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男子谦卑地一笑,再度开口:“其实此番前来,在下还有一事。”   “说。”   “一直以来献给历任治安官的收入分成,如今仍会一分不少地继续交予大人,不但如此,我们还自愿把分成比例提高半成,希望大人不要嫌少,贡给朝中诸位大人后,我们留下的也不多了。”   “……你家主人是?”   “瓦尔加。”   “……所以你的意思是,瓦尔加给我的分成比例会提高半成?”   “不,所有家族。”男子有力地说,“在这一点上,我是代表所有家族前来的,大人的威风我们已经领教过了,日后一定会支持治安官府工作,还望大人以后高抬贵手。” 第三百二十一章 审讯室的多种用法   “原来如此……好的,我明白了,只是还要在考虑考虑,还请阁下先走一步,若是不放心,金条也请先带走吧。”瑞卡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   “不必了,若是大人不愿同意我们的要求,才归还金条也不迟,只是……在下想要善意地提醒一下治安官,我们的条件,还是接受了比较好。”   “不然呢,你们想要再向我提出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么?”瑞卡瓦挑了挑眉。   “哈哈,在下先告退了。”说完,男子再次向瑞卡瓦行过礼,转身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瑞卡瓦一把盖上了箱子,推到一边。   “当官真好啊,躺着都能挣钱,呵呵。”瑞卡瓦冷冷地说。   又过了一阵,阿尔杰跑来询问瑞卡瓦何时审问犯人。   “……这件事归我管吗?”瑞卡瓦疑惑地问,“不是梅涅克负责审问么?”   “嘛,大人作为治安官当然不用事必躬亲,但有些事,偶尔盯一盯也是需要的嘛!”阿尔杰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但是眉宇间总有种诡异的坏坏的气息,看得瑞卡瓦皱眉不止。   “好吧,把妓院管事的带到审讯室里。”   “那个人啊,副治安官已经审问过了。”   “……那还有谁?”   “当然是犯妇们。”   又是一次良久的沉默,瑞卡瓦慢慢地歪过脑袋,眼神诡异地盯着阿尔杰,等了半天才吐出一个音:“哈?”   “大人想要提审哪个?”阿尔杰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她们有什么好审问的?”   “嘛,大人有所不知,审问的流程里不一定非要包括审问,审讯室也不一定非要进行审讯么。”   “……”虽然早已预料到阿尔杰要说些怪话,可是临到他真说不出,瑞卡瓦一时还真没有想出回复的话,又顿了一会儿,他才说,“你是想教坏小朋友啊。”   “哪有哪有,如果大人公事繁忙,也可以不去嘛。既然大人已有决定,那在下还是先……”说着,阿尔杰便要退走。   “且慢。”瑞卡瓦叫住了他,“帮我……找个人吧……”   “好,大人请讲。”   “嗯,是这样子的……”   夜晚,审讯室,四壁火炬光华摇曳,瑞卡瓦端坐椅上,静静地等待着卫兵们把一位女子带到了他的面前,正是今晨从他马前走过时放肆地朝他嫣然一笑的女子。两个卫兵一左一右夹着女子摁在了瑞卡瓦前方的椅上,四周多有令人观之色变的可怕刑具,可是女子却神色不改,甚至目光中还有一丝妩媚的笑意,看得瑞卡瓦心下更疑,兼有一股莫名热意。   卫兵紧接着要把女子的手锢在铁圈里,瑞卡瓦看了觉得无甚必要,便叫他们停下,然后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你是……七号?”卫兵走后,瑞卡瓦问。不知道女子的名字,他只好把她在牢房里的编号报了出来。   “正是妾身。”说完,女子浅笑离座,盈盈一礼,瑞卡瓦的惊讶又深了一层,身为正在受审的犯人,她居然还敢站起来行礼?未免太把瑞卡瓦把锁她的客气当成福气了吧?   “……”   “不知大人有何想问的?”   “我最想问的当然是……你为何胆子那么大?”   “这个问题答起来简单,因为我知道同男爵不会对我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瑞卡瓦冷笑,“东方的人马,北方的狼人,远的卡赛利亚血朽,近的赛灵斯鼹鼠区众恶,哪个不曾在我手上流血送命,你何以认为你能幸免?”   “说来还望大人不要嘲笑。”七号娇笑道,“妾身在污秽之地栖身也已很久了,每每嫖客新到,只是看外表,便能看出他身家如何、性格如何、有何怪僻、在床上有多少把戏又能坚持多久。大人虽然杀人如麻,但我若是不加害大人,想必大人也不会伤我的吧?”   “用看嫖客的方法看我?呵呵,如此无礼,现在我即便是像野蛮的乡下领主一样把你削成人棍,也没人会说什么了!”   “大人舍得吗?若大人真是那样的人,我也不敢对大人那么讲话。不过大人生气我也理解,要是大人想消消火也可以啊,大可以现在把我绑上,我记得,上一任治安官特别喜欢在捆绑女子,重要的是还要把女子身上纤细之处深深勒住,以此衬托出凹凸有致的肌体来~说是看着尤其刺激哪。”   “……真是伤风败俗。”看着七号毫不避讳地在前面向他“传授知识”,瑞卡瓦忍不住想起了霍诺莉娅、莎莉丝特两人,心道怎么老是招惹上这种人,实是……诡异的体验。   “吾本贱妓,干得便是伤风败俗的生意。”   “……你不像是一般妓女。”   “大人也不是一般的治安官啊,换做一般治安官,我和姐妹们现在早已生不如死了。”   “不要打岔,以你的仪态与胆气,不会只是一个普通妓女的。”   “好吧,我招了,除了妓女的身份外,我还是妓院主人豢养的情人,只是凭他的身份、地位,还不配让大人知道姓名。”   “……他为何要把情人放在妓院里?”瑞卡瓦疑惑得脸都扭了,“抱歉我无法理解。”   “帮他挣钱啊,我对他而言即是摇钱树,也是泄欲工具,只要我能满足他的需求,他也不在意我。”   “……原来如此。”   “好了,看起来大人的问题已经问完了。”说着,七号站了起来。瑞卡瓦忍不住皱起眉头,心说你这个囚犯还真是自由自在啊,居然不等我这个治安官招呼一声便要走了,不想七号却没有往门外走去,而是径直走向瑞卡瓦,在他疑惑又躁动的目光中,在他的腿上轻轻坐下,紧接着已捧住了他的脸。   “大意了。”瑞卡瓦轻叹一声,“要是你带了凶器,我现在已经死了。”   “以治安官手下卫兵连头发都要检查的仔细程度,想要带凶器还真难呢。”七号凑到治安官的耳边说,芬芳温暖的气息柔和地吹拂在他的脸上,竟是让他目眩神驰。   “你这个……”   “大人何须徒劳克制,对历代治安官而言,这种事都是家常便饭,何况你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呢。哈……嘴上说得不要,手还是很老实的么?”   “何必……”   “大人不要多做怀疑,妾身是有要求的,我不想再为人作践,还请大人收留妾身,容我在府上做个侍女,闲暇时也好为大人……”   一切豪言壮语在真实的诱惑前都成了空话,听到这里,治安官再也忍耐不住,审讯室里尽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之声,接下来,更是响起了连绵悠长的喘息声。   “别……别出声……”面红耳赤的治安官捂住了七号的嘴,过了一会儿,七号却又拉开了治安官的手腕,媚笑道:“何必扭扭捏捏,都已家常便饭了。”   又一个曾经坚硬的灵魂在温暖与柔软的裹绕下腐烂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鹰岭动乱   “军团长大人……”   鹰岭、宛湖交界,宽阔山谷之间高地之下的鹰脊堡大厅之中,气氛肃杀。   “伊格尔娜小姐……”   不死者军团余烬营将军提图斯和旧鹰岭军团长之兄,年迈的茹瓦普特·晴岸城两人步入厅门,向端坐主座上的夏普垂首行礼,接着,用又急又哀之声进言,闻之生悲。   “勾结故将军旧部,图谋作乱……”   夏普不敢相信地怔在主座上,愣愣地看着两人。   “还请大人……速做决断……”   最后,提图斯和茹瓦普特一同深深地低头鞠躬,不再言语。   “……什么情况!伊格尔娜一介女子,怎会图谋作乱?”夏普猛地站了起来,语气急切而怀疑。   “大概是她对大人杀其丈夫、情人两事怀恨在心,所以趁大人奔赴圣但丁堡的空子,和心怀不满的亡父旧部勾结,想要作乱。好在事起突然,他们准备仓促,至今没有能够聚集到足够的力量,只是镇守鹰岭的将军们没有名目,无法动手捉拿乱党。如今大人已暗中返回,现在动手,既师出有名,又攻其不备,还请下令抓捕,要是再迟一点,恐怕事态真的要不可收拾了!”提图斯诚恳地说。   “那么……茹瓦普特……”   年迈的将军早已知道夏普会有此一问,遂惨然一笑:“在下深知鹰宛局势全凭大人维系,若无大人,吾辈皆为人马之俘,生死操于野兽之手,故不愿与侄女同流,众将得知此事,亦吾通报。吾无意苟且偷生,亦无意功名利禄,只望事定后大人怜惜吾侄女所受之苦与故将军的遗愿,勿伤她的性命……”   “……你们,应该有计划了吧?”   “正是。”两人齐声说。   “……好,我以不死者军团军团长,统辖鹰岭、宛湖两领军民事务的边境将军夏普之名下令,伐叛军,剿乱党!”   夏普一声令下,提图斯麾下传令兵驰归鹰岭要塞,是夜,卢修斯分遣士兵,抓捕城中乱党。   当夜,大队士兵举火包围了伊格尔娜的宅邸,剧烈的敲门声后,穿戴整齐、略作打扮的伊格尔娜静静地打开门,一言不发地低垂着头,任士兵锁上带走,在星辰皓月的注视下走过沙黄的街市,步向地牢。   由于事发突然,大多乱党都毫无防备地遭士兵突袭逮捕,偶有三个反抗的全由士兵围杀。又有高岭区治安官反应极快,从家宅逃往官邸,召集部署作乱,由于他的麾下多是旧鹰岭军团老兵,战斗力强悍,百余不死者士兵围攻不得进,于是积柴放火,全部烧死于府内。后,不死者军团余烬营出城,轻骑在前,轻步在后,连夜进攻乱党任守将的铁爪营。   先是两位勇士跃马入营传达军团长的命令,要求守将束手就擒,守将不许,二人遂引弓向天,射出火箭,然后拔刀与叛军搏斗。见到命令,众骑突入营中,到处防火,又在进入战斗状态的敌军赶到前退走。两位勇士既慷慨战死,叛军亦聚集完成,可惜营区大火已无法遏制。   以铁爪营映云的火光为背景,叛军士兵从东北两方靠山的营地的西、南两门蜂拥而出。南门的一支刚出门,便遇不死者骑兵举火冲锋,灿若流星火雨,未几崩溃。西门外不远处有一土坡,不死者长枪兵线列在下,垂枪待战,火铳兵蚁聚于上,三人一组,一开火,一上弹,一为前两位交换火铳,是时铳声连续不绝,叛军士兵从门内冲出,中弹摔倒,后面的兵踩着前面的兵的尸体前进,又中弹摔倒,第三波踩过前两拨的尸体前进,不死者长枪兵上前阻挡,敌我两方前列军士咆哮厮杀,火铳兵在顶上继续开火攻击后排敌人,又有烧营之火沿着荒山野草蔓延到远方山上,一时竟如地狱场。   在留下满地尸体后,叛军崩溃。   第二天,连夜赶路的夏普已至要塞之中,端坐鹰巢大厅,士兵拄枪守在厅中长毯两侧,军官们雕像般肃立两边,他们的武器上有的还带着血。   厅前,士兵们押着伊格尔娜走上长毯,步入厅中,官兵们看也不看故将军之女,偶尔有用余光瞥一下的,眼神也冰冷异常。伊格尔娜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曾经对她毕恭毕敬之人要么对她横眉冷对,要么失去生命,要么成为阶下囚,后来对她毕恭毕敬之人,现在也再无装模作样之意,他们用最为不屑的目光瞄着甚至他们都不认识的旧统治者的女儿,其中的一些目光居然还有些色气,仿佛她不曾是他们的大小姐,从来都只是一个奴隶。   士兵们一直把伊格尔娜带到阶前,终于停下。   “鹰姬……”夏普冷冷地问,“你……为何叛我?你……可知罪?”   “杀父之仇,杀兄之仇,杀夫之仇,杀恋之仇,有何不该叛,又何罪之有?”伊格尔娜淡淡地说。   你的父兄是马虏杀的!与我何干!夏普在心中愤怒甚至有些绝望地咒骂着。   “好……很好,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死啊?”   “愿受一死。”   “你可知,以你反叛朝廷命官,挑动军镇内乱,上愧国家,下愧军士,内负百姓,外利马虏之行,我即便把你发到军营里当妓女,忍受千万人之蹂躏,也无人会有异议!”   听到这,茹瓦普特脸色一变,众将士却皆露快意之色。   “……我虽不是绝世美人,但靠身子抓住一两男子之心还是可以的,大人若不怕我日后吹了你部下的枕边风,又引起乱事,可以那么做。”   “呵呵,以你之罪,谁还会听你的话。”   “有。”伊格尔娜抬起头盯着夏普一动不动。   闻言夏普先是疑惑地愣了一下,然后猛地一拍椅背,说话声音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可知,我即使砍了你的四肢丢进臭水沟里,或是把你扔给鼠犬吞食,也会有人拍手叫好!”   “君可行,到那时,我的复仇,也算真的……成功了。”   夏普跌落回椅,半晌无言。   “把铁爪营指挥带上来。”他说。   闻令,士兵们立刻把厅外的铁爪营指挥带到了厅上,他是一位高大英武的年轻男子,仪表堂堂,一看便是一位人才。即使在成为阶下囚的现在,他的神色依然不屈。   “我刚才所言,你可听到了?”夏普问。   “听到了。”   “要我让你断了伊格尔娜的四肢换得你们两人一命,你可愿?”   “宁死不从。”   “呵呵……”夏普苦涩地笑了笑,目光所及,满厅将士皆面色怒极,若非不死者军团军纪森严,估计他们早已扑上乱刀将二人砍成肉末了。鹰岭内乱,同袍相杀,伤亡甚重,不死军上下恨不得生食伊格尔娜和其朋党之肉,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拒绝向夏普服软,连一个既给士兵交代又留她一条生路的机会都不给夏普。   残杀恩公唯一的直系后裔,一个弱女子,呵呵,多大的恶名。伊格尔娜……想和我同归于尽吗!   “好,我让你受犬噬之刑,换得伊格尔娜一命,你愿意吗?”夏普又问。   “……可。”   “好,不愧是鹰岭武家之子!”   “我不愿!”伊格尔娜喊,“若如此,我愿自刭。”   “既然如此,你们一块儿死好了!”说完,夏普腾地站起,拔剑走向伊格尔娜。 第三百二十三章 讨伐前奏   夏普仗剑大步行至两人面前,他看也不看铁爪营指挥,只是盯着伊格尔娜,冷冷道:“公主……跪下!”   不远处,茹瓦普特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伊格尔娜亦冷眼回望,纹丝不动,夏普遂给她身后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士兵二话不说一脚踢在了她的膝后,直接疼得她跪了下来。夏普见了冷笑两声,横剑便要往已紧闭双眼的伊格尔娜的颈上抹去。   “住手!放开她!要杀杀我!”铁爪营指挥急忙呼喊,语声严肃。   “如你所愿。”说着夏普一把抓住他的左肩,挥刀斩去,直接割开他半个喉咙,顿时热血泼流,从伊格尔娜头上浇下。夏普还不满足,揪着指挥不让他倒下,使他的血哗啦啦全部泼在伊格尔娜身上,持续了有一阵。   “真是男才女貌啊,莫非你也是她的姘头?”夏普冷笑。   伊格尔娜先是一怔,然后猛地叫了起来,声音凄惨绝望,仿佛将死之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满身是血的伊格尔娜的惨叫回荡在厅中。   血红的境界内,眼前依稀是故人鲜活的面容,耳畔依稀是故人的温言细语。   “别怕,莫说是人马、吸血鬼,即便是狼人来了,我也必会以吾之命,护你一世周全。”昔日风流潇洒的公子说。   “人马的正妻只能是人马,但我保证,除你之外,我绝不另立妾侍,如违此誓,吾必万箭穿心而死。”昔日骁勇善战的人马将军说。   “军团长枭雄绝世,此行凶多吉少,不过既然小姐有请,在下万死不辞。”昔日英武不凡的军官说。   恍惚间,万般皆如泡沫破碎。   带到热血倾尽,夏普右手一用力,直把指挥之尸推倒在地,然后转身离开,一甩左手把蘸血的剑丢到了一旁,大步走回厅上坐下。   “我以不死者军团军团长,统辖鹰岭、宛湖两领军民事务的边境将军,鹰岭晴岸城家家主夏普·晴岸城之名下令……”   “你也配贯我的姓氏!”伊格尔娜声嘶力竭地喊,她的身体在不断颤抖,声音也尖利得好像一个疯子。   “昨夜我已由汝伯认为养子,获晴岸城之姓,同时汝伯亦自愿让家主之位于我。呵呵,鹰姬,现在我是你的家长!”   “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我以鹰岭晴岸城家家主夏普·晴岸城之名下令,将罪人伊格尔娜·晴岸城发配赛灵斯!”   “我诅咒你,永远孤独痛苦!”   “何须你的诅咒,我的天命不正是如此么?呵呵,咱们有来有回,你咒我一次,我也还你一次,我诅咒你,凡与汝两情相悦之人,皆必死于吾鹰岭武士之手!带下去!”   “是!”士兵领命,押着不断挣扎的伊格尔娜离去了。   看着她离开,夏普惨然一笑,微微叹息。既然他已是晴岸城的家主,那么他和伊格尔娜的仇恨也弱化为了一家之争,小小地包庇一下,用家法处理她,将士们……应该可以理解吧?   ……   西方,沃尔纳总督府,扎木花拉的书房里阳光斜照,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扎木花拉在盖恩普特击退进犯的梅尔西斯军后终于返回了驻地,放在他面前的,是黒可汗的激励信。人马贵族抓着鹰宛失守,不死军入寇的事在朝堂上攻讦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黒可汗再度写信称赞了他的功绩,也鼓励他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把不死军驱逐乃至消灭。   疲惫良久的扎木花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忍不住绽出了笑容,但很快,他的笑容便掺入了一丝惨淡。   鹰宛不死军岂是那么好对付的,拉蒂亚守护者夏普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沃尔纳地处人马、吸血鬼两族交界,是战争的前线,西、北、东三方皆为敌人,如今卡赛利亚王国虽然衰弱,但力量正在恢复,下辖的阿尔金参公国已出兵占据拉蒂亚,领军者是继承人兼摄政的好友,年轻的人类同男爵米诺·星石堡,北方的压力重新变大。西方,梅尔西斯公国一向是强敌,若不是忌惮夏丹大军,恐怕梅尔西斯公早已倾巢而出,直取沃尔纳。至于东方,不死者军团侵扰不绝,还挑动民变,如同苍蝇一般烦人,偏偏重山阻隔,又战力颇强,难以征讨。   正在他哀伤之时,忽闻门外撒伦丁求见,令守卫放人进来后,却见撒伦丁笑得春风满面大步走入,说:“总督,东事定矣。”   扎木花拉先懵逼后怀疑,问:“何意?”   “不久前有一位吸血鬼地主遣人向我诉苦,说是不死军连番侵扰他们,让他们不胜其烦,希望为总督出力。哈哈,料想是不死军向他们索粮索女,他们不乐意了,不愿再当不死军的线人,想要把他们卖了。”   “……他们准备如何为我出力?”   “他说下次不死军入寇,他们会提前通知公爵,设下伏兵,好好打一场歼灭战。”   “呵,甚妙。”扎木花拉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拿过茶杯往唇边凑去想要缓解一下干渴。   “对了,还有一点,马斯顿公主不久后要回乡住一段日子。”   话音未落扎木花拉已一口水喷了出来。   ……   深夜,赛灵斯鼹鼠区治安官府,审讯室里浪声已息,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后,瑞卡瓦一脸凝重走了出来,微有倦色,出审讯室的门还没几步,便听卫兵们一阵偷笑。   瑞卡瓦尴尬地挠了挠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紧接着七号也跟了出来,卫兵们又是一阵笑,她却不羞不恼,依旧笑颜温婉,颇为大气地向众人敛裙盈盈一礼,然后在卫兵的护送下退去了。   “大人,把凯瑟琳收入宅中吧?”阿尔杰挤着眉毛笑。   “凯瑟琳是谁?七号?”   “……大人你在里面那么久……结果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唉唉唉,真是会玩!下官佩服!”   “……我平白无故把一个女囚收入宅里是不是不太好?”虽然之前在审讯室里意乱情迷之下答应了七号,可瑞卡瓦还是要考虑一下政治影响,万一以后上行下效怎么办?   “反正我们预定的处理办法便是归财遣散,妓女们欲从良的从良,欲为官妓的为官妓,决定何为归属是她们的自由。既然凯瑟琳小姐想要到你府上当侍女,你又愿意,那么你收了她不是理所应当的事么?”   “你他妈连这都听到了?”瑞卡瓦目瞪口呆,“我是不是该把你砍了防止泄露情报?”   “别别别,在下只是不巧天生听力好!”   瑞卡瓦沉吟片刻后哀叹一声,只因有权有势,便有弱女子不惜丧失自由也要依附,说到底是有违人性的事,可偏偏他是受益者,而且讽刺的是,即使拒绝了,七号也不会有更好的命运。一番权衡之下,还是守诺比较好,只怕军心因此倾颓……   “你们不怕她是黑帮的探子吗?”一个小兵皱着眉问。   “如果她是探子,大人的亲信里岂不是已有内奸,不然黑帮怎么可能知道我们精心保密的行动计划,早早地安插下她?”阿尔杰微微一笑,“即使她真的是探子,大人也不会给她打探的机会,再说了,以大人如日中天的势头,让她归心还不简单吗?” 第三百二十四章 约西亚的邀请   当瑞卡瓦在鼹鼠区兴风作浪的时候,五年一度的赛灵斯伯国议会在升格为吕基亚斯公国议会后风雨无阻地召开了。由于领土扩张,新兴势力崛起,议会规模也随之扩大了,除了开拓的领土上的德高望重之人加入了议员的行列,从远征沃尔纳到远征露普联邦期间抬头的军功贵族也在议会上占据了一席之地,瑞卡瓦之流也在其中。   议会在赛灵斯召开,城中四方宾客络绎不绝,不过老爷们肯定不会闲得没事干往贫民窟跑,即使想要和道上的朋友商议一些事,选择的碰面地点也在富庶城区的风雅之地。也正因此,虽同在一城,鼹鼠区却仿佛与世隔绝一般,几乎不受议会召开的影响,与其他城区大相径庭。   审讯室一夜之后,清晨,宫内侍卫送到约西亚之信,信的内容是邀瑞卡瓦一会,虽然一晚上没休息好,但瑞卡瓦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赴会。在书桌上一觉睡到午后由卫兵叫醒,他连忙梳洗穿戴整齐,骑马飞奔至约定之地,内城北门外的一处街市,却久不见人,再取信一看,才发现记错了时间,明明是晚餐之后,他却以为是午饭之后,也不知是当初看的时候眼睛出了毛病还是意识太过模糊了。   无奈,他只好先一人找些吃食,途径一处众人围绕的木柱,抬头一看,竟是一具干尸吊在上面,瑞卡瓦一惊之下清醒了不少,凝神倾听围观百姓议论,他们说木柱上的干尸乃是一位名叫哈维·罗诺力克的同骑士子弟,先前一直在侍奉赛灵斯家的贵人,因为与主母通奸事泄,受判咬杀,悬尸示众。瑞卡瓦听了不由心里一寒,虽然腹中饥饿,却也没了食欲,可是转身走时,他竟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绮莉·梅森,上任治安官之日在与鼹鼠区一街之隔的地方从流氓手中救下的女学生,此刻正和两位看上去同样年纪的少女并排站在人群外低声谈话,大概是同学吧?   “咦~绮莉小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啊,不要上课的吗?”瑞卡瓦也不知为何他打招呼说得话一出口为何变得那么色气满满,也许是和风情女子们厮混久了,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绮莉惊讶地转身望来,她的两位朋友也是一样,只是表情尤其惊恐,仿佛她们的好闺蜜给变态缠上了。   “你……你怎么在这,贝……”绮莉还未说完,瑞卡瓦已倾身斜到马侧,伸手捂住了她的嘴。瑞卡瓦今日孤身赴会,特地打扮成一幅纨绔少年的模样,怕的便是给仇家发现围杀,岂会让绮莉简简单单地报出他的名字?   “在下古斯塔夫·拜拉席恩,”瑞卡瓦报出了夏普为他取的莫名其妙的假名,说,“三位小姐姐好。”   待到瑞卡瓦把手移开,绮莉也知道瑞卡瓦不想暴露身份了,便对两位好友说:“他……他是我的朋友,不久前救了我一次,然后结识的。”然后又对瑞卡瓦说,“今天下午没课,我们本想早点回去,路上正好看到有一具干尸挂在这里,出于好奇留下来看了看。”   “你们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哎呀,好可惜,本想找你们陪我吃点东西的。”瑞卡瓦可惜地摇了摇头。   “可以啊,用些点心还是可以的。”绮莉随行二人中,较开朗的一位说,看神色竟是有点跃跃欲试。绮莉听了又责怪又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只好一起随瑞卡瓦往街边一处餐厅去了。   瑞卡瓦特地挑了一间风格与在圣但丁堡结识艾丽卡时所在餐厅风格相似,可惜不如甚矣的店面,当初还住在伯爵府上时,他也和同伴们来过几次,当时还不甚了解其中趣味,还是去了圣但丁堡后他才意识到店家迎合的是谁的审美。进门后,一位旧识的女侍一见瑞卡瓦便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说:“哟,好久不见啊,贝……”瑞卡瓦忙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女侍也是聪慧的人,立刻知道瑞卡瓦在担心什么,遂浅浅一笑,闭口不谈,只顾带几人就座,安心服侍。   开朗少女兴致满满地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神色陡然变得严肃又带着一丝戏谑,盯着瑞卡瓦说:“古斯塔夫啊,又是英雄救美,又是途中偶遇,又是请客耍阔,你莫不是想追我家绮莉吧?”   绮莉听得脸色微红,嗔怒地说:“你要是你有兴趣,大可自己往上贴,我不拦着你,何必莫名其妙扯到我头上。只是我要奉劝你一句,这种轻浮的男人,小心给他吃干抹净了。”   “绮莉小姐这句话说得便有失偏颇了,在下到现在为止都一直在给女人拿捏,既没有把人吃干抹净的本事,也没有再给自己找罪受的闲心。这次找你们作陪,也有缓解一下心理压力的意思。毕竟和天真纯良的人交流比较省心,对吧?”瑞卡瓦笑道。   “也别说得那么绝嘛,我家绮莉可好了,她这个人啊,死傲娇,刀子嘴豆腐心,心里一套嘴里一套,你再多约她几次,保管她陷进去~哈哈!”开朗少女又笑。   “呵呵,像我这种出身的人,又能天真纯良到哪去呢?”绮莉冷笑。   二人之外的另一位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看上去很是羞涩,只是她看向瑞卡瓦的眼神有点诡异,好像猫在望着架子上的烤鱼。   点的菜肴未上,桌上已聊得一片火热。虽然早有预料,可面前景象越热闹,瑞卡瓦心里依旧越阴寒。   当初遇到奥格塔维娅之前,世人对他何其厌恶,不过他手上带血,于世俗又无值得褒扬之处,对一切也有心理准备。后入赛灵斯,伯爵一家上下待他甚好,但也不免有居高临下的胁迫感,其外众人,欲投机者接洽,欲消灭隐患者攻讦,不知内情者从俗。谁曾想到,时至今日,他竟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存在了,旧日孤寂的荒野豺狗,现在枕边佳人都不止一两个了。   更可悲的是,之前他还能用为赛灵斯一家立下战功、为一介贫弱女子挑战强者复仇的事迹为世人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做解释。可今日,哪怕不用真名,仅以霍诺莉娅点拨之穿着打扮和靠杀人换得的财富,便有人投以热情与倾慕,他又如何不觉得齿冷?   在他的视角上,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在疯狂自打脸,连带着他也觉得面颊隐隐作痛,尴尬至极,只有奥格塔维娅恪守正直、霍诺莉娅放纵天性、约西亚为大业不择手段还有艾弥亚之耿直、山德之誓仇之类的寥寥几人可称始终如一,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绮莉之冷静。剩下众人,哪怕与他再亲近的,交好再早的,都或多或少有虚伪之处。   其中最虚伪的正是他本人,瑞卡瓦·贝伦卡恩!明明身为受益者,明明美色诱惑送到跟前时几乎没有一次拒绝,明明堕落得更彻底一点便可活得潇洒快乐,却偏偏还要故作冷静、客观,胡思乱想,自我折磨,徒增痛苦。但他停不下来,正是这种痛苦让他有了清醒地活着的实感。这份痛苦,他必须甘之如饴!   望着绮莉冷硬的面容,瑞卡瓦想。   即便明知世事如此,到底意难平。 第三百二十五章 剧院密谋以及一场大戏   店家上了佳肴之后,绮莉和开朗少女依旧在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四人吵吵闹闹地把一顿午饭兼下午茶消灭完,一起离开了。瑞卡瓦闲来无事送了三位少女一程,中途另外两人与绮莉告了别,瑞卡瓦一看乐了,当即决定继续送下去。两位少女离去前,望向绮莉和瑞卡瓦的眼神里的玩味自不必说,气得绮莉一路上一句话都不说。   “下一次见到我可再别叫我了,当做不认识便好。真是不懂,以你的身份,想找怎样的女子找不到,何必缠着我?”快到家时,绮莉看也不看瑞卡瓦,说。   “我触及不到的女子多了去了,再说,我缠着你也与儿女私情无关,纯粹是好玩。”瑞卡瓦怪笑,“比如让你的两友看到我们同行露出诡异的神情,把你气得不要不要的,真是特别好玩。”   “真是不务正业,你难道没有别的正事好干了嘛,只知道拿我寻开心!”绮莉气鼓鼓地说。   “偶尔有空而已。”   见绮莉家快到了,瑞卡瓦也不再送,告辞离开,回了刚才的餐厅坐下趴着打了会吨,直到约定之时。   约西亚在信中写的集合地是城内最著名的剧院,赛灵斯大剧院,瑞卡瓦到时,大厅里已有约西亚的侍从等候,见到瑞卡瓦后,侍从当即把他带入舞台正前方的二层包厢。一进门,瑞卡瓦便看到穿着一身低调却不失精致的黑礼服的约西亚坐在桌边椅上,手托斟了半杯红酒的高脚杯,望着舞台方向,惬意而悠闲。   “贝伦卡恩同男爵到了。”侍从彬彬有礼地对约西亚说。约西亚随即转首看向瑞卡瓦,然后笑着招呼他坐下,两人寒暄了一番后,约西亚问:“你可知今天唱得是哪出歌剧吗?”   “不知。”瑞卡瓦说。   “不是吧,我叫你陪我听歌剧,你居然也不事先了解一下。”   “嘛,乡下人只看马戏团表演和低俗戏剧,没接触过歌剧那么高大上的事物,近日又很劳累,没有闲心去关注啊。而且约在剧院难道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暗中密谋的么?”瑞卡瓦有些疑惑。   “哈哈,也是,交流在上,娱乐在下。不过歌剧还是要看的,等开场了你便知道了,今夜正好也好好休息一下,解解疲劳。至于正事……现在议会正在召开,有一些议案我希望它们通过,但议员们未必和我一条心,所以你……”   “杀到他们家逼他们投赞成票?”   “滚,我只是要你投赞成票,顺便拉上你的旧识。”   “大人想要通过的,我又岂会反对,至于我的旧识也都是大人一手培养出来的,应该不需要我刻意去拉吧。”   “你可不要小看朝臣们,他们拉票的手段多着呢,而且软硬兼施,有的是经验。你们虽然都是我带出来的人才,但也难免会出几个给荣华富贵腐蚀了的败类,实在不能大意啊。”   闻言瑞卡瓦顿有羞愧之感,遂低头发誓:“下官必定时时自省,防止误入歧途,有负大人所托。”   “哈哈,不必那么严肃,你的为人我还是相信的。”   “请问大人,您需要我在哪个法案上投赞成票?”   “民间集会限制法案,它的用意主要是对付黑帮,多年以来黑帮既经营码头这样的白道生意,也经营杀手这样的黑色生意,还有赌场、妓院之类的灰色生意,国人都已习惯了它的存在,乃至有很多利益相关之人,难以控制。只要这个法案通过,我们便可宣布赛灵斯全部黑帮为非法,严厉镇压。”   约西亚将要推行的法案和瑞卡瓦正在处理之事不无关系,瑞卡瓦思忖了一会儿,然后把他担任治安官以来的经历和现在的计划挑三拣四地和约西亚说了一下,约西亚不禁摇头苦笑:“和黑帮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只是法案无法通过的情况下没有办法的办法,他们可是把贿赂、绑架、谋杀、诬告之流的一系列手法玩得极纯熟的家伙。论厮杀,他们不如你们这些骑士,论处事,你可不如他们。”   “大人所说我也有同感,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黑帮固然和朝臣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归根结底也是治安隐患,恶名昭著,没有他们又不是不做生意了,为何大人对推行这个法案那么悲观,议员们难道会公然在议会上脸都不要也要维护黑帮?”瑞卡瓦疑惑地问,“他们还没无耻到这种地步吧?黑帮奴役贫民窟百姓,男子忍其欺辱,女子遭其玩弄,儿童受其教唆,老者遇其折磨,无人不受盘剥,时而他们还会把手伸到外面,作恶多端。议员们岂会……”   “你可真是低估了朝臣们的无耻程度和颠倒黑白的本事,他们完全可以打着自由、人权的旗号,以保护码头产业和绅士合法财富为由,在议会上发出一番时而催泪时而慷慨激昂的精彩发言。他们有保镖,有势力,黑帮也会给他们面子,他们岂怕黑帮为祸?贫民区的男女老幼不过是他们默许黑帮占有的‘奴隶’,他们用贫民男子的血汗收买黑帮的忠诚,用贫民女子的肉体发泄黑帮的暴戾,换一句话说,在他们眼里贫民也算人?反正出了民变要镇压的也是公爵,他们只要在旁边看着便好,哪里会收敛呢?”   “如此说来,不把议员们的儿子、女儿套上贫民的衣服,脸上抹上灰,交到不知轻重的小喽啰手里,他们是断不肯凭良心办事的?”瑞卡瓦的语气忽然变得极其阴寒。   “呵呵,假如你不嫌烦,你可以试试啊。”约西亚忍俊不禁,脸上浮现出了颇为灿烂的笑容,显然没有把两人只言片语间可能决定的他人的命运放在心上。   “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吧。”   两人密谋已毕,守在门口的侍从也为剧场的服务人员放了行,女侍端着长长的圆木托盘走入,为二人上了酒水、瓜果和其他小吃食。又过了没多久,歌剧开始了。   大幕拉开,晴空下一处风景优美的海港上,一位英俊高大的少年大步走出,身穿锁甲,足蹬长靴,头戴翎盔,腰配宝剑,俨然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然而他一开腔,瑞卡瓦直接喷出一口茶。   “啊,伟大的卡济贝依,伟大的露普联邦!海上漂泊日久,终至战乱友邦!莉莉丝护佑,此番北上远征,吾必再立功勋,扬我贝伦卡恩家族之威名!”少年独白道,语气骄傲而高昂。 第三百二十六章 一场大戏以及特别演出   “哈哈哈,今天我们听的可是出新戏,名叫《魂断水银塔》,讲的是我们敬爱的贝伦卡恩堡同男爵的故事。”约西亚乐不可支地说,“哎呀呀,剧团排戏前向艺乐监报备,老古董们还觉得可能滋生人类反抗心理想要把它毙了,要不是我检查工作的时候瞄了一眼发现,坚持通过了,我们哪能听到那么好玩的歌剧。”   “你还不如把它毙了呢!”瑞卡瓦目瞪口呆,“总统领你别搞我啊!”   “你懂个毛线,成为歌剧角色可以显著增加你的影响力和名望。”约西亚的笑容忽然变得很诡异,“你也不想想,为何事情发生还不到半年连歌剧都有了,因为幕后老板是我啊!”   “所以老板你是想把我推出去拉仇恨么?”   “哈哈,当然。”   接下来,两人喝茶吃瓜看大戏,因为是第一次看,瑞卡瓦不知如何欣赏,只是觉得演员们唱得好听,跳得好看,剩下的,便是剧本极其扯淡,越看越憋屈,搞得他时不时出言吐槽,约西亚每次听了也会笑上一阵。   没多久,现实中平凡的陪酒女,剧本中的绝色交际花,女主角安娜伴随着温婉柔和的乐声上场了,女演员一袭鲜丽紧致的长裙,尽显婀娜娉婷之姿,面容娇艳,歌喉又美,可谓万中无一之佳人,可瑞卡瓦却看得目光一黯。虽然戏里戏外完全是两个人,但到底讲述的是一人的悲剧,他难免触景生情。   “都过去那么久,你还介怀吗?拜托,说到底你们只是财色交易,你为她报仇,已经仁至义尽了,何必如此?”约西亚观察了一会儿瑞卡瓦的神情,微微叹息。   “我知道啊,假如没看到这戏,我也想不到她,更不会难受了。”   “这戏一点都不还原历史,你且把它当做别人的故事看嘛!”说到这里,约西亚忽然露出一个十分男人的怪异笑容,“再说了,假如你非要把自己代入进去,你也该庆幸嘛!出演女主角的可是远近闻名的著名歌剧演员伊丽莎白女士,能睡到和她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你可要感谢莉莉丝。”   “话是那么说没错,但是和不可描述的事情有关的情节,我完全可以选择性地不代入么。”   “无妨,你可以先感谢着,今晚好好放松一下,以后好好工作。”   瑞卡瓦陷入了沉默,他隐隐约约感觉到约西亚的话里仿佛有一些突兀诡异的言外之意,可是又不敢细想,一时间包厢里已没了声音。喝了口茶后,他抬起头重新望向窗外,他首先看到了舞台左侧的一处二层包厢莫名其妙落着帘子,里面却有烛光,他心生疑惑,包厢里的人难道不看戏吗?瑞卡瓦侧着头,透过左右两张帘子间的缝隙看进去,竟发现一位中年绅士正抱着一位衣着清凉的妙龄女子卿卿我我,吓得连忙把头缩回来。   舞台上剧情不断演进,少年同男爵击败挑衅主上的血族骑士长后,接受了少主布置的九死一生的任务,率领不多的勇士跃马出城,临走时慷慨悲歌。美人穿着婚纱似的红裙,隐藏在马车车厢的窗帘后,默默地看着同男爵离开要塞。不久后,血族骑士为了报复,假惺惺地邀请美人入府一会,美人自知此去断无生理,在为远去的情郎诚心祈祷后,留下书信一封,盛装赴会。血族骑士长震惊于她的美貌,起了饶她一命占为己有的意思,可是美人却拒绝了他的追求。在一场催人泪下,绝望至极的独唱之后,美人已成干尸。   “……真是狗血。”瑞卡瓦失神地沉默了半晌,说。   “狗血是狗血,可是大家喜欢看啊。”约西亚笑了笑。   瑞卡瓦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舞台上人来人往,声起声歇。   过了有一段时间,守在的门口的侍从忽然走了进来,恭敬地向约西亚报告:“伊丽莎白小姐到了。”   瑞卡瓦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伊丽莎白?这个名字刚才好像听过啊,她不是安娜的演员么?瑞卡瓦吓得赶忙扭头去看。   却听约西亚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让她进来。还有,叫服务生进来排一下位子。”然后转身拍了拍瑞卡瓦的肩膀,“贝伦卡恩同男爵,你的情人姐姐来了。”   “总统领你别搞我啊!”瑞卡瓦急了。   “哪里搞你了,我是为你好啊。”约西亚一挑眉,先让服务生添了几张椅子,然后招呼款款步入,向他挥手打招呼的美艳红裙女子在瑞卡瓦身边坐下,跟着女子的还有两个美丽的妙龄少女,约西亚让她们在自己的两边坐下了。   “伊丽莎白啊,你猜坐在你旁边的是何人?”约西亚恶作剧般地笑着,两手熟练地揽向身旁两位少女的纤腰,把她们搂到怀里。   “嗯?我看看。”伊丽莎白转过头望向身边的瑞卡瓦,秋水似的明眸里荡漾着天真与好奇的光,她的睫毛活泼地闪动着,看上去分外少女,瑞卡瓦和她对视了两眼,忍不住躲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却听伊丽莎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莫非他就是贝伦卡恩同男爵?”   “是啊~他正是你的小情人瑞卡瓦!还不快去亲热亲热!”   听到约西亚的戏谑,又看到瑞卡瓦窘迫的模样,两位少女不禁笑得花枝乱颤。伊丽莎白却是熟练地挽过瑞卡瓦的右手,含情脉脉地看着他,问:“呐,情郎,我陪你喝一杯?”见瑞卡瓦良久不抬头,她浅浅一笑,竟是伸手挑起了瑞卡瓦的下巴,让他不得不和自己对视。   伊丽莎白的瞳中情柔似水,有着深海般的神秘与魔幻,却又有着火焰般的炙热、浓烈,瑞卡瓦一时神魂颠倒,脸红到耳根,难以招架。   “好……好吧。”   得到同意的回答,伊莎贝拉遂斟酒与他共饮了一杯,然后又劝了几轮,每次瑞卡瓦想要拒绝,她都会望向瑞卡瓦的眼睛,两人稍一对视,瑞卡瓦便败下阵来,只能喝酒,很快便醉醺醺了。她的眼睛,真的好像有魔力一样。   “伊丽莎白小姐的眼神戏还是百看不厌啊!哈哈,今晚同男爵大概是要喝醉酒回不了家了,还请伊丽莎白小姐好好安置他。只怕同男爵看了您的戏旧情又起,晕乎乎地错把新人当故人了~你可不准为此苛责他呀。”   “放心~既然是总统领让我照顾的人,我又岂敢不尽心尽力呢?”   瑞卡瓦终于明白先前约西亚诡异的话是何意思了!寿夭啊!前天霍诺莉娅才到宅中拜访过!昨晚又给阿尔杰摆了一道!今天要是再……非得猝死不可!   可是,在情感与欲望面前,理智总是显得分外弱势。佳人熏香在侧,温濡细语萦绕耳畔,珠玉似的肌肤映出暖融融的光漫入瑞卡瓦的眼帘,娇躯之丰腴挤压着他想抽却抽不出的右手,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女子的纤纤素手竟已爬上他的手,与之十指相扣,唇齿间温暖的气息亦是一次又一次地扑在他的脸上,顷刻间扰得他半身瘫软,目眩神驰。   这个女人,有毒!剧毒!足以令人身心俱灭的毒!他想。与此同时,他又极其心酸,远近闻名的著名女演员,绝色美人又如何?饶是佳人如斯,只因身为朽慢,便无行事的自由,国族贵人想要她服侍谁她便得服侍谁,无论何人,都只能尽心逢迎。可偏偏她又天资聪颖,竟是练得了这般摄人心魄的瞳术,活得仿佛只是他人的一场春梦,如何不让人唏嘘?   那么想着,瑞卡瓦愁肠百结,狂饮不止,直至意识模糊,眼前佳人、耳畔笑语皆虚化为朦胧光影。再度有点意识之时,他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扶着他走了有一阵,努力睁眼看去,果是面色绯红、似笑似哭的伊丽莎白,但是背景依旧迷蒙,好像两人在梦中行走,很快,眼前又是一片灰雾。不久后,他听到了一声关门之音,紧接着他便给放到了一处宽阔平整弹软的东西上,料想应该是床了。   随即,他一把抱住了身侧的娇躯,在嘤咛一声中翻过身去。   “我希望你们……幸福啊……”他喃喃。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一代渣男瑞卡瓦   继圣但丁堡嗑药度过的一夜后,瑞卡瓦再度体验了一回在温香软玉间醉生梦死的感觉,次日苏醒时,时间不出意料已是大中午,端的是又伤身又坏事。瑞卡瓦懊恼地挠了挠头,整个人都沉浸在一股浓重的负罪感里,在取衣物前,他斜过头望了望枕边云鬓散乱的佳人含笑的睡颜,一时更是心乱如麻。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他的生活变得那么荒诞了?他明明才十八岁啊,而且十六岁时还在乡下砍人啊,如今怎么滚床单都那么熟练了?他从小练习弓马剑枪,身体强健,为何如今终日疲惫,总给他已经要不了多久便会累死的感觉?他是约西亚的心腹,是立志扫平赛灵斯一切腐朽之辈的人,如今为何活得那么荒淫放荡?   要死!要死!要死!尸体的腐烂在加速,他几乎可以闻到漂浮在空气中的尸气!   “嘛……约西亚,别走……”正凝神思索间,伊丽莎白忽然翻过身抱住了瑞卡瓦,口中喃喃,声音中有股说不出的甜腻与幸福。   瑞卡瓦愣了一下,约西亚遍地撒种他早有心理准备,但让他不得不在意的是,既然伊丽莎白会在醉眠时说梦话,他会不会也说?如果他说了,念的又是谁的名字?会是霍诺莉娅、莎莉丝特这样的不可泄露之人吗?   要死!要死!要死!瑞卡瓦面露凶光,忙伸手去衣物堆里探匕首,摸了半天没摸不到,还不小心碰到了伊丽莎白让她又是嘤咛一声,瑞卡瓦这才想起,昨天出门时他意识昏沉而且急躁,忘了带。既然没带武器,他只好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可以凑合用的,很快,他瞥到床头柜上杂乱的一堆物件里有一串项链,便想:不知这个结实否,能不能勒得死人?   他侧身压向床头柜想要抓项链,伊丽莎白却是抱他抱得更紧了些,还梦呓着:“约西亚……别走……”   瑞卡瓦猛地清醒了,他缩回手往自己的额头上狠狠一敲,心说瑞卡瓦你有病啊,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真是……糟透了!那么想着,他抱住伊丽莎白轻轻摇着,直到她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瞳中光华,天真纯净得仿佛婴孩。   “姐姐……昨晚是在下唐突了……承蒙照顾……”又一次对上这双有魔力的眼睛,瑞卡瓦再度不自在起来,只好偏过头断断续续地说。   “噗嗤,同男爵你怎么了呀?你是大名鼎鼎有权有势的领主,我只是一介略有虚名的戏子罢了,怎么听上去你像是觉得占了大便宜一样?”伊丽莎白忽然笑了起来。   “我是那么觉得的。我今日的地位大半要归结于我的运气,可姐姐的美貌、才能还有……可爱的性格却是实打实的。能有你的陪伴是我的荣幸。”   “可爱的……性格?哈哈,你是不是给我演的戏骗了啊?”   “女人演的戏我一向看不破,反正我是那么觉得的。唔,昨晚我喝多了,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瑞卡瓦终于问出了他最在意的问题。   “有啊,你一直在喊,安娜~安娜~安娜!总给我一种还在戏里没出来的感觉,嘛,想不到你还挺念旧的。”   “抱……抱歉……”既然没说露陷的话,瑞卡瓦的心也定了大半,开始想早点赶回治安官府处理政务了,便取衣穿上,说,“我今日还有工作,先走了。”   “好,同男爵且去吧……只是不知……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能。”   “好啊,来日再约?”   “好。”答应之后,瑞卡瓦无不绝望地想,今生,他怕是活不了太久了。和他的内心相对的,伊丽莎白笑得很开心,有些孩子气。   今天是遣散不久前抓到的妓女的日子,瑞卡瓦按照约定租了辆马车,让七号坐上,载她回家。临走前,他在大厅里发现阿尔杰牵着一位俏丽少女的手和守卫闲聊,笑得极其开心,仔细一看,少女也是遣散妓女的一员。   稍一打听,原来众女入狱的第一时间,阿尔杰便开始和她们套近乎,打探消息了,他早早地相中了一位刚入院,还没接过客便给逮进牢房的可怜小姑娘,向她殷切地发誓要把她救出来,带回家过好日子。小姑娘正是他现在牵着的少女,看她的表情还蛮开心的。   “阿尔杰,你算计我!”中了他的套路的瑞卡瓦怒不可遏,“你这是假公济私你知道吗!还有,你他妈不是有老婆了么!你是想改宗异教多娶几个么!”   “大人,别生气啊。”阿尔杰谄媚地笑着,“我只是带她回去做个侍女而已,帮助失足妇女再就业可是我们治安管理者义不容辞的责任啊。”   “滚滚滚滚滚!滚回家去!老子不想看到你!”作为阿尔杰假公济私行为的同犯,瑞卡瓦还真没有处治他的理由,只好骂了他一顿出气,然后便驾着马车回去了。   虽然是疲劳驾驶,但瑞卡瓦本身驭马技术不错,走得也不快,一路上平平安安,走马观花一番后,也到了他两夜未归的内城宅邸。入院后,瑞卡瓦停车跳下,走到车厢一侧为七号开了门。   “到了,请下来吧。”瑞卡瓦说。   “想不到我今生也会住进内城啊……和这个比起来,先前的牢狱之灾真是什么都算不上了。”七号探出头,心事重重地环顾着四周的景象。   瑞卡瓦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惆怅,他牵过七号的手,引她缓步走向门。   “昨是今非,何须多想,快随我进去吧。”他说。   “大人是等不及了么?”   察觉到七号话语间旖旎的歧义,瑞卡瓦顿觉头痛,难道现在是个人都觉得他是色鬼么?   “……不好意思……乡下人营养跟不上啊。”说着,他打开门拉七号走进,然后转过头仔细观察了一番,在确定无人窥视后关了门,领着七号走到客厅里,“今后你便是我的侍女了,家务活可得好好干,只是宅子有点大,一个女子的劳力怕是不够,所以你量力而为便好,假如累了不要强撑,及时休息,剩下的事我可亲为。今天做点吃的给我吧,我也尝尝你的手艺。”   “……好,大人的房间在哪里?”   “……你?”瑞卡瓦的头更痛了。   “我只是想帮大人整理一下房间。”   “好吧。”   瑞卡瓦为七号指出了房间所在,烧水去了,不想火还没升呢,里屋便传来一声愤怒的女子喝声:“好啊瑞卡瓦!胆子大了!你居然带女人到家里来!”   用膝盖想都知道,除了霍诺莉娅还有哪个女子会在他家大喊大叫?瑞卡瓦赶忙冲进里屋,只见七号疑惑地站在门前,霍诺莉娅叉手坐在窗台上晃腿,脸色不善。   “厉害了我的情郎!上次带个男的,今天带个女的,升级了啊!还有!你有两晚没回了!你干嘛去了!”霍诺莉娅不悦地指着瑞卡瓦质问。   “等会儿,大前天你不才来过么?你……你想要我死啊?”瑞卡瓦眼神惊恐,“还有,这个女子叫凯瑟琳,是我找的侍女,刚才只是想为我整理房间,不是你想得那样的。”   “侍女?”霍诺莉娅上下打量了一番七号,怒容更甚,“好一个侍女!看模样挺有风情的么,怕是侍到床上去也蛮受用的!”   “小姐过虑了。”七号却是神色如常,她不紧不慢、不亢不卑地向霍诺莉娅行过礼,说,“小姐之美貌,宛如传说中的精灵,以妾身的姿色,哪敢和小姐争宠呢?妾身只是偶尔为大人排解寂寞罢了,试问世间男子又有几个不猎艳以作消遣呢?虽然妾身位卑言轻,但还是有一句话想奉劝小姐,妒忌是无法锁住男人的心的。”   “好哇!瑞卡瓦!你还说你没有负我!你的情人都帮你说话怼我了!”   瑞卡瓦欲哭无泪,他咣地一声拔剑出鞘,二话不说往脖子上抹去,寒芒划过,突出一个悲壮决绝。 第三百二十八章 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银光闪动,长剑脱手飞出,摔落木地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一枚钢珠滋遛滋遛地滚过,正好陷进划痕里,不动了。七号怔怔地看着瑞卡瓦,显然还没有从惊慌中缓过来,霍诺莉娅趁机熄去血瞳,然后指着瑞卡瓦大骂:“喂喂喂,你有病吧,拌个嘴而已,寻死干嘛!”   “我哪有寻死,装模作样而已,我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抹脖子的,主要是想要你们别再吵了。”瑞卡瓦有些后怕地强笑着。   “哼,你可别以为我是大街上那种没脾气的女人,假如你真的变心了,我不仅掉头就走,绝不停留,还会把你挫骨扬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既未有心,何来变心。”   “……我是说假如你真的辜负我了……”霍诺莉娅忽然泄了气,言语间戾气不再,相反有些幽怨。   “……如果有的选,我绝不会辜负你。”瑞卡瓦沉默了一会儿,说。   瑞卡瓦和霍诺莉娅一来二去间,七号也看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稍作思忖便要告退,不想霍诺莉娅却叫住了她:“凯瑟琳,你到底是何来头?我不信瑞卡瓦没碰过你,快给我从实招来。”   七号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她和瑞卡瓦的过往说了,听得瑞卡瓦是提心吊胆,只怕霍诺莉娅忽然发作。   “好啊!瑞卡瓦!审讯室啊!够有情调啊!你学坏了啊!”霍诺莉娅果然有面现怒容,喜怒无常之状还真有点像猫。   “嗯,我学坏了。”瑞卡瓦点了点头,坦然承认。   “呵呵,想不到你居然真的喜欢比自己大的女人啊!”   “哪有的事,我也不知为何总是你们在和我厮混。”   “昨天呢?你昨天又去哪了?”   “总统领大人请我听歌剧。”   “然后呢,你和约西亚睡了?”   “……没,我把女主演睡了。”   “去死!去死!去死!你怎么还不死!亏我之前还一直心疼你不会撩妹。为什么你现在出轨都那么熟练了啊!”   七号见两人又吵了起来,信息量还很巨大的样子,便想留二人单独待一会儿,遂言:“我该说的都说了,妾身先……”   “不准!把门关上!”霍诺莉娅喊,说完她一跃而下,揪住瑞卡瓦的领口一把甩到了床上,然后怒气冲冲地爬了上去,“我安娜今天便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魔法少女!”   “唉唉唉,你要打要骂随意,可别……”瑞卡瓦急了。   “住嘴!”   “大人今天怕是没有精力……”关上门后,七号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的便是没有精力!”霍诺莉娅冷笑一声,把衣袖往瑞卡瓦面前一擦,瑞卡瓦顿觉一股熟悉的香味,意识立刻模糊了起来。   “你……你又给我下迷香。”   “嘿嘿,光是迷香还不够!”说着,霍诺莉娅竟是从腰带内捏出一枚红丸,二话不说塞进了瑞卡瓦的嘴里。   “呜呜呜,喂我吃药你倒是给口水喝啊……”   “来,给你水!让你一次喝个够!”下一刻,霍诺莉娅摁着瑞卡瓦的头吻了上去。   要死!要死!要死!要死……了……   第二天瑞卡瓦苏醒时,屋内已空无一人,窗外射入的阳光依旧明亮,只是与他而言太过刺眼了,他眯着眼睛费力地穿上衣服,下了床,然后佝偻着背,艰难地挪动到了桌上的铜镜前。   “呵呵……”瑞卡瓦惨然一笑。   铜镜里的他黑着眼圈,神色颓唐,红发散乱,脸颊比昔日在外征战时还要消瘦,哪里还有半点以厮杀为业的骑士的样子。   瑞卡瓦,你真的要死了……   忽然,瑞卡瓦的胸口猛地涌起一股压抑的闷感,他忍不住抬手按住,紧接着又是一阵焚肺灼腑、刮肠割肚般的剧烈不适感,难受得瑞卡瓦大力咳嗽不止,喉咙好像刚给烧过的铁刺球滚了一遭,疼痛至极。   要死,要死,真的要死了……   好不容易从痛苦中恢复过来,他又瞥见桌上放着一封信,拿来一看,顿觉五雷轰顶,天塌地陷。   “负心汉,你的舞蹈课程我已为你安排好了,记得按时到旋灵馆,好好享受吧,呵呵。”殷红信笺上只有寥寥一行黑墨文字,落款依旧是安娜。瑞卡瓦这才想起今天已是休息日,一周前,他托霍诺莉娅帮她约一个人,定下的日子正是今天。   要死,要死,要死了啊……   “七号……”他绝望地喊了几声。   过了有一会儿,七号推门走入,温顺地问:“嗯?大人有何指教?”她的脸色红润有光泽,眉宇间有股清亮的英气,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随时都能露出灿烂微笑的样子,绝对可以称得上是精神焕发,滋润无比。   “有没有热水,我想洗个澡。”   “哎呀,大人还真是精力旺盛呢,才过了多久啊,竟然又有兴趣和力气做那事了,莫非药效还没过?”   瑞卡瓦想哭,但哭不出来。   “我只是单纯地想洗个澡……”   “哈哈,别害怕嘛,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准备。”   ……   我要死了。   瑞卡瓦骑在马上,晃晃悠悠地走向约定的地点,心中写满了绝望。他已经没有精神去观察周围的情况,至于是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了上一层白茫茫的光,看不真切。   转入寂寥无人的私家花园后,瑞卡瓦身后的大铁门忽然自己动了起来,合上落锁,仿佛闹鬼,瑞卡瓦知道是血族的术法,也没太在意,他从两行梧桐夹下的灰白石板路上走过,径直行至馆前拴了马,上阶叩门。   很快,红漆光亮的圆门开了一条缝,莎莉丝特怯生生地探出头张望了一番,仿佛缩在窝里的胆小猫咪,在确定没人看到后,她又伸出一只纤细无暇的玉臂,“嗖”得一下把站在门口看着她少见的可爱模样傻乐的瑞卡瓦拉进门去,然后立刻关上了门。   今天的莎莉丝特穿着一身妖冶的黑纱长裙,其缀饰之繁复尽显缝制之精心,总体上,长裙很是轻薄,其间纱绸或层叠或镂空,画作黑花千朵簇成墨玉一树,无论局还是全,每一处皆绮丽非凡,只有细细品味才能尽得其中神髓。更妙的是,长裙又很紧致,非常衬女子体态之美,莎莉丝特本是身段极好的女子,一时间风光旖旎之状,即使是天下无双的评价,恐怕也当得起。   即便是旋灵馆内景致之美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要知馆内铺地大理石之光洁可倒映人影,顶上彩绘绚烂,吊灯精丽,四壁琉璃名画相接,金银灯台魔光飘摇,越过走廊进入圆形中厅,装设奢华更甚,还有镶嵌着馆外花树美景的高窗,反射影响与真实一般无二的落地镜。置身其中,如在万花筒内。   瑞卡瓦头脑昏沉,见她全貌却是一愣,心中只有一行大字,我也配?注意到瑞卡瓦的目光,莎莉丝特竟是羞涩地转过身去,只顾往里走,丝毫不像她往日为人。   “洛林小姐,你今天看上去真漂亮。”瑞卡瓦强笑着说。   “难道以前不漂亮吗?”莎莉丝特白了她一眼。   “不,今天尤其漂亮。”第一次见面时莎莉丝特的头发还不是很长,只到肩头,如今却已到后背了,瑞卡瓦看它柔顺黑亮,忍不住抚了抚,“怎么开始留长头发了?”   “不喜欢?我可以减掉。”   “别啊,我挺喜欢长头发的,及腰最好~话说你到的真早,我们不是约在午后么,为何……你等多久了?”   “没多久。你想学那种舞?”走到圆厅中央,莎莉丝特转身望向瑞卡瓦,微微垂首,细声问。   “一男一女抱在一起,贴得很近还转圈的舞。”   “……这种舞多了去了。”她嗔怪。   “嘛,教哪种不重要,重要的是教我的人啊。”瑞卡瓦上前拥住莎莉丝特。   “你……你到底是来上课的还是调情的?”   “和你一样。”   说话间,莎莉丝特已伏到瑞卡瓦肩头,瑞卡瓦隐隐约约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意识再度模糊。   “你……你也给我下迷香。”瑞卡瓦腿一软,一时支撑不住往前倒去,莎莉丝特察觉到忙扶他,竟是给他压着一路退到了镜上。   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你累了?要不要吃点药?”他听到了女子诡异的笑声。   “不……不要……”   抗议无效,他的嘴里又给塞进了一颗红丸。 第三百二十九章 梅涅克的阴谋   瑞卡瓦意识模糊,他的眼前全是朦胧的白光,他只知道自己正躺在地板上,头后枕着的应该莎莉丝特的膝。他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纤细、光滑的手指在脸颊上划过,微妙的触感每丝每毫都是那么温柔静谧,也正是这仅有的外界刺激,让昏昏欲睡的瑞卡瓦没有立刻沉入黑暗。   “瑞卡瓦,你是从何时开始对我……”女子的声音居然有些娇羞。   你为何听上去……那么幸福啊……你喜欢的不该是约西亚么……   “第一次见面。”   “终于让你如愿以偿了,心满意足了吧?”   我……我要死了你知道吗……   “满足了。”   远处传来了霍诺莉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哈哈,你看他的样子,像不像一只快累死的狗。”   “别那么说他。”   “好吧,让他休息一会儿。走,我们姐妹俩一块儿出去逛逛。”   “好吧。”   瑞卡瓦感觉他的头给人托了起来,然后轻巧地放到了一块毯子上,他努力睁开眼望向脚步声远去的方向,一切景物都是虚化的,只有手挽手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的两位女子看得真切。   好可怕,我得走,不能拖到晚上……   那么想着,瑞卡瓦艰难地支地爬起,忽然胸口一闷,喉头一烫,忍不住转身扑地,痛哼一声吐出一口殷红鲜血,血水扑于大理石地砖上漫开,顷刻间已化作一块光可鉴人的红镜。即便五脏六腑皆敢痛苦,在看到血水中自己的倒影之时,瑞卡瓦还是恍然怔住。   另一边,霍诺莉娅与莎莉丝特已出门去了,瑞卡瓦看到后,只觉机不可失,强拖着酸麻疼烫的身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望门处挪去。悄悄地把门打开一条缝后,脸色乌青的瑞卡瓦偷偷摸摸地探出头去左右查探,见二人已不在,遂又一步步地移到马边,艰难爬上,伏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离去,在铁门前,他还费力地斜身开了锁,终于逃出生天。   ……   夜,赛灵斯城西山中,偏僻的多格镇,黑暗包围之间,烈火升腾。民居的门缩着铁链,门下土上依稀还有未燃的火油,火焰吞没了一座座的乡间小屋,放肆癫狂地在上头跃动,火星漫天飞舞,热浪之下,腰插短斧的黑帮打手面无表情地走向村头会合,他们的背后,绝望狂暴的惨叫宛如暴雨中的海涛,无处不是,无一有绝。   村头火场之外,停着好几辆马车,其中一辆的车辆里,坐着一对父女。不久前,女孩还是小镇里的奴隶,在更早的时候,她只是一位误入的落魄之人。然而现在,时不往矣,她是审判者的族人。   “他们……皆是受尽折磨的痛苦之人。”女孩呆呆地望着火场,喃喃自语。   “对此我没有异议。”父亲说。   “你何以不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没有一个贫困的童年,杀人犯不一定会成为一个杀人犯,你是那么想的吧?”   “难道不是么?”   “把一切归咎于环境,很好的理由,在这个前提下,强奸犯、杀人犯、抢劫犯都可以是受害者。但是,只有狗才会吃自己的排泄物。”   “他们只是服从本性,在那种情况下,有谁能不按照本性行事。”   “即使是野狗也是可以驯化的,前提是不要在它们每次服从本性的时候都原谅它们,鞭子也是必要的。”   女孩无话可说。   “说得好啊,黑帮头子居然开始声讨乡间小民为恶了,下官真是大开眼界!”忽然,冷笑声突兀地从不远处的土坡后的小树后传出,下一刻,黑暗中竟是飞出十多支箭来,瞬息间已把马车旁的打手们射死了大半,可怜他们刚听到异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已丢了性命。   父亲少见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马蹄如潮袭近,枪剑映着火光携森冷寒意齐现,兵刃盔甲摩擦交击之声如蜂鸣,战吼震动山野,黑暗中,死神已至。   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无险可守的村头车队处,箭雨还没下几轮,地上已遍是尸体,很快,军阵压近,士兵们裹在头盔和甲胄里一步步压向车队,由于光线的匮乏,他们的脸是黑暗模糊的,只有一声声整齐的呼喝,和一轮轮整齐的枪刺昭示出他们活物的身份。躲在车马掩护下的打手们尽管用投斧和弓箭做出了一些反击,但对军队而言,强度简直低到了可笑的地步。   有很多人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向村中逃跑,然后在中途遭到了骑兵的冲击,七零八落的幸存者中,凡是转向外跑的皆死于弓兵箭矢、骑兵刀枪的捕杀之中,一意孤行的在化为火海的小镇里无路可走。   士兵的任务是全部杀光。   无论何处,跪地的黑帮成员没有得到回应,钢铁穿过了他们的肉体。活得最长的是跑进镇中的,但在步步逼近的士兵面前,他们最终还是绝望地选择了冲入火场。   厮杀之后,士兵们把车厢里的父女拉了出来。   “梅涅克……你这个科莱昂的狗……”父亲冷冷地看着带队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脸上挂着嘲弄的笑,父亲却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腰板很直,神情依然淡漠。   即使赴死,他也要带着一代头狼的气度赴死。   “我和科莱昂已经没有关系了,现在我是约西亚的手下。”梅涅克挥落手,士兵们把女孩的父亲拖到了路边想压他跪下,无奈他力气颇大,按不下去,于是士兵们只好用长枪从后刺穿他的膝盖,终于让他跪下了。   手起刀落,父亲人头落地。   “瓦尔加帮的一臂,我已斩下。”梅涅克的脸上嘲笑不再,他低声说。   女孩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目光虽有微动,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她知道她的父亲是个恶棍,也知道他会有怎样的下场。女孩的经历对她而言可能是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惨痛回忆,与父决裂,出逃乡野,沦为奴隶,但对梅涅克来说,这一切只是一个漫长的计划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部分罢了。   父女反目,是他的手笔,沦落恶村,也是他的手笔,一夜杀伐,当然还是他的手笔。   “我们和瓦尔加还未正式开战,这个女孩,不能留。”梅涅克说。   戈弗雷点了点头,让士兵把女孩带走,另一边,士兵们搬走尸体,丢入火场中。   “世界上最讽刺也最诡异的事正在此,每个当权者都可言之凿凿地审视他人的罪愆,可在他们做出判决时却几乎没有一个意识到,自己的罪也许和他们审判的罪人们一样。”看到最后一个活口消逝,梅涅克转过身,走到士兵环绕的具甲骑士马前,笑着说。   却见骑士身形一抖,跌落下马。 第三百三十章 将死之人,辞世诗   重大消息,贝伦卡恩堡同男爵,赛灵斯鼹鼠区治安官瑞卡瓦·贝伦卡恩,病倒了!赛灵斯内城贝伦卡恩宅邸中,同男爵虚弱地瘫在温暖被窝里瑟瑟发抖,侍女轻柔细心地为他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眉目间有一股浓浓的心疼与哀愁。   “唉唉唉,我可怜的小男爵,你还那么年轻,前两天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突然间病成这样了呢?莉莉丝真是无情啊……”七号伤感地低声细语。   “呵呵,不要假惺惺了,你进我家才多久啊,能有多少感情,我死了又不是不分你遗产,干嘛哭丧着脸。”瑞卡瓦艰难地挤出一丝苦笑。   “原来心疼你还有错了,哎呀,服侍你可真难,你不怕我一气之下掉头离开,丢下你不管,让你一个人受苦?”   “可以啊,走的时候记得帮忙叫一下戈弗雷。”   “真是受不了你。”七号苦中作乐地强笑着,“即使你给了我一车黄金又有何用,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有了横财也是给人敲诈的,说不定还要把我本人也搭进去。好不容易攀上了大人的高枝,还没享受过几天有您庇护的日子,我才不要你死呢。”   七号一席话说得极为真诚,瑞卡瓦听了亦有些触动,乃至心防稍卸,疏远之态散去,他无力地叹了一声,说:“我罪孽深重,即使英年早逝也是报应,虽有不甘,但无怨愤,至于纵欲伤身,致病丧命更是耻辱,还望我死后,你们能帮忙隐瞒一下我的真实死因,对外宣扬我死于旧伤复发便好。”   “胡说什么,只不过吐了几口血,发了一会儿抖罢了,多半只是小病,哪里会死啊。你少年英雄,权势又盛,部曲领民对你有期盼,君主有重任予你,你还有漂亮的情人等你痊愈了相会,干嘛急着去死啊。”说着七号的眼睛里居然已是噙着泪花。   哪怕世人皆言婊子无情,瑞卡瓦也不忍再以恶意揣摩她,他摸了摸七号的额头,说:“战场上出生入死那么多次我都侥幸活下来了,莉莉丝待我不薄,即使要召我回侍,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父母早亡,只有一位叔叔拉扯我长大,从小未受过妇人关怀,何谈母爱。与你们虽是肉欲沉沦的荒诞关系,但多少也弥补了童年的遗憾。认识你们,我很幸福。我死后,要是有别的女子问你我的遗言,你可把我的原话复述给她们。呵,真好奇,我的葬礼上究竟会开几朵花。”   说到这,瑞卡瓦忽然想到夏普和他讲过的一个远东小国的风俗,那里的骑士在慨然赴死前会吟一首诗,国人称为“辞别现世的诗句”。夏普很喜欢这种风俗,认为别有一种残酷壮烈的浪漫,以至于学着夷人的模样自写了几句,留作后用。   忽然间,瑞卡瓦也萌生出一股躁动的欲望,他也要写一首“辞别现世的诗句”,略思忖了一会儿,他模仿夏普写的诗句的格式轻声吟诵:“生于荒沙,亡于荒沙。生死不论,终有归途……可惜我没有死在战场上。”   诗声毕,一个焦急的男子猛地推门走入,气喘吁吁地说:“医生到了!”七号转头看去,不是戈弗雷又是何人?   不一会儿,一位戴着乌鸦面具的黑衣医生小心翼翼地走进了房间,七号为他让开位子,使他可以走到瑞卡瓦身边为他查看病情。   “……放血吧。”经过一番检查,医生给出了他的建议。   “滚!滚!滚!老子不放血!”瑞卡瓦忽然激动地扭动了起来。   “好好好,不放血。”七号无奈地走到窗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问医生,“还有别的方法吗?”   “……灌肠吧。”   “滚!滚!滚!老子不灌肠!”瑞卡瓦又骂。   戈弗雷和七号劝了几轮都没用,只好又把期盼的目光投向医生,可是医生也没办法,他无奈地摇头摊手,表示无计可施。   送走医生后,戈弗雷向守候在客厅里的梅涅克、阿尔杰和别的官兵哀伤地摇了摇头,然后回了屋内,一时他也无事可干,只能焦躁地来回踱步。   “别急……别急,以前我在塔里生病,一个管我的都没有,如今有你们陪着,我已经很满足了。”瑞卡瓦强笑着安慰他们。   “要不……要不找总统领去,看看能不能请灵医?”七号试探地问。灵医是用魔法治疗伤病的医生,在布洛德帝国,只有国族可以担任,地位也是不凡。   “传信的早已派出去了,以总统领对大人的宠信,灵医大概在路上了,只怕……只怕灵医对大人有成见,拒绝出诊,或是下黑手。”   话音刚落,门外忽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没多久却是阿尔杰跑了进来,喊:“大小姐的女仆长希斯瓦娜到了!”   “希斯瓦娜?”瑞卡瓦忽然来了精神,他强撑着支床坐起,满面期盼地追问阿尔杰,“大小姐呢?”   “额,只有希斯瓦娜,还有戈弗雷的弟弟艾弥亚。”   “……好……吧……”哀伤地吐出最后一个词,瑞卡瓦眼前一黑,浑身力量散去,他重重地倒回床上,竟是昏死过去了。   一段时间后。   银光散去,血瞳熄灭,希斯瓦娜缩回按在晕厥之人胸口的人,皱眉无言。   “希斯瓦娜小姐,同男爵他……怎么了?”七号微微颤抖着。   “……对于你们的同男爵为何会病成这样,你们有一个大体的猜测吗?”   “可能是……纵欲过度。”   “纵欲过度?”希斯瓦娜盯着七号看了好几秒,忽然面色变得极其不悦,“胡闹!到底是乡下爬上来的,一得志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整天和女人厮混,不知节制,为了片刻堕落的欢愉连命都不要了!人马杀不了他,狼人杀不了他,国族也杀不了他,甚至千军万马都奈何不了他寸分,反倒是几个女人没用多长时间便把他的命收走大半了!蠢啊!好蠢啊!真是死有余辜!”   “贵人千万别气!同男爵说到底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都是吾等庸脂俗粉勾引撩拨于他,才有了今日之祸,要骂还是骂我们吧。”   “你还挺真会维护你的主子啊。”希斯瓦娜冷冷地瞥了一眼七号,“假如我和你说,我可以治愈你的主子,但是你要献出你全身之血,你又会如何?”   “我……我……” 第三百三十一章 血契联结,逆天有谴   “何须伤人性命,一女全身之血分摊到我们游骑营全体将士身上,每个人也不要多少,我们又岂会吝啬一点点血液?”未等七号回答,戈弗雷先插话道。   “我对汝等粗鲁军汉的血可没有一点兴趣,饮用的时候还容易遇到咸猪手,还是细皮嫩肉、肤发生香的女子比较合我的胃口。”希斯瓦娜冷冷地别过脸去。   “若是如此,多找几个姑娘不也可以嘛,没必要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吧?”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但是……”   “闭嘴!”   希斯瓦娜骂了一声后,戈弗雷安静地闭上了嘴。   沉吟片刻后,七号轻叹了一声,说:“若是别无选择,我……愿牺牲。”   “呵,真是位尽职尽责的侍女。”   “听说您是公爵府上的女仆,相信假如你站到我的位子上,也会那么选的吧?”   “我是从小接受训练为国族女子服务的侍从,和你这种陪床的可不一样,牺牲性命于我是真心实意的抉择,不像你只是说漂亮话。呵呵,你也无须害怕,献出全身之血之类的,是我骗你的。”   所谓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同为女仆,希斯瓦娜对看上去风尘气十足的七号没有半点亲近感,有的只是浓浓的不屑与厌恶。   “……惹大人讨厌,真是抱歉。只是不知,同男爵有救吗?”七号低下头去,细声细气地问,姿态几乎低到了极致。   “有救是有救,只是有个你成天在同男爵身边转来转去,时不时磨一下蹭一下,怕是要不了多久他又要复发,还是死了好。呵呵,纵欲过度,传出去可真好听啊。”   “我……待同男爵痊愈了,我会向他请辞的。”   “不必了,刚才的话我也是骗你的。”希斯瓦娜冷哼一声,重新望向床上的病患,“同男爵的病症,纵欲过度应该不是主要问题。”   “那是?”戈弗雷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   “同男爵虽有旧伤,但以朽慢的标准看身体还是很强健的,年纪又轻,不可能只因为短期内房事过多病得这样重。再说了,纵欲伤身的症状再离谱也不至于吐血吧,换个头倒是正好。还有胸闷、喉咙与脏腑疼痛之类的,也很牵强。”   “那么同男爵忽然病成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啊?刚才您对大人施了法,可有检查出一些端倪么?”   “同男爵的病症十分少见,我从未见过,即使用了术法,我也没找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但有一个感应十分离奇,从它入手,我姑且可以做出一个模糊的诊断。”   “是何感应?又是何诊断?”   “你们都是不通法术的朽慢,说了你们估计也理解不了,权且当传说听罢。同男爵体内血管有那么一部分,从头开始下到脖颈,再向下到躯干,然后转到右臂,最后到右手结束,如同树枝般蔓延扩展,其中出人意料地居然可以感觉到血能的存在,对朽慢而言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朽慢是与魔法无缘的族裔,体内不该有魔力,何况是国族专有的血能。但想到同男爵曾遇神秘国族用血契联结传授了他秘术,我大概明白了一些。在努力排除残余魔力的干扰,检查其间血管的状况后,我发现沾染魔力的血管和附近的器官或多或少也发生了病变。我没有看过多少有关血契联结的典籍,不知道它的具体细节,现在只能猜测它的运行机制是施法者有意识地沿着受法者的血管设下魔纹,模拟国族的身体结构,再配以驱动秘术和储存魔力的刻印,使受法者可以和国族一样凭意识操控秘术。”   戈弗雷盯着希斯瓦娜,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从头到尾都是大写的懵逼,显然一点都没听懂。希斯瓦娜无奈又厌烦地撇了撇嘴,她的医术属于贡多拉医派,很多术语即使同为国族都听不懂,何况一介武夫呢?   她扭过头不去看他,继续说:“朽慢和血族体质到底不同,刻印这种附着方位比较随意的也还算了,危害有限,连接刻印和意识的魔枢却只能沿着血管铺设,途径心、脑之类脆弱、敏感却重要的器官,血能在其中流转、变化,不断污染它们。按照这个逻辑推断,同男爵应该是驱动秘术太多,血管、器官病变严重,近日房事又过于频繁激烈,血脉贲张之下刺激了病变之处,这才隐患尽出,一昔病倒。可怕的还在后面,假如我的推测是真的,从今以后,随着同男爵年龄增长,肉体衰老,秘术驱动增多,病变加剧,他的病情会更加严重,不说血管和内脏了,他的精神都有可能出问题。”   “说到这个……”七号忽然问,“大人之前用过几次春药,叫蔷薇血精,听说是用法术炼制的,会不会和他的病情也有关系?”   “天啊,居然用这种药,他找死吗!”希斯瓦娜一惊,然后又是愤怒地大骂,“这种药连国族都不敢多吃!身为骑士应该死在马上才对,看他现在的腔调是想死在女人身上吗!”   “那么严重?好可怕,假如……假如同男爵不再催动秘术呢?”愣了半天的戈弗雷畏惧地问。   “恐怕只能帮他延长一点点时间,刻印可去,魔枢难去,残留的血能也会不断污染他的身体,何况他的体内已有病变。”   “……既然如此,假如大人接受初拥了呢?”七号忽然问。   “一劳永逸的办法,可惜,我不觉得总统领会同意。”   “为何啊?总统领那么宠信同男爵!”戈弗雷激烈地反驳。   “假如他想为同男爵授血,他早授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浪费赏赐!同男爵若成了国族便不好控制了,而且到那个时候,他的性情也会大变,总统领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最重要的是,你们确定同男爵想接受初拥么?”   屋内,沉默良久。   “同男爵一心马革裹尸,大概……大概不会在意这种后患的吧,他会在熬到油尽灯枯之前,以最壮烈的方式,了结骑士的宿命的。”不知何时走到屋内的艾弥亚忽然开口。   又是一阵沉默,没多久,七号竟是抽泣了起来。   “眼下我们应该如何帮同男爵渡过难关?”艾弥亚又问。   “……我再施术帮他治疗一下吧,回去以后我会托人捎点药给同男爵,用法也会附着一起送来……明天我还会再来的。”希斯瓦娜说。 第三百三十二章 故国君臣   转移国内矛盾的最好方法是对外作战,鹰岭的夏普深谙此道。虽然伊格尔娜之乱期间鹰岭旧党伤亡惨重,但夏普直系不死者军团的损失却微乎其微,宛湖系部队和鹰岭民兵的实力也都保存完好。在恢复领内秩序后,夏普决定按原计划对人马领地进行袭扰作战,一支由他带领,南下进攻哈巴德,一支由卢修斯带领,向西进攻沃尔纳。   如今的哈巴德和几年前已大相径庭,在经过了不死军几次入侵的沉重打击后,哈巴德守将再也没有了野战的勇气。不死军入境后,哈巴德诸城无一例外地选择了闭门固守,把野外拱手让给不死军和本地反抗人马统治的武装力量,任其肆虐,更夸张的是,靠近边境的几座城堡在不死军即将抵达城下前,居然全都出现了守军弃城逃跑的情况。   不死军在小心翼翼地确定城内没有伏兵后,占领了城堡,然后发动民兵把库存全部运回鹰岭,同时在乡间搜集物资。   这次军事行动会那么顺利是夏普没有想到的,他和军官们原本以为人马多少会尝试抵抗一下。在一个平凡的晴天里,一队特殊的客人到来了。   “哈巴德抗联总大将穆尼尔到了。”侦察骑兵跃马行至夏普卫队之前停下,向夏普通报道。   夏普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他还是很快做出了回应:“快请!”   哈巴德抗联是他为了牵制哈巴德人马,且为日后进军哈巴德铺路设立的敌后军事组织,穆尼尔是从小生活在哈巴德的人类,读作“豪杰”,写作“土匪”,因为心有反意和夏普一拍即合,投入了夏普麾下,帮助他建立与管理哈巴德抗联。按理他应该在南方处理军务才对,怎么跑到夏普跟前来了?   却见远方一众黑袍骑手慢步踏近,他们环绕之下的是一辆六面遮得都很严实的马车。没一会儿,骑手中的一人跃众而出,走到卫队之前,拉下面巾,现出一张刀疤斜贯、盐眉石面、粗狂威严至极的面庞,他向夏普俯身鞠躬,笑声豪迈:“军团长大人,好久不见!”   “穆尼尔,好久不见,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夏普笑问。   “哈哈,既然在下亲自前来,当然是有大事要和大人讲。”   “哦?愿闻其详。”   “这次在下放下手中军务,特地拜见大人,乃是因为得到了一件宝物,想要献给大人。”   “哈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应该知道,我对世人所谓的宝物不感兴趣吧?”   “大人放心,既然我说它是宝物,它对大人来说,当然必是宝物。”   “哦?”夏普有了那么一丝兴趣,便问,“还不快让我看看。”   “大人往车厢里看看便知。”穆尼尔神秘一笑,看得夏普心里微微生惧,莫非这小子已经投靠了马虏,在车厢里备了一个刺客,只等他走近拉进去抹脖子?   虽然心有怀疑,但夏普终究还是决定一看,他从石像般伫立身侧一动不动的不死军步兵手里取过一支长矛,跃马驰到马车一侧,右手夹着长矛伸向车厢,把矛尖探入帘下,慢慢抬起。   他首先看到了一小片金纹紫缎的裙角,下一刻,他猛地一阵心悸,长矛竟是脱手落下,他纵身跳下马,三两步贴到车厢边,提手撩开帘子。   果然……   夏普轻出一口气,身体激动地不禁颤抖了起来。车中人慢慢转过头看向他,目光空灵,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但夏普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内心的动摇,因为她袖下露出的三支冰晶似的手指,也在微微抖动。她穿着一身颇为紧致的华丽绸裙,玲珑身姿尽显,她的脸上蒙着一张冬雾般的透明白纱,夏普也不知意义何在,明明透过它依然可以看清她的长相,只是略显朦胧,但是很快夏普又明白了过来,或许黒可汗的用意正是让他的爱妾有一种湖中精灵似的美感吧。   海伦娜·乌尔法,马斯顿公主,布洛德东国第一美女,已经灭亡了的沃尔纳公国末代公爵的女儿,黒可汗的妾,也是夏丹汗国的傀儡公爵。   如今,她落入了夏普的手中。   “……大功!大功一件!”夏普缩回头退到车外,转身望向穆尼尔,指着他激动地失语了好几秒才喊出来。   然后,他又立刻把上身又探进了车里,即使百般强忍,笑容还是在脸上破土而出,显得很是可怖:“公主殿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汗王许我回乡暂住一定时日,结果半路上遭了匪寇袭击……没想到,他们竟然是你的手下。”海伦娜语声冷清。   “公主殿下勿慌,我是汝父旧臣,如今是为帝国镇守沃尔纳东境的将军,到了在下军中,公主殿下可以当做回家了,鹰宛上下定会尊敬您如同面对他们的君主一样。还请公主殿下稍作忍耐,现在我们尚在荒野之中,未免日子过得有些清苦,等回了鹰岭,末将定会让公主殿下安顿下来。待到日后我军光复沃尔纳了,我再把公主殿下送回故乡,重掌公国。”   夏普一席话说得十分真挚与诚恳,海伦娜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呵呵。”   夏普尴尬地笑了笑,离开了马车,挥手招呼穆尼尔过来,询问了一番他们截获海伦娜时攻击的马虏护卫的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马虏护卫力量很强,哈巴德抗联的士兵们经过苦战才夺走了马车。   久闻黒可汗非常看重马斯顿公主,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更何况海伦娜作为故沃尔纳公爵之女,对沃尔纳全境血朽而言,都有着重要意义。   既然如此……   “传我命令,集结,退兵!运不走的物资全都丢下,和沿途所有城堡一起烧掉,村庄百姓全部驱散,他们带不走的粮食也全都烧了!立刻执行!”夏普昂然高喊。   不死军退兵后不久,哈巴德方面纠集的军队果然杀到,他们不管不顾地穿越经过清野后补给十分艰难的己方领土,追着不死军进入了鹰岭的荒山中,紧接着他的粮道便因匪寇肆虐断绝。不久后,不死军伏击了饥疲交加的人马军队,一路追击回夏丹汗国境内,敌全军覆没,哈巴德首府双春城满城震恐,生怕不死军顺势攻城洗劫。 第三百三十三章 扎木花拉的抉择   赛灵斯,议会门前,瑞卡瓦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感受着久违的灿烂阳光,情不自禁地对着天空摆出一个幸福的笑脸。   “终于活过来了啊……”他轻声自语。   “嗨!同男爵!好久不见啊!”只觉肩膀给人拍了一下,紧接着瑞卡瓦便听到了克利夫兰·怀特热情的笑声,随即转过身去,一看果然是他,如今的克利夫兰一身绅士装扮,眉宇间的骑士英气不改,容光焕发。   “克利夫兰,你不是在因斯帕克么,怎么也来了?”瑞卡瓦笑问。   “当时为了在议会上投票了,总统领也给我放了假。对了,听说你之前病倒了,怎么回事?”   “额,哈哈,没什么,别提了。”瑞卡瓦的笑容变得有点尴尬。   “是嘛,没事,康复了就好。”   说话间,议会前的广场上又走过了几个旧识,看到了克利夫兰和瑞卡瓦,他们也都主动上来招呼,不一会儿,两人旁已聚了一圈人。   “嘿嘿,话说回来,今天议会上可是要商讨是否通过一个重要法令,你们可想好要投哪张票了么?”瑞卡瓦忽然意味深长地笑问。   “哈哈,当然,要不我辛辛苦苦跑到这作甚。”克利夫兰用一个同样狡黠的笑容回应。   “咦,我只知总统领希望我们出席今天的议会,至于到底是何法令,需要投哪张票,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嘛……”人群中,一个行伍气息浓烈的年轻议员一边思考一边说,不过很快,他的脸上也换出了一副和前两人一样的笑来,“总统领让我投哪张,我便投哪张!哈哈!”   听到这,众人皆哄笑了起来。   五个小时后,天色已暗,议员们稀稀落落地离开了,他们有的志得意满,呼朋引伴同去赴宴,有的垂头丧气,无言走去,只有乌鸦还在广场的大树上聒噪地叫唤。   出人意料地,民间集会限制法案未能通过。   ……   残阳如血,晚霞层叠绵延,犹如胭脂拢出的沟壑,乌鸦盘旋天际,黄土丘陵之上,尸骸累累,折矛短剑遍地,荒草之上血珠满缀,滴沥而下。疲惫的夏丹士兵行走其间,打扫战场,远方,人马武士和呼蛮骑兵们握弓抓箭围成一圈,警惕地监视着中间或坐或卧的俘虏们。   显然,一场惨烈血腥的厮杀,才落幕不久。   “真强啊……”夏丹汗国大旗之下,零落的具甲骑卫之中,扎木花拉端坐马上,凝重望着远方的杀戮场,心有余悸地低声叹息。   盟友倒戈,伏兵四出,敌我兵力对比超过三比一,在如此劣势之下,不死军居然都未在短时间内溃败,相反,他们坚持结阵抵抗,与由扎木花拉统帅的夏丹汗国军和血族地主私军组成的联军厮杀了大半个下午,一度把扎木花拉的盟友击溃,将战线反推至扎木花拉的卫队前,最吓人的是他们阵中还飞出了一支投枪把扎木花拉身边的提苏汗扎死了,扎木花拉在短暂的震恐后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   可惜,他们终究因为寡不敌众,在夏丹人如潮的骑兵冲击下战败了。尽管如此,夏丹人的伤亡还是惨重到扎木花拉不敢相信的地步。   “他们都是恶魔吗……无论战术还是战略,哪个都不像要命的样子……他们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只为了战斗?只为了杀戮?只为了和汗国作对?他们到底图什么啊?”扎木花拉百思不得其解,偏执地自问着,“难道鹰岭的夏普……是魔王吗?所以他的手下才会像恶魔一样战斗?他活着……便是为了降下混乱与毁灭吗?世上怎么会有这种纯粹的生命意义便是作恶的人?”   从未有一支军队给过扎木花拉那么可怕的映像,更何况对手的兵力只有千余,远远低于己方,他的心中浮现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夏普、不死军乃至整个鹰岭,都需要尽快毁灭,而且是绝对的毁灭,除忆诅咒式的毁灭。正如布洛德帝国在毁灭普泰克特王国时干的那样,必须尽量做到他们好像从未在世界上出现过。   否则,哪怕只有一个漏网之鱼,都有可能点燃人类的反抗之火,再次掀起可怕的叛乱。   “总督大人,不死军的俘虏,不能留!”不知何时,抵近观察战场的撒伦丁回来了,他严肃地盯着扎木花拉,说。   “我知道……”扎木花拉无力地说。   “哪怕他们战力强悍,也不要动收服他们的心思,我有预感,假如他们真的投奔了我军,他日总督和夏普战场对决之时,他们必会临阵倒戈。还请大人尽快下令!”   “好吧……传我命令,杀光俘虏。”   “是。”传令兵郑重点了点头,跃马向看管俘虏的部队跑去了。   不想他还没跑几步,南边忽有一骑绝尘驰近,看衣甲应该是哈巴德的友军,扎木花拉的护卫怕骑手是刺客假扮的,立刻迎上前去,却听骑手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急报!急报!哈巴德急报!马斯顿公主卫队,马斯顿公主已落入不死军之手!!”   说时迟那时快,扎木花拉几乎在听到骑手的话的一刹那纵马奔出,只追前面的传令兵去了:“等一下!停止屠杀俘虏!停止!停止!”   ……   东方,夏普率领南路不死军日夜兼程返回鹰岭要塞,如今,已至城外。仰望着巍峨的山岭和城墙,夏普松了口气,跟着,愉悦的笑容爬上了他的脸颊。   终于回来了,再也不用怕半路杀出一个异界东方粗鲁武士的代表人物夺走他珍贵的宝物了。   在鞍上斜或身,靠向马车一侧,夏普开心地说:“公主殿下,鹰岭要塞到了。”   “呵呵。”   “……”   这就很尴尬了。   这个时候,阿提亚到了,他驰向夏普,轻声说:“军团长,我有事想和你商议一下。”   “说吧。”夏普疑惑地看着他。   “额……这个……”   看到阿提亚有点犯难,夏普也知道了他的意思,遂拨马跑向了一个僻静之处,阿提亚紧跟其后,说:“待会入了城,参加迎接公主的宴席的时候,应该如何安排座次?”   “你的意思是?”   “军团长和公主,谁坐主座?”   “……公主是国族,还是故沃尔纳公爵之女……”   “大人不怕她反客为主吗?大人相信她作为君主的才能吗?大人认为她有为王的资质吗?”   “……我懂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比利提斯与沃尔纳   海伦娜在鹰岭的初次公开露面是很重要的,她和夏普的座位主次之争更是关系到统治权归属的根本问题。夏普到底是以沃尔纳公国臣子的身份,居于沃尔纳公国的大小姐之下呢?还是以帝国武官的身份,和马斯顿公主保持互不干涉的平等地位,以主对客的礼仪待她呢?   无论夏普选了哪个,当下他都是毋庸置疑的鹰宛两领统治者,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假如他选择前者,上至血族诸侯,下至内部反对者,都可以用扶持、操纵海伦娜的方式打压他的势力,前途难料。选择后者,虽然对旧主沃尔纳公爵与乌尔法家族而言太过势利,不近人情,但对皇女却是个好的交代,于夏普和他忠心耿耿的追随者,也是最稳妥的方案。   “只是……只是……我不确定海伦娜有没有能力威胁我,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么短视……”夏普犹豫地说。   “军团长的本钱有限得很,经不起那么大的风险。既然不确定,我们就只能往最坏的方向想。大人啊,你可想清楚了,海伦娜小姐只有在既有能力又有远见的情况下才不会坏您的事,只要她稍微不智那么一点点,站在高位上就有可能带来大的灾难。”阿提亚忙劝。   “……好吧,你不说我还忘了,她老子还差点把我关牢里宰了呢,且让她安心当个乖巧听话的金丝雀便是!今日的宴席上,我是帝国之臣,她是亡国之君,我是主,她是客,无误!”   当夜,夏普在席上以布洛德帝国边将的身份用客礼招待了友邦之君海伦娜·乌尔法,海伦娜一改先前对夏普的态度,谈笑自若、有礼有节地回应了众人的欢迎,果真是豪门千金,交际能力出众,轻轻松松地便能镇住场面。   不像夏普,不在屋外围两圈随时准备拔刀杀人的士兵,都不好意思和上流社会的贵人们一块儿喝酒。   宴席进行到一半,海伦娜以长途跋涉,身体劳累为由提前辞别。到宴席快结束时,夏普也以处理公务为由走人了,虽然两个主人都走了,但客人们却未失去留在席上的兴趣,相反,他们更加热情地攀谈了起来。   毕竟,对本地贵族而言,想找个没夏普盯着的社交场合拉拢大军官们是很难的,对大军官而言,想找个没夏普盯着的社交场合,勾搭本地贵族娇生惯养的漂亮女儿们也是很难的。   然而他们在敞亮的大厅里欲行不轨的时候全都没有想到,他们畏之如虎的军团长夏普此刻的行为比他们还要作风不正。   阴暗的走廊里,夏普看也不看地微笑着一把拉住迎面低头走过的女子的手腕。   “塔玛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夏普人畜无害地笑问。   “……我有哪里让大人不开心了么?对不起。”塔玛拉先是抬着头不知所措地对着夏普在阴影中略显可怖的笑颜,然后深深地埋下头去。   “别装得那么软萌,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反而会让别人更有欺负你的欲望。”   “大人也有么?”   “偶尔也会有点的,但重要的是,你为何会在这里?”   “刚刚见了一个朋友回来……”   “朋友?住在这里的只有一个马斯顿公主而已,两边都是卫兵室。天哪……卫兵是不可能放你一个人进去的,所以……”夏普模模糊糊想起来,他好像在宴席上远远看到塔玛拉和海伦娜有过一次面对面的交谈,“你们两个不是第一次见面么?居然关系一下子深入到秉烛夜谈了?”   “……其实我小时候去过一次乌尔法,和她见过一面。”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血族和朽慢的圈子靠得那么近了?罢了,不管它,话说回来,你没和她说我的坏话吧?”   “……不敢。”   “呵呵,看你也是心口不一,不过也好,至少我能确定海伦娜现在还醒着。”说完,夏普松开了手。   在离去前,塔玛拉低声说道:“……祝大人好运。”   “我有何需要好运的?”夏普不知所谓地笑着,也走了。   他走到了海伦娜的房间外,敲了敲门,问:“马斯顿公主可还醒着?”   “请进。”   得到答复,夏普推门走入,却见海伦娜已躺入了纱帐间丝床上的被窝里,背靠雕刻着雄鹰险峰纹样的床头,淡漠地看着不速之客,一言不发。屋内烛火大多已熄,只有摆着果品的圆桌上的烛台还燃着,埃兰侍女条件反射地从椅上站了起来,又警惕又恐惧地望着夏普,双手紧捏裙角。   “夜晚造访,希望在下没有打扰。”夏普反复调整着脸部肌肉,努力使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平和,毕竟别人评价他笑得可怕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想却反使他的面孔抽搐得有点鬼畜。   “打扰了又如何?”海伦娜满不在乎地说,然后对侍女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侍女低头,用埃兰语轻声说,然后提裙踏着小碎步离开了,临到夏普身边,她还短暂地停了一下,又深深地垂了一下头,说,“望……望大人怜惜公主。”之后才离开。   夏普还是会一点埃兰语的,当听完主仆两人的诡异言语后,他立刻感觉到一种不祥的气息,剧本不对!   “……干嘛让你的侍女走?说几句话而已,有那么见不得人么?”夏普随口问。   “呵呵,你说呢?”   “……我的天,公主殿下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有话直说,有事……快做。”   幽暗的屋内陷入了迷之沉默。   其实对夏普而言,海伦娜的行为还是蛮好理解的,如今的她除了一个乌尔法族人的名义外再无可以仰仗的实力,在一个偏远军镇的实权统治者面前,几乎只有任人摆布的份,至少比亚莉亚莫名其妙的失恋移情,海伦娜的臣服合理多了,但是……   “……公主殿下不觉得可悲么……你是国族,我是朽慢,昔日驭奴之主,如今怎么变得这般……恕我直言,如同娼妓。”   “呵呵,娼妓,真是形象。国破家亡,沦为杀夫仇人笼中囚鸟,再可悲的事我都见识过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所谓贵贱,皆是权势的副产物,一昔败亡,原形毕露。若是效仿比利提斯故事,至少……至少我还能离家近一点,对你,我也比对黒可汗更有底气一点。”   比利提斯公爵和北格诺尼亚大公之事,虽无明证,但两人绯闻实已传遍了东国。夏普是早有耳闻了,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连远在埃兰的海伦娜也听说了。   “看来公主殿下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今天宴席上你给我摆的下马威,我又不是没看懂。我不像比利提斯公爵,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玩弄权势。只求将军放我一条生路。”   “……我若说我此番前来,别无他意,你大概也不会信的吧?”   “男人……尤其是有点地位的男人,总是很违心的,以至于在他们听凭本性做事时,还偏要从理智上找一个看得过去的理由。只有事到临头的时候,他们才会现出原形。你夜半孤身探访,若说心里没有在期待些什么,你自己信吗?”   “……公主殿下此言,实让末将……自惭形秽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东国第一美女?   “……呵呵,说得真好,可惜也只是说而已。”海伦娜的语气依旧高冷。   “公主殿下说得很透,但言谈举止却一点不像看透了的样子,明明介意得不得了,却装成不介意的模样,真是有点……傲娇的可爱。”夏普玩味地笑着,拉过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了下来。   “你是说我送得还不够主动么?”海伦娜忽然诡异一笑,“正常男子遇此情景,多半会温言抚慰一番,等对方晕乎乎了,再顺利成章水到渠成;要么干脆利落地办事,事后再发些山盟海誓。你倒好,居然和我讨论起心理来了。说到底,你也是明明想要的不得了,却要装成淡定的模样,不觉得可笑吗?”   “我不喜欢哄女人,因为在我眼里哄和骗是一个意思,和主人对宠物的施舍、统治者对群众的愚弄,没有本质区别。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和别人以平等的姿态,直截了当地交流思想,毕竟,在下不善话术。”   “呵呵,说得和真的一样,平等……如今你我,真的还平等得起来么?”   “公主殿下此言差矣,我和你从来没有平等过,沃尔纳公国尚在时,你在我之上,汝以乌尔法遗族的身份进入吾领之后,你在我之下。假如是一个平民,我很乐意和他平等相待,但你不行,你对我有威胁,所以我必须控制住你。”   “……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公主殿下应该早有觉悟,血朽两族名为主仆,实为世仇,你我身份的差距说来还蛮增情调的。不过,对您而言,我和黒可汗到底有多大不同?你对我的态度未免太差了吧,难道您对黒可汗也这样吗?让我猜猜,莫不是因为夏丹攻灭汝国,屠杀汝族,所以他是堂堂正正的征服者;我的友军半路截获你献入我手,所以我只是个捡漏的?”   “真是大胆!布洛德帝国一日不灭,汝朽慢之属终究是奴!人马与吾族乃世代交锋之敌,虽为世仇,但好歹平起平坐,分庭抗礼。你……你只是个朽慢而已,有何资格要求我对你们用同样的态度,乃至曲意逢迎!即使我孤身落入你手,我也奉劝你……无论我对你如何,都乖乖受着!”海伦娜面露愠色。   “……好吧,公主殿下,听到这儿我是明白了,我再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对话发展了。”说完,夏普轻飘飘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向海伦娜,看到他靠近,嘴上无所畏惧的海伦娜竟也惶恐地往另一边躲开,抱膝蜷缩。   夏普怪笑着在她身边的床上坐下,毫不犹豫地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前,然后捧住了她的脸,一双诡异与狡猾的大小眼和一双惊恐却美丽的翠瞳在极近的距离上相对,海伦娜几乎恐惧得窒息。   “哈哈,真是张好看的脸。”说着夏普抚摸起她的柔顺的长发来,接着又摸了摸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但是很快他还是爱不释手地把手放回了她的发处,给海伦娜一众他想把她的脑袋砍下来收藏的感觉。   “你……你真是失礼。”   “公主殿下,我和你讲一个故事,一个我从未和别人说起过的故事。在我很小的时候,邻居家有一位小姐姐,很喜欢把我拉到无人的小屋里玩一种游戏,她让我扮演魔王,她扮演我捉到巢穴里的公主。在游戏里,她用和你一样惊恐的眼神盯着我,和你不同的是她的眼神里还多了天真无辜的气质。哈哈,虽然她有着这样的眼神,但在玩的时候,她却总是提醒我脱她的衣服还有亲吻她。当时的我哪里知道这样做的含义,只是只觉告诉我那样不好,所以总是畏畏缩缩的。唉……事到如今,我也再见不到故人了”   “你果然……从小不学好。”海伦娜轻咬粉唇。   “大概吧,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之所以恶名昭著,四邻皆以恶魔称之,不是因为局势险恶,别无选择,而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可爱的小姐姐就在我的心里埋下了种子。比如现在,我都不知道你的抗拒是不是在引诱我,或是你也和你口中的男人们一样,明明心中欲迎还拒,却偏要给自己找个借口。嘛,你现在的神情,看上去确实很诱人啊。”   “你……你……你……”夏普连番出言折辱,海伦娜又气又恼,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神里亦满是恨意。   哪怕是她的杀夫仇人黒可汗,对她都很是温柔和善,可这个夏普,却对她如此不敬,简直非人,有那么一瞬间,她只希望黒可汗快快带兵杀上鹰岭,把夏普挖目,阉割,然后剁成肉泥。   “好了,话归正题。”夏普忽然敛去笑容,凝眉肃问,“塔玛拉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塔玛拉是谁?不认识!”   “别装了,她说她认识你,你们想糊弄我多少也先对对口风吧。”   “……随便说了点家长里短。”   “你有何家长里短好说,你还有家吗?”   “……你这……”   “继续骂吧,反正在你面前我已经决定不要脸了,你再骂也是白费力气。快说,你们到底聊了什么,假如你不说,我恐怕只能用点非常手段……嘿嘿别怕,不是对你,是对我们可怜的告密者,塔玛拉小姐。”说着,夏普的手已下到了她衣衫轻薄的肩膀上。   “她说你是一个怪物,现在一看,果不其然,落到你手里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也不知为何莉莉丝要对我如此残忍。”   “哦吼,是嘛……好了。该问的问完了,是时候做正事的,东国第一美女海伦娜小姐。”夏普的脸上又浮现起刚刚那般诡异的笑容,缓缓倾身压上。   故作威风了那么久,终于,海伦娜还是沦落到了尊严尽失的最后关头,再往后,她在罪恶的鹰岭之中,将只剩耻辱。   她无力地躺下,一动不动,目光又回到了先前的空灵冰冷,她的脸上再无表情,犹如一只美丽与阴森共存的木偶。   “唉……”轻叹一声,夏普松开了搂着海伦娜的手,起身坐回旧处。   “呵……怎么?还没动手便已支持不住了?”海伦娜冷嘲。   “容我再啰嗦两句,滚床单这种事啊,无论哪一方,情与欲都至少要有一个,哪怕只有一人又无情又无欲,床笫之间也是毫无乐趣可言的。我看你是两者都无,所以无意白费力气。顺便……”夏普扬了扬手中的银链,调皮地笑道,“他们说把你的项链摘下,你会变得很可怕。”   下一刻,血瞳明耀、獠牙满口、美色尽化惊悚的海伦娜猛然坐起,一把掐住了夏普的脖子,扑了过去。 第三百三十六章 血眼的囚鸟   海伦娜没能咬到夏普,因为在那之前,夏普袖中已弹出一刃抵在了她的颈上,海伦娜也不畏惧,右手依旧掐着夏普的喉咙不断收紧,只是躯首不再前压,夏普憋得通红的脸上却也淡笑不改,袖剑逐渐前刺,缓缓凹入了海伦娜颈上的雪肌。   忽然,海伦娜右手一松,血瞳熄灭,獠牙隐去,同时,夏普也收回了袖剑,抚胸大力咳嗽,温和地笑道:“哈哈,没有直接把我的脖子扭断,你果然还是挺喜欢我的嘛。”   “你再说一句瞎话,我立刻把你杀掉!”海伦娜怒斥。   “我先前都说了那么多瞎话了,你不是还把我留到现在了么?不愧是国族,异能一旦解放,战力果真稳压吾辈朽慢一头,只可惜,形势比人强。吾闻比利提斯公爵年幼善剑,素有‘雪关剑姬’之称,想必武力不比你差吧?当她献身北格诺尼亚大公之时,颈上恐怕还没有锁魔链呢!效法比利提斯故事,也是你先说出来的。假如你确信杀我之后可以生离,你早下手了,毕竟在你眼里,朽慢只是奴隶,生死才不是大事,不是么?”夏普冷笑。   “呵呵,现在我是不敢杀你,但以后未必。你……你还真是胆大妄为,竟敢解开我的锁魔链,你难道不怕死吗?”   “我早该死了,我也不知为何我会活到现在,大约是因为长生天护佑勇者吧?呵呵,反正我是不怕你杀我的,假如你只是一位傀儡女公爵,我确实不敢解下你的锁魔链,不过嘛,既然你不止是我的傀儡,那么解下锁魔链也无所谓了。”锁魔链的钥匙是穆尼尔从护送海伦娜的将军的尸体上捡到,后转交给他的。他也没想到,他会那么快便用上。   海伦娜的眼神忽然恍惚了一阵,过了有一会儿,她才喃喃道:“……真像……”   “像谁?”   “一个故人。”   “我知道是你的故人,我只是好奇,下官那么独特的人,居也然会给你与他人相像之感。”   “……扎木花拉。”   长久的沉默。   “原来不用我出手,黒可汗的帽子已经绿了啊。”夏普惊讶地说。   “……我与扎木花拉没有别的关系。”海伦娜白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这个扎木花拉,果然是我的劲敌啊……不过嘛,他应该很喜欢你吧?”夏普略显忧愁地问。   “他为何要喜欢我……你又为何那么说?”   “直觉,名将和公主遇到一块儿,准没好事。”说完,夏普站了起来,深深换了口气,“在远方等我之人,允我找同类乃至狼人泄欲,却未必忍得了我和她的同类勾搭,我且先走了。”   “今夜你已进了我的门,上了我的榻,无论你到底做了什么,对外面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听你言外之意,你已有眷侣,而且还是位血族?呵呵,当真罪孽深重,一个三心二意的评价你是逃不了了。还是好好隐瞒此事吧,不然,你的好姐姐大概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得不错,此时此刻,在下的心中的确负罪感满满,几乎都想伏剑自裁了。可惜,我也没什么好补救的。”夏普苦笑。   “她是谁?”   “我岂会把我的把柄交给你。”   “无妨,你我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了。”   “……蔷火军团军团长。”   “弗兰西斯的安若是绝不可能把女儿下嫁给你的,哪怕你接受初拥,你也只是一个授血骑士,血族的最低等。安若是国族名门,安若的女子也只会嫁给国族名门。除非……除非有那么一天,安若会落到乌尔法一样的境地。”   “我知道,等到有朝一日她从失恋的痛苦里清醒出来,来信断情,我也无牵无挂了。”夏普笑得有点惨淡,“再等到有朝一日你也知情识趣了,我们也好……效法比利提斯旧事了。”   事情的可悲正在于此,夏普无法理解亚莉亚跨越种族、不知所起的倾心,也不相信她能在现实的重压下坚持多久,更主要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感情的实感,所以他决定用最悲观的方式评价两人的未来。他只能理解他和海伦娜间互相利用、互相忌惮的危险关系,哪怕两人互把匕首抵在对方的喉头,时刻徘徊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来日方长,他们还有的是同舟共济的日子,可能性还有很多。只是,布洛德的江山真的坐得了那么久吗?夏普暗暗疑惑。   “呵呵,如果可以,我还是拒绝了比较好。”海伦娜说。   “不准拒绝,那样我真是太亏了。”说着,夏普笑着坐回了床上,“来,反正今夜我也走不了了,我们聊聊天吧。比如,你和扎木花拉的故事。”   次日,溃兵来报,西线不死军遇伏战败,全军覆没,鹰岭要塞全城戒严。   ……   法案没能通过,瑞卡瓦和部下们只好回到原计划上来,瑞卡瓦释放了黑帮使者提出的名单上还活着的人,同时还按死亡比例退回了两根金条。此后,在梅涅克的牵线搭桥下,他秘密会见了科莱昂家族的二子,对方在卡赛利亚战争时是立下军功的士兵,两人还略有点共同语言,也达成了一定共识,但联合起来反对瓦尔加之事,瑞卡瓦没有说破,对方也表示需要和家人商议一下。   之后不久,风浮堡子爵塞西莉亚·奇帕夏约见了瑞卡瓦,要求他庇护奇帕夏名下的灰色产业和黑帮,虽然深感讽刺,但本着拉一派打一派的原则,瑞卡瓦还是同意了。   治安官府一般情况下只负责拘捕,尽管近年来治安官权力扩张,治安官府也只能对破坏治安的罪犯执行制裁,至于其他的,治安官只能看着法官做出宣判。在任上没多久,瑞卡瓦已看了不少荒唐的宣判,很是不满。   于是,他决定出去找点乐子。   “哎嗨,看谁呢?你喜欢的男孩么?”黄昏的校门前,瑞卡瓦鬼鬼祟祟地潜行到正看着远处发呆的绮莉背后,猛地拍了她的肩膀一下。   “你……怎么又是你!”绮莉吓了一跳。   “喂喂喂,先把我的问题回答了,你在看你喜欢的男孩么?”瑞卡瓦嬉笑着说。   “是又怎样。”绮莉不悦地转过头去。   “不错,果然生了副好皮囊。”瑞卡瓦望向远方正在和友人谈笑的阳光大男孩,微笑了起来,“走吧,陪我吃晚饭去。”   “为何又找我?不去,坚决不去!”绮莉摇着头说。   “哈哈哈哈,你要是不去我立刻把你的好哥哥抓到监狱里去。”   “你这!”   “这什么这!走走走!”说着瑞卡瓦拉过绮莉的手腕便走,脸上更是笑个不停。   “你有病啊!”   “对啊,绝症。” 第三百三十七章 俘虏交易   餐厅里烛光温暖,徐徐的晚风吹动纱帘,抚出一个美妙的曲线,然后又掠过橘黄的烛火,在火光跳跃之后,晚风终于拂动了客人的发丝。清爽的空气让一位客人忍不住深呼吸起来,细品之后,果然感到沁人心脾。窗外,夜港静谧。   “唉唉唉,同男爵,背着安娜小姐和小姑娘跑到我店里幽会不大好吧?”查理大叔一边为两人上菜,一边后怕地嘟哝着。   “哈哈,勿慌勿慌,你看这小姑娘哪里比得上我的安娜,我才没兴趣泡她呢,只是最近遇到的女子套路都太深了,搞得我心力憔悴,现在只想找个单纯一点的中和一下。嘿嘿,即使安娜现在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我也解释得了啊。”瑞卡瓦愉悦地笑着。   “唉,你自个儿把握便好,我先下去了。”说完,查理大叔收拾了一下,下楼去了,终于,楼上只剩下瑞卡瓦和绮莉两人。   “……哎,我真倒霉。”绮莉无奈地哀叹,“家里人该担心了。”   “没事,我来之前已让手下送过信了。晚上我会把你送回去的,放心吧。”   “……呵呵。”   “对了对了,我送你一个礼物!”说着,瑞卡瓦走到窗下的箱子前,从中取出一件十分精致的紫罗兰色连衣裙来,笑眯眯地递向绮莉,烛火映照下,裙上光华流转,竟有种晶杯醇酒的视觉美感。   “你你你你有病吧,送我裙子干嘛!”绮莉开始慌了,她缩着颤抖的手,目光始终锁定在瑞卡瓦手捧的裙子上。   “上次送你回家的路上,经过成衣店的时候,你不是盯着它看了好久么。”   “哪有,你别污蔑我!”   “好吧,多看了几秒。”   “你是疯子吗,我和你又没多少关系,你干嘛送我这个!”   “不要见怪,是这样的。上次分别后我又一次路过了那个成衣店,正好看到了它,觉得还蛮好看的,所以买了一条送朋友。结果尺寸不合,穿不进去,当时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哎,我也不想糟蹋东西,所以找你处理一下咯。怎么样,是不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一点都不像瞎编的?”   “怎么会穿不进去?”   “这条裙子胸围太小。”   “你……你是在嘲讽我吗?”绮莉愠怒地抬起头瞪了瑞卡瓦一眼。   “哈哈哈,无须介怀,你还小,还有的是时间成长。”   “滚滚滚!”   “唉唉唉,小姑娘,你可搞清楚了,赛灵斯朽慢里有几个人敢和我这样说话,你不能欺负我性格好啊!”   “你性格哪里好了,明知道我不可能收,却把我想要的东西放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这是多残酷的事啊……”绮莉有点落寞地低下了头。   “有何不可收的,你有这个心已经很好了,以后有需要的时候我还要找你帮忙呢。”   “开玩笑,我能帮你什么?假如我收了你的礼物,以后我还会忍不住收其他的,到最后我也会变成那种讨厌的随便又不知感恩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多么危险的事?我知道同男爵你有钱,可也别这样炫啊,我又不用你提醒。有这闲钱,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好,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食物、漂亮的女人,哪个不要花钱,你要是想为别人做点事,可以资助穷人啊。”   “……说来惭愧,除了杀人,我至今还没找到其他喜欢的事物。资助穷人那么亏的事我才不干呢,分分钟钱都给黑恶势力搜刮走了,那不是资敌么,要想扶贫,还不如把钱投在兵甲上,多砍几个贪官匪首。”   “杀人狂……”   “快拿着吧,我一直捧着手多酸啊。”   “不要。”为表内心的坚决,绮莉特意在椅子上转过身去,朝向另一边。   “嘿嘿,你可想清楚了,我以后还要送你别的东西呢。”   “送什么都不收。”   “资助你去叶露纱灵读书呢?”   绮莉僵住了,她慢慢扭过头,歪过脑袋难以置信盯着瑞卡瓦,良久没有出声。   “你……真的有病啊。你图什么啊?”她颤抖着问。   “我也不知道我图什么,我只知道,当我看到我随随便便的一个决定可以对你们的喜怒哀乐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我是很有负罪感的。我从十开始倒数,到一的时候你若还没把我手上的绸缎取走,我便把它从楼上扔下去,资助读书什么的我也不玩了。十、九、八……妈的好烦,直接跳到三吧,二、一……”   没等他把“一”的音念出来,绮莉已一把抱走了瑞卡瓦手上的裙子。   “你赢了……等我以后挣到钱了,我再还你……”绮莉很没底气地说。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喏,那里有个客房,我包店了里面肯定没有人,你快把裙子换上让我看看。”瑞卡瓦说。   “……你不会在外面做什么奇怪的事吧?”绮莉怀疑地望着瑞卡瓦。   “我要做奇怪的事找你干嘛!快去去去去!”   “好吧……”   不久后,脸颊浮着一抹羞红的绮莉怯生生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瑞卡瓦看了眼前一亮,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说果然不假,换上连衣裙后,少女青春洋溢的苗条身段与洁白肌肤在宝石般经过精心雕琢的鲜艳绸缎的裹束下,尽皆凸显,要再配点化妆品就更妙了。   “还蛮合身的嘛,不错,真好看。哈哈,下次穿给你喜欢的男生看看,肯定立刻给他留下深刻的影响。”   “……真怪。”   ……   鹰岭要塞迎来了扎木花拉的使者,使者转达了扎木花拉的意志,他想要与夏普做一个交易。   连军官带小兵的全部七百俘虏交换海伦娜·乌尔法。如果夏普不从,扎木花拉将立刻屠杀全部俘虏,然后进攻鹰岭。   “无论如何,卢修斯还活着是个好事。”会议室里,一夜未合眼的夏普颓唐地苦笑了一下,“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他救回来。”   “……感觉救不回来了。”阿提亚低声说。   “军团长,您在还是个割草辅兵的时候,卢修斯已是你的好友了,我们可以说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你可不能抛弃他啊!”提图斯焦急地说。   “我知道,我不会抛弃他的。”夏普说。   “马斯顿公主太重要了,她的政治作用可以说是无与伦比。请原谅我的直接,从价值上看,拥有她比拥有七百官兵对我们有利太多了,算上失去两者的后果更是如此。”塔玛拉的兄长,萨伊夫·克苏露郑重地说。   “胡说!”提图斯愤怒地骂道,“宛湖猪,不死军的事何时轮到你多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第二位背叛者(一)   “鹰岭,宛湖,都是将军治下土地,出身鹰岭如何,出身宛湖又如何?先前伊格尔娜倡乱,附逆受罚的可也都是的鹰岭人,我宛湖何曾叛过将军?”萨伊夫·克苏露的话语冰冷却有力,众将闻言皆有不悦之色。   “你不过是个宛湖边收租子的,有何资格对军务指手画脚!”提图斯又骂,跟着又有一众军官出言附和,顿时,会议室里嘈杂一片。   “够了!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拉山头,搞党争,玩地域垄断主义!你们倒好,竟然在我面前吵起来了。”夏普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怒喝,随着两声巨响重叠迸发,会议室里才安静了点。   “军团长大人,可否容我为大家分析一下得失。”过了几秒,萨伊夫恭敬地询问夏普。   “你说吧。”   “好。我军本次西征袭扰,出兵千五,如今仅收拢溃兵不到五十,余下还有七百官兵沦为俘虏,可见西路军不负将军所托,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坚决抵抗,竟然战死了接近一半才失败,想必敌人在大战中亦损失不小,甚至可以断定比我军还要大。即使用马斯顿公主赎回俘虏,我军依然损失了西路军的一半,但如果壮士断腕,我们却也不过失去另一半。现在宛湖守军实力尚在,哈巴德、西沃尔纳、铁力思三地敌后义士日益增多,再加上鹰岭诸多堡垒、营寨里可供抽调的兵力,我军仍然有久战之力,无须为了补回军力,放弃好不容易救回的乌尔法小姐。”   “落入敌手的七百俘虏皆是不死军传火营老兵,是从拉蒂亚乃至更早的时候变追随大人的,老兵的价值是几倍的新兵都不能比的!一旦大人抛弃了七百老兵俘虏,将士们又会作何感想,保民官你敢细思吗?假如他们支撑不下去投降了敌人,对我们危害更大!”阿提亚郑重进言,“我们必须考虑士气。”   “士气有了,民心呢?即使他们是老兵,也改变不了不死军当下的窘境,至多弥补一些损失。但马斯顿公主可以,先前无论是亚兰这样的血族诸侯国还是瑞瓦库特这样的人类军镇,还有已经沦陷的沃尔纳地区,其间军民皆对我军征战的名义保持疑惑态度,认为将军是寻借口满足个人私欲。如今马斯顿公主已至我军,我们已经把大义稳稳捏在手中,不但沃尔纳复国活动得到了大大的激励,西沃尔纳血朽也会对大人的征战群起拥戴,亚兰公国和瑞瓦库特总督府想必也会一改往日冷淡,援助我们,鹰宛领内的潜在反对者更是没了攻讦大人的借口。这些政治、外交上的利益,可比七百老兵的价值高多了。”   “胡说八道!假如是你妹妹落在马虏手里,你还会那么说吗?”提图斯怒气冲冲地问。   “假如是我妹妹落在马虏手里,大人压根不会犹豫。”萨伊夫冷冷地说。   “你可想清楚了,我军处在三面包夹之中,缺得正是军力,如果选择了马斯顿公主,我们军力得不到补充,还会引起黒可汗忌惮,到时候摆在我们面前的便是三面围攻的战略劣势了!”阿提亚的声音和萨伊夫一般阴森,“选择七百俘虏,我们好歹还有一点喘息之机。”   “事实上,面对三方敌人其中一路,我们根本不需要赎回七百老兵,面对三方齐攻,即使赎回了他们也无济于事。吾闻黒可汗宠爱马斯顿公主程度之深,连他同为人马、父兄兵权鼎盛的正妻都冷落了,马斯顿公主既已落入将军之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我们的。但只要我们保住了海伦娜,西沃尔纳的夏丹兵会被剿之不尽的叛乱牢牢钉住,动弹不得,瑞瓦库特会为我们死死盯着铁力思的敌人,我们需要面对的只是已经给大人打断了脊梁骨的哈巴德军,即使黒可汗增兵,有亚兰公国援助,我们也能应付,等拖了一段时间,黒可汗自然退兵。”   阿提亚犹豫再三,没能再做出一句辩驳,提图斯更是哑口无言,不死军军官们都神情忧郁,然而无人说话。   “你们怎么想?”过了一会儿,夏普问众人。   在一段时间的沉默中,与会者三三两两先后开口了:“我们赞成保民官的意见。”只有极少的几个不死者军军官提出了反议。   “父亲,你呢?”夏普问一直默不作声的茹瓦普特·晴岸城。   “我也赞成保民官的意见。”   “……好吧,我明白了。我……做出决定了。散会。”   ……   不久后,海伦娜的房间。   “……相信你也听说了,我的军队在西边战败了,扎木花拉抓了我的七百个手下,提出用他们交换你。”夏普背对着坐在床边的海伦娜,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庭院里的葡萄藤,一动不动。   房间里一片寂静。   “所以你换吗?”过了好久,海伦娜才轻声地问,她的声音柔和却颤抖,似乎经过了一段漫长的挣扎,想问,又不敢问,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可惜还是中气不足。   “七百朽慢官兵,哪怕是老兵,哪怕是从最开始便追随我的人……比起你,价值也是大大不如。”   “那……你是决定留下我了?”海伦娜犹豫地问。   “我真的……很难过。我逃离埃兰,初到鹰岭时,正是卢修斯收留了我,他让我获得了辅兵的身份,可以合法地生活在鹰岭。我挣不了钱,也是他时时接济,我才能够苟延残喘到后来。”   “……他是你的好兄弟啊……”   “我一直是把他当我的大哥哥看的,他是那么高大强壮,勇敢善战,却愿意和我这样一个武器都没摸过几次、身体瘦弱到皮包骨头得像是猴子的人为伍。鹰岭民风彪悍,武力为尊,没有他的庇护,我怕是早已不堪欺辱,抑郁而死。没有他的协助,我也不可能一点点地学会战斗,不可能活着取回人马的头颅,也不可能在得到官职后迅速在军中站稳脚跟,建立势力……”   “……真是个好人,我本以为他会介意处你之下。”   “他不在乎,哪怕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都对我有朝一日会有所作为深信不疑。此后四方征战,他都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呵呵,可是……在我得职之后,我再没叫过他一声大哥。说来惭愧,像我这种天生残缺的人,对这种完美的同性,是有除不了、解不开的敌意的,哪怕他和我那么要好。”   “……你后悔没再叫他一声大哥吗?”   “不。” 第三百三十九章 第二位背叛者(二)   “……为什么?”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海伦娜不安地问。   “假如我后悔了,我岂不是认同了我和他很快便要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机?我拒绝接受这个结果,所以我不能后悔。我希望他活着,活到我再一次叫他大哥的时候为止,假如长生天让我如愿,我宁可一辈子不叫他大哥,只要他能寿终正寝。”夏普说。   “你……你准备如何做到呢?他的生死现在完全系于扎木花拉之手,你怎么保证他不死?”   “不知道。”   “……”   “还有我的将士们……当初我只是一个孤零零的辅兵,后来因缘际会成了一位统帅五十骑兵的队长,鹰岭军团溃败后,我不择手段收拢溃兵,还在沿途招募丁壮,到维特塔罗之战时已有了五百人,战后我招降纳叛,用粮饷吸引百姓投效,兵力直接膨胀到两千多。后乌尔法沦陷,我率部亡命逃向卡赛利亚,一路上有逃跑的,有走散的,也有投奔和裹挟的。到了拉蒂亚,我已有三千军士,我和他们浴血守城,伤亡惨重,所幸终获成功。可惜卡赛利亚王凌迫我军,吾之麾下部署失散。至皇女授我军团长一职,引兵东去时,我只有不到一千士兵了。说来惭愧,当时我让士兵们自行选择留在拉蒂亚还是随我远征,选择跟随我的只有那么多而已。”   “……他们都是愿意和大人同甘共苦,赴汤蹈火的勇士。”   “是啊,到达鹰岭时,加上民兵我共有一千五百人,到现在,不死者军团在长期扩编下已经有两营六千人,一为传火营,二为余烬营,早先跟随我的战士多半传火营服役。现在……他们已经要么战死,要么被俘了……抛弃他们,对我而言无异于在心上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我舍不得啊……”   “请让我……为大人填满心灵的空虚吧。”海伦娜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夏普听到丝床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然后是轻盈的脚步逐渐靠近。   夏普大概知道海伦娜想要做什么了。果然,脚步声到达他身后的下一刻,一具冰凉的躯体贴到了他的背后,环住了他的腰,夏普身体一冷,抑或心里一动,竟是颤抖了两下。   朽慢与吸血鬼之间感情最大的代沟正是体温的差异吧,明明是互相包容、温暖的怀抱,偏偏成了一人之火狱,一人之冰天。   “你……”夏普没来得及问完。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何必明知故问。”海伦娜温柔地说,“情欲一向有驱散压抑的能力,我希望可以让你好受些。”   所谓大战之前必有床戏么?夏普在心里苦笑。   “仅因一时权势便迫得着丽人允我一亲芳泽,别看我先前那么人渣无赖,其实我也会觉得羞愧自责的。”   “且宽心,我又不是平民女子,我与你,一个掌权的朽慢将军,一个失国的血族公主,其实是平等的,没有谁迫谁的事,各取所需而已。还请……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让我留在鹰岭,我想离故乡近一点。”   说话间,奇怪的事发生了,海伦娜的拥抱逐渐温暖了起来,速度快得不自然。夏普转过身正抱着她,才发现原来她已血瞳闪烁。   原来是法术么……   “呵……刚才我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高耸的塔楼之外,十万大军一日比一日逼近,魔头带着寥寥几个随从,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胜利的办法。焦头烂额之下,他只好日复一日的饮酒,和妃子放浪形骸。最终,大军压境,魔头恍恍惚惚地拔剑自刎,在迷迷糊糊中去了。情欲,说到底只是麻醉罢了……”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乐事不是麻醉呢?清醒的人,全都自杀了。”   “我还是喜欢,披甲跃马,奋战破围的气概,哪怕敌众我寡,没有半点胜理。”   “打仗也要心无旁骛才好,还请您让我,缓解你的痛苦吧。”   “好。”   夏普拦腰抱起了海伦娜,走到床边轻柔地放下,然后慢慢压了上去,两手从女子的肩下穿过,搂住她的颈后。两人互相细密地亲吻着,压抑却躁动的喘息互相侵染,他们的肌肤与发丝摩挲、缠绕,发出丝绸相拭的悦耳的声音。和海伦娜初到鹰岭要塞时,二人夜话的夜晚不同,即使不看海伦娜的脸,夏普都能感觉到她的迷离与沉醉。   其实,她也一样痛苦却找不到解脱的办法吧。他们,其实在互相麻醉。   芬芳的女子香气浸透了夏普,似梦非梦间,当今世界礼崩乐坏之甚、荒诞之至却越发浓烈地裸露在了夏普的心间,血朽尊卑之别何在,交欢之禁忌何在,应有的距离又何在,规则与道德全部在迷情之际泡沫般消散,他们……宛如野兽。   东国第一美女,呵呵,连我……都有资格染指了么?   亲吻蜜乱之际,突然,夏普的动作停住了。   “抱歉了……公主殿下……”他冷冷地支床爬起,站到了床边,“此去乌尔法,记得吊唁一下死亲,回到拉伊后,请好好照顾自己。日后在黒可汗的宫廷里看到了我的首级,可别忘了,它也在你的脸颊上……点过。”   此刻,不知所措地在床上的海伦娜雪白的颈上,锁魔链又一次顽固地出现了。   “夏普……你……你找死吗!把我交出去,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一个毫无忠义怜悯之心的恶棍!汗王会用无比庞大的军队报复你对我的拥抱和亲吻!而且没有人会出面帮助你,哪怕你的部下,都会离你而去!”海伦娜绝望地喊着,她爬起来跑向夏普想要拉住他,但夏普却已头也不回地走到了门口,关上了门。   “卫兵,盯紧她,记得,窗口也安插点人。”   “明白。”卫兵们说。   “夏普,你回来!你是疯子吗……世上有多少人垂涎我,有多少人遇近我身却不可得,你只是个朽慢,当初只是我父亲的一个不起眼的臣子,你我好不容易相逢一遭,你便是如此珍惜的吗!你为何连一点慰藉都不愿意给我,连一句哄骗的话都不会说,至少,至少给我一点念想!我只是想……我只是想离我的家近一点,我恳请你。”   女子哭泣着一下又一下垂着门,门外,将军默立无言。   “你和他一样……你们都一样……你比他还糟糕!”   最终,女子无力地跪倒在门下,泣不成声。   “大人……”卫兵心生不忍,想要劝说。   “够了,我意已决。且让我与我的勇士们,共赴地狱吧……” 第三百四十章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   昔日的赛灵斯伯爵府,今日的吕基亚斯公爵府,占地面积巨大,布置精巧复杂,景致秀丽,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宅邸而言,需要的功能区域可谓应有尽有。   府邸内有一个偏僻之处坐落着一座光秃秃的灰黄高塔,在赛灵斯府邸改造之前,它是用作城守时军情观测的瞭望塔。因为赛灵斯伯爵领久无战事,高塔荒废久矣,尽管如此,当时的伯爵还是以防患于未然为由留下了它,之后,府邸主楼拔地而起,灰黄高塔在失去了它唯一的优点,高度之后,再也无人问津了。   现在,高塔之下环绕的,除了府邸外层佣仆的居所外,只有一个阴森的院落。这个院落有着鬼屋之称,卡尔·赛灵斯回城继任伯爵一位时带来的朽慢情人,即霍诺莉娅的母亲,当初便住在这里。在她莫名暴毙之后,院落再无人入住,不仅院落里不时传出疯癫女人怪笑、惨叫似的恐怖异声,院落外的树林里也经常有不可名状的可怕影子游荡。   在一位赛灵斯远亲惨死林中后,鬼屋再无人敢进入,哪怕是约西亚兄妹。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平凡的黄昏,外表森冷诡异的鬼屋之内,却是另一番温馨日常的景象。熏香浮动,烛光温润的客厅里,两位美丽女子一坐一立,相谈正欢。   “看看看~我新到的裙子好看不好看~”霍诺莉娅捏提着崭新的淡青长裙贴在身前,语声俏皮,明明还没换上,她却兴高采烈地点着轻盈的步伐转了一圈,霎时裙摆摇动,璀璨如葵。   “好看啊,你的眼光一向好,你打算今晚穿给他看嘛?”莎莉丝特闲适地支手仰坐在床上,她望着霍诺莉娅微笑着说,眼神温柔。   “嗯哼,当然咯~你想和我们一块儿玩吗?”霍诺莉娅坏笑了一下。   “不要了吧,我今天还有事,不好在外过夜……话说回来,今天你们去哪幽会啊?”莎莉丝特低下头说,睫毛微颤。   “不去哪,就在这。”   “……真是疯了,在府里,你们不怕暴露吗!”莎莉丝特抬起头,眼睛也瞪大了。   “哈哈,我是不怕~他应该还挺怕的,不过我让他来,他又哪敢不来?”   “……哪怕是鬼屋,他也不好无理由地在附近出现啊……”   “无妨,因为我已经告诉他暗道了!”   “你不怕他撞到你父亲吗?”   “嘿嘿嘿嘿,求之不得,那样多好玩啊!”   “唉唉唉,遇上你,也不知他是幸运还是不幸。”   “哼,我还没嫌他晦气呢。”说完,霍诺莉娅嘟着嘴把裙子扔到了床上,转身走到壁炉处去了。   “……大春天的,又不能,你点壁炉做什么?”   “烤火加温啊……太冷的话,朽慢抱着不舒服。”霍诺莉娅说。   听到这,莎莉丝特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却是站了起来,走到霍诺莉娅身后搂住了她:“真温柔啊,我要是他,听到你的话肯定心都要化了。”   霍诺莉娅略显哀怨地说:“我的天,你还真以为他是重感情的人,他的薄情,恐怕连狗贼约西亚都比不上。”   “是嘛,我不信,如果你真的认为他是薄情的人,又岂会和他继续纠缠。你不像我,我不知决断,往往为人所制,明知对方有问题却不敢确信,更别提行动了,次次都是你帮我摆平。你一向有脾气,情人稍有辜负即刻断绝来往,还要明里暗里报复一番。他不过一介朽慢,哪里值得你一改昔日的潇洒英气,转变成和我一样的扭扭捏捏之人来,难不成你又‘找到真爱’了?”   “你不懂啦,感情是最善变的东西,今日之海誓山盟,明日便成了沧海桑田。可他不一样,他始终保持着对感情的否认态度,对他人的善意却似乎永远抱着必须回报的信条。我和他之所以能相处,只是因为我对他好而已。嘛……我相信,日后约西亚继任公爵,对我下手之时,他必会是不顾一切救我,乃至与我同生共死的人。所以,假如你想和他更进一步的话也很简单哦!”说着,霍诺莉娅抬手摸了摸莎莉丝特的脸颊。   “我……我还是算了,如今我们的关系已经够荒诞的了,而且令人生厌。还是继续当玩伴吧,朽慢和血族,哪有更进一步的余地。只是……人……是会变的。你确定以后他还会有恩必报吗?”   “不确定,但没关系,我的走位水平天下无敌,在他变了前,我必会瞧出苗头,早早躲开,临走前还要踹他一脚!”   “……噗我的诺还是那么可爱。”   “哈哈,我的莎也是啊~话说回来,你对他到底抱着的是怎样的情感啊?嘿嘿,要不是在圣但丁堡时觉得你态度有异,试了一试,还真不知道你们两个奸夫淫妇还有当狗男女的天赋。可别糊弄我哦,他床上功夫也没多稀奇,还几乎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哪里能让你念念不忘,半推半就的一夜后既然还处起长期来了。你以前不是最讨厌朽慢了么。”   “……说不清,很……复杂,不过放心好了,我何曾抢过你的宠物。”   “我最怕你这样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最容易变质,我可不想有一天我们两个会疏远乃至更糟,嘛……男人哪有你重要,即使真发生了那种事,我应该也不会坚持的吧。”   “请别那么说,归根结底,他只是一介朽慢,于血族而言,玩玩便可,何必当真呢。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去了。你们可要注意节制哦。”   “放心,我们不搞事,他家窗口现在成天挂着牌子,上面写着‘拒绝开车,禁止骑马’,嘛,我们最多温存一下下啦。对了,记得走暗道!”   已决定离去,莎莉丝特两手一松,霍诺莉娅立刻转身又抱住了她,两人耳鬓厮磨了一番,然后一吻作别。   莎莉丝特走后,霍诺莉娅也闲得无聊,在床上稍躺了会儿竟睡去了,也不知睡得是长是短,过了多久。她只知迷迷糊糊地听到有脚步声,睁开眼一看,原来是瑞卡瓦已到。他大步走进房间,两手忙着整理着礼服,他的脸色红润,面含微笑,看上去心情非常好的样子。   霍诺莉娅疑惑地支床坐起,忽然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却见她明眸一转,面露坏笑,接着猛地蹿下了床,风一般顷刻间已到了一脸懵逼的瑞卡瓦面前。霍诺莉娅也不说话,只是往前一倾,倒进瑞卡瓦怀里,轻轻呼吸了一口,最后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三百四十一章 地下蜡像馆   “瑞卡瓦……瑞卡瓦……醒醒……”耳畔有一位女子在柔声细语。   “……嗯?”瑞卡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里的烛光还是和先前一样温柔,霍诺莉娅蜷着身子侧卧在他的身侧,枕在他的肩膀上,让瑞卡瓦感觉奇怪的是,霍诺莉娅的神情似乎有些萧索,可是,没理由啊?   他努力睁大眼睛,更加清晰地观察着霍诺莉娅的脸,很遗憾,她的脸上却是挂着失落与忧愁。   “陪我去一个地方,我有点东西想要给你看。”霍诺莉娅说。   “那么晚吗?”   “嗯。”   “……好吧,既然是你的要求,我陪你。”   ……   不死军的回信送到了扎木花拉手中。   “……海伦娜·乌尔法既为布洛德之公主,又为夏丹之贵妃,娇贵非凡。虽为旧主遗女,本无归虏之理,然鹰岭贫瘠,难保马斯顿公主之起居之舒适,又闻贵国黒可汗与马斯顿公主甚为恩爱,今怜有情人敌国相隔之苦,暂允公主放归之事。然仅以七百俘虏换之,未免太不值,故吾军要求除七百俘虏外,还须归还落入汝手的我军全部兵甲、马匹、辎重,此外还要另送盔甲八百具,战马五百匹,粮草万石、黄金千磅。吾与伪沃尔纳总督扎木花拉曾于维特塔罗有过一面之缘,深慕将军威名,望将军不弃,与吾歃血为盟,向长生天起誓,约为兄弟。今后只要你我同在沃尔纳一日,便不得率军越境,互相攻伐。若将军吝啬拒绝,马斯顿公主必会发怒,拒绝前往拉伊。到时刀兵若起,想必公主殿下必甘用任何方式激励军士,假如在下不才败亡,公主殿下亦不惧在鹰岭要塞失守之前,自刭殉国……”   “混蛋!”愤怒到极点的扎木花拉整张脸都扭曲到了可怕的地步,他猛地把信纸捏到颤抖的手中凶恶地挤压、搓动着,仿佛恨不得把信纸碾成粉末,同时,他的另一只手以挥刀斩向敌人的架势重重地握拳砸到了木桌上,瞬间,木桌折倒。   “总督,信上写了什么?”撒伦丁凝重地问。   “……你看……”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扎木花拉把纸团塞到了撒伦丁手中。   撒伦丁展开纸团后,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到最后,他愤怒地把皱巴巴的性质拍在了毁坏木桌的废墟里,骂道:“吃狗屎的大小眼,他是想和我们鱼死网破么!大人,这次进军鹰岭,即使马斯顿公主有危险,我们也不能有半点退缩,不然岂不是滋长了狗屎大小眼的嚣张气焰!”   “不,照他说的做。”扎木花拉苦涩地笑着。   “什……”撒伦丁惊呆了,“我没听错吧大人,这是资敌吧?”   “大小眼……夏普对我的弱点一清二楚,对黒可汗也一样……照他说的做。传信回去,我们接受他的条件。”   ……   在霍诺莉娅的指引下,二人在黑暗的回廊里、庭院间穿梭潜行了很久,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一个富丽堂皇的洋馆,二人止步于它的侧面,地下室的门前。   “到了,我们下去吧。”霍诺莉娅的脸上诡异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少见地,瑞卡瓦犹豫了。   眼前的画面给了瑞卡瓦一种莫名的既视感,阴森又可怖,他皱起眉头深深思索着,试图想起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幅画面。没多久,他想到了。   卡赛利亚王国东南边境军事要塞拉蒂亚,当时的鹰岭新营指挥官,拉蒂亚守护者夏普,在女仆玛维失踪后因丹泽·兰若斯的引诱进入了一间废弃的地下室,在那里,他和瑞卡瓦看到了……许许多多用人类做成的工艺品。   终于,我也到了这一天了么?瑞卡瓦苦涩地想。   不知所起的爱恋,若即若离的引诱,如梦似幻的缠绵,终于,猎物入网,收割的时候到了。空气中沉淀着甜蜜的危险与死亡的气息,更加可怕的是,瑞卡瓦居然感到了一丝醇酒般的沉醉,还有一种高潮式的毁灭快意。   朽慢的死亡方式有很多种,其中一种尤其有艺术性,同时,它也同样残酷。   “别怕……”察觉到瑞卡瓦眼神中的动摇,霍诺莉娅惨然一笑,握住了他的手,“我想和你一起死,又岂会害你……假如有朝一日,你成了陈列室里的骑士盔甲,我必是它身旁的公主玩偶。当约西亚和奥格塔维娅和他们的子孙后代站在我们面前之时,我的脸依然是笑着的,你的剑也依然是锋利的。”   霍诺莉娅的话语间有股说不出的绝望。这次,瑞卡瓦没有抗拒。   “我不想看到里面的……东西。”在门打开的时候,他说。   “好吧。”霍诺莉娅解下了她的发带,一时金丝荡下,宛如光辉散落,化为一道金砂之瀑,霍诺莉娅走到瑞卡瓦背后,用手轻轻拂落他的眼帘,然后用发带绑住了瑞卡瓦的双眼,最后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拉着我,等到了地方我再为你揭开。”   “好。”   在女子牵动下,瑞卡瓦在黑暗中前行。   ……   夏普与扎木花拉约定,麾下兵卒皆止于五里外,两人各领不超过十骑进行第一轮会谈。尘沙涌动的昏黄山峦之间,夏普一行跃马前行。   “扎木花拉人呢?他们莫不是在诳我们吧?会不会有诈?”阿提亚满腹狐疑地问。   “不会,他不敢的。”夏普蛮有信心地说。   “是嘛,可我们总要找到他吧。”   “是啊,大概是天气不太好吧,既然如此,我得用点别的方法了。”说着,夏普拔出了他在维特塔罗郊外缴获自扎木花拉之手的紫刀,高举向天。   不久后,他看到远处的一处山坡上,青光闪烁。   “找到了!我们走。”说完,夏普提缰纵马,快步奔去。   ……   霍诺莉娅解下了绑在瑞卡瓦眼睛上的发带。   张开眼,瑞卡瓦看到了一尊生动到恐怖的蜡像,那是一位金发披肩的美丽女子,她两手交叠,搭在左腰处,姿态温婉动人,好像马上便要欠身行礼似的,好看极了。但是,和优美的姿势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她的脸,上面没有一丝表情,透过黑暗,瑞卡瓦甚至越看她越觉得狰狞疯狂。更不妙的是,她和霍诺莉娅长得很像。环顾四周皆是黑暗,借着微光,瑞卡瓦可以隐隐看到数不清的蜡像。   恐惧,压抑,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污秽之物在蠢蠢欲动。瑞卡瓦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然后霍诺莉娅握紧了他,却更让他觉得寒冷。   “她是?”瑞卡瓦问。   “我的母亲。”霍诺莉娅说。   “……蜡像?”   “一半是蜡像。”   “……怎么如此?”   “母亲死后,父亲的正妻派人偷走了她的尸体,做成了蜡像。事后父亲斥责了他的妻子,但还是留下了这尊蜡像,作为……纪念。”   “……她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大概是恐惧与压抑吧。”   “……”瑞卡瓦没有再说下去。   忽然,霍诺莉娅歪过头,哀伤却真挚地微笑了一下,挽过瑞卡瓦的手,温柔地轻声对蜡像说:“妈妈……这是我第一次把别人带到你面前来,我想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他是一个人类,和你一样。我和他,正像你和父亲一样。我……很幸福。”   说完,她靠在了瑞卡瓦的肩头。   瑞卡瓦看不到霍诺莉娅的脸,但瑞卡瓦觉得,她的表情应该是幸福的吧?   “……我也爱你。”过了很久,瑞卡瓦说。   这下,他终于可以确定霍诺莉娅的表情是幸福的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宿敌结义   蓝天下,黄土上,风沙间,峰峦内。骑兵们稀疏地散落在山坡的四周,他们的包围下,是两位年轻的将军和两位忠心耿耿的护卫,两位护卫共举着一只马纹瓦罐,里面装着的是新鲜的马奶,两位将军先后用匕首割破手掌,让血滴入马奶之中,其中一人脸色严肃,望向对方的眼神颇有些择人而噬的意思,另一人则始终保持着轻佻玩味的淡笑,与前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滴完血之后,两位将军接替他们的护卫,共举瓦罐。   “我,夏普……”含笑的年轻将军说。   “我,扎木花拉……”阴沉的年轻将军说。   “今日同向长生天祷告,吾二人锸血为盟,约为安达,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从立誓之日到生命的尽头,永不相叛。只有吾二人依旧同在沃尔纳一日,任意一人便不可率军越境,互相征伐。背誓之人,天弃人厌,不得好死。”二人齐声毫无感情波动地棒读完了誓词,接着,夏普把瓦罐递向扎木花拉,让他喝下掺血马奶,在扎木花拉喝完后,扎木花拉犹把瓦罐递向夏普,让他也喝了。   简单的仪式结束后,两人一齐把瓦罐翻倒,把血和奶一起泼进了沙土里。   “仪式结束,我要的人呢?”扎木花拉冷冷地说。   他的话莫名其妙地让夏普觉得很熟悉,略顿了顿,夏普目光一闪,然后微笑着说:“我要的你还未必带来了呢。”   “俘虏和物资,都已备齐,只等你把人交给我。”   “呵呵,这样吧。你我先各自回军,我会派一个人跟你一起去,他会清点人员和物资,你派一队人随我见马斯顿公主。清点完毕后,你和你的人后退五里,我和我的人前进到你的营地接收我的合法所有,然后让你的卫兵带公主离开。毕竟一车一车的粮草金币不同于单单一个人,一匹马便可载着跑,想要带走还是很费运力的,我可不敢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啊。这样的流程对你对我都是交易成功进行的保证,如何?”   “……可。”   达成一致后,两方各自离开。   不久后,不死军本阵,夏普跳下马去,爬上了海伦娜·乌尔法的马车,在冷着脸的海伦娜身边坐了下来,落下帘去。   “我回来了,交易进行地还蛮顺利的。”夏普谦卑地笑着说。   “你还真是把我卖了个好价钱。”海伦娜语气冷淡,在清醒了一段时候后,她也不再像一开始一样寻死觅活了,但对夏普,她肯定是没有好脸色的。   “既然非卖不可,我只能力求利益最大化。唉……事到如今,分别在即,我也没别的好说了。我只能说……很抱歉,祝你幸福。”   “亡国贱俘,有何幸福可言,呵呵,夏丹大举进攻在即,你还是先顾好自己把。”   “哈,是嘛,我还以为我死了你会开心呢。”   “……”海伦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过头看着夏普,又是半晌没出声。   “怎么了?”夏普疑惑地问。   “……我从没见过像你那么奇怪的人,世上有那么多种生存方式,你偏偏选择了最苛刻的那一种,你的人生简直只是一场对自我毁灭的追寻,我……我难以理解。我不像比利提斯公爵,我胸无大志,也没有勇气和毅力,只能随波逐流,命运为人所制,对沃尔纳和布洛德而言,我承认你更有价值,我落到这个下场,我也没有多少好怨恨的,至少黒可汗对我还是不错的,我的未来虽然黯淡无光,但至少短期内风平浪静。但是……你究竟图的是什么呢?你难道只想和你的将士们一起,在覆灭前尽可能地杀掉更多的人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么,我也没有再找死,虽然这条路很难走,但我还是有赢面的。战争是资源的比拼,人心却决定了资源的发挥程度,不死军建立没有多久,却屡战屡胜,靠得便是团结,至少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我的士兵们会为我今日的抉择坚定地与我站在一起,为我奋战。我们会像一块钢铁一样,勇敢地迎击任何来犯之敌。”   随后,夏普“哈哈”一笑,然后接着说:“哈哈,有一句话,说了你可别嫌我天真,我的理想不是财富,不是美色,也不是权势,甚至不是荣耀。我的理想,是一次史诗般璀璨的人生,如今我已经有了一支足以依恃的力量,也许我的出生平平,但我相信,我接下来的旅程,还有最终的结局,会极其壮阔。至少,我能选择一个慷慨激昂的死法。”   “怪不得,你情薄如斯……黒可汗是一代雄主,你只是一地军阀,可我现在竟然有些觉得,你比他还有豪情。但我好不甘心,我接受过无穷无尽对我美貌的赞誉,以至于在帝国都能有不俗的地位,可你……难道真的对它一点触动都没有吗?”   “怎么可能,请允许我的唐突,即使是现在,你我同坐一车,大军环绕其外,我心中都有拥你入怀的悸动,可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哦,是嘛?”   “……”夏普愣愣地盯着海伦娜,然后警觉地眨了眨眼睛,“马斯顿公主,你折煞小人了。”   “你没对我做过什么,说出去又有谁会信呢?你我曾同室一夜,鹰岭皆知。我回了埃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你可想好了,今日之后,你便再也没有染指我的机会了,偏偏你还不得不背上这个罪名,不觉得亏么?”   “嘿嘿,亏与不亏,都是凡俗之见,反正凡俗男子也把睡过女子的多寡当成吹牛的资本,乃至一种荣誉,即使背了这个名,又有何不可呢?嘛,在我看来,女子的拥抱远比掺和上肉欲的一系列行为可贵。至少,你我互相真心慰藉过,虽然,到最后终究是我辜负了你。”   听到这,海伦娜笑了起来,她的笑很神秘,表面上的明媚开怀清晰到不能再清晰了,可内里却隐隐有一种落寞和怨恨。   “……可惜啊可惜,你有颗枭雄的心,莉莉丝却让你降生为一介朽慢贱民,假如你是一位王子,想必也不用多那么多龌蹉了。无论如何,祝将军武运昌隆。我在拉伊,等着你兵临城下的一刻。”   当夜,夏丹骑兵突袭了他们留下物资后转交给不死军的旧营,却未见一人,忽然营中火起,热浪红光中,他们先是看到了倒得到处都是,上面还疑似泼了油的粮车,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撒了满地的金币。   危险的熊熊烈火在前,唾手可得的财宝在后,夏丹骑兵微微有些混乱,偏偏之后的营地里一片寂静,再无动静,于是,他们终于陷入了一片大乱。有的人想要后撤,更多的人却下了马,在捡金币,他们匆忙的模样扰动后退不得的前者,结果大家一块借着火光捡起钱来。   又有凄厉刺耳的号角长鸣在四面八方的黑暗里先后响起袭近,顷刻间,一众幽灵般的黑骑已凶猛杀至。   未几,夏丹军溃。   从现在开始到遥远的后世,所有人谈到今夜的战事都会忍不住发笑,互为宿敌之将,白天才刚结义,晚上便一个突袭,一个设伏,互相算计。人间之讽刺,不过如此。 第三百四十三章 可耻的背叛   在黑暗的地下蜡像馆中,霍诺莉娅生母尸体做成的蜡像前,瑞卡瓦和霍诺莉娅相拥着站了很久。直到衣衫凉透,霍诺莉娅才轻声提示瑞卡瓦离去。   二人依偎着行至地下室外,身后,门轻轻合上落锁。夜风掠林之际,忽然,霍诺莉娅瞳孔微缩,她警觉地盯着洋馆外的树林,压低声音急切地对瑞卡瓦说:“等等!树林里有动静!”   “嗯?”瑞卡瓦疑惑地望向霍诺莉娅为他指出的方向,他只看到一片在风中闲适地摇曳的小树林,除此之外,别无所见。不过霍诺莉娅身为国族,夜视能力想必是很强的,瑞卡瓦决定还是相信她,他刚准备与霍诺莉娅讨论一下接下来的方略,却见霍诺莉娅血目怒睁,然后直接窜了出去。   “你先回去,我抓人!”临走前的一瞬,霍诺莉娅留下了一句话。   下一刻,人已不见。   泄密之事非同小可,霍诺莉娅走得那么急瑞卡瓦也理解。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低着身子循记忆里的路径回鬼屋去了。   ……   沃尔纳,一座风景秀丽的富饶庄园,兵卒环聚。   木墙尖桩上挂着一长列的无头尸体,苍蝇嗡嗡地绕着逐渐腐烂的尸体们飞舞,庄园的大门已经因为损坏过高倒塌了,大块的碎片草草地堆积在大门两边的木墙下,和碎片堆在一处的还有几具残缺的无名尸体或是尸体碎块,底下的土呈现出一种烧焦的黑和已经干涸了的血的红,凄凉无比。   庄园中,黑甲军士围了一个铁桶般的大圈,圈外是一众衣衫褴褛的平民,圈内,黑甲红袍的将军坐在小马扎上,拄着长枪荷在肩上,冷笑着看着前方。   他视线所及,七个巨大的逆木十字架立在了土坑里,士兵把土铲进坑里,然后用脚踩实。   “军团长,你刚刚才和扎木花拉结为安达,现在便开始祸害他的领土了,有点不太好吧?你不怕长生天降罚吗?”将军身后,阿提亚有些担心地问。   “长生天可不会因为你发动了多少战争,杀了多少人降罚。再说了,我和扎木花拉约定的是永不越境相犯,现在我还没回鹰岭呢。呵呵,在回去前,正好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将军,即夏普,快意地笑着说。   不久后,犯人带到。   “狗贼大小眼!你这个十字教异教徒!莉莉丝会降罚于你的!”为首的犯人是一位狼狈不堪的中年男子,他的袍服样式华美,可惜污垢和褶皱布满了它,犯人的身上捆着涂有血毒的银荆棘。无疑,他是一位血族,而且是沃尔纳人马治下的血族。   更进一步,他是先前不死者军团西路军遇伏覆灭之时,身为不死者军团在沃尔纳敌占区的内应盟友却背叛不死者军团,把卢修斯率领的军队引入伏击圈,与夏丹汗国军队合击之的血族低头领主。   中年男罪犯的身后,还有六个同样捆有涂毒银荆棘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神情萎靡,形容憔悴。   “呵呵,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即将烧死你的是血神教的逆十字,要把你焚为灰烬的是莉莉丝的罚焰。”夏普冷笑,而且是在磨着牙冷笑。   “你这个疯子,我可是国族!国族!你知道什么是国族吗!是天生神力的血族!是暗夜的贵族!对你这种堕落的朽慢而言,我们可是神明。”中年男罪犯歇斯底里地喊叫。   “哈哈,弑神?听上去真刺激,尤其是杀死罪恶的神明,而且还是为了伟大的莉莉丝焚烧掉狂妄到自命为神与她为敌的异端神明!士兵!钉上去!”   “是。”士兵们齐声应和着粗暴地把犯人们摁到了逆十字架上,然后,另外一些士兵从厚重的黑漆木盒箱里取出了粗长的银钉,一个罪犯接一个罪犯用锤子把钉子穿过他们的手肘、膝盖和小腹,紧紧地钉进了紧贴在他们身后的逆木十字架里。   叮!叮!叮!叮!叮!铁锤一下又一下有节奏地砸落。在持续不断的金属撞击声间,坚甲利刃的士兵们围出的铁壁之中,此起彼伏地传出了罪犯们的惨叫声,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有。   他们的血沿着十字架流了下来,干木贪婪地吸吮着,殷红色深深地渗入了木质的纹理中,正如他们的族裔在百年间对低贱的朽慢们做的那样。   最后,鲜血落入了泥土中。   “堆上柴!”夏普喊。   “呼哈!”士兵应。他们从帮忙的百姓们手中接过柴,然后一把又一把地堆在了七个十字架之下。   没多久,柴已堆好。   “狗贼大小眼!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永远孤独痛苦!我诅咒你坠入地狱忍受煎熬,永远得不到解脱!我诅咒你……”背叛者声嘶力竭地咒骂不停,他的身后,女人们凄惨地哭泣着。   “点火!”夏普喊。   二话不说,士兵们丢下了火把。   “那些骑在我们的头顶上作威作福,对我们的命运颐指气使之人,即使是神明,我也要……屠杀殆尽!”夏普冷冷地低语。   烈火燃烧,凄绝的惨叫越发尖亮,音浪高高升上天际,又远远荡向四面八方。即使是林间野兽,也忍不住停步望向庄园的方向,久久不停,只有飞鸟惊得漫天飞窜。   相信有一段时间,反叛者的惨叫声会徘徊在百姓们的梦魇里,不肯退去吧。   ……   “我的天,希斯瓦娜,怎么可能!”霍诺莉娅的卧房门口,瑞卡瓦怔怔地看着床上的画面,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他看到霍诺莉娅摁着希斯瓦娜的双手把她压在墙上,希斯瓦娜脸色很红,眼神游移迷离,双手虽在禁锢之下,却也和腰肢一起不自觉地扭动着,更可怕的是,她的两腿并在一块儿,微微摩擦。   “你干了什么?”瑞卡瓦不敢相信地问。   “给她下了点药。”霍诺莉娅说,“干等着干嘛,快过来吧,反正横竖不是你吃亏。”   “春药?你……干嘛啊!”   “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你把她睡了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们平安渡过眼前难关的办法。反正希斯瓦娜长得也那么漂亮,还是你可爱的大小姐的女仆长,多刺激,我不信你没想过。”   “口胡!我把她睡了有什么用啊?明明是倒持宝剑,授把柄于人!”   “呵呵,我们的希斯瓦娜小姐可是很看重名节的,把她拉进我们的罪恶泥潭里,她绝不会有吐露风声的半点兴趣。”   “……希斯瓦娜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我这样做是恩将仇报,是可耻的背叛。”   “可耻又如何,你有的选么?”霍诺莉娅白了他一眼。   “……我真是……恶贯满盈啊……” 第三百四十四章 艾弥亚事件   “萨伊夫,不久后鹰岭可能会发生很大规模的战争,你带你的家人回宛湖吧。”鹰岭要塞鹰巢主厅之中,每月例行会议结束后,夏普叫住了萨伊夫·克苏露,对他说。   “……下官希望可以留下鹰岭和众将军并肩作战。”萨伊夫意外地愣住了片刻,然后诚恳地说。   “这次不同以往,夏丹汗国多半要三路齐攻,届时鹰岭全境都会沦为杀戮场,兵凶战危,凶险程度远胜沃尔纳公国覆灭时的战乱。你终究是文官,和吾等武人混在一块无法发挥出真正的效用,还是在鹰岭为我军安顿后方,周转物资才是。”夏普笑着解释。   “……既然军团长执意如此,我也只好从命了。我何日启程?”   “越早越好,最好今日便走。”   “我的妹妹呢,她也回去?”   “当然,你作为一家之主都走了,何况一介女流。”   “在她回去前要不要先让她见你一面?”   夏普微微皱眉:“……怎么听上去我和她马上要天人两隔了,萨伊夫你可不能乱插旗啊,我还没活够呢!”   “所以大人是不见她了?”   “……还是见一面吧。”沉默片刻后,夏普说。   ……   一个晴朗的午后,赛灵斯鼹鼠区治安官府照常在有条不紊地工作着。然而和往日不同的是,今天他们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一位鲜血染衣的少年,他捂着左肩的伤口踉跄着走到了门前,腰间系着一把精致却沾着血的剑,他用力地把满是血污的拳头砸在铁栅门上,发出了铿铿铿的厚重声响。卫兵见状,连忙召集战友,急切且警惕地把他迎入了府内,但却团团围住,送入屋内安置后也留下了士兵看守。   不久后,阿尔杰赶到屋内观察情况,他一眼便看出了来者的身份——同骑士戈弗雷的弟弟艾弥亚,他立刻派人通知了戈弗雷,然后询问艾弥亚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多久,他把知道的情况回报给了瑞卡瓦。   “简单地说,艾弥亚在街边吃喝的时候看到流氓欺负民女,二话不说上去见义勇为,不想对方态度嚣张,还叫来了帮手,一番打斗后他砍死了几个人才逃了回来,对吧?”凝眉深思之后,瑞卡瓦把他总结的信息要点罗列了出来。   “正是。”   “……我的老天,艾弥亚好歹也是同骑士的弟弟,身上还带着剑,对面是有多不开眼才会和他起冲突?还是说,和他起冲突的人背景也很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可能。”   说话间,一个守卫急匆匆地跑进了瑞卡瓦的办公室,凝重地说:“治安官大人,不好了,外面有人闹事!”   “闹事?在治安官府闹事?”瑞卡瓦目瞪口呆。   “门外聚集了很多来路不明的人,男女老幼都有,但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里面混着不少精壮男子,必是以老弱妇孺为掩护,欲行不轨。为首一人说要向治安官请愿,有一位罪犯谋杀了他的儿子,逃到了治安官府里,他希望大人‘秉公执法’,处死罪犯且把尸体交给他。士兵们已经锁上了大门,搬出了防御工事,准备好了武器,上墙坚守。暂时外面的人没有异动。”   “……梅涅克呢?”   “副治安官已经在外面了解情况了。”   “好吧,等他回来了,我们对当下状况的理解会更透彻。”   ……   “见过军团长。”鹰巢大厅侧的走廊里,塔玛拉温驯地对夏普欠身行礼,低眉顺目地说。   “马上你可以回故乡了,高兴么?”夏普干笑了笑,问。   “大人希望我高兴么?”塔玛拉问。   “当然希望。”   “那么我很高兴。”   “……如果我不希望你高兴呢?”   “那么妾身不敢高兴。”   “唉唉唉,你何必呢?”   “触怒大人是何结局,妾身深知,前有夏丹众将与投敌奸佞,后有鹰岭旧日的小姐伊格尔娜,不久前还有马斯顿公主,有放逐异乡的,有送入敌手的,有或斩或绞的,还有烹而分食的,前车之鉴如此之多,妾身哪里敢托大。大人鬼神之威,上下皆知,还是不要再故作和善,扮猪吃虎了。”   “可笑,我要真的脾气那么差,你哪里敢如此和我说话,明明是你在损我。”夏普不悦地嘟着嘴。   “大人可以把我想得可爱些。”   “……呵呵,你说你畏我睚眦必报,那么要是我命令你独自留下伴我,你又要做何答复?”   “……大人想要我留下吗?”   “有个漂亮小姐姐在身边陪伴总比孤身一人好。”   “……那么我可以拒绝吗?”   “可以,你又不是我的敌人,我怎么可能强迫于你。”   “若是如此,请容我拒绝。即使妾身娇弱,禁不住大人雷霆一怒,还是想要拒绝。”   “……呵,无妨,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此去珍重。”   “……祝大人……武运昌隆……”祝福之语说完后,塔玛拉的唇却还动了一会,只是没有声音。   夏普很奇怪,但一时也没往心里去,他只是默默地记下了塔玛拉的唇形,准备以后有空的时候询问一番。   ……   梅涅克返回后,果然为瑞卡瓦带来了更多的消息。门外乱民的领头人意料之中不是一般百姓,他是一位黑帮首领,还是瓦尔加手下的一员心腹爱将。综合多方情报,众人终于把事件的脉络梳理了出来。   事情的起因非常简单平常,黑帮少主看中了一位姿色不错的民女,然后和以往一样带领跟班抓住了她加以调戏,威逼利诱想要迫使她就范。这种事在鼹鼠区可谓是家常便饭,人们早已熟视无睹。不想今天的围观群众中居然有一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与社会潮流为敌”的、“天真过头”的中二病(首见于知名大文豪塔姆·阙福勒的代表作《一只小鸟和六朵花》,本书讲述了两位癔症患者的恋爱故事)患者艾弥亚,他十分不道德地反对黑帮少主行事他“理所应当”的权力。   “勇敢”的、“对尊卑一视同仁”的黑帮少主,显然“不会屈服”于艾弥亚的重要身份,他愤怒地让手下对他进行“合理”的教训,不想艾弥亚居然“丧心病狂”地拔剑反抗,直接导致两位黑帮成员当场死亡,其中一位正是黑帮少主本人。   随后,他的父亲,一位拥有“伟大的父爱”与“不畏强权的勇气”的“真性情”中年男子,运用了他作为“德高望重”的“民众代表”拥有的巨大“号召力”,发动群众,找到嚣张跋扈、血腥冷酷的治安官瑞卡瓦,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全家找死。”最后,众人对黑帮首领和他的儿子行为达成了一致性共识。 第三百四十五章 杀鸡儆猴之计   现在的局势极其尴尬,虽然瓦尔加和瑞卡瓦两人各怀心思,但他们好歹刚刚达成一致不久,还处在蜜月期,瑞卡瓦和手下们还等着先和他你侬我侬一番再找机会出其不意地反一波水,瞬间造成一万点伤害的。   假如因为今日之事双方翻脸了,瑞卡瓦一行人先前的铺垫可以说是全部白费了,简直血亏。   治安官办公室里,梅涅克向瑞卡瓦说出了他对未来的隐忧。   “……你说得没错,可我是绝对不会也不可能交出艾弥亚了,且不说艾弥亚是戈弗雷的弟弟,是我的好友。即使他与我全无关联,他也是同骑士的兄弟,公爵千金的侍从,区区两个地痞流氓,不配叫他偿命。枉送性命的两人既然敢心安理得地仗势欺辱弱女,便该有心理觉悟,魂断骑士剑下,死也是白死。”瑞卡瓦冷冷地说,“艾弥亚之杀人脱罪和贼子之压迫贫弱在逻辑上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依恃权势合理、合法化恶行,黑帮老大到底有何怨好诉?”   “现在我们只好上报公爵,让赛灵斯定夺了。”阿尔杰想了想,说,“想必公爵的裁断一定可以压下乱局。”   “若是如此,我怕贼人会试图挑起民变,逼公爵处死艾弥亚。贼首敢和我们叫板,俨然爱子亡于剑下之恨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现在的他会不择手段地复仇。”梅涅克如是说,“按照黑帮旧有的套路,逼迫受害者为他们做伪证,抹黑见义勇为之人,最终让他们身败名裂地死去。我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了。”   “……大人,我们出兵镇压吧!”一直沉寂到现在的戈弗雷忽然恶狠狠地说。   “好主意,可是治安官府内现在只有五十九个可战之人,想要调兵必须下令给游骑营,但是我们的门可是已经给乱民堵上了,他们不会让我们的人出去的。”梅涅克分析。   “先把乱民首领叫进来聊聊吧,看看能不能商议出别的解决方法。”   “他害怕大人扣押,肯定不会亲自进来,只会派一个下手,但和下手又能聊出些什么呢?”   “……看来我只能去门前和他议论了?”   “是的,但我觉得没用,既然他已经疯狂到胁迫大人,那么想必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五十个骁勇善战、兵甲完备的老兵也是支不小的战力了,我们聚集在一起冲杀出去,往游骑营突围!”戈弗雷又说。   “街巷之战比拼的正是兵力,即使我们很快冲出围困,在去往游骑营的途中也难免遇到躲藏在民居里的敌人的偷袭。到时候伤亡肯定巨大,说不定大人都有危险,绝非稳妥之策。”   “……还是镇压吧,老子不答应他的要求便想用武力威胁,还真以为我是以前几任的饭桶么。搞笑,要是把大小姐的侍从交了出去,我别在赛灵斯混了,要是让贼首活过十天,我也别在军界混了。正好我们也再砍掉瓦尔加的一只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联系上游骑营?等到援军赶到,我们里应外合大战一场,必可把乱民们踩得屁滚尿流。”瑞卡瓦阴冷地说,话语间杀气充溢。   “所以,我们到底该如何联系上游骑营呢?用魔箭放信号?那样未免太显眼了,不能传递准确军情不说,乱民们还会有所防备。”   “有那么困难吗?找个人翻墙出去啊。”阿尔杰奇怪地说。   “你觉得他们不会在后巷留人监视吗?”   “……尴尬,简直和围城了一样。”阿尔杰无奈地叹了口气。   屋中,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瑞卡瓦忽然动了,只见他默默地拿出了一张信纸,然后用羽毛笔吸满了墨在上面快速地书写了起来。   “大人想派人带密信溜出去?未免太难了吧。”梅涅克问。   “当然不是。”瑞卡瓦头也不抬地说。   直到他写完信,简简单单地打了个折,然后起身转向走向窗台旁停下,掀开帘子,推开窗户。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枝上诡异地立着一只乌鸦,正笔直地立着,时不时拨动头,好奇地张望着周围的影响,眸子明亮。   “嘛,我记得我之前和你们说过,我时常看到窗外有乌鸦和蝙蝠,白天晚上都有,还找不到巢,实在是非常诡异的事,尤其是塞西莉亚还正好有操控乌鸦和蝙蝠当使魔的秘术。”瑞卡瓦说。   然后,他向乌鸦伸出了手中的信:“所以我想试试。”   忽然,乌鸦顿住了。   众人一动不动地凝眉看着乌鸦,乌鸦一动不动地站在枝上,好一个相顾无言,全场懵逼。   “咳咳。”瑞卡瓦尴尬地缩回手,却见乌鸦猛地腾空飞起,径直窜向瑞卡瓦,眨眼间,乌鸦已用爪子抓住了瑞卡瓦手中的信,反身冲天飞去,宛如离弦之箭。   在短暂的宁静后,众人齐刷刷鼓起掌来。   “厉害了,我的哥,身为乌鸦都能做信鸽的工作了。”阿尔杰双目圆睁,不敢相信地感叹。   当日黄昏前,游骑营骑兵突然出现在治安官府外的大道上,随着一支魔箭升上天空,炸出一朵火红烟火,骑兵们提缰疾驰,冲击乱民,之后是游骑营的步兵,其中的弓弩手们还爬上了周围的房顶,肆意射杀反叛者。同时,治安官府中兵士亦开门杀出,里应外合下,眨眼间已杀溃了一帮乌合之众,还紧紧追咬其后。   一时间,街道上狼藉一片,到处都是鲜血和尸体。   援军的行列间,还有一位熟悉的血族女子,塞西莉亚·奇帕夏,风浮堡子爵。   不久后,治安官府大厅,瑞卡瓦满脸堆笑得离座,迎向走入厅中的塞西莉亚,说:“多谢子爵出手相助。”   “……无妨,为公爵大人分忧,是我职责之内。”塞西莉亚淡淡地说。   “哈哈,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您的帮助。”   “……说。”   “贼首尚未伏诛,必在城里煽动骚乱,还请子爵大人继续是使魔法术为我军侦察乱民聚集情况和贼首去向。”   “可。”   之后,厮杀一直持续到半夜,尽管黑帮首领早有谋划,在瑞卡瓦动手之际立刻传令要求各方留守的手下发难,煽动暴乱,聚集力量,准备四处放火侵扰。然而,游骑营的士兵们却雷厉风行地袭击了他们的每个集结点,还在留下层叠堆垒的新鲜尸体后,又毫不眷恋地离去,奔赴下一个目标。   最后,军士们生擒贼首,暴乱终止,速度之快令人惊叹,可惜的是,虽然官兵们已尽力速战速决,但还是有不少百姓惨遭乱匪劫掠,至于误杀,更是不用提了。   第二天,瑞卡瓦把贼首阖家男丁和手下的小头人们二十多人全部吊死在刑场上,然后悬挂在刑场前大路两侧的木柱上,百姓震恐。另一方面,公爵对瑞卡瓦迅速的平乱行动给予了嘉奖。 第三百四十六章 总督府,东方礼仪   树罗关之南,饮马海之西,是大名鼎鼎的瑞瓦库特总督府辖地。在普泰克特平乱战争中,一众渴望在战争中建功立业改变命运的朽慢在几位野心勃勃想要在东方获取封地的朽慢将军的统率下形成了一支大军,投入了讨伐军元帅阿德克尼诺·布洛德的麾下,历经苦战,终成一代强军。   他们确实如愿以偿地在战争中获得了名声、权力和财富,但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们却全部陷入了极大的失望与沮丧之中。他们没能得到东方的封地,相反,他们成为了驻扎在东方边境险恶之地,直面人马威胁的屯戍军团,将军们成了世袭的将军,军官们成了世袭的军官,士兵们成了世袭的士兵,他们不得不向阿德克尼诺发誓,在没有布洛德皇族命令的情况下,他们永远不能踏过永泪河一步。   因为他们的辖区中有瑞瓦湖与库特湖两座大湖,所以他们的军镇得名为瑞瓦库特。他们的主将,梭伦行省没落贵族,一度当过占卜师的文兰·玛卡沙,成为了瑞瓦库特总督。之后,许多夏丹逃人也投奔了他们,甚至包括完整的呼蛮部落。   今日,瑞瓦库特总督府辖区的首府,坐落于两湖间的广阔平原上的镇海堡,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死者军团长夏普·晴岸城,参见瑞瓦库特总督文兰·玛卡沙。”埃兰风浓郁的敞亮大厅中央,夏普彬彬有礼地向端坐主座上的文兰·玛卡沙按胸鞠躬,面含微笑。   “哈哈,原来是威名远扬的不死者军团长!久仰久仰!本督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啊。”文兰·玛卡沙是一位皮肤黝黑的精干男子,他身穿锁甲,身形修长,脸上还挂着一抹狡黠却亲切的笑,看上去分外和蔼。   夏普见了心下窃喜,既然文兰·玛卡沙对他的态度那么好,之前也听说他想延揽自己,那么今日的求援应该有眉目了。   “大胆狗贼!我们瑞瓦库特总督还未出兵讨伐你,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却听一位站在文兰右手边的矮胖将军猛地上前一步,戟指夏普,沉声怒喝。   刚想回话的夏普直接顿在了原地,又惊又疑,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应对。   “唉唉唉,乔治,你别这样,夏普将军虽然有些过失,但你总要给他解释的机会不是?”文兰无奈地笑着摇头叹息,“夏普将军,你应该会为我们解释的,对吧?”   解释?解释什么?我做的事情里值得非议的有那么多,我要从何解释起?夏普几乎想摊手了。   “额……我之所以放归马斯顿公主,乃是因为心念将士,我鹰岭兵微将寡,实在不敢将老兵轻掷,况且马斯顿公主对留在我军也颇有微词,她对黒可汗给她的礼遇也有很大评价,所以我……”夏普勉强解释。   “住口!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可笑至极!马斯顿公主乃国族贵胄,她去哪里也是你配决定的吗?作为布洛德边将,你居然把她交到了人马手里,换取利益,真是罪无可恕,最客气的是你竟然还妄图狡辩,真是奸佞,奸佞啊!”乔治听了夏普的解释更怒了,他的手朝着夏普的脸指指点点,手臂挥动之用力,仿佛浪潮在涌动。   “哎,我本不想那么说的,但是,夏普将军你的解释真是太乏力,太让人失望了,你给的都是哪门子理由啊?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位志向高洁的勇敢将领,可是没想到啊,你居然出卖了你应当守护的人,只为了保存实力。唉……”文兰失望地摇头叹气,他的右手轻轻拍在右边的大腿上,下巴轻抬,双眼微闭,居然给了夏普一种烧开的水壶在冒烟的感觉。   “在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军团和帝国。”夏普辩解。   “哎,解释的话还是不要再多说了,还是讲讲你此行目的为何吧?”   “在下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邀请贵府合作对抗马虏,不久之后,马虏必将大举进攻鹰岭,到时候瑞瓦库特总督府趁机侵袭铁力思,必可有巨大斩获。”   “呵呵,说得很好,只是我军若是对铁力思采取攻势,铁力思的马虏应该便不敢去鹰岭了吧?”文兰又笑了,他深深眯上的眼缝里闪动着灵动的光。   “……是的。”   “如此一来,想必还是等铁力思人杀入鹰岭了再动手比较好,为了防止暴露意图,军事准备也要尽量拖延,那样的话等战端一启,不过个一个月我军杀不进铁力思,贵军不知坚持得到那个时候吗?”文兰摸着下巴,抬头望向天花板,俨然一副仔细思索的模样,座下众瑞瓦库特将官见了都忍不住一笑。   “坚持不到。”夏普如是说。   “所以我军还是直接支援鹰岭比较好吧?”   “我认为总督可派一支偏师支援我军,大部队仍旧留在瑞瓦库特,等待机会。”   “是么,可我军若是进了鹰岭,铁力思必然有所防备。”   “无妨,只需向铁力思施加压力,让铁力思的马虏不敢进入鹰岭,我有绝对把握击败哈巴德、沃尔纳两路敌人。”夏普斩钉截铁地说。   “说得很好,将军果然天赋异禀,厉害厉害。不过,我军近日粮草匮乏,兵甲不齐,无法出兵。”   夏普慌了:“大人还请拉友军一把,我为布洛德守过城啊!沃尔纳已失,假如鹰岭再没了,铁力思西侧将再无我军力量牵制,到时候,总督府会面临极大的军事压力。作壁上观不是好策略,还望大人不要坐视友军覆灭,内部纷争还是留待以后解决吧!”   “坐视友军覆灭?呵呵,我们只是坐看黑吃黑。”乔治冷笑。   “大人……”   “不必多说了,不死军团长。”文兰随意地摆了摆手,“在马斯顿公主之事之前,我也经常行文给你表示善意,希望我们可以充分合作,那个时候,你可没有给过积极的答复。如今有求于我便上门饶舌,不怕自取其辱吗?”   “我……”夏普真是有苦说不出,疏远瑞瓦库特是皇女的指示,他又怎会违背?   “哈哈哈哈哈。”却听乔治笑声豪迈,“吾闻莫都人每到有求于人的时候,都喜欢跪地磕头,再看臣服马虏的那么多莫都人,可见东方族裔毫无耻辱观念。哈哈,军团长要是想表示诚意,何不向我们展示一下东方的礼仪?”   顿时,厅内一片哄笑声。   “不支援就不支援!你们凭什么这么折辱大人!”阿提亚大怒,上前一步,指着乔治骂道,“你是何人!也配叫我们军团长下跪。”   “阿提亚回来。”在乔治勃然色变的同时,阿提亚听到身后夏普的低语,跟着的是膝盖触地的声音。   “大……”转过身,阿提亚呆住了。   他看到夏普冷着脸跪下了他高傲的膝盖,然后一瞌到底,额头碰地。   厅内,一时鸦雀无声。   “请总督出兵相助。”夏普说。   没人回应。   众目睽睽之下,夏普府昂首跪正,又一次把头磕到了地上,声音清晰可辨。   “请总督出兵相助。”   无人说话。   “请总督出兵相处。”第三次磕下头去,蒙响的声音尤其大,阿提亚看到,夏普的额头上一片乌青,其间还夹杂着一些血痕。这一次,夏普保持伏地的姿势过了很久。   无人回复。   最后,夏普起身正立,二话不说转过身去,毫不犹豫大步离开,夕阳的血光穿过他高傲的身姿,在厅中留下一道长长的阴影,仿佛一条黑色巨蟒。   明明是个刚刚才跪在地上向人磕头的家伙,他的背影却显得格外挺拔高大。   “……汝等皆为所虏。”沉默了很久,文兰悄声自语。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人马三路,鹰岭征伐   民变平定后一周,鼹鼠区的阴沟了出现了一具士兵的尸体,他的后脑勺遭到了钝器的重击,头盖骨碎裂,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他还在治安官府里有说有笑地值班。听他交好的战友说,他的轮班之后卸下盔甲,去街上玩了,想不到第二天居然已一命呜呼,成了一具尸体。   这位可怜的小兵的诡异死亡直接推延了瑞卡瓦向瓦尔加帮示好和解的计划,治安官府从上到下都认为这次谋杀是黑帮的报复行为,瑞卡瓦更是拒绝息事宁人。   执法部门必须有执法部门的威严!   作为报复,一场针对瓦尔加控制下的黑色、灰色乃至白色产业的打击开始了。   ……   另一边,马斯顿公主回到家乡乌尔法没多久,黒可汗夏丹·克烈便召她回去了,护送她的精锐骑兵足有千人,其中还有近百人马,卫队规模之大,阵容之豪华在夏丹境内一时间引起了轰动,朝上非议不断,野下流言如潮,然而黒可汗满不在乎。   随着召回马斯顿公主的命令一起下达的,是对盘踞在鹰岭、宛湖两地的布洛德帝国不死者军团的讨伐令,黒可汗在讨伐令中狂傲地宣布:“不死者军团长夏普屡犯我境,袭扰军民,又掳吾爱妾,奇耻大辱,不能不报,罪大恶极,不能不除。凡活捉夏普献上,亦或取其人头之勇士,吾必有重伤!即使是一介小民,我也保他成为一地诺延!”   夏丹汗国西境,沃尔纳总督府乌尔法,马斯顿公主已离去了很久,战争的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虽然事出无奈,但大人与夏普到底也是向长生天起誓过的安达,大人真的要冒着打破誓言,长生天抛弃的风险进攻鹰岭吗?”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后,进入书房向长官通报情况的撒伦丁凝重地问扎木花拉。   “当然不会,长生天护佑我战场得胜,我又岂会打破誓言。”扎木花拉随意地说。   “那么我们这路军队该怎么做?划水吗?”   “……划水是什么?”扎木花拉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哦,这是之前我从不死军的俘虏那里询问到的鹰岭俗语,意思是合作的时候不干实事,好像是大小眼带起来的。”   “……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划水。这次我们沃尔纳总督府,不仅要积极参加战事,还要努力立下头功。但是,我也不会背离誓言越境,我会留在领地里统筹规划。”   “大人不去,又有谁可以领军呢?”   “你呀。”扎木花拉玩味地看了撒伦丁一眼。   “……我?”撒伦丁很是惊讶,“我可以么?”   “怎么,你不想要这个机会?”   “不不不,想要!大人放心,讨伐不死军,斩杀的大小眼的任务,就包在我身上吧!”   ……   炎炎夏日已过,初秋,马斯顿公主返回拉伊之日,沃尔纳、哈巴德、铁力思三方合击鹰岭之战,正式开始。   “如今我军已孤立无援,固守无望,只有主动出击。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首先进攻哪一方,是兵力最强的铁力思,还是精兵强将的沃尔纳,亦或刚刚得到黒可汗调兵支援的哈巴德。”鹰巢之中,夏普苦笑着问众将。   众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齐声说:“哈巴德。”   “哈哈,这种问题果然根本不需要多想。既然如此,我们进入下一个问题,谁是第二个?先弱再强,还是先强再弱?”   “……铁力思之军势大,恐怕一时难以取胜,还是打沃尔纳之敌把握大一点。”卢修斯说。   “话虽如此,可既然把铁力思放在第二个对付无法取胜,在击败沃尔纳的敌人后,背负了伤亡的我们还会有机会击败铁力思之敌么?”提图斯问。   “……攻击哈巴德是为了尽快消灭一路敌人,顺便削弱他们的士气,我们确实没有必要把沃尔纳放在第二个,扎木花拉不好对付。”夏普若有所思地说,“我们把铁力思放在第二个吧。”   “事实上,无论放在第几个,铁力思之敌都不好对付吧?”阿提亚问,“我觉得我们还不如先打哈巴德,再打沃尔纳,然后直接退回宛湖,重整再战。”   “好主意,万一铁力思不和我们纠缠直接去打宛湖呢?”老将茹瓦普特·晴岸城问。   “……求之不得。”夏普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宛湖可是块肥地,而且离亚兰和瑞瓦库特都很近。”   “……怪不得大人要聚兵鹰岭,原来存着这个主意。”茹瓦普特轻叹着点了点头,“铁力思之敌进入宛湖后,亚兰和瑞瓦库特都不会袖手旁观,对亚兰而言,门户已然洞开,人马还有可能越境掠夺;对瑞瓦库特而言,到嘴的鸭子飞了,偏偏铁力思之敌还给了他们断敌退路,四方围攻的机会。有此谋算在,一时间宛湖还真是安如泰山啊。”   “嗯,大家说得都有道理,我们能否打败沃尔纳之敌看的是扎木花拉发挥,我们能否打败铁力思之敌看的是阿狮兰给不给我们这个机会,具体打哪个,还是得看情况。既然退向宛湖的道路靠东,那么我们还是先暂定第二个攻击铁力思军吧。”夏普说,他所说的阿狮兰乃铁力思总督,夏丹·阿狮兰,黒可汗的堂兄,瀚海部诺延,威名赫赫。   “是。”众将齐声应。   “下一个问题,在攻击哈巴德马虏的时候,另外两路人马应该如何对付?派一点人坚守堡垒,拖延时间?”   “我们可以让抗联武装在敌方领土上搞点事,牵制他们。”阿提亚进言。   “如今三地都大军汇聚,敌后武装应该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行动,还得等到马虏杀入鹰岭之时。这样吧,卢修斯,你带一千人镇守鹰岭,居中统筹全局,随时策应支援友军。”   “是!”卢修斯慨然答应。   “茹瓦普特,你带六百人镇守俯瞰堡,牵制沃尔纳之敌。”   “是。”茹瓦普特淡淡地说。   “阿提亚,你带八百人在鹰鸣涧上方设寨,监视铁力思之敌,伺机断敌后路。”   “遵命!”阿提亚郑重地顿了一下头。   “其余众将,随我进攻哈巴德之敌!在击溃敌人后,我们会立刻回师,迎击。”   “呼哈!万胜!”众将激昂大喝,“愿与将军共死!”   “众将无须惦念我的死活,鹰岭大战,诸位只要一心杀敌,吾等定会成就一场史诗级的胜仗,我们逆转命运的事迹将会传遍整片大陆!从今以后,无数勇士将由我们的事迹激励,我们的鲜血会是英雄们前进的路标!”   “呼哈!万胜!愿与将军扬名天下!愿与将军共为英灵!”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马虏方罢手!”夏普拔出佩剑猛然挥下,势如流星袭地,破空之声,刺耳惊心,竟然让人闻之心魂一振,“今日别后,或生或死,无须挂念,马虏的鲜血会是给我们英勇战友的最好祭奠。诸君,武运昌隆!”   说完,夏普扯过主座上的披风,旋手披上,大步流星地走向厅外,血红的披风尚未落下,他已沉声喊出:“我们,天上再见!”   “天上再见!”厅内,雄声轰震而起,足可响遏行云。 第三百四十八章 隼望原之战(一)   大小眼下山了!他带着上万精锐大军,直扑哈巴德,他的军队从上到下,都只有一个信念,换家!   “换家?”从逃民口中问出北方的军情后,哈巴德军的前锋指挥官疑惑地皱紧了眉头,他是一位有着小麦色肌肤的魁梧人马武士,四周铁骑环绕,铁壁之外,白衣黄袍的士兵们正在行军,在广袤的平原之中,他的军队仿佛是条蠕动的棕黄蟒蛇,他的铁骑和他本身正是盘起的蟒蛇的头与目。   “换家是什么?”他问,也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别人。   “按照字面意思推断,应该是交换根据地。”他的呼蛮副官微笑着说,“敌人居然会采用那么滑稽可笑的战略,想必大小眼已经吓疯了,恭喜大人,大小眼的人头是您的了!”   前锋指挥官没有立刻对副官的吹捧做出反应,相反,他陷入了沉思——敌人直扑我军,必是想要速战速决,我是一路军队的前锋,本该锐意迎战,只是敌军士气正盛,兵力众多,还是避其锋芒比较好。如今总攻已经发起,铁力思和沃尔纳两地友军都在向鹰岭发动进攻,既然如此,决战时刻的拖延只会使敌人越来越着急、慌乱,相对的,己方将更加从容不迫。到敌人军心大颓之时才行决战,才有把握一股扫灭敌人!   “传我将令,全军暂且后退!”前锋指挥官喊。   “是!”两位传令兵领命离去。   两位传令兵一前一后,南北驱驰,随着他们的呼喊,从指挥卫队一直蔓延到大军两端,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转过身,前队变后退。经过一段时间的整顿,终于变队完成,启程南去。   然而,正在此时,遥远的北方,以鹰岭的巍峨山形为屏风,茫茫黄土和浩瀚苍天的交界处,风尘乱舞!   “报!不死军逼近!不死军逼近!”一位斥候越过北方的山坡,狂奔南下,惶急地冲向前锋指挥,大喊大叫着。   “什么……那么快?不行,敌人来势汹汹,我们不能在这里和他们作战。加快速度,后退!”前锋指挥下令。   哈巴德军前锋部队加快了回退的脚步,偌大的军阵间,将士们几乎人人都有异色。哈巴德屡次惨败于鹰岭不死军之手,这次虽然是三方齐攻,哈巴德一路也有援军支援,但他们的内心还是惴惴不安。刚才风闻不死军南下,将军居然便下令后退,众人心中已是疑惧,如今敌人以迷之行军速度风驰电掣地逼近,将军竟然下令加速后退,他的内心到底有多惧怕鹰岭之兵!   士兵们越想越慌,难道连神武的人马将军都没有把握打败鹰岭的大小眼和黑甲兵吗?顷刻间,出征前的万丈豪气消散殆尽。   北方,尘沙如潮似壁,席卷涌近,一片迷茫之中,隐隐可见龙旗狂舞,黑甲连城,更有滚滚马蹄人步之声,一阵比一阵近,一次比一次响,到后来竟有风霆之势,暴雨般捶击在哈巴德兵的心上。   无人不恐,无人不惧,哈巴德兵的脚步越来越匆忙,越来越杂乱,大军之中,急促惊慌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连绵不绝,气氛之压抑绝望,简直令人无法忍受。他们的阵型也因为每一个士兵的异状,步步松动,步步瓦解,直有一溃千里,化作一盘散沙的势头。   注意到军士的狼狈模样,前锋指挥心中也是又急又恐,作为黒可汗派到哈巴德支援的客将,他先前根本没有想到哈巴德的士兵们会那么畏惧不死军,仅仅是听到他们在后头追赶,便已军心涣散到这种地步。他知道,再退下去绝无好事,必须要列阵迎敌了。   “传我将令!停止撤退,向北布阵!”前锋指挥下令。   “是!”传令兵应命四散,快马加鞭地通知各处军士结阵。谁想士兵们撤退撤出了惯性,即使听到了军令,还是脚步不停地往回走,而且还一个带一个,越走越多,原本站定准备结阵的兵看到有人没停,也转身继续走了。传令兵和军官们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进退不定之下,哈巴德军竟是又乱了几分。   见状,前锋指挥大怒,但闻他一声令下,指挥近卫立刻抽刀出鞘,跃马奔去,见到后退的便砍,各级军官也开始动手,抓捕、处决后退之人。在死了几个反面典型后,哈巴德军的秩序方才重稳,逐步结成防御阵型。   成群结队的哈巴德士兵移动向指定位置之时,不死军已经追得很近了。翻涌的黄沙宛如一落光耀辉煌的金色纱帐,纱帐之内,黑甲红袍、蜂拥前行的骑兵已然在望。哈巴德士兵无论是已就位的,还是正在移动的,尽皆心神不宁,身形迟滞。   北方,不死军骑兵在三百米处停下整队,他们的身后是如墙压近的密集长枪阵。哈巴德士兵们方才心下稍定,却看到不死军骑兵又一次移动了起来,狂奔杀到。这个时候,哈巴德军尚未布阵完成,阵型还很杂乱!   前锋指挥连忙下令骑兵上前阻拦,令旗舞动之后,两翼骑兵皆跃马向前,冲向不死军甲骑前路想要阻截,眼看双方便要撞上,大战一场。   却听哈巴德阵中忽然响起一声绝望疯狂的喊叫:“败了!败了!大小眼来了!恶龙来了!快逃啊!”   前锋指挥还没反应过来,四方已是眨眼之间轰然乱套,成百上千的士兵掉头便跑,呼呼啦啦一大群好似蝗虫过境,一边跑一边还发癫似地大呼小叫,以至于还有哭腔夹杂其间,活像一只正炖着浓汤的大锅因为温度太高爆炸了,蘑菇、青菜、牛肉、茄子、大豆各种各样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原料飞得到处都是,糊人一脸,只余下无尽混沌,半晌不知该如何应对。   前方,不死军具甲精骑冲杀正凶,哈巴德骑兵一时抵挡不住,转眼看己阵已是崩溃之状,骑兵们也瞬间没有作战的胆气,二话不说转头便跑,不死军骑兵前方压力一松,顺势掩杀过去。   一路上,哈巴德骑兵一个个落马,不死军骑兵却向餐刀插进牛排一般,径直刺入敌军,把锋刃两侧的敌人挤到四散,一鼓作气奔向敌阵。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剩下的士兵还在阵中发愣,不知是战是逃,看到密密麻麻的红袍黑骑一往无前杀近,刀枪之上,血肉飞洒,他们的理智终于唤醒了他们。   逃!   但闻不死军甲骑齐刷刷一声怒吼,登时,哈巴德前锋部队兵败如山倒,阵摧如坝溃。军官们带着亲卫二话不说掉头跃马便走,士兵们丢下兵甲亡命奔逃,人密处人挤人乃至人踩人,人疏出尽是无头苍蝇乱窜,好似沙漠旅人手中捏的一把沙子抛了出去,弥散天地之间。   胜负已分,三路马虏之一,哈巴德前锋,一触即溃! 第三百四十九章 隼望原之战(二)   在抓到哈巴德前锋指挥的副官,询问了一番敌情之后,跃马战旗之下的夏普愉悦地笑道:“什么运筹谋划,什么策略诡异,说了那么多,归根结底,畏战而已。哈巴德军队久败于我,在吾积威之前,哈巴德将士皆心有畏惧。好不容易靠援军和赏格激励了一点儿士气,正当与我一战,一扫往日狼狈,即使输了,也是一次能战敢战的宣告,况且主力还在后面。哈哈,如今敌前锋不战便退,不得已接战后一触即溃,不说哈巴德,即使另外两路敌人的士气也要受到影响。战端初启,对面便送了一血,对我们而言还真是梦幻开局。”   身后,近卫们装作听懂了的样子,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好了,不多说了,暂作休息!等你们精力稍稍充沛,我们便要携大胜余危,彻底击溃南线之敌!”夏普中气十足地大喊。   只闻全军激动齐呼:“是!”刹那间,尸横遍野的南北大道上,群鸦蔽空升起,四散飞去,只见茫茫蓝天缕缕白云之下,丛黑蔓散,瑰丽诡异,只留下刺耳聒噪的阵阵长鸣。乌鸦的群落,竟是生生被人类军队的战吼吓了一跳,连尸体都不敢吃了。   ……   前锋败报传到之后,哈巴德之夏丹军的主将勃然大怒,本地军民畏不死军与大小眼如虎,这次出征鹰岭,将士们一开始是拒绝的,上头只要稍稍施压,他们都能怨声载道,为了鼓舞士气,哈巴德总督开出了很大的赏格,在出发前更是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鲜花、佳酿、美食、丽人,应有尽有,好不容易让将士们重燃斗志,临行之时,将士们一个个摩拳擦掌,信誓旦旦地说要立下功勋,结果呢?   结果居然输了!而且输得很惨,几乎全军覆没!接近三千人的前锋部队啊!哈巴德一路的兵力总共加起来才八千出头,后路和本部还没走多久,三千前锋便全军覆没了!原先为不死军和大小眼准备的三千大军啊!现在还没开始正式决战便已去了小半,只剩下五千出头了!这种防不胜防的惨烈损失,让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更可气的是,这种惨痛的失败还不是因为实力不如人落得的,这种惨痛的失败乃是因为将领的迷之指挥、诡异走位以及螺旋送头落得的。偏偏前锋指挥还是个人马,想斩首示众都做不到!   虽然主将也是人马,但对于坏事之人,他的杀意永远是满满溢出,绝不因族别更改的。   事到如今,前线大溃,肝胆俱裂的败兵带来的恐慌与绝望黑雾一般弥漫在营地中,帐篷内,每个人的眉梢上,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斗志也随着前线的首战惨败烟消云散,整支军队都沉浸在颓废、悲观的气氛之中。   走过营地,极目所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阴霾阵阵,黑影笼罩。   那么,战还是不战呢?   主将想了很久。   如今,整个夏丹汗国都在传言,不死者军团长在掳走马斯顿公主后和她多次进行了少儿不宜的异性间交流,黑可汗听说后当然是怒不可遏,方有下令三路齐攻鹰岭之事。哈巴德一路已经惨败过一次了,假如再不将功赎罪,黒可汗必然震怒,更何况不战而退呢?更过分的是,听说大小眼还想和他换家,这是要打到哈巴德城下的节奏啊,黒可汗能忍吗?无论如何,黒可汗的怒火,他承受不了。   再者,剩下的五千多兵再加上逐渐收拢回来的溃兵,和敌人对比还是有优势的。他,还是有一搏的机会的。   “今夜大宴众将士,明日,我军将与敌决一死战!”最后,主将下了命令。   ……   次日,隼望原,哈巴德军与不死军分别布阵于东北、西南两个方向的山坡上,至明日高升,两军皆昂然向对方本阵进军。不死军之阵,轻重步兵两翼前折,轻骑散步两翼之外,重骑位于中央凹角之前,竟是一个既要中央突破,又要两翼包抄的阵势;哈巴德军之阵,步兵结成中央外突,两翼拉长的半月阵,半月阵之后,还有重兵团团包围了主将及其亲卫,骑兵列于阵后,从防守森严的主将本阵处一直蔓延到两边,阵型十分稳重。   “对方是想要玩防守反击啊,说好的中路突破,两翼迂回呢?”己阵之前,夏普举手遮阳挡于额上,眺望前方敌阵,喃喃自语,“唉,我们还赶着回去打另外两路敌人,不能时间,速战速决吧。夏丹军队一向依靠骑兵优势取胜,如今他们的骑兵却都躲在阵后,真是有趣。我们且试他一试,看看夏丹的步兵面对己方最擅长的骑兵冲锋,到底能够支撑多久。”   说完,夏普大手一挥,严肃下令:“重骑兵,楔形阵,中路突破!”随即,夏普身后旗语打出,阵前五百重骑兵领命变阵,只听暴雨雷霆般的一阵马蹄声过后,三个锥形铁骑战阵已然成型,紧接着便是一声齐刷刷的大喝:“呼哈!”   马蹄践踏扬起了滚滚黄沙,过了有一会儿,尘沙降静,前方敌情重新变得分明,夏普不禁有些惊讶,他看到,敌阵之中,正有很多骑兵走过步兵阵列间的小道,移动到阵前集结。   “骑兵对骑兵么,有趣……等等!”夏普的眼睛忽然瞪得很大,可惜的是,即使在这种表情下,他的双目还是大小不一致。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敌骑出众的英姿——头戴镀金日纹盔,脸覆铜假面,身披厚重的双层黑甲,胯下黑沙马高大健壮,全身裹铁。   “摧山铁骑兵?有趣,真是有趣!”大惊之后,夏普有些癫狂地笑了起来,“传我将令!战法墙骑!”   战旗又舞,重骑全体昂扬怒吼:“呼哈!”随后拨马变阵,风卷沙,铁击雷,不久后,五百重骑竟是有条不紊地排作了十排,每排五十人,中间二十骑为一队,左右各十五骑为一队,皆阵线平直得没有一点弯曲,更诡异的是,相邻的骑兵之间距离极近,几乎是两腿间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反观对面,居然还未布阵完毕!   铁骑密列,如墙而行!   “骑兵,下面甲!”夏普跃马阵前,大喊。   “呼哈!”重骑兵们听到了将军的命令,他们又一次大吼一声,一齐落下了头盔上的面甲。   “战马,蒙眼!”   “呼哈!”随后,骑兵们为战马落下了眼罩。   “哈哈哈哈哈哈哈!”夏普大笑着,豪气冲天,“诸君!墙骑为何!何为墙骑!何为吾辈战号!”   “前者反顾,后者杀之!”众骑景从。   “呼哈!再来!”   “前者反顾,后者杀之!”   “呼哈!再来!”   “前者反顾,后者杀之!”   “呼哈!何人反顾!何人杀之!”   “呼哈!鹰岭武士义无反顾!呼哈!马虏贼寇仓皇反顾!呼哈!不死铁骑杀之如畜!呼哈!”骑兵们越说越亢奋,越说越激烈,到最后,他们的战吼终于达到了最高潮,所有骑兵都举起了手中骑枪,高指向天,锋芒闪耀。 第三百五十章 隼望原之战(三)   墙骑兵、摧山铁骑兵和风翼狼骑团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兵种,他们的战法都是冲锋骑兵的一种最标准最纯粹也是最野蛮最粗暴的基本战斗方式——面对面的冲撞。相比之下,风翼狼骑团依靠魔刃填补骑兵间的空隙,是克制敌人骑兵的利器,为此,露普联邦研究出了一骑对一骑,一枪对两刃的针对性战法;摧山铁骑兵依靠的是不论己方是活着的骑兵还是死去的尸体,都要带着全身装备撞进敌阵的粗暴冲击,摧毁步兵阵线尤其有效;不死军的墙骑兵远比前两者要野蛮,他们的战法十分简单,让骑兵排成如墙一般密集的队列,保持同步前进,敌人要么派出同样密集的骑兵一骑对一骑,一枪对骑枪地换命,要么保持一般情况下骑兵冲锋的稀疏队形,然后一骑对三枪,迎接绝望的死亡与残酷的撕裂。   当然,他们也可以发挥机动力拉上一大团骑兵试试走位技巧,夏普十分期待观察一下若是敌人如此应对,他们的阵型会呈现出多么可笑的拥挤与迟滞。   不过,摧山铁骑兵乃是夏丹精锐重骑兵,敌将应该不会冒着威严扫地的风险做这种微操吧?他一看到我方阵势便把他们拉了出来,料想是对他的步兵可否挡住我麾下精骑狂怒一击没有把握,呵,便让骑兵的对决,决定此战胜败吧!   “来吧,让我好好看看,夏丹的骑兵们,还有没有往日的不论尊卑贵贱,只求一命换一命的气魄吧!”夏普大喊。   “呼哈!”却闻不死军重骑兵齐吼一声,紧接着已跃马冲向敌人,一时铁流滚滚,飞沙走石,宛如雷霆盛怒。   很快,敌骑也加速迎着冲来,夏普远远地看到,他们的后排居然还有一些人马,只可惜,他们的队形终究还是太过松散了。   “步兵,跟上!”夏普下令。   “呼哈!万胜!杀!”随之,步兵们亦迈着大步,走向敌阵。   前方,两股黑暗的铁流席卷金辉,越过茫茫原野,在一个低洼处迎来了宿命中的相遇,宛如两块巨石撞在了一起。   孰为玉,孰为瓦?裹铁之身,皆是轰然崩碎!   敌我相交一线,钢铁交击之鸣连环不绝,越响越急,鲜血泼天飞散,却在不死军重骑兵随风摆动的红袍之阵间,迷离不可辨认,几人断魂,几马送命,几多热尸坠落,在一片混沌之潮中,皆茫然不可细究,有如风暴之海碧浪翻作崖壁,交相叠迸,直撞地蓝晶粉碎,消散无影。   血撒尘上,色浓作黑,汹涌死亡潮水之间,只见不死军重骑兵步步压前!每有一人战死,都有后面一人踏过他的尸体,补到前列,继续冲锋,直面如林长枪铺成的地狱之路。松散的摧山铁骑兵仿佛一只铁锤击陷的沙包,中央不断凹下,只有两边有人从骑兵墙的边缘掠过,然后便看到不死军步兵阵前,一行火铳手开了枪。   硝烟起,火光闪,爆鸣连连,噼里啪啦之中,铁骑纷纷坠马。   更可悲的是,他们本可以冲进不死军的枪阵,但他们,居然减慢了速度。   不死者步兵们没法看到摧山铁骑兵面具下的面容,但他们的行为却明显表现出了他们的慌乱与恍然,敌骑已完完整整地压入了己方的骑兵群中,他们已被分割在战场两端,前方是严阵以待的步兵,内侧是看到不看他们,只顾前进的敌骑,只有离他们比较近的会伸出骑枪去刺他们,外侧,敌军轻骑已绕过步兵冲杀过来。   是战是逃?   又是一阵火铳爆响,两边,哈巴德轻骑也冲了出来,双方箭雨互落,战场厮杀已臻白热!   “前者反顾!后者杀之!”连番冲杀之后,敌我之骑已皆失去速度,他们只能坐在马上探出身体,用沉重的骑枪互相捅刺,胶着如泥泞,正在这个时候,不知谁引了一个头,杀红了眼的不死者重骑兵们都扯着嗓子狂呼不止,声浪灼热,令人气竭。也正是在呼喊的同时,他们更加凶猛地刺出了骑枪。   更远的地方,哈巴德军阵上方,先后浮现出了五个巨大的红色圆形法阵,法阵之中,光芒凝聚,越来越亮,在最为刺眼的时候,光芒尽黯,同时,火球飞出,划落不死军阵中,擦到之人红袍起火,正中之人,顷刻间已为焦尸。   然而,战斗还继续。   厮杀,碰撞,挤压,推移!   终于……   越过骑兵墙边缘的摧山铁骑兵在承受了三轮三面夹攻之后,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望的战斗,转身离开。不久后,不死军骑兵墙前压的速度,居然加快了。   夏普知道,夏丹汗国引以为傲的摧山铁骑兵,最终还是崩溃了,而且,他们是在堂堂正正的骑兵对冲中崩溃的。   看到这种结果,夏丹的步兵们又会有何想法呢?   两翼,火铳齐射之声大作,硝烟升腾,显然,敌我步兵已经接战。   “传令给骑兵,无须再往前挤了,拉出来,找机会再突进去!”夏普下令。   说话间,又是一轮火球飞入。   “法师真烦!”夏普自语。   他看到,不死军重骑兵忍受着箭矢与魔法的侵袭,后退到了中央阵线凹处,又分作五股。他们的背后,哈巴德步兵畏畏缩缩,有气无力地慢慢向前挪动。   是时候了。   “重骑!龙角冲!轻骑!鸣镝雨!全军,进攻!”夏普下达了最终的命令。随后,他从近卫手中接过旗枪,高高扬起向将士们展示了一圈,然后狂奔前去。   在他的引领下,总攻开始!   不死者重骑兵们再一次向敌人发动了冲锋,这次,目标是步兵。虽然加速距离短了,无法得到较高的速度,但他们依然要前进,因为敌我两阵,即将相合。   哈巴德的士兵们有长矛的落下了长矛,没长矛的抬起了盾牌,只有短兵的只能听天由命了。黑骑冲杀逼近,在即将相撞之际,不死军重骑兵中的掌号手掏出了腰间纹理诡异的号角,高昂吹动。   凄厉刺耳,几乎可以称得上精神污染的号角声回荡在了战场上空,紧接着,散步在两翼的轻骑兵们向敌人射出了漫天鸣镝,鸣镝在飞动间,气流与机关摩擦,也发出尖锐恐怖的长鸣,落入敌阵,袭向他们的心头。   哈巴德士兵的脸都是扭曲的,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浴血的黑甲铁骑狂啸冲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如同飞蝗的箭雨扑到他们的脸上,还带着魔性的噪音。   轰然,夏丹军溃。 第三百五十一章 俯瞰堡之战   隼望原之战,夏丹精锐骑兵部队,赫赫有名的摧山铁骑兵在对冲中败于不死者军团骑兵之手,士卒惊惧。又有龙角、鸣镝两种起源于游牧部落,夏丹汗国却早已不用的战术由不死军骑兵带回了战场上,效果显著,敌军惊溃。哈巴德一路的夏丹军队的主将害怕不死军顺势攻城,离开部队带着近卫飞也似地跑回了双春城。不死军大肆追杀其后,一路上尸横遍野,短期内,哈巴德已是再无可战之兵了。   在无力化哈巴德的夏丹军队之后,不死军星夜赶回鹰岭。   ……   哈巴德战事尚未正式开始之时,鹰岭西部,群山之间,俯瞰堡,撒伦丁率领的沃尔纳的夏丹军队,越境入侵。   “前锋遇伏,全军溃散,将领战死?”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烛光暖柔的大帐里,撒伦丁惊讶地情不自禁抓住椅子扶手前倾身体,看着丢盔卸甲、狼狈不堪地半跪在他面前的前锋副指挥,目瞪口呆。   “都是末将之错,末将没保护好指挥。”败将深深地埋下了头。   “不是……他可是人马啊,人马有那么容易死吗?不是说俯瞰堡里只有一千左右的敌人么?即使前锋打不过,他也可以跑啊,死了是怎么回事?我的神啊,他死了我是要背锅的!”撒伦丁心里一阵急一阵慌,一时间也没心思去想仗要如何打,首战便有人马送命对人类将军而言是极其不利的局势,一是己方士气必然大损,二是朝野之中官场之上肯定会有很多人攻讦他。   万一处理不好,本来美滋滋的一次挣取军功的机会便成了送他上天的灾殃了!   “大人,敌军实在狡猾!我军是在山谷中遭到他们的伏击的,当时山崖两侧忽然探出十多枝火铳来,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便听一阵铳声,炸得我们耳朵疼,等到我们回过神,指挥已经满身血窟窿,横死当场了。然后便见到处都有敌骑与扬沙,军士们惊恐非常,所以没多久便溃败了。”   “……战端初启,将领便死于火铳齐射之下……神灵不佑我夏丹啊。”撒伦丁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本想让前锋先包围俯瞰堡,然后我们直接绕过围城进攻鹰岭。现在想来,大小眼用马斯顿公主换回俘虏,部下必然对其感激涕零,愿为之赴死,上下一心,士气旺盛;大小眼成名之战便是坚守孤城,待敌人越围入侵后,反击歼灭围城部队,再断敌退路,迫敌返回。即使我们真的按照原计划行动,也未必会有好的结果。哎,还是老老实实,围攻俯瞰堡吧!”   “大人不考虑一下换一条路吗?”   “除了俯瞰堡之路,鹰岭西境的道路全都崎岖难行,难供大军行进,强行穿越和翻山越岭也没有区别了,爬山过涧的时候还有死掉很多人,过去之后我们还有多少战力很难说,连回不回得来都不知道。假如俯瞰堡之军见机行险,阻绝我们退路,我们又撞上了鹰岭主力,那么仗可真是没得打了。不过,侦察的斥候我已经派出去了。如果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们也只能换路进入。”   “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进入鹰岭啊。”败将诚恳地说,“假如区区一个俯瞰堡便挡下了我们,我们无法和上面交代啊。”   “……也是……等等?”撒伦丁疑惑地竖起了耳朵,“外面怎么有点吵,营啸了?”   却见红光闪过,风啸声急,恍惚间,帐篷一角已是裂开一个口子,一支火箭钉在了撒伦丁面前的桌子上,尾羽震颤间,鸣音惊心。   “杀马虏啊!”帐外,喊杀声大作,骑士驱驰之影映照在帐篷上,分外可怖。   咣当一声,撒伦丁拔刀出鞘,惊恐无比地瞪着帐篷上晃动的光影,耳畔尽是钢铁相碰、切肉断骨、哭喊呼喝之声,狂乱之态宛如飓风侵袭。   夜袭?敌人居然一路跑到我军本部的营地发动了夜袭?   撒伦丁还在懵逼着,却听败将张皇失措地惨叫一声,二话不说掉头便跑,冲出帐去。见状,撒伦丁忽然急中生智,当即用刀挑起烛台,丢至帐门一侧。   烛台之火点燃篷布的一刻,门外猛然有力地晃过一道庞大的黑影,不是鹰岭的黑甲骑兵又是合物?黑影掠过之际,败将正好冲出门去,直接挡在了黑影的移动轨迹上,撞飞出去。黑甲骑兵在马上震到七荤八素,趁此机会,撒伦丁又一把推倒桌子,趴地蜷缩着躲在了桌子的阴影里。   在撒伦丁看不到的地方,黑甲骑兵重稳身形后,疑惑地往里面看了两轮,然后甩手丢出一个火把,落在了帐篷的内侧,很快也点燃了篷布,黑甲骑士又看了一会儿,见没有动静,便走了。   听到马蹄远去,撒伦丁终于屏住呼吸爬了起来,烈火在帐篷中蔓延,此刻已经烧着了大半的篷体,浓烟滚滚,热浪扑在他的身上,仿佛分分钟钟便能把他烤熟。他不能再做停留,三两步跳到了唯一一处没有点着的帐边,用刀刺穿篷布隔开,然后一个前滚翻落到了一片大乱的营地间。   好在,这个地方只有燃烧的帐篷,横倒的尸体,还有散落的盔甲武器,撒伦丁大喜过望,盯着营地往漆黑的树林,卯足了劲狂奔过去。   当夜,俯瞰堡守军奔袭沃尔纳之夏丹军队的营地,打破之,敌寇乱溃。直到第二天中午,逃出生天的撒伦丁才好不容易地收拢到了三百士兵。   黄昏,他在荒野中残兵败将的围绕间长吁短叹地来回踱步之时,远探南北的斥候也先后到了。他们告诉撒伦丁,他们是在知道本部遇袭溃退后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撒伦丁的。南北两边的几条山中小道已经全部为碎石阻塞,栈道桥梁也都已毁灭,想要过去,恐怕带不了辎重与骏马,连武器和军粮都只能带一点点。   显然,敌人为了抵抗他们的入侵,做了充足的准备。   难道他们只能翻山过去了么?以现在的军心士气,翻山过去不是送死么?   撒伦丁的心中写满了绝望,想他生于埃兰呼蛮的官宦之家,钟鸣鼎食,美人环绕,交游的都是一方豪杰,其他人莫不对他毕恭毕敬。他胸怀大志,投入扎木花拉麾下,怎么就落到这种地步了呢?   他越想越气,可也无可奈何,只好愤恨地下令收拢部队。好在敌人没有大肆追杀,两日内,他还是聚起了三千士兵,再次东去,宣示复仇,沿途派斥候仔细搜索周围,只求不再遇伏。   只叹,俯瞰堡下,连日攻城,徒受损失,不得寸进,纵是溃兵重归,亦是士气低落,又有一次隐于山中之敌纵骑突击,上百夏丹士兵大惧溃逃,坠下一侧山崖。沃尔纳一路,几乎也是崩溃在即。 第三百五十二章 潜越骨间径(一)   顿兵坚城之下乃兵家大忌,长久之后,必无善果。围城营地之中,撒伦丁孤坐帐内,满心忧郁。俯瞰堡地处悬崖之上,城墙坚固高耸,塔楼巍峨入云,防守堪称完备,堡垒北方又以一道宽阔城墙连接着一座哨塔规模的卫城,阻塞于峡谷之上,控制着决定峡谷可否通行的巨大闸门。不破俯瞰堡,无法入侵鹰岭,即使夺了卫城,开启通路,俯瞰堡之敌也随时可以居高临下地攻入卫城,把入侵之地锁在俯瞰堡之东,鹰岭之内。   事实上,在沃尔纳公国时期,俯瞰堡还不归鹰岭管辖,俯瞰堡本为普泰克特王国修建,意图使鹰岭成为一个四方皆有险可守,足以在敌人重重包围下坚持不落,为王国争取时间调集兵力的堡垒群,一度是黑锋堡家族的辖地。可惜,普泰克特城破,黑锋堡与布洛德和解后,鹰岭不攻自破。之后,沃尔纳公爵找不到愿意镇守贫瘠之地的同族,只好任用留在境内的远征军朽慢旧将,保险起见,他派亲信把守俯瞰堡,监视鹰岭。   毫无疑问,俯瞰堡一旦落入鹰岭的统治者手中,鹰岭割据的可能性将极大增加。   虽然现在俯瞰堡中守军不多,但开战之后多次的胜利使得他们士气旺盛,相对的,几次失败又让沃尔纳的夏丹军队士气低落,双方的军备又不过五五开。因此,尽管有兵力优势,撒伦丁还是一筹莫展。   正在冥思苦想,烦恼忧愁之际,忽然,一位卫兵入帐,凝重地报告:“将军,有一位女子求见。”   “女子?求见?”撒伦丁奇了。   “嗯……是个衣着华贵,腰系宝剑的美丽女子。先前士兵们看到她,还想抓她泄火,结果给她好一阵教训,十几个人都给她撂倒了。”   “……如此武力,必是血族无疑。可是,血族为何会来找我?莫非……”撒伦丁先是疑惑,毕竟在和梅尔西斯公国大战一场后,帕依希克(原沃尔纳公国血族骑士和人类同骑士)中的血族已经不再应征,附近怎么会出现血族呢?随后他又心下一动,他早听说了夏普处死背叛的血族之事,难道这个血族女子是听闻己方战局不利,前来相助,报复夏普所为的么?   “快快有请!”撒伦丁有些激动地说。   “是。”   卫兵去领人的时候,撒伦丁抓紧时间整理了衣襟和头发,还取出镜子照了照,在确定仪表无恙后,他又拿出一个小铜壶,摁下按钮,往身上喷了点香水,然后满意一笑。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卫兵大喊:“宾客到!”   撒伦丁连忙坐正,脸上也摆出了一副淡然从容的微笑。却见深红裙摆摇曳,一位红衣少女淡笑着款款走入,盈盈一礼,说:“小女子见过将军。”   “不知小姐不顾军士粗俗,入营求见,辛苦万分,有何指教?”   “听闻将军出师不利,愿为将军分忧。”   “……不知小姐何人?”   “呵呵,名字还是不必说了,鹰岭大小眼报复手段之狠厉,我也有所耳闻,与将军互通姓名,实为不智之举,将军叫我红衣女便好。”   “……好吧,红衣小姐,不知您有何明策教我。”   “俯瞰堡地势险要,难攻不落,堡下兵力也难以展开,不说将军的四千军队,即使是上万兵力,也未必有胜算。想要攻陷俯瞰堡,必须有一众士气旺盛、悍不畏死的勇士,披坚执锐,当先登城,这还只是前提,若要破城,敌人之士气还不能高于我方,不然,绝难成功。”   “小姐之言,我也深知,只是眼下想要取其他道路前行,我军也无能为也,大小眼已经断绝了所有可用道路。哎,鹰岭群山险峻,难以翻越,我军实在无奈。”   “非也,妾身知道有一条小路,可供大军穿行,且大小眼绝无封路的可能。”   “何也?大小眼居于鹰岭多年,竟然有他都不知道的小路么?”撒伦丁大惊。   “俯瞰堡南五里,有一峡谷小径,名为骨间径,谷中遍生一种名为骨松的灵木,骨松木质惨白,枝节似骨,针叶纯黑,诡异非常。五十年来,骨间径内踞有一强大魔兽,故道路断绝,无法通行,入径之人,无有再出的。所以也无人见过魔兽的真面目,只偶尔有好奇探之径口之人,闻其吼声。”   撒伦丁微微颔首,脸色又黯了几分:“魔兽啊……唉,非吾呼蛮可驱之物,军中人马估计也不会愿意冒险征讨。唉唉,实在惭愧,军心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小姐之言虽有大益,可我军终究……唉唉唉,抓不住啊。”   魔兽和吸血鬼、狼人、人马三族是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大陆的神秘生灵,几百年来,三族也都有捕猎魔兽的义务。骨间径的魔兽之患五十年未除,想必蛰伏谷中的魔兽十分强大,即使是三族也不能轻易对付。   “无妨,吾愿一试。”红衣女淡淡地说。   “……小姐何必?”撒伦丁震惊,“大小眼终究是布洛德之将,为贵族征战,汝何必为了人马之天下冒上生命的危险。”   “吾与大小眼,有血海深仇。”   “……莫非汝乃赫伦一族的幸存者?”撒伦丁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发问。赫伦正是与扎木花拉合作,泄露不死者军团传火营行军路线,聚集私军与夏丹军队一起伏击之的吸血鬼地主之姓。如果红衣女是赫伦之人,她的行为也可以理解了。   “非也,吾乃赫伦少主的未婚妻。”红衣女的脸上划过一抹苦笑。   “……哎,乱世变局,岂容儿女情长。”撒伦丁沉吟半晌,轻轻叹息了一声。   “家国之重担,吾族背负了太久太久,积压之下,人心畸变,命途摧折。如今的我,再也不想为了根本与我无关之人背负这种事物了,我只想为我的爱人复仇。这样的愿望,应该没有人可以指责吧?”   “不知小姐芳名到底为何,若您有不测,我也好传于汝父知晓。”   “不必,吾父恐惧大小眼报复,已不愿再涉足两族征战之事,也严禁家中人参与。我是离家出走,方有今日一会的。大人若有心,大可在我遇难之后,向村人询问与赫伦联姻之家。”   “明白了,多谢小姐相助,不知还有何我军可为您做的事……”   “我明日征讨魔兽,需要血能,且把今日调戏我的无眼之辈绑上给我,正好一惩他们冒犯之罪。”   “……可。”   此时,夏丹军从俯瞰堡下退兵,只留下十七具干尸。茹瓦普特看后,颇为疑惑,但也没有想出什么结果,便派信使飞马奔赴鹰岭要塞告捷。 第三百五十三章 潜越骨间径(二)   撒伦丁率军离俯瞰堡远去之日的午后,红衣女已领沃尔纳之夏丹军队穿越荒丘疏林,进抵骨间径之前。只见两边悬崖赤红斑驳,山壁垂直嶙峋,山形包夹之间,尽是怪异之树,树的形状很像松树,但是细节却大不相同,放眼望去,一丛一丛的枝干皆森白如骨,上有分节之纹,看上去更像骨骼相接,连为骨架,茂密的针叶都是纯黑色的,树下黯淡无光,远远望着,竟如血肉模糊之残躯里露出的一排排附有毒斑的肋骨,恐怖非常。   沃尔纳士兵伫立径外眺望,皆有心神不宁之感。忽然,又闻一阵凄厉怪异的吼叫从林中传出,顿时,一道强烈的阴风从山谷里卷出,黑叶坠落如雨,覆盖在早已分辨不出是道路还是野地的小径上,仿佛万鼠堆叠,又好似腐尸铺陈。见者无不心慌意乱,厌恶非常,哪有愿意入林一探的。   “接下来的交给我吧。”望着谷口深深地吸了口气,红衣女子平淡地说。   “……一切都托付给小姐了,祝您旗开得胜,一定要安然回来。”撒伦丁轻叹一声,诚挚地说,“卿本佳人,不该亡于魔林。”   “都道是风华绝代,哪知那刀剑无眼,玫瑰纵横十余载,终究,幽幽一梦。”红衣女子轻声念着三百年前亚历珊德拉大帝在圣但丁堡前吟出的诗句,拔出了佩剑,独自走向树林。   百米外,呼蛮与人马的男子都静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的背影没入林中。   唏嘘一片。   “唉唉唉,何苦……何苦啊……”撒伦丁哀愁地叹息着。   忽然,林中又传出了森冷可怖的异声,那是一种好像无数根骨头交织纠缠,相互摩擦的声音,听得便让人牙齿打架。抬眼一看,竟是满林骨松之枝仿佛动物一般自动折下,彼此相接,顷刻间已构成一道木墙,隔绝内外。   “完了!完了!小美女回不来了!”士兵们也哀叹。   “闭嘴!”骑在马上的撒伦丁恶狠狠地扭头怒骂,终于喝得他们安静了。   “都给我好好等着!”撒伦丁说。   风动云流,艳阳移位。   过了不知多久,撒伦丁体恤马力,已下马铺了毛毯,席地坐等,士兵们也坐的坐,卧的卧,只是负责警戒的士兵还在忍受着心中的疲惫与无聊,继续观察着四周。   又是一阵怪兽吼叫,又是一阵阴风穿谷,卷得是黑叶外撒,好像一只庞然巨兽在喷吐毒液,冷风吹在将士们身上,竟是冻得他们忍不住发起抖来。   “好可怕,要是不早点走,会不会死啊。”散乱的军队里,有士兵恐惧地说。   “把那个妖冶惑众的家伙拖到前面打二十鞭子。”撒伦丁头也不回地说。   “是。”近卫答。   不一会儿,一个小兵已一边讨饶一边给近卫拉到了阵前架住,甩鞭抽打起来,“啊啊啊啊”的惨叫一声连着一声,撒伦丁看也不看,只顾盯着谷口的惨白木墙,一言不发。   又过了很久,夕阳西下,残阳陨落,谷前平原上,土地呈现出一种妖冶的殷红,小草也红得好像怪物的触手,与漫天血肉模糊之色的晚霞交相辉映。拂原之风渐冷,刮得士兵们退意又增。穿谷之风又起,没了吼声的压制,风声分外清晰,仿佛苦命妇人幽怨凄凉的叹息,竟比怪物之吼更让人瘆得慌。   很多士兵都偷偷地往后挪,只求在怪物窜出来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跑掉,撒伦丁拦不住,也懒得管。   又过了一会儿,森白木墙之上,忽然闪过一道红光。   撒伦丁惊喜地猛然站起,他站得是那么急,以至于血都来不及涌上脑门,只让他眼前一昏,两脚一软,差点没倒下,回过神,虽然眼睛看得清了,两脚却是剧烈发麻,一时半刻连走路都做不到。   却见红光竖落,白枝折断,木墙崩毁,一位浑身鲜红之人提着一个硕大的红白之物踉跄走出。原来,红光乃是剑之锋刃所映之霞光!   “还不快去扶她!”撒伦丁大喊。   骑兵们听了,连忙快马奔到谷口,急急停住,跳下马去,把浑身是血、衣衫破烂的红衣女扶上了马,牵着回来了。   撒伦丁恢复了一会儿后,也连蹦带跳地迎了上去,只见红衣女甩手掷出手中的红白之物,滚落撒伦丁脚边,撒伦丁一看,竟是一只巨禽的头颅,上无毛发,唯有形状怪异突兀、粗犷可怖的大块白骨,上头粘连着血糊糊的肉,肉质十分粗糙,每一根纤维都是那么粗大,像是蚯蚓一样,整个头颅恶心得真是让人不想再看第二遍,摸更是别提了。   “拿支长枪来!把这个脑袋串上去,送归乌尔法!”撒伦丁激动地喊,“小姐!我必会向总督呈报你斩杀魔兽,为我军打开通路的大功!”   “前路已开,兵贵神速……给我血……”说完,红衣女子两眼一翻,无力地坠下马去,说时迟那时快,撒伦丁箭步冲上,一跃而起,已是抱女子入怀。   “快来人贡血,她……她不会濒劣了吧?”撒伦丁焦急地问。   “交给本驽吧。”一位萨满模样的中年人马大步走来,沉声说。“本驽”是人马的一种谦称,但看中年人马现在的神情之严肃,显然不只是谦虚,而是真的心生尊敬。他说:“本驽虽然没有武力征讨魔兽,但治疗之术还是会不少的,眼下军中没有银荆棘和棺材,只好由我们尚有一战之力的人马看护,强行输送魔力疗养了。”   “你可不准动她分毫!假如你们动了她,即使你们是人马,我也定斩不赦!”撒伦丁郑重地说。   “将军难道以为我是好色忘义之人吗?”中年人马语气愠怒,“吾等尚知廉耻,不用汝等呼蛮非议!”   “……抱歉,拜托你了。”撒伦丁心里一松,语气陡然变得柔和了很多。   他把红衣女裹入绸被,送到中年人马手中后,转身重新望向骨间径,他拔出佩刀,豪气万千地高举向天,昂然大喝:“诸君!前路已开,随我入鹰岭,立军功,剿杀黑甲匪!”   “呼啦!遵命!”骨间径之西,大军齐吼,声如雷震,归鸟惊飞。显然,红衣女的英勇行为与功夫不负有心人,骨间径打开的结果,深深地鼓舞了他们。   在撒伦丁一马当先的带领下,沃尔纳之夏丹军,潜越骨间径。是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峡谷之下,骨松林内,夏丹将士举火前行,一刻不歇。 第三百五十四章 火焚鹰岭,宛城失守   沃尔纳之夏丹军绕过血红腥臭的巨鹰尸体后,潜越骨间径,直扑鹰岭要塞,俯瞰堡守军竟不知晓。大军一路驱驰,人马武士、呼蛮骑兵四出,很快抓了不少俘虏,拷问军情。未几,撒伦丁已尽知鹰岭诸堡各军虚实,之前让他头痛无比的俯瞰堡守军只有区区六百,鹰岭要塞之中,守军也不过一千,大小眼带着鹰岭主力南下迎击哈巴德的友军,一时也回不来。   撒伦丁又喜又恐,喜的是己方兵力优势很大,而且是三路夏丹军里第一个进入鹰岭的,立功机会很大;恐的是,西有俯瞰堡,南有大小眼,北有宛湖,东有鹰鸣涧,中有鹰岭要塞,四方环绕,皆不是容易击败之敌,一个疏忽便是全军覆没于敌境,逃都逃不了。   如今,我军又当如何行动呢?   大军于途中暂歇之际,撒伦丁也端坐马上,凝神细思,忽闻点点细碎蹄声靠近,转眼望,却是昨日斩杀魔兽的红衣女骑马来到,她的身上已换了一件埃兰风格的红袍,别有一番雅致矜持的韵味。   “将军何故踌躇不前?”红衣女问。   “……小姐何故不好好休息?昨天你与魔兽大战,伤得那么重,魔力想必也消耗甚多,应该好好疗养身体才对。”   “大仇未报,不愿休息。再者,身处颠簸马车之上,也没法好好休息。”   “好吧。我军虽已入鹰岭,可战局仍不明朗,故有今日之踌躇,详情听说……”   听撒伦丁说完已知情报后,红衣女略想了想,进言道:“吾非领军之将,对兵事不甚了解,但亦有一些想法,还请将军点拨一二。我以为,大军既已出谷,自当锐意向前,轻兵奇袭,犹豫不决,绝无善果。鹰岭要塞之兵仅有一千,又要支援俯瞰堡与鹰鸣涧的战事,恐怕实际守军还要少,我军正当趁机进攻。还请大人广布哨骑,屏蔽俯瞰堡与鹰岭要塞间的通信,再派人往南方散布鹰岭主力被哈巴德军拖住的假消息,鹰岭守军惊惧一下,或许会做出一些利于我们的决定。”   “……小姐真是天赋异禀啊!”沉吟片刻后,撒伦丁由衷地感叹,“如今战局胶着,正当行险寻求突破,小姐的部署,在下必然施行!”   ……   “我这个人啊,是非奇功无以自雄。”不死军主力回师的路上,夏普疲惫地笑着,与身边的提图斯聊天。   黄土之间,黑甲蜿蜒,红袍随风繁芜,残酷又浪漫。   “好奇怪的句子,是何意思?”提图斯摸不着头脑地问。   “嘛,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建立传奇的功勋,我是无法对自己产生正面的观感的。”   “……听起来好糟糕,为何啊?”   “哈哈,说来惭愧,你也知道的,很久之前,吾便凡事皆不如人,只能做作为士兵们割马草,在酒馆里给人讲故事的工作。长年抑郁之下,只觉得于我而言已无世俗价值可供追求,只有凡世幸福之人视作迷梦的不世伟业,才有一争的必要。哈哈,此等残躯,也只有不世伟业可以撑得起,让它更有人样一些吧?”   “大人心念之奇,吾等皆知,何必自轻自贱。如今大人成就之大,还有谁敢非议吗?”   “……心念一事,最是真假难测,掰扯不清,不算数的。呵呵,多么可笑啊,所谓话语权,终究源于力量,而非话语本身。昔日我弱,众皆轻侮;今日我强,万众俯首。如此看来,所谓人,不就是禽兽么,所谓三灵之裔(血族、狼人、人马),不就是魔兽么?只知力,不知心,驯之如羊似狗,驱之当牛做马。反倒是对我的仇恨始终如一的伊格尔娜,活得很不像野兽。”   “军团长说得,我不是很懂。”提图斯低沉地说,他只是感觉到夏普的言语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绝望与落寞,“不过军团长,如今的你已是战功赫赫的名将,奇功,应该算是有了吧?”   “不……还不够……我需要的是一场足以记入战争史的经典战役……可是,我到底有何依恃敢打这样一场战役呢?哈啊,可笑啊,故乡给了我难以估量的馈赠,可真正让我在这个国度扬名的,却不是馈赠中的任何一个,而只是我心中的无名火。”   话音刚落,忽有一斥候跃马来报,说是前方发现数量非常庞大的不知身份的军民,聚集成营,蹊跷非常。夏普疑惑,命其再探。不一会儿,竟是又跑来一骑,自称是卢修斯的信使。夏普猛然一阵心悸,连忙让他上前说话。   晴天霹雳。   信使低声的描述中,战局之崩坏越发清晰:俯瞰堡失守,上万沃尔纳军奔袭鹰岭要塞,当时城中士兵因为抽调支援东西两路已经之剩下五百,卢修斯听闻不死军主力在南方与哈巴德军对峙,无奈之下,按照夏普的嘱咐,纵火焚城,护送百姓离去。   “鹰岭要塞已毁,我们没有必要再在鹰岭和敌人纠缠了。”夏普强压心中惊惧,说,“我们北上回宛湖吧。快,传令给阿提亚,让他早点回来。哎,也不知义父现在如何了!”   传令兵离去后,不死军继续北上,和卢修斯的部队和护送的百姓会合。卢修斯遵从了他的叮嘱,把百姓分成男女两营,短时间内应该不用担心因为士兵只顾家庭导致的军心涣散。   正在此时,东边又是一阵风尘乱舞,扬沙之间,黑骑驱驰,夏普心想应该是阿提亚逃出生天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传令兵怎么跑得那么快?他会飞么?”提图斯意外地问。   闻言,夏普又是一阵心悸。   却见黑骑冲进,为首之人大喊着冲到了夏普卫队之前,语带哭腔,夏普望去,不是阿提亚又是何人?   “大人,属下无能,两寨失手了,实在撑不住啊!”阿提亚喊。   “……没事,回来便好。”夏普强自镇定。   鹰鸣涧上两寨已失,要不了多久,铁力思大军便会进入盆地,不死军来得及在他们杀入之前带着百姓退回宛湖吗?   夏普正在散乱的阵列里思索着,北方又冲来一骑,肩荷红底黑龙旗,疯狂挥舞。见状,夏普居然是微微颤抖了起来。   “军团长!亚兰公国入侵宛湖了!保民官带着宛城向亚兰公爵投降了!”骑手大喊。   “什么!”夏普、提图斯、卢修斯、阿提亚、众将、军士,无不张目结舌,惊慌失措。   “长生天啊!出征前豪气万千,都说生死不论,只求一胜,怎么如今我们众将都还活着,战事却是一副败亡之象呢!”夏普绝望地哀嚎,在最后,他甚至喊出了一句反派的专有台词,“我……不甘心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鹰鸣涧奇袭(一)   鹰岭火焚,宛湖失守,西有扎木花拉名将强兵,东有阿狮兰雄师三万,两方包夹,即将形成合击之势,南之哈巴德远离帝国,北之宛湖已落入血族诸侯之手。如今,夏普麾下只有五千余将士,还带着上万百姓,求胜抑或求生,计将安出?   “吔屎啦!亚兰公爵!说好的盟友呢?我已忍了你连年盘剥,你居然在我打马虏的时候偷我的家!”夏普气急败坏地喊,“他到底是以何名目进攻宛湖的?”   “驱逐奸佞,防备马虏。”信使无奈地叹了口气,“保民官在我临走前把军旗交给了我,让我带给大人,他大概也是别无选择吧。”   “我有一句妈卖批一定要讲!”夏普愤恨地喝骂,“我为了吸血鬼的天下奋不顾身地作战,吸血鬼的诸侯居然斥我为奸佞,夺我领地,断我后路!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我要和亚兰的狗逼公爵单挑!”   在他的带动下,众将也忍不住粗口大开,肆意叫骂了起来,嘴里说得别提有多难听了,简直脏得不忍直视。只有卢修斯在不断地重复着劝诫的话:“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今生不报此仇,我夏普誓不为人!”最后,夏普用一句恶毒的诅咒结束了他的发泄。   之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敌人……可出鹰鸣涧了?”再度开口时,夏普问。   “到我离去之时,敌人尚在涧中。”阿提亚说。   “……我们回涧上看看吧,走你来的路。”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来的路上有一处断壁,下来容易,上去恐怕有点难。”   “先去了再说。骑兵们,随我来。”说完,夏普转身望向其他将士,他的目光冰冷坚定,“卢修斯,提图斯,你们即刻率步兵赶到鹰鸣涧口布阵。”   “是。”提图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卢修斯却没有立刻答应,他稍稍顿了一下,然后说,神情还是像往日一般严肃:“啊……鹰鸣涧地势狭窄,无法展开军队,如果在涧内作战,无论敌人有多少兵力,一次性可以投入的,也不会超过我们。军团长可是想要赌一赌,凭我军之勇猛,可否一锤定音地击败敌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最好的情况下,我们击溃前方的敌人后可以沿着鹰鸣涧一路把敌人捅个对穿,推出谷去。万一不幸打成了车轮战,我军也只能忍受伤亡,努力坚持,祈祷长生天眷顾了。”   分派已毕,夏普一马当先,领众骑跑上了东方的山坡,一路翻越起伏不定的丘陵,穿越红黄成片的树林,从山壁石崖之间走过。   在一个南北两侧都是密林的地方,夏普看到了一处大约半米高的爬满苔藓的石壁,阿提亚见了立刻指向石壁,说:“先前我们便是从这上面跳下来的,只是要上去,恐怕要费些功夫。”   “无妨,我们上去。”说完,夏普甩动缰绳,提速快奔,在即将撞上石壁之时,双腿一夹马腹,两手共引缰绳,牵动战马前蹄高扬,后蹄蹬地,一跃而起,霎时黑鬃舞动,雄壮非凡,下一刻已跳上了石壁。   随后,众骑也和夏普一样尝试纵马跳上石壁,只是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有成功。到后来,骑兵们一个个的都下了马,他们聚在一块儿用人力扛马强行推上石壁,然后拥有战马的骑兵再攀上去,进度很慢。   “前路崎岖,若是众骑同行,不一定走得下,还是只上来一部分吧。”夏普等了一会儿,说。转眼看,石壁上方的平地还有不少空位,夏普又说:“再上来一些,到我喊停为止。”   最后石壁上一共上了不到三百骑,夏普见快没空位了,便喊了停,然后领着骑兵们继续前进。   众人一直行到一处高耸山壁挡住去路之地,夏普正环顾四周,寻找前路之际,阿提亚伸手指向山壁北面,说:“那里是一条挂壁廊道,鹰鸣涧下马虏充塞、挡住去路的时候,我们便是从那儿回来的。悬崖下边正是鹰鸣涧,我们不能再往前去了,不然敌人肯定会发现我们。”   “原来如此。”说完,夏普跳下马来,走到崖边俯望,猛感一阵眩晕,忍不住扶住额头,差点摔倒,精神几乎恍惚。却见深崖之下的鹰鸣涧,小河之旁,黑压压一片皆是军士与营帐。从西边不死军纯黑方阵在望的涧口,一直延伸到看不见边际的峡谷东方,人头攒动,旌旗招展,营盘密布得好像锁甲上的铁环,宛如浑浊洪水漫了满山满谷,又仿佛上古巨蟒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翻滚之时,山崩地陷,密密麻麻的鳞片反射出耀眼的阳光,几乎可以激起他的密集恐惧症。   长生天啊!   夏普在心里悲鸣。在敌人的军势面前,他的军队是多么渺小,仿佛一方矮矮的堤坝,下一刻便会遭到洪流的吞噬,望之气竭。   “沙沙沙尘暴?鹰鸣涧怎么会起沙尘暴?”忽然,夏普身后的骑兵们七嘴八舌地吵嚷了起来,声音嘈杂混乱,听得他脑袋发涨。夏普疑惑地转过头去,挥手屏退将士们,待到士兵们分出一条小道,让他看到后方之事,他竟见南方山坡之下,滚滚沙尘铺天盖地袭来,高耸入云似峰岭,横贯东西无边缘,似暴雨夜里浩瀚大洋中黑暗的滔天海啸,又似梦幻绝域间阻绝巨兽的雄伟长城。   风声燎原,宛如雄狮怒吼,深黑的沙尘暴,即将来到!   夏普失声了,在短暂的迟滞后,他猛地扭回头,直接扑倒在悬崖上,把头探下悬崖仔细观察起来。不出所料,从现在他身处之地往下走,虽然山坡陡峭,但至少不是垂直的山壁,还是有点坡度的,虽然免不了摔倒几匹马,但冲下去还是可以的。   紧接着,夏普又望向了鹰鸣涧下望不到首尾的连营。他眯着眼睛,努力分辨每一处营地的区别,护卫的规模,帐旁的旗帜,篷布的颜色,人马的多寡,还有位置的优劣。终于,极尽目力,他望到了一顶缀饰繁复,色彩斑斓的巨大金帐,金帐坐落在清澈的小河边,栅栏与鹿角的包围之中,豪华盔甲裹束的人马武士持枪背弓环护于外,帐边竖立着两杆大旗,一杆黑底三红点的夏丹汗国大旗,一杆是金底青线的瀚海汗部大旗。   夏普屏住了呼吸。   末路将军的心中,无名之火重新燃起。   “我忽然想要念两句诗。”夏普喃喃地说。   “为了国家的利益不惜生死,怎么会因为祸患与幸福的关系躲避呢?”阿提亚蛮有把握地试探着问,夏普的口癖他自认还是摸得很清楚的。   结果夏普又劈头盖脸甩了一大摞听上去半懂半不懂的话:“你不配念他的诗,滚出去!”   阿提亚满脸问号的时候,夏普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涧下的三万夏丹大军,慷慨吟诵:“人间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岂有长生不灭者乎?”   “……这……好像是三句吧?”   “滚滚滚,丢人的玩意儿,你退群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鹰鸣涧奇袭(二)   心下盘算已定,夏普当即命令众骑取出布匹包头蒙面,只在眼前留一条缝,以供察看,实在找不到布匹的,干脆从作为军服的红袍上撕下大块替代。很快,众骑准备完毕。夏普也翻身上马,远远眺望鹰鸣涧,伸手指向了他认定铁力思总督夏丹·阿狮兰所在的金帐,说:“如今我军大劣,唯有行险方可求胜。本将料定此金帐乃贼酋所在,细看前方,山坡虽陡,却仍可供战马驱驰,下到涧底后,金帐的距离也不远了,正是长生天赐予勇者的决胜良机!众将士听令,待沙尘涌至,皆随我杀下山去,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铁力思总督的首级!诸君,可有信心?”   短暂的静默后,骑兵们终于意识到了他们的处境,还有摆在他们面前的天赐良机。下一刻,吼声如雷:“愿随将军杀虏!”风压吹动之下,红底黑龙旗翻舞,又见下方一只灰鹰展翅翱翔,自西向东飞越铁力思大军,在掠过金帐之时发出了一声悠远肃杀的长啸,正是黑龙咆哮火海间,雄鹰长鸣深涧下。   遥望东方,铁力思的军队正缓缓地压向涧外的漆黑铁阵,敌我间距越来越近,终于压缩到只有一箭之地,不死军阵前一线,点点火光连闪错杂,硝烟升腾,却是火铳手已开枪齐射,战斗正式开始。   身后,狂风肆虐之声已近在咫尺,黑甲红袍的骑兵们无声地坐在马鞍上,他们的战马已都蒙上了眼罩,尽管如此,马儿们还是不安地扬腿刨沙,打着响鼻。骑兵的铁盔下蒙着或红或黑的布,包裹之下,每个人都是那么的阴森可怖。躁动的气流把坡上的沙石草叶凶猛地推落下涧,战士们的衣摆亦随之疯狂摇动。   顷刻间,骑兵们亦全部置身于弥漫的尘沙之间,回荡的风啸之间。   却见,夏普拔剑高举,跃马北去,伴着涌流的沙暴,一颠一覆之际,已是身影沉落,隐入山石之间,冲下坡去。他的身上,众骑景从。   如雨蹄声之上,夏普昂然吟诵:“恨此生,不为夏樱!不绽放一场,岂甘凋零!”   ……   一段时间之前,鹰鸣涧下,铁力思总督夏丹·阿狮兰的金帐里。珠帘纱帐之间,焚香缓升,美人曼舞,乐声悠扬,须发金黄、肤色古铜的阿狮兰跪坐毯上,闭目倾听,不时取过金杯,浅酌美酒,放下酒杯后,身侧美丽的呼蛮侍女无声地为他斟满佳酿,有时还会捏过一珠紫红鲜亮的葡萄,递到阿狮兰嘴边。   温柔富贵乡里,不闻金戈铁马之声。   “报!吸血鬼亚兰公国军队进入宛湖!”   忽然,一位人马武士拨帘踏入,向阿狮兰深深一躬,报告军情。   “……亚兰公国?宛湖?何意?亚兰公爵是想要支援鹰岭不死军么,他的动作未免太慢了吧?”阿狮兰微微皱眉,说。   “听说亚兰公爵乃是打着讨伐不死军的旗号进入宛湖的,想必他们的行动只是布洛德的内斗,趁着友军忙于迎战,偷取其领地,与我军无关。但也不排除以上种种只是伪报,或是吸血鬼志在鹰岭的可能。”   “呵,无论如何,现在难受的是大小眼,决战时间拖得越久,他的血流得越多,军心越散,士气越低。我铁力思乃是三路讨伐军中最强的一支,是敌人绝对不敢首先面对的强敌,理应作为压轴最后入场。既然已到了鹰鸣涧,我们不妨先止步休整几日,也看看哈巴德和沃尔纳的友军们能取得何种战果。”   “是。”说完,人马武士退去。   没多久,遥远的西方传来一声警戒的号角,打断了帐中的乐声,阿狮兰看了看受到惊动的少女琴师犹豫恐慌的模样,有些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亲王大人勿气,我的妹妹是第一次随军演奏,没有见过世面,难免有些胆小,还请诺延原谅。”琴师的姐姐,阿狮兰身边的侍女贴到阿狮兰粗壮的左臂上,柔声劝说。   “呵,本王一代名将,戎马一生,岂会和区区一介弱女子生气。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赦。”阿狮兰用淡漠的目光看着恐惧得微微发抖的琴师,“邪魅”一笑,“本王从不庇护无用之人,既然你妹妹无法为我弹琴,那么只能用别的方法服侍我了。”   “能够得到亲王的垂青是她的福分。妹妹,还不快谢过亲王。”侍女娇笑着给琴师使了个眼色,琴师见了忙俯身向阿狮兰拜了三次,口中亦连连称谢。   “只是我的妹妹未经人事,仍是处子,还请亲王怜惜。”侍女又说。   “哈哈哈哈,处子,好,很好,本王亦许久未见落红了。”看着琴师红袖按胸、楚楚可人的模样,阿狮兰忍不住大笑起来,“且让本王好好重新几日,调教一番,也不知她会不会变得像你这种尤物一般,让人受用。”   说话间,又一位将领近卫走入帐中,止于帐内戟卫之前,半跪于金红纹毯上,说:“报!涧口出现敌人!皆着黑甲红袍,总兵力足有三千,必是鹰岭主力!不知我军该如何应对?”   阿狮兰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涧口乃我军通路,岂可落于敌手,速速击退,设寨把守!”   “是!”领命之后,将卫若有若无地瞥了琴师一眼,转身离开了。   “哎呀,大人挥斥方遒,决胜千里,顷刻间敌众溃散的英姿,奴家真是百看不厌呢。想必要不了多久,鹰岭的大小眼便会兵败如山倒的吧?”侍女的笑声甜蜜如酒。   阿狮兰高兴地笑了起来,侍女顺势把酒杯递到他嘴边,他也不推辞,大口饮下,一手搭在侍女舞衣下裸露出的纤细光滑的腰上来回抚弄,逗得侍女又是娇喘,又是嬉笑,看得琴师是面红耳赤,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了。   不想变故又起,金帐之外,山野之间,隐隐约约一声鹰啸之后,凶悍狂风四出蹂躏,汹涌激荡,越刮越响,听得人忍不住怀疑帐篷会不会给吹上天去。琴师胆怯地抱着半圆的乌德琴瑟瑟发抖,阿狮兰虽看她模样可爱,但也难免烦心,不禁想要训斥一番,不想他还没开口,风力又上了一层楼,竟是让帐篷四壁鼓了起来。   “怎么回事!”阿狮兰对着帐外怒骂。   “亲王大人,外面起沙尘暴了。”卫兵捂着脸钻进帐里,他解开帘夹的一刻,帘子在大风里剧烈地乱飘了起来,纵入如潮尘沙。   “沙尘暴?这种地方怎会起沙尘暴?还是在山涧里!”阿狮兰更气了,他拍桌大喝,震得酒杯弹倒,佳酿也泼到了侍女的绸衣上,沾湿之后,竟是把她的酮体勾勒得更美妙了几分。   只可惜,在这种状况下,即使是时不时找机会偷看她的好色卫兵,也对难得乍现的春光熟视无睹了,他只是期盼地看着阿狮兰,希望他下达稳妥的决定。 第三百五十七章 鹰鸣涧奇袭(三)   刀壁枪林,血肉涂锋,鹰鸣涧口,厮杀正酣。不死者军团的重甲长枪兵踏过一排又一排的夏丹兵尸体,面甲覆盖的脸上有着一如往日的麻木,军官的呼号一声声响起,恐怖的枪阵一次次整齐地刺出,或如灵蛇吐信,诡异地扭向斜侧面之敌毫无防备的肋下、喉咙乃至眼眶,或如山猿双臂左右齐出,两枪一组一协一攻,一枪佯攻引诱一枪突然一刺,眨眼间取敌性命,又或如锋刃叠成之墙,第一排垂枪向前,第二排枪压前方战友之肩,依然指向敌人,第三排斜枪前上,好像猬背坚刺,威压之下敌不敢进。   战斗一开始,交战一线还在涧外一点儿,此刻,战线已经压入涧中。从涧北山壁一直绵延到涧南岩墙,敌我白刃不绝,血湿黄土,黑如泥泞,战士们耳畔尽是肉割骨断之声,枪甲碰撞之音,还有战士之怒吼,天空之鹰啸,以及,遥远之长风。   “夏普将军曾言,他师从的兵法乃是斯通·耶楼的霜岛流,虽未闻私通·耶楼之大名,但我不得不承认,霜岛流兵法是真的强。”不死军战线之后,骑在马上的黑甲将军提图斯由衷感叹。   “话虽如此,但不顾眼前的威胁,一心攻向破绽最大的敌人;遇敌攻势不思防御,唯知反击;不顾武艺与武备的弱势,纵马挺枪成墙,与敌铁骑碰撞,即便血流成河,也要大大呼酣战,只求一命换一命……种种霜岛流兵法之要,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另外一位黑甲将军也卢修斯端坐马上,若有所思地说,“是啊,我们是做到了,可我怎么想都有种不现实的感觉,在滔滔的历史长河里,到底有多少时代的军士可以抛却一切,做到以上种种?”   “……你和军团长想得一样多。”沉默了一会儿,提图斯说。   “不,我没他想得多。我只是觉得,四方之敌赐予我们的‘恶魔’之名,当真名副其实。能够真正落实霜岛流兵法的军士,大概都是……对人世极其绝望,宁可与之同归于尽的恶魔吧?因为他们中的每一个,都默认了像野狗一样毫无价值地死去的命运,只为了毁掉和他们一样的生命。”   “大人!大人!看南边!”忽然,一个士兵惊慌地尖叫。   两位将军以为有敌侧击,惊恐地转头看去,却见,昏暗的沙尘暴铺天盖地袭来。   顷刻间,敌我皆入迷蒙之中。夏丹士兵们在突如其来的沙暴侵袭下一时忘却了抵抗,他们徒劳地用侧过头,用手挡住风沙,努力地在躁动的气流中寻找呼吸的机会,缓解剧烈的窒息感。   “起沙暴了,撤退!撤退!”夏丹的军官在阵后呼喊着,闻言士兵们一步步人挤人地向后退去,前方黑甲之森,顿陷迷沙之后,再不见踪影。   相比之下,不死军的状况好了不少,不过仅限前排,因为他们有面甲保护,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难以呼吸的情况。   “卢修斯将军,起沙暴了,还有继续进攻吗?”近卫问。   “军团长没有让我们退兵,所以,必须进攻,没有面甲的人,早点扯块布包一下脸。这场沙暴是天赐良机,我们必须趁机扩大战果。”一片灰蒙蒙之中,卢修斯坚定地说。   “可是敌人好像已经撤退了。”   “所以我说是天赐良机,追!”   “是!”   很快,铁力思的士兵们见到了他们一生中见过的最可怕的一幕,迷沙之间,脚步隆隆,战吼高昂,随后,一行长枪透沙压至,长枪之后,浑身包裹着黑铁的士兵们组成的长墙也显现了出来,步步逼近,也正是这个瞬间,长枪刺出,瞬间,惨叫连连,又是一列夏丹兵倒下了。   “鬼……鬼呀,快跑啊!”不知哪里的小兵绝望地喊了一声,紧接着,小半夏丹兵开始了不顾一切地后退,在他们的带动下,很快所有前线士兵都不管不顾地跑了起来,哪怕从跌倒战友的身上踩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茫里,没有人想要孤零零地直面恶鬼般的敌人。   ……   暴雨般的马蹄声在肆虐的狂沙里也变得不值一提了。不死军骑兵们奔跑的路上摔倒了多少人,有几个死于友军的践踏下,也没有人再有闲心去关注了。如今的他们只有一个念头——取下敌将的首级。   终于,他们冲到了涧底。   顺着风势,夏普一马当先冲进了敌人的营区,他只迷迷糊糊地看到几顶帐篷在沙暴里滑稽地抽动,却看不到一个人。   “别管不重要的帐篷,只要没看到我们,都当不存在,发现我们的,全杀光。”夏普对身边的骑兵们说,“请互相转告。”   “是!”身边的骑兵低声回答,在风声的掩盖下,夏普几乎听不到。   “走。”说完,夏普继续前行,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寻找阿狮兰的金帐去了。   “长生天啊!”他在心里默念,“一片迷蒙之间,寻找一顶帐篷何其艰难,如果你愿意让我成就一番不世功业,请一定要保佑我找到我的目标!”   骑兵们纵马驱驰,一个跟着一个,绕过岩石,翻过栅栏,跃过壕沟,然后沿着浑浊的小河移动,路上夏普还看到了一个倒霉的铁力思小兵在他的帐篷前努力固定住帘子,只因为在沙暴里多看了夏普一脸,众骑一拥而上钻进帐篷里,把里面的四个人全部砍了。他们的惨叫在混乱的风中稀释了,以至于旁边的帐篷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久之后,风势减弱了一点,迷沙稍清。   夏普心想不好,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帐篷的帘子掀了起来,一个小兵在警惕地向外张望,两人一个气氛微妙的对视之后,杀机再起。夏普还没跃马冲上,小兵居然已经机智地掉头便跑,一边还用埃兰语大喊着:“恶魔啊!恶魔啊!山涧里有恶魔啊!”   下一刻,夏普骑着马撞倒了帐篷,一前一后两刀砍死了帐篷里的一对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敌人,然后又一刀砍死了马蹄践踏之下的倒塌帐篷里爬出的夏丹兵,却见帐篷后头一个大大的划口,夏普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个闪过的人形的残影,竟是机智的小兵用刀砍出了一条生路,逃走了。   二话不说,夏普再追。   小兵喊叫的不久后,附近的帐篷里纷纷探出了好奇的头,夏普的也不知是一百、两百、还是三百的友军一拥而上,挥刀砍杀,见状,他们一哄而散,没有半点抵抗的兴趣,只知道大叫。   夏普嗔目结舌地看着前方,他目光所及的所有帐篷前后,居住在里面的敌人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一路惨叫,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大乱,并向更远的地方蔓延。   长生天……保佑?夏普疑惑地自问。   下一刻,又是一阵狂沙侵袭,世界重新陷入了混沌。 第三百五十八章 鹰鸣涧奇袭(四)   战端已开,不死军骑兵们也不再躲藏行迹,他们扯着嗓子凶狠地一遍遍大喊:“布洛德大军在此!阿狮兰老儿何在!”   武士的咆哮与溃卒的惨叫一同在深涧的两壁间回荡,恍惚之间,宛如万丈鬼渊,群魔嚎哭,闻之胆寒。   驱驰混乱与浑浊之间,肆意砍杀慌不择路从身边跑过的溃敌,终于,夏普看到了他冥思苦想的金帐。   由于是主帅的大帐,即使沙尘暴来袭,帐外还是有很多护卫,其中不仅有呼蛮,还有人马。只是在沙间黑骑的决死冲击下,眨眼间他们便溃散了。   一行人直冲金帐。   金帐之前,乱军之中,一位披坚执锐的人马武士伫立,尽管四边都是己方的惨叫,但他却不为所动,昂然面对着沙障里的敌人,时刻准备与敌奋战。   “吾乃……”勇敢的人马武士正准备说他的开场白。   可惜夏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夏普戟指人马武士,大喝一声:“砍他。”却见夏普身后众骑一拥而上,人马武士面色不改,挺枪迎战,在他一枪刺穿了一个不死军骑兵的胸膛的同时,另外五把不死军骑兵的长枪也把他捅了个五个对穿,出血量超大。   “汝等何人!吾乃……”没等众人杀进金帐,另外一边的栅栏外也绕出了一只人马武士。   “扎他!”夏普又喊。   下一刻,八把短投枪把他射成了刺猬。不想他的身后居然还跟着几只人马,骑兵们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他们恐惧犹豫的脸。强敌在侧,不可轻忽,但刺杀阿狮兰一时又刻不容缓,免得让他跑了。夏普立刻决定分头行动,他让阿提亚带着十五个士兵入帐杀阿狮兰,他本人带领剩下的直冲向人马。   “诸君,随我杀马虏!”最后,夏普跃马帐前,高亢地大喝。   “杀马虏啊!”比夏普还要亢奋的是不死军的骑兵们。   双方一接近,夏普才看到人马们身后的呼蛮骑兵,他动也不动,依旧挺枪前指,不过他的部下却没有让他上去送头的打算,两位骑兵一左一右护着他,还跑得领先了他半马位。咣咣啷啷钢铁相撞,在插死了前排踌躇不前的敌人们,不死军骑兵们倾着身子挥刀探枪拼命地攻击着敌人,没多久已杀的是天昏地暗,血肉乱飞,敌人后排的呼蛮骑兵不知为何越来越少,到最后居然只剩下前面几个人马,不死军骑兵当即围了上去,奋力围杀。人马武士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死于乱枪之下,只有一个忽然蹄下生火,撞飞了一位不死军骑兵,冲了出去,顷刻间逃得没影了。   激战之下,金帐都塌了一个角。   外头战事已毕,夏普连忙冲进大帐,却见从帐帘一路到帐中的红毯上,夏丹士兵、鹰岭士兵、人马武士和披甲战马的尸体左一个右一个狼藉地散落着,大帐四周,美丽却狼狈的侍女们抱头蹲着惊恐地啼哭,大帐之中,一位右臂已断的不死军骑兵飙着血倒下,他的身边,七位不死军骑兵正围着一位身披锦袍,手持两把宝刀的金毛中年人马搏斗。   人马的左前蹄已经断了,他的移动因此显得极其缓慢,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出神入化的刀法和敌人战得稳占上分。夏普见人马面朝东方,没看到刚进帐的自己,当即掷出紫刀,只听“咳噌”一声,人马右臂亦断。   人马痛嘶着后跃了一步,左手再挥一刀,上携银电,围攻骑兵中的一人——阿提亚挥剑抵挡,立刻触电得浑身颤抖,落下马去。紧接着,人马又甩尾躲过一枪,朝向另一边斩出一击,刀光一闪,风驰电掣,另一位不死军骑兵大腿已断,惨叫着坠下马去。   帐中不死军骑兵只剩下五个还在战斗,俨然是伤亡惨重,但金帐南北两边,不死军骑兵却鱼贯而入,阿狮兰绝对是插翅难逃。   可是人马也不惊慌,他冷冷地挥刀转了一圈,隔开四周枪剑,蹄下的血泊里尽是他的伤口里流出的血。环顾四下敌人,人马威严地说:“来啊!鹰岭的勇士们!夏丹的阿狮兰即使只用一只手,也不怕千军万马的围攻。”   话音刚落,他背后忽然跳出一个不死军骑兵,八爪鱼一般缠上了他的后背,两腿箍着他的小腹,左臂掐着他的喉咙,右手扒在他的脸上,大拇指还伸进了他的嘴里。阿狮兰一发狠,直接咬断了嘴里敌人的大拇指,同一时间,三枪一刀一剑齐出,刺进了他的额头、右眼、喉咙、左腹、右胸还有右肩膀。   夏丹·阿狮兰,在击杀三位不死军骑兵,砍下一个大腿、一只手臂,咬下了一节大拇指后,献出了他高傲的生命。   “阿狮兰已死!阿狮兰已死!”不死军骑兵们激动地喊叫着。   “割下他的头!”夏普大喊。   “是!”从电击的麻痹中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阿提亚说,他连滚带爬地移动到了阿狮兰的尸体旁,捡起阿狮兰的宝刀,一把割下了他的头颅,然后掷给了夏普。夏普随手捡起一把长枪,把阿狮兰的脑袋插在了枪尖,荷在肩头,任凭血水滴滴答答落在他的头顶。   “走,让铁力思的马虏们看看,他们主帅的首级!”夏普慷慨激昂地呼喊。   “呼哈!”众骑呼喊回应。   拨马回身离去,夏普鬼使神差地瞅见了蹲在角落里哭泣的少女琴师,猛然间,一众故人的芳容笑语浮上了他的心头。夏普身形一顿,勒马转向行至琴师身旁,他接过手下为他捡回来的紫刀,抵到了琴师的颈前,点起了她的下巴。   “小姐姐,你喜欢他吗?”夏普努力笑得温和,他摇了摇荷在左肩上的长枪,用埃兰语问。   “不,我讨厌他。”琴师抽泣着说。   “是嘛,那么你恨我么?”   “……不恨。”   “真的吗,好开心,快站起来。”夏普笑眯眯地收回了紫刀。   在少女琴师战战兢兢地起身后,夏普猛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到身侧,然后俯下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打胜仗以后果然还是要发泄一下才行,我是真的……真的很开心啊!”在琴师疑惑的神情里,夏普咧嘴一笑。   “诸君!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铁力思的敌人足有三万之众,阿狮兰的将军和子嗣们还有可能重整反扑!我们要把彻底击溃鹰鸣涧的敌人,我们要杀尽阿狮兰的将军和子嗣!我们还要夺取一片新的领土取代失陷的宛湖、沦为焦土的鹰岭成为我们的根据地!我们将再赴地狱门前走一遭!”   “呼喊!”又是一声齐喝,士兵们兴高采烈地拉过身边的女子,揽到怀里深深吻下,然后送到一边,转身跟随他们的军团长大步走向帐外,再不回顾。   “传令兵!放魔箭,全军总攻!”帐外,风沙已至,天空渐清,看到此景,夏普下令。   “是!”传令兵领命,弯弓向天射出一发魔箭。   遥远的西边,卢修斯和提图斯听到爆炸声抬头远方,只见一行鲜红的大字“F2A”飘浮在敌军后方。这是不死军的专用军情信号,意思是现在的局势已经无需指挥,全部压上,无脑进攻便可。   “走!让我们杀穿鹰鸣涧!推到铁力思!”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后,卢修斯激动地大喊。   “呼哈!杀穿鹰鸣涧!推到铁力思!”浴血的黑甲大军上空,战吼大作,宛如雷霆。   当日,一片混乱杀伐的鹰鸣涧内,不死军骑兵高举着敌军主将的首级锐意冲杀,不死军步兵的血腥坚阵大步压入涧中,皆直冲东去,铁力思之夏丹军望风溃逃,最终全军崩溃,是为——鹰鸣涧大捷。   此后,不死者军团长夏普终于跻身当世名将之列。 第三百五十九章 凯瑟琳的自白   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又是一个美好的日子,缓步走过光洁如镜的条木,霍诺莉娅推开了鬼宅的窗,任凭秋风与辉光掠过宅外的树杈与身前的窗棂,播撒在她红泽绚丽的长裙上,更添一丝妩媚。她惬意地张开双臂,深深呼吸着新鲜地空气,再低头时,目光却被桌上的一封信吸引了过去。   她捏过信封,细细撕开,取出观看,先是幸福地微笑,然后又疑惑地皱起了眉:“咦?落款是瑞卡瓦的信,为何字迹一点都不像他?他的字哪有那么好看!”   不远处,门外的阴影里,黑纱蒙面的侍女清冷地说:“把信交给我的是瑞卡瓦的侍女,她告诉我这封信是瑞卡瓦口述,她落笔的。如何,有同男爵的印章吗?”   “有啊。唉唉唉,听说凯瑟琳以前是窑子里的妓女,黑帮小头头的情人啊,居然还能写一手好字,莫非是官宦之家的落难小姐,亦或除籍的贵族罪家?”   “在下不知,大小姐可寻机向她询问。”   “罢了,我可不想提她的伤心事,现在有个归宿,挺好。嘛,只是想不到瑞卡瓦居然会主动约我去红森馆这种富有情调的地方,真是奇怪,他开窍了啊。”   “……红森馆的幕后老板是谁?”   “不清楚,及时行乐,管那么多干嘛!”说完,霍诺莉娅把信折了一下,塞进了衣袖里,踩着舞蹈般的步伐出去了,在门前,她还轻盈地旋了一个圈,裙摆荡漾,宛如鲜花盛开。   另一边,治安官府前,卫兵们押送着成排的囚犯进入地牢中,又是一次针对黑恶势力的严厉打击,收网了。   瑞卡瓦默默地站在阁楼上办公室外的走廊里,看着窗外的卫兵和囚犯们,一言不发。   局势已经失控了。   明明已经说好要和黑恶势力勾搭成奸,然后找机会反水的,部署也做得差不多了,却因为艾弥亚事件全盘崩坏,从第一位死于阴沟士兵与第一个惨遭士兵查抄的豪华赌场,再到此起彼伏的城区骚乱和与日俱增的挂在悬尸路两侧木柱上的吊死之尸,此外,还有朝中雪片般的攻讦与弹劾的文书。   治安官府的清理行动和黑帮联盟的反扑趋近白热化。有一次莎莉丝特还和瑞卡瓦提到洛林家的产业也遭到了波及,瑞卡瓦回去一查,竟然莎莉丝特所言的洛林名下产业的运营团体还是搞事的积极分子。即使是情人家的产业,既然犯了事,他也只能严惩不贷,毕竟原则如此。   好在与奇帕夏有关的帮派都选择了明哲保身,不掺和两方争端,非常稳。若非如此,瑞卡瓦得罪的人还真是多了去了。   为何瓦尔加非要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呢?他应该是个聪明人,他的手下犯傻,他没必要跟着犯啊!难道他也……身不由己?   “同男爵,门外有个奇怪的蒙面人送了份信,说是给大人的。”楼梯口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不久后谢伍德走到了瑞卡瓦身边,递上了一份信。   “……谁啊?”瑞卡瓦问。   “不知道。”   “……是么。”瑞卡瓦漫不经心地说,蒙面之人送的信,大概是恐吓信之类的吧,他又不是没收过,刺杀都经历过一次了,当时刺客的暗弩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划过去的,他还会怕区区恐吓么?然而展开信后不久,他的神情变了——变得十分可怕,他的脸狰狞得几乎是已经拧到了一起,紧缩的双瞳里仿佛快要喷出火来。   “同男爵,怎么了?”谢伍德惊讶地问。   瑞卡瓦颤抖着把信交到了谢伍德手里,谢伍德拉平一看,却见……   “……前日我帮与治安官府多有误会,摩擦甚重,本人很是无奈,深深希望能有机会和同男爵一会,扫清旧霾。吾闻贝伦卡恩同男爵有一红颜知己名为安娜,特设小宴请二位一叙,安娜小姐已先行前来,还请同男爵抓紧时间,速至红森馆,莫带护卫,免得起了争执惊扰了红颜。若晚餐前不至,在下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后果同男爵自负……”落款之人,乃是瓦尔加。   “绑架?”谢伍德难以置信地说,“他居然敢绑架同男爵的情人!不仅如此,他还要挟同男爵,其中一定有诈,同男爵不能去啊!”   “我知道。”   可是知道又如何呢?约西亚介绍瑞卡瓦认识的著名女演员伊丽莎白,曾经在餐桌上和瑞卡瓦讲过一个故事,一位瓦尔加捧起来的新晋歌剧女演员想要脱离黑帮的控制,结果十分蹊跷地于在餐厅阁楼上与朋友小聚时全身起火而死,更蹊跷的是,当时与她同桌的女子居然仿佛不存在之人一般,无论怎么找都无法得知她的身份。   说话间,楼梯口又是一阵脚步声,瑞卡瓦不耐烦地看过去,却是阿尔杰和一位蒙面女子,她的绸裙正是不久前瑞卡瓦为七号买的。想到七号往日与黑帮间的龌龊,瑞卡瓦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绝望的想法,莫非瓦尔加绑架安娜一事,七号居然也有份。   “同男爵,凯瑟琳有急事求见。”阿尔杰说。   “同男爵,请屏退众人,我有要事相告。”七号摘下蒙面的红纱,说。   “知道了,随我来吧。”说着,瑞卡瓦转身走入办公室里,待七号进入后关了门。   “谢伍德手里拿着一封信,我想,大人应该已经知道我要说的是何事了吧?”站在房间中央,七号问,神色如常。   “说吧,你和这件事有何牵连。”瑞卡瓦问。   “诱骗安娜小姐的信出自我手,我还偷用了大人的印章。”   沉默。   良久之后,瑞卡瓦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极其渗人,他重重地拍着桌子,一下又一下,语气也变得有些癫狂,“哈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瓦尔加的布局居然如此之深,是我愚了。只是啊,你不赶紧逃命去,跑来和我说这些,不怕我把你杀了?”   “妾身是主人的财产,要杀要剐,听凭主人决断。只是在死之前,我希望我有一个申辩的权利。”瑞卡瓦恶语在前,七号却神情不变,依旧不卑不亢地说。   “你说。”   “主人也知道,瓦尔加帮驱使鼹鼠区贫民如同奴隶,势力无孔不入,恐吓、谋杀、诬告都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明明已经势同水火,主人却犹无法下定决心彻底扫清近在咫尺毒瘤。曾经的我也是黑帮的财产,积威难解,阴影深重,如今他们已经找上了我,我一介弱女子满心畏惧,又如何与他们抗衡呢?”   “……我知道了。”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瑞卡瓦苦笑了一声。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门外,无力地对阿尔杰说:“传令游骑营,召集所有兵力,包围红森馆。”   “是!”阿尔杰领命离去。谢伍德看着阿尔杰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有些不安地问:“同男爵不怕贼人们看到大军包围,伤害安娜小姐么?”   “不怕。”瑞卡瓦毫不犹豫地说。   “……同男爵,我们是在用公家的兵,处理私人恩怨吗?”犹豫了一会儿,谢伍德低声问,“朝中会有不好的声音吧?”   “是啊,只是我连命都不想要了,又岂会在意几句攻讦。瓦尔加……我要和他同归于尽。” 第三百六十章 红森馆,魔女之屠   霍诺莉娅连蹦带跳,轻飘飘地踏入了红森馆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六成的桌子都已坐满了客人的大厅,而且客人还大半都是强壮的男人。霍诺莉娅有些意外,私会的时候,不应该把场子包下来,防止外人打扰么?再者,红森馆可是收费不菲的餐厅,怎么会有那么多客人,更奇怪的是他们看上去也不像富裕之家出来的。   她疑惑走到前台,拉过一位侍女,温和地笑着问:“你好,我想问一下贝伦卡恩同男爵的包厢在哪里?”   侍女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丝诡异的笑,然而不等侍女开口回答,霍诺莉娅身后不远处的座位上,传来了一声豪爽却富有威慑力的男子笑言:“哈哈,安娜小姐,早有耳闻,失敬失敬。”   “你是?”霍诺莉娅转过头去,只看到一位身在室内却头顶圆帽的高大男子正盯着她笑。   男子取下帽子,摁在胸口,彬彬有礼地点了一下头,说:“我叫瓦尔加,是贝伦卡恩同男爵的朋友。”   下一刻,满厅的视线齐刷刷地转到了霍诺莉娅的身上,仿佛万箭穿身,让她不禁一寒,颇觉慌乱。   ……   全副武装的骑兵们在街道上驰骋,行人纷纷退避到道路两侧,然后抚胸感叹自己的幸运,还好闪得及时,没挡着军爷的去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同男爵,你说瓦尔加会不会布置一些人手在街道上装作平民,阻拦我们的去路?”骑在马背上飞奔的谢伍德问不远处的瑞卡瓦。   “肯定的。”瑞卡瓦说。   “那么我们……”   “用鞭子抽开。”瑞卡瓦打断道。   “……好,我立刻告诉军士们。”   虽然做下了如此部署,但一会儿骑兵们居然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迟滞。瑞卡瓦皱着眉走到队列前方,却见一个老妪躺在地上哭喊:“寿夭啦,军爷打人啦!你们都来帮忙评评理!”   “老太婆,你知不知道阻拦军队行动是何罪名?”瑞卡瓦冷冷地说。   “呸!连我一个老太婆都要打,你们几个兵痞一看便不是去做好事的!反正我也没几天活头了!我今天非要你们给我一个明白!”   “呵呵。”瑞卡瓦也不多话,转手取下背上之弓,又从鞍侧箭壶里捏出一支箭来。   “大人!她只是个老太婆啊!杀了她,传出去不好吧!”戈弗雷连忙拦住瑞卡瓦。   “普通老太婆是不会有胆子阻拦军队的,既然她想给瓦尔加当狗,我也不忌讳给她一个痛快。”   说完,瑞卡瓦张弓搭箭,瞄准便射。只听“嗖”得一声,箭已钉在了老太婆耳边地上,却见老太婆猛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窜了出去,动作快的像是兔子,哪里还有一点老人的模样。她一路跑进巷里,只留下一句惊恐无比的话语:“天啊!杀人啦!我还活着吗!我还活着吗!”   见状,众军士一阵哄笑。   瑞卡瓦却没半点笑的意思,他一马当先,直冲红森馆,却在不久后,又在一座石桥前停了下来。桥后站着一列卫兵,兵力寒酸得可怜,为首一人正是旧北区治安官,他骑着马站在石桥上,指着瑞卡瓦喝骂:“贝伦卡恩同男爵!旧北区是我的辖地,你屡次无故率兵越界,到我的地盘上闹事,是何居心!看看你的背后,都是公国的士兵啊,你有调动他们的命令吗?没有公爵的命令便带着士兵们乱跑,你是想造反吗?”   瑞卡瓦一言不发,挺枪上前,俨然一副要捅死旧北区治安官的架势,旧北区治安官一看慌了神,掉头便跑,却还是给瑞卡瓦追上,一扫枪杆从马上抽下,跌进了桥下的小河里。随后,瑞卡瓦也不停顿,直接跃马前去,卫兵们不敢阻拦,让开了一条去路。   终于,红森馆已至,游骑营官兵四面围住,有如铁桶一般。   馆外铁栅门紧紧关着,一众布衣大汉站在后面,手持刀剑,警惕地望着外面。坚甲利刃的瑞卡瓦跃马门前,面无表情地说:“开门。”   “贝伦卡恩同男爵,不是小的我不开门,只是您的架势不对啊?大军环聚,你是不想要你情人的命了吗?不顾重重阻拦,明知犯了大罪还要率军前来,明天的日子不过了么,你是想要鱼死网破了么?你是官,我们是民,犯得着这样吗?啊!”才说完,瑞卡瓦已从鞍边挂袋里掏出一把飞斧甩手掷出,飞越铁栅之间,敲进了说话之人的脑袋里。   “四面往里翻,正面,用马把门拉开。”瑞卡瓦冷冷地下令。   “是。”士兵齐呼。   红森馆四墙,士兵们站在马背上冒着墙上防盗用的尖刺跳了进去,铁栅门前,一众士兵们挺着长枪穿过铁栅栏,刺击着里面的人,四位骑兵跳下马去,两左两右,用一根粗麻绳绑住栅栏连在马鞍上。红森馆的楼顶上,瓦尔加帮的打手们用弓弩不停地射击馆外的士兵们,可惜在士兵们的铁甲盾牌前几乎毫无杀伤力,随后,士兵们也用弓弩火铳还击,没两轮便把敌人压制得抬不起头来。   士兵们跳入馆墙后,打手们鼓起一腔血勇,怪叫着挥动刀剑冲上来搏斗,片刻间居然打得墙内的士兵们只有节节败退,还杀了好几个士兵,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墙内的士兵越来越多,打手们的胆气也逐渐衰竭,又听一阵马嘶,铁栅门在战马的拉动下断锁倒下,门外的士兵们蜂拥而入,大肆砍杀。   没多久,仅剩的打手们便全部弃携投降了。   前方,馆门紧闭。   戈弗雷跃马门前十米处,扯着嗓子大喊:“馆里的人,快开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迅速停止抵抗,不然格杀勿论。”   无人回应。   “用木柱把门撞开。”瑞卡瓦翻身下马,站在铁栅栏上,说。   “指挥,士兵们走得太急了,没有带。”军官说。   “找个人家借,快!”   “是!”面前的指挥已是一副要找人同归于尽的模样,军官也没得多争辩的意思,连忙走开办事去了。   不久后,十位士兵五左五右,端着一根长木柱踏过倒在地上的铁栅门,进到馆前,走向馆门,听说是刚把别人家的木篷拆了。   然而,没等他们撞门,门开了。   虽然只有一条缝。   士兵们疑惑地停止了动作,又过了一会儿,一位美丽却诡异的女子从门缝中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女子浑身都是鲜血,华美长裙的本来颜色再无分辨的办法,只有洁白的脸蛋没有涂上浓烈的血红,只是稍微溅了两三滴,搭配她眉宇间的沉醉微笑,看上去别有一股妖冶动人的美丽,以及令人彻骨生寒的惊悚恐怖。   “哈啊……哈啊……”她轻声喘息着,听上去妩媚无比,又可怖无比。   浑身是血的美丽女子,正是霍诺莉娅,她的右手握着一把湿润赤红的镀银匕首,好像刚在血水里浸过一样。   “哈啊……哈啊……情郎……”霍诺莉娅迷醉地笑着,伸出舌头舐去唇边的血水,向着前方伸出了手,她一个踉跄,步伐虚浮地向前晃了两三步。顿时,负责撞门的士兵们惊得手一松,木柱落地。梅涅克、戈弗雷、阿尔杰、谢伍德,军官们,士兵们,所有人都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瑞卡瓦的身形晃动了两下,他本也心生惧怕,几乎要退去。但他随即想到,要是他此刻后退,霍诺莉娅的心中该有多么冰寒啊。终究,他往前迎了一步,任凭嗜血的魔女扑进了他的怀里。   “对不起……我没控制住,把他们杀光了……给你们添麻烦了……”霍诺莉娅倚在瑞卡瓦的肩头,恍惚却幸福地说。   “无妨,他们该死。”说着,瑞卡瓦伸手夺过身后士兵的长枪,毫不犹豫地扎死了离他最近的黑帮打手,然后瞥了众人一眼,“还愣着干嘛?”   众人懂了。   区区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用一把匕首屠杀干净一整个洋馆的敌人,究竟到底是何道理,她究竟是何身份?   既然他们懂了,那么黑帮的打手们应该也懂了。   又是一场屠杀,士兵、军官、以及瑞卡瓦的亲信们一齐上阵,三两下杀死所有投降的敌人,哪怕他们撕心裂肺地哭喊求饶。   “我,瑞卡瓦,贝伦卡恩同男爵,鼹鼠区治安官,游骑营指挥,下令屠杀了红森馆,你们,听见了吗?”最后,瑞卡瓦说。   “听见了。”士兵们答应。   从马鞍后取过早已准备好的外衣披在霍诺莉娅的身上,瑞卡瓦把她抱上了马,拥在怀里,跃马离开。   “瑞卡瓦,你终于来了,我好怕你来,又好怕你不来。”驰骋的时候,霍诺莉娅闭着眼,梦呓般软糯地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   恍惚间,瑞卡瓦想起了他临行前对七号说的话:“瓦尔加是无力对安娜施加任何伤害的,我知道她的为人,也知道她的力量。只是今日之后,一切都……回不去了。”   设定集   人物列表·一 当代 血国人类   “危险的平衡”时代(新旧普泰克特王国之间不到二十年的短暂和平时期)   布洛德帝国(血族)   同骑士阶层(包括同骑士的族人)   瑞卡瓦/瑞卡瓦·贝伦卡恩:本文男主,初为偏远塔楼戍兵,机缘巧合成为吸血鬼的家臣,获得血契联结·逐影剑,至第六卷初已为贝伦卡恩堡同男爵,放逐边城督军   夏普/夏普·晴岸城:介于双男主之一与男二号的存在,疑似穿越者,首次登场于维特塔罗—锁河堡之战,至第六卷已失去鹰岭、宛湖至地,攻入铁力思   凯·迪利安:乡下同骑士出身,约西亚一手提拔的军官,一度是女主护卫,初登场于初林要塞外的夜间狩猎   戈弗雷:麦肯村农民,瑞卡瓦旧友,初林要塞募兵对抗马虏时应征,初登场于近卫队补员时的海吉家宴,至第六卷初已是瑞卡瓦手下同骑士   艾弥亚:戈弗雷之弟,与戈弗雷同时登场,价值观与男主在存在很大分歧,但与女主比较契合,在瑞卡瓦离开后仍留在女主近卫队中   米诺·星石堡:卡赛利亚王国阿尔金参公爵的封臣,星石堡同男爵,出现于鹰岭征伐前夕扎木花拉的情报中,之后会有大戏份   伊格尔娜·晴岸城:鹰姬,故鹰岭将军的女儿,本是举荐夏普之人,后与之反目成仇,三位蓝颜先后死于夏普之手,被放逐至赛灵斯   茹瓦普特·晴岸城:伊格尔娜的叔叔,故鹰岭将军之弟,为鹰岭安危举报了伊格尔娜的反叛,以收养的名义交予夏普晴岸城之姓与家主之位,俯瞰堡之战布洛德方统帅   塔玛拉·克苏露:宛姬,宛城贵族女子,仰慕的人马诺延被夏普烤熟分食,憎恨夏普,至第六卷初已回到亚兰公国控制下的宛湖   萨伊夫·克苏露:宛城贵族公子,塔玛拉之兄,在不死军夺取宛湖后为不死军奉职,至第六卷初已率宛城向亚兰公国投降   杰克帕博尔·阿利姆:梅尔西斯同骑士,维特塔罗战后瑞卡瓦受笞刑之时,掉包了做过手脚的鞭子,救下了瑞卡瓦   爱德华·雷伊(已死):比利提斯公国的同伯爵,在继承风波中选择支持已故公爵的女儿琪卡·莱恩,在卡赛利亚入侵的战斗中败望   布兰德利·雷伊:爱德华之子,雷伊家仅存的男丁,在比利提斯即将陷落之际,带琪卡·莱恩去往北格诺尼亚,后为琪卡·莱恩的卫队队长   马库斯·巴尔拉:西尼肯特同子爵,曾调停了贝伦卡恩同男爵与乡绅们的争端,有意与瑞卡瓦联姻   康拉德·巴尔拉:马库斯·巴尔拉的次子,参与了风浮堡的围攻   希德里克·黑锋堡:北格诺尼亚同公爵,大军阀,硕果仅存的普泰克特旧将,孤悬格诺尼亚山北方,参与了抵抗夏丹雷铁部入侵的战争,干预了比利提斯继承战争,获取了重要关口瓦里安要塞,已成为血族诸侯的眼中钉,肉中刺   瓦西里·库尔斯特:“大胡子”,库尔斯特同侯爵,关北四侯之一,黑锋堡封臣,原为人马汗国的封建领主,是北格诺尼亚公国的重要力量   阿历克赛·库尔斯特:瓦西里·库尔斯特之子,渎圣之盟中与琪卡·莱恩对决惨败,比利提斯继承战争中率领先头部队,策反折箭堡,牵制卡赛利亚王国军队   泰恩·诺斯达尔:“战斧”,暮萨同侯爵,关北四侯之一,黑锋堡封臣,希德里克在普泰克特之乱时的同僚,比利提斯继承战争中逼退了深入敌后的比利提斯新公爵泽罗姆西斯·莱恩率领的军队   詹姆士·瓦伦汀:烈泽同侯爵,关北四侯之一,黑锋堡封臣,黑锋堡在普泰克特之乱时的部下   雷诺·苏兹萨拉:苏兹萨拉同侯爵,关北四侯之一,黑锋堡封臣,和库尔斯特同为山北土著,回烟岭一战击败了拉科赛军队   梅尔维尔·苏兹萨拉:雷诺之子   蒙吉萨拉·瓦伦汀:詹姆士之子   英格索尔·瓦伦汀:蒙吉萨拉之兄,正在渐渐失去痛觉   茱莉亚·诺斯达尔:泰恩之女,对英格索尔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克洛宁·诺斯达尔:茱莉亚之弟   艾德莫·阿尔贡(已死):格罗兹尼同伯爵,黑锋堡封臣,枯然河谷之战败亡于泽罗姆西斯之后   克利夫兰·怀特:因斯帕克伯爵领内的同骑士,故乡在谢夏尔,祸乱卡赛利亚时期瑞卡瓦的助手   文兰·玛卡沙:瑞瓦库特总督,人类军阀,统御着藩国级别的军力,在抵抗雷铁部入侵的战争中有过出色表现,鹰岭征伐期间,力排众议支援不死军,夺取了铁力思   乔治:文兰·玛卡沙的手下,夏普求援期间扮白脸折辱夏普,铁力思陷落后也表现出了和夏普不同的倾向   阿拔斯·希木叶尔:文兰·玛卡沙的手下,驰援不死军的先锋,在险要关头抵达铁力思,改变了战局   无衔朽慢(人类)   阿坎达尔(已死):丹泽·兰若斯的侍从,获得过血契联结的秘术,在丹泽诱杀民女茉伦时间中杀死了茉伦的未婚夫维利安,瑞卡瓦的第一位仇敌,死于背后投枪   海吉:初林要塞市民,商人,瑞卡瓦旧友,初登场于瑞卡瓦入城,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已生下孩子,曾卷入丹泽诱杀茉伦事件,导致瑞卡瓦与女主重逢   马洛:初林要塞老兵,瑞卡瓦和他的叔叔的老朋友,至第六卷已在贝伦卡恩堡安家落户   茉伦(已死):初林要塞商家女子,被丹泽诱杀,出场时已是干尸,初林要塞事件的起点   维利安(已死):茉伦的未婚夫,出场时因未婚妻之死借酒消愁,之后出言不逊,惨遭阿坎达尔斩杀   基维尔:初林要塞珠宝商人,   谢伍德:马洛之侄,初登场于水银塔要塞之旅,参加过卡赛利亚征伐,至第六卷已是瑞卡瓦重要助手   阿尔杰:双轮城出身军官,选拔进入了女主卫队,成为瑞卡瓦副官,至第六卷已是男主亲信之一   安娜(已死):水银塔要塞陪酒女,与男主有过鱼水之欢,水银塔要塞之围士气,在贡血时被吸成干尸   卡西姆(已死):碎盾者军团士兵,龙套,灰松镇之战出场,刚出现名字的时候已经死了   苔丝(已死):枫渊民女,曾向约西亚贡血,赛灵斯军队过境期间死于昆庭·韦德洛特之手,死前经受了巨大苦难   奥布:谢洛依乡绅,本企图施展手腕,让儿子进入女主近卫队,再反客为主,误认为瑞卡瓦威胁,撕破脸把儿子拖出去计划   吉恩:奥布之子   博格:碎盾者军团士兵,龙套,在灰松镇之战与瑞卡瓦并肩作战   拉格伦:赛灵斯的年轻公子,化名“安娜”的霍诺莉娅的旧识,为两人介绍了幽会地点   夏洛克·拉维(已死):赛灵斯富商,因为囤积粮食高价售卖,违背了赛灵斯的方针,在遭到放逐后由瑞卡瓦带队截杀于野外   哈维·罗诺力克(已死):庄园同骑士子弟,在瑞卡瓦于彩之馆等待奥格塔维娅时首次出场,服侍血族期间因为与主母通奸,被判咬杀   绮莉·梅森:赛灵斯外城平民少女,学生,回家路上遭混混调戏,紧要关头由瑞卡瓦救下,至第六卷出已远航至叶露纱灵求学   伊丽莎白:著名歌剧演员,出演了约西亚资助的《魂断水银塔》的女主安娜,在约西亚的指示下与瑞卡瓦有染   凯瑟琳:黑帮旗下妓院的妓女,妓院主人的情人,于审讯室引诱瑞卡瓦后成为了他的侍女,在红森馆风波中写密信把霍诺莉娅诱入圈套   列格施:赛灵斯士兵,维特塔罗之战后积功进入女主卫队,初登场于水银塔要塞之旅,瑞卡瓦突袭狼人炮阵逃走后遇到了与部队失散的他,一同折返寻找女主   基兹·卡普腾(已死):卡赛利亚老兵,曾为普泰克特王服役,在严酷的饥荒、苛政与战争中经历了家庭的极限惨剧,赤蛇岭战中被化名为“斯巴达克”的瑞卡瓦背叛杀死,结束了苦难的一生   尤金·瓦开亚库烈:赛灵斯佣兵,参加了截杀夏洛克·拉维的战斗,在瑞卡瓦从露普联邦返回后,携众多老战友投奔了他,为瑞卡瓦管理产业   扎克雷:夏丹入侵后巴兹特大饥荒时逃到赛灵斯的饥民,无亲无故,在截杀夏洛克一战中手刃仇敌,后投奔瑞卡瓦,参与了祸乱卡赛利亚后方的行动,至第六卷初,仍在为男主管理贝伦卡恩堡   卡伦葛:为不死军服务的商人,在东方诸势力间左右逢源,在夏普奔赴东都述职期间帮忙租用了船只   哈里曼:圣但丁堡安若府上书吏之子,在结识不死军团长后邀请他参与了私密的聚会   艾丽卡:哈里曼的朋友,在聚会后邀请尚不知真实身份的瑞卡瓦和夏普参与了她的订婚舞会   阿提亚:夏普部下,夏丹降兵,维特塔罗之战后跟随夏普,一直到铁力思   卢修斯:夏普部下,鹰岭世袭士兵,在夏普初到鹰岭时对他多加照顾,如今已是不死军派系的重要将领   提图斯:夏普部下,因谋杀发配至鹰岭的士兵,与卢修斯交好,也是不死军派系的重要将领   达伦·法姆:灰松镇居民,灰松镇之战后逃离,在临走前告诉了瑞卡瓦叛军的计划,后不知所踪   阿瑞斯·亨特:谢夏尔牧民,瑞卡瓦化名“斯巴达克”控制沙尘暴军团时期提拔的军官,现任谢夏尔驻防军军官   莫里斯:露普联邦士兵,兰戈河战役,布洛德方溃败之后,奸杀了丈夫死于瑞卡瓦之手的民女,带走了她的孩子,差点因此被瑞卡瓦杀死   玛维:平民女子,雷铁部入侵后沦为奴隶,在市场上被夏普买下,善加疗养,因为夏普与血族的争端成为牺牲品,被丹泽·兰若斯削成人棍,是夏普与瑞卡瓦心中不可根除的阴影   瓦尔加:赛灵斯黑帮霸主,卢日纳波战争难民出身,因为与治安官府的斗争企图绑架霍诺莉娅逼迫瑞卡瓦就范,随后死于霍诺莉娅对红森馆的无差别屠杀中 第六卷 风起海西 第三百六十一章 狩猎,阿狮兰的子孙   鹰鸣涧奇袭,铁力思之夏丹大军溃败的一天后,夜晚,鹰岭之东,乌海湖湖畔,星月银辉之下,散乱连营几座,灯火点点,长烟直上,正是惨烈厮杀与狼狈逃窜后少有的静谧时刻。   连营中央,一间大帐之内,一场决定着铁力思军团未来方向的会议正在进行。会议的双方乃是夏丹汗国的亲王,黒可汗之堂兄,瀚海汗部诺延,已故的铁力思总督夏丹·阿狮兰的次子与三子。   在鹰鸣涧的噩梦之战中,不仅夏丹·阿狮兰本人战死,他的继承人即长子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那么,由谁来继承他的遗志,统治铁力思呢?   大帐之外,骁勇的人马、呼蛮两族武士披坚执锐,足下生根般坚定地伫立着,以帐中为轴线南北对峙,姿态英武威严,随时准备着谈判破裂后的刀兵相见,让不远处的无关人等不敢抬头直视,只敢低着头诺诺走开。   帐中,烛光正暖,两位衣甲华贵却脏乱的年轻人马将领扶案对视,一个眼神阴冷无情,一个目光狡黠挑衅,他们都很高大强壮,肌肉结实,显然从小到大营养都很不错,锻炼也很勤快,作为战士的底子相当稳固。   两人身后各有一列铁甲武士,全都一动不动挺拔伫立,他们手握腰间刀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隐藏在帐边的阴影里,杀气凛然。   “二哥,不是我说你,父上一向宠我,对你却是厌烦得不得了,未来的铁力思总督之位,你凭什么和我争?”目光狡黠挑衅的年轻人马冷笑着说。   “凭我是父上次子,凭我是你的兄长,凭夏丹百年以来的继承法。”眼神阴冷无情的年轻人马淡漠回应,他的脸好像一块铁板,竟是半点变化都没有。   “什么夏丹百年以来的继承法,别欺负我读书少,以前的夏丹汗国有用过均分继承法,还用过幼子继承法,如今的长子继承制只用了几代而已,你凭什么你是符合继承法的继承人?”   “法便是法,无论以前如何,未来如何,现在的法是怎样的,我们便该怎样做。三弟,你一向机灵聪明,只可惜做事太过急躁。我死之后,汗位和官职照样是你的,你急什么呢?匆匆上位,不怕父王的老臣不服么?”   “切,都是歪理,从小到大,我样样比你强,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向你称臣!”   “凭我为父王出生入死多年,家臣青睐。”   “呵呵,那么说来,我们是没得聊了?”   “悉听尊便。”   “二哥,你可想清楚了,我手里的人可比你多,真打起来,你有赢面吗?”   “你手里的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真打起来,还要看谁的勇气更大,能够得到长生天的眷顾。”   “呵呵,你再想想,我们的军队已经给鹰岭的狗屎大小眼击溃了,现在我们说白了都是溃兵,好不容易聚集一点力量,何必在你们兄弟之间浪费呢?要是你我拼个两败俱伤,再给大小眼捡了便宜,不是血亏么?”   “原来你也知道我们是在内讧啊。可惜,恕我直言,既有此心,为何退一步的不是你呢?”   “你他妈找死!”阿狮兰的三子终于忍不可忍了,当即拔剑出鞘,却听铿铿锵锵一阵金属摩擦之音,眨眼间,满帐之人都已刀剑在手。紧接着,阿狮兰的三子甩手掀倒桌子,烛火倒落,刀光剑影顿起,俨然,他已一剑劈向二哥,二哥也不惧,回刀便砍。   刀剑相击,电光火石,下一刻,帐内帐外的战士们也咆哮着撞到了一起,血腥厮杀。   刃风荡,火焰飞,寒气蔓延,雷电轰鸣,人马们极招齐出,战得是血肉翻飞,大帐内外竟成了绚丽五彩魔光的海洋,不仅惊动了外围的士兵们,也提醒了远处山坡上的潜行者。   “什么情况?好华丽啊!”黑着眼圈的夏普压低声音惊叹。   “大概是人马在内讧?”阿提亚瞪着湖边的璀璨辉光看了一会儿,说,“俘虏招供阿狮兰诸子的逃跑方向便是那里,莫非他们在夺汗位?”   “有可能,桀桀桀!又是一次天赐良机啊!长生天为何对我那么好?将士们,冲冲冲。”夏普激动地重提精神,跃马冲下,左肩荷着的长枪顶上,阿狮兰的首级血已干涸,皮肤也发黑了,在加上原本的死不瞑目的表情,看上去分外渗人。   “呼哈!冲冲冲!杀马虏!”士兵齐呼。   不死军骑兵们潜藏于黑暗之中,跃马狂奔向火光点点的湖畔敌营。营地西侧的外围,士兵中的敏感者察觉到了黑夜之中茫茫原野上的死亡潮水之声,恐慌不已,连忙派人去通知主将。   不想派去通知的人看到大帐内外的一片激烈争斗之状,竟是惊讶地呆在了原地,当他反应过来,大声喊叫可能有敌人来袭,忙着自相残杀的将领及其亲信也没有半点理他的兴趣。哪怕他为了引起注意大跳着呼喊。   终于,浴血黑骑又一次冲入了铁力思军的营地,这次,他们的营地比在鹰鸣涧中时松垮得多。   没有等到援军的消息,营地外围的士兵们再也支撑不住了,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既然将军不管他们了,那么他们也只能自寻生路了。如此想着,未经一战,外围士兵全部逃散。   他们的溃逃带动了营地中层乃至内部的将士们。一帮乌合之众大呼小叫地跑来跑去收拾行装,然后无头苍蝇般在黑夜里乱窜,不乱是不可能的。更有甚者,不小心打落了架子上的火把,点着了帐篷。   很快,营地内已一片大乱。   不死者骑兵们连一个敌人都没遇到,便看到了敌人营内的大乱,第一时间里,他们是懵逼的。   当他们冲进混乱的敌人之中后,彻底的崩溃开始了。   “阿狮兰诸子何在!报之有赏!报之有赏!”不死黑骑一边喊着一边挥刀砍杀着马下的敌人。   铁力思军的营地,已成为了混乱的海洋。   “该死的!”夜幕之下,乱营之内,浑身是血,身有三处刀伤的阿狮兰次子愤恨地咒骂着,领着他的亲信们狂奔离去,想要突围。   无奈,乌海湖是南北狭长之湖,营地在湖的西岸,所以他们只能从南或北跑,他的弟弟已从南方窜去,他也只能走北方。不想没多久,他们便迎面撞到了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不死黑骑。   “那人便是阿狮兰之次子!”一位正苦于敌人追杀的铁力思兵看到了他的将军,顿时大喜过望,指着阿狮兰的次子便喊。   几乎同时,不死黑骑迅猛挥出的马刀,在他颈后的一厘米处,瞬间停下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换家战略   一段时间之后,营地南方,火势蔓延,阿狮兰之三子左突右冲,始终没有找到突围的方向,只好折返西去。   却听北方一阵狂喜的喧哗声:“阿狮兰次子首级在此!阿狮兰三子何在!”   “狗日的大小眼!”阿狮兰之三子气得怒骂着转身便跑,一连撞飞好几个忙于逃跑的铁力思兵,拐入一个冷清的帐间小道里,没走几步,竟是迎面冲出十余骑。   阿狮兰之三子刚想发狠冲过,却听其中一人大喊:“鹰岭的老爷们,他便是阿狮兰三子!”   十余骑闻言明显地激动了一下,提速冲上,阿狮兰之三子也不在乎,敌我交错,剑光闪动之间,他竟是已斩杀了五位不死黑骑,敌尸纷纷落地之际,正对着他即将和他撞上的不死黑骑却做了一个诡异的动作。   只见他丢掉武器,站在鞍上,猛地跳了起来,任凭阿狮兰之三子的剑穿过了他的胸膛,紧接着,他顺势抱住了阿狮兰之三子,一边狂飙着热血一边拉动了腰间桶形秘术道具的机关。   一团银紫的光球笼罩了两人,阿狮兰之三子哀鸣着摔倒,连滑了十多米撞上了岩石才停下。把遭遇的不死黑骑砍杀干净的人马武士们匆忙围上,只见他身上一片焦痕,黑烟直冒,已是一命呜呼。   身后,上百不死黑骑已在降兵的指引下呼啸冲临。   乌海湖湖畔的夜袭结束后,不死军清点斩获,阿狮兰之次子、三子的首级赫然在列。叠了三具尸体坐在上面的夏普忍不住露出了快意的微笑:“总算是没白忙活,铁力思军团的重组,看来真是遥遥无期了,我们暂时可以安心了。”   “两日追杀下来,我们杀了九位阿狮兰的亲信部将,六位阿狮兰的近亲,其中四位是阿狮兰的儿子。听闻阿狮兰一共有五个儿子,其中最小的还是个孩童,应该还在铁力思城里,现在看来,只有他一个还在人世了。”阿提亚长叹,“不久前还是一地显的名门望族,如今竟是绝嗣在即,人世无常啊。”   “……感叹的事还是放在后头吧,阿狮兰的子嗣终究是个隐患,我们还是彻底让他绝嗣比较好。”夏普想了想,说。   “阿狮兰的幼子可在雄城铁力思之中,我们如何杀他?”阿提亚问。   “当然是夺下铁力思!鹰岭城焚,宛湖失守,前者有沃尔纳军团,后者有亚兰公国大军,我们已经无家可归了。我们必须夺取一个新的根据地,铁力思刚刚好。现在铁力思大军全军覆没,到处都是溃兵,我们完全可以混在里面夺了城门,然后让大军跟上。”   说到这,夏普唤过三名近卫,指指点点,交代任务:“你去通知铁力思抗联,告诉他们我有意铁力思,要求他们迅速集结,靠近铁力思,待我夺了城门,随我入城巷战……你去通知卢修斯,尽管赶到铁力思,沿途裹挟夏丹溃兵,人马和有威胁的呼蛮军官,全部斩杀……还有你,我要求你以最快速度赶去瑞瓦库特总督府,告诉瑞瓦库特总督,鹰鸣涧一战大捷,我已趁乱夺下铁力思,请他速速出兵帮助稳定局势,防止人马反扑。”   “军团长不是还没打下铁力思么?”第三位近卫疑惑地问。   “让你去你便去,要是文兰细问,你且告诉他你只得到了我的信使的传信,具体情节不知道便是。”   “明白了,军团长。”说完,第三位近卫和前两位一样,拨马便走,奔向北方,消失在了浓浓的夜幕中。   “大人是真的想要换家啊!”阿提亚惊呼,“当初和哈巴德人交战之时,我还以为你只是放假消息迷惑人心。”   “当时是想搅屎来着,可现在不一样了,如今的事态看上去让我觉得换家大计能成啊。”夏普蛮有信心地说,“是时候玩一波骚操作了!这波换家肯定不亏!”   计较已定,不死军骑兵们稍作休息,随后换上了夏丹士兵的装束,收好旗帜,又一次踏上了远征的道路。三日间,不死军骑兵们越过了数不胜数的夏丹溃兵,终于到了铁山北麓,浩瀚黄土间的雄城铁力思的雄伟城墙下。   却见城池西门大开,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溃兵与扶老携幼、背满行李的逃民们在拥挤的队伍里缓慢地进入城门,留守的铁力思士兵们在城门下忙碌地检查着进城之人,到处都是唉声叹息的声音。   “让一让,让一让,让百夫长先过,让百夫长先过!”伪装成夏丹溃兵的不死军骑兵们装模作样地用埃兰语喊着,挤开排队的人往里冲,还不时挥动鞭子猛抽不知好歹挡道的。   门前的呼蛮平日里也给官长们驱使惯了,见旁边的军爷趾高气昂,衣服里鼓鼓囊囊的,非常壮实,神情又好像很生气,一看便知道不是好惹,于是也没有多抗拒。一众骑兵一直挤到了城门之下,守卫疑惑地问:“您是哪位百夫长?”   百夫长微微一笑,然后果断地掐住了守卫的脖子。   “唉唉唉,大人,您有话好好说,他是新来的,不认得您很正常!”旁边的守卫见状急忙劝诫。   猛然,他心里一抽,因为他注意到百夫长的双眼大小不太一样,而且,百夫长紧抓着守卫的右手的锁甲手套内,渗出了鲜血。   大小眼!袖剑!   可惜,没等他喊出声,另一位不死军骑兵已将一把匕首插进了他的喉咙里。在检查进城人员的工作里忙得焦头烂额,一时还懵着每缓过来的门下守军,顷刻间已在不死军骑兵的刺杀下死得干干净净。   “布洛德鹰岭不死军在此!铁力思已为我军所有!弃械免死,早降!”随着阿提亚一声大喝,拥挤在城门前的溃兵与逃民瞬间明白了事态,炸锅般四散逃去,虽然乱成一团,但好歹有个往门外散去的趋势。   还有一些溃兵,或是直接跪倒在地,或是想要逃跑却挤不出去然后跪倒在地,他们瞪着无辜诚恳的大眼睛,对不死黑骑们说:“人类不杀人类!还请老爷们手下留情,吾等怨恨马虏统治已久,还请老爷们给我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们愿为布洛德战斗。”   多半不死黑骑都是杀上城门楼夺取卫兵室了,只有寥寥几人看到了满地的降军,其中一位大喜,他取下了头盔,露出脑后游牧风格的鞭发,用一口地道的铁力思郊区口音埃兰语说:“老乡,说得好,你的决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也是才向军团长投诚的,才取了两个首级,便已受肯参加他的夺城大计,连战连胜,过得别提多痛快了。快快随我杀敌,搏个一世富贵!”   他是那么的自来熟,以至于降兵们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却见阿提亚冷冷地扭头瞪了他们一眼:“都投诚了,还不快做事?”   “是!”溃兵们吓得忙喊,紧接着纷纷站起,在不死黑骑的带领下进攻门上的卫兵室去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彪悍小弟纳头便拜?   夺取城门之上卫兵室的战斗没有持续多久便结束了,铁力思守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卫兵室里的敌人在来势汹汹、悍不畏死的不死军士兵的猛攻下很快败下阵来,丢下武器,跪地乞降。   短时间内夏普可以调动的兵力非常有限,可不死军又只有趁着眼下城中混乱的机会锐意进攻,削弱敌人,才有把握用不多的兵力守住城门,直到援军赶到。   因此,夏普十分需要从别处寻找兵源,而夏丹降兵正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虽然夏丹汗国积威仍在,统治已历百年,但夏普可不觉得整天给人马当成牲畜使唤的夏丹底层人类对他们的国家会有多大认同。   所谓貌恭而心不服,一旦有更强大的外力介入,夏普想不出夏丹的小兵们有何理由冒着生命危险,拒绝用花式反水向黒可汗展示一下何为墙头草,以及何为用脚投票。毕竟贵族老爷们有句话说得好,劣民们总是狡猾无义的。   在劝降了很多夏丹降兵之后,夏普站到了城门上的卫兵室前。   夏普撕下了穿在外面作为伪装的夏丹黄袍,露出了一身遍布血污的细密黑铁锁甲,与虽然脏乱褶皱却依然红如血火的袍服。然后,他接过阿提亚从他的鞍边挂袋里取出,遣士兵送上的已经变得青黑了的阿狮兰头颅,再度穿回枪上,高举向天,然后一撩披风,慷慨激昂地说:“吾乃布洛德鹰岭不死军军团长夏普,人马贼酋夏丹·阿狮兰进犯我境,已为我格杀,贼军亦溃,海西(饮马海西岸地区简称)局势逆转,正是长生天眷顾勇者,懦夫终受天谴!”   说完,夏普微笑着顿了顿,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城门下的不死军勇士和铁力思的新附士兵,气势更上一层楼地说道:“铁力思是人类建立的宏伟要塞,人类有决定他归属的权力!吾闻铁力思之人类军民困于人马的淫威暴政,患不平久矣,今日愿为诸位取公平!凡人马罪裔,不论男女老幼,杀之皆计一功,阿狮兰末子,杀之更为首功!人马罪裔之田土金帛,战后论功封赏,参战者人人有份。至于抗拒王师的人类将官之家,男丁尽杀,女眷任取,诸位好做!”   赤裸裸的仇恨与欲望,血淋淋的杀戮与劫掠,无论不死军还是夏丹兵,只要在城下的,都听得是眼冒红光,热血沸腾,他们异口同声、杀气腾腾地大喝了一声:“呼啦!愿为将军血战!杀!”   随即,夏普大旗一挥,红底黑龙飘舞,便见三百士兵们迈着大步,在本地降兵的带领下,往距离西城门最近的战略要地,一处仓库杀去。接着,夏普走下城门,翻身上马,跟上去督战了。   不想没走多久,迎面冲来一众精甲骑兵,后面又跟着密密麻麻的黑压压一片步兵,皆是甲坚兵利,夏普不禁微惊,心说长生天是不打算给我的外挂续费了吗?我是浪过头了吗?怎么眼看像是要玩脱了呢?   然而事已至此,夏普也没别的选择,只好装作一副气定神闲、蔑视一切的强悍模样,指着敌将冰冷不屑地说:“呵呵,此贼若不立刻跪地乞降,我保管顷刻间取他首级!”   “军团长说得是!”不死军士兵凑趣地笑道。   却见敌将见到不死军也是一愣,连忙勒马停步,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们停下,在他带着部下犹豫不决的时候,夏普依然硬着头皮带领部下往前压。忽然,敌将猛地跃马提速,一点预兆都没有,正在夏普惊疑敌将为何要孤身一人冲上来送人头的时候,竟见敌将又猛地跃下马去,四肢落地,以一个标准的跪舔姿势用膝盖划了好几米,然后在夏普军前纳头便拜。   夏普和他的部下们一齐惊呆了,与此相对的,对面的士兵们也都嗔目结舌地盯着他们的将军,神情僵硬。   装逼大成功?夏普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心说我又没有王霸之气,对面怎么纳头便拜了呢?难道对面是想执行三叩九拜大法之类的离奇战术,玩一通以纳头便拜为起手式的骚套路、骚操作?   “罪将古勒·朔赤,见过不死者军团长!罪将往日为马虏走狗,罪孽深重!今日幸逢大人,希望大人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罪将愿为大人争战,讨伐马虏!”身如铁桶、面如大饼的魁梧敌将扑在地上啄木鸟一般不断地磕着头,看上去滑稽可笑,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夏普眉头微皱,心想,假如不是他想太多的话,不远处的投降敌将也是位难缠的俊杰,因为他太识时务了。   古勒·朔赤麾下不可谓不雄壮,养兵用兵的能力可见一斑,看他在城门遇袭后支援的速度,也不能说不尽职尽责,看他如今取信夏普的本事,想必平日里和同僚的关系也不错。   饶是这样的人,居然简简单单地便飞速向夏普投诚了!   如今铁力思大军全军覆没,不死军也杀到城中,四方援军也很快便会赶到,黒可汗本也没想到战局会糜烂到今天的地步,未留后手,眼看铁力思的天是要变了。   几乎可以遇见,古勒·朔赤首先率军投靠夏普,部曲之精锐建立功勋也不难,战事结束之后,他必可积功在新的铁力思军界取得一席之地,成为夏丹旧将之首。比起在人马的手下受气,这样的未来难道不是美滋滋得多么?   不过话说回来,有了这样的积淀,夏普轻易动他不得,他要反水却也很简单。不过……既然他如今愿意上夏普的车,和夏普一块儿“发大财”,夏普也不会阻拦他,更不会在背后做手脚。   毕竟,现在的夏普真的很需要兵。   “说得好,将军真是深明大义!想不到铁力思居然有如此识时务的人,本将也是十分感动啊!快快请起!”说着,夏普翻身下马,堆笑向前,暗自警惕地扶起了古勒·朔赤。各怀鬼胎的二人真诚地相视一笑,郑重地握手,俨然已是一对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   “多谢军团长宽恕!”手握着握着,古勒·朔赤已是热泪盈眶。   这演技,多逼真啊!夏普心下惊叹,表面上却是微微一笑:“古勒将军,走,随我伐敌!”   “是!”古勒·朔赤昂然大喝。   在古勒·朔赤和他的部队的协助下,不死军顺势进攻,拿下了多个战略要地,劝降了不少人类将领,兵力愈加充足。只是铁力思总督府在不久后也反应了过来,派兵反击,敌我双方在街头巷尾交战。因为大量夏丹兵倒戈不死军的原因,两边兵力已然差距不大,加之士气的差异,战事一时相持不下。到了傍晚,第一批铁力思抗联的民兵援军,终于入城。 第三百六十四章 铁力思,童话终焉   援军入城后,夏普赶忙清点了一下,发现只有五百人,还都是兵甲不齐的民兵,不禁露出了疑惑又担忧的神情:“罗姆,你怎么只带了那么点人?”   “事起仓促,在下能够迅速带到城里的士兵实在不多,不过很快还会有部队陆续赶到,还请大人宽心。”名为罗姆的铁力思抗联总大将,一位棕发灰瞳的年轻男子略显羞惭地低了一下头,解释。   “哎……我看你们装备也不齐整,先随阿提亚去取兵甲,武装好了之后,即刻投入战斗吧。”夏普无奈地说。   “是。”罗姆领命,诺诺退去,忽然在临时指挥所的门前停下了。   夏普疑惑地看去,原来是古勒·朔赤前来拜见。   “古勒·朔赤……”罗姆玩味地上下打量着对方,说,“没想到,你个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叛变了。”   “在下早有心投效大人,只是最近才找到机会。”古勒·朔赤豪爽一笑。   夏普竖耳细听,大概明白了两人的关系,心说原来你们两个认识,世界还真是小。   “是么,我先前劝降你的时候,你为何迟迟不表明态度?”罗姆怪笑。   “我那是在隐忍待发,况且我一直在向你们通风报信,怎么能说不表明态度呢?”   “开玩笑,你的情报是老子用钱买的,何时成了你赤胆忠心的体现了。罢了,我不和你拌嘴了,我还有事要办。”罗姆无奈地说,随即转头离开。   古勒·朔赤进屋后,夏普正好问了问他和罗姆的事。原来罗姆昔日还是一介小民时,入城买货,再市场上与一大家的仆人起了争执,失手杀人入狱。罗姆得罪的人家乃是古勒·朔赤的政敌,古勒·朔赤遂派人把罗姆救了出来,假称山贼首领,引诱罗姆伏杀了追杀的政敌。   后来罗姆经营铁力思抗联时,还劝降过古勒·朔赤,结果不了了之,只是在古勒·朔赤处换过不少情报。   夏普听了不禁发笑,原来古勒·朔赤之反,旧日早有铺垫。可笑当今天下,无论布洛德还是夏丹,自命神族的以祸国为己任,奴种劣等以卖国为己任,荒诞之至,污浊之至。   在报告完军情后,古勒·朔赤离开了。   眼下铁力思城中之战事并不顺利。不死军士兵奔袭日久,身心俱疲,夺取城门后又战斗了一天,都有点吃不消了。虽然有归附的夏丹生力军的帮助,但如今依然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原先势如破竹的攻势,现在已沦为进退两难的僵持。有些地方更是陷入了苦战,甚至有败退的趋势。   真不知道,五百民兵武装之后,可以起多大作用。   不想夜幕降临之后,前线来报,各路敌军都已退去,把守交通与防卫要地。夏普猜测敌人也深感疲惫,不愿夜战,所以只是全体保持现状,只等明日再战。夏普见状下令不死军士兵回城门稍作休息,民兵和夏丹归附兵驻守前沿要地,还安排民兵和归附兵进行两次夜袭。   深夜之后,夜袭两部皆有回报,归附兵遇伏败退,民兵久战不利败退。夏普又气又恐,觉也不睡了,快马奔赴前线视察,好在敌人的趁势反击已由古勒·朔赤击退,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夏普在前线找了处无人民居,在里面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次日又有士兵惊恐回报,有一支夏丹归附军见战事不利,居然又反水投回去了。夏普大惊,连忙率领不死黑骑前往反水归附军原本的防区,抵达时己方已退了半条街,古勒·朔赤正指挥着麾下将士抵抗。   越过人群,夏普看到一位全身鎏金披挂的人马左盾右枪,往来冲突,骁勇无比,他的背上坐着一位身裹白银锁甲,背挂鲜红披风的俏丽女子,腰系马刀,张弓搭箭,不停地射击己方士兵,银光闪动,箭无虚发。两人身后,精锐护卫紧随,冲杀一番之下,古勒·朔赤麾下死伤连连,后退不止。   好稀奇的景象!   夏普见了也是惊异,他行至古勒·朔赤身边,询问发生何事。   “实在惭愧,下官向大人举荐防守此地的同僚真是胆小如鼠,见昨日战事僵持,竟然反投了马虏。马虏顺势进攻,幸好在下及时截下。军团长放心,末将一定击退敌人,祝大人夺取全城。”古勒·朔赤谦逊地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夏普指了指阵前的背着持弓女子的人马武士,问,“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   “禀告大人,阵前的人马武士乃是瀚海汗部第一勇士铁山卫统领之子,勇悍绝伦,英武善战,又有文略,只是从小性情怪异,喜欢和呼蛮打交道。他背上的女子本是他府上的侍女,和他从小为伴,经他教导学习了一生武艺,现在是他的侍妾。二人的故事在城里也是一桩笑谈了,没想到他们会以身涉险。”古勒·朔赤作为铁力思土著,在本地经营良久,知道的也多,他把旧日见闻娓娓道来,听得夏普频频点头,“说来也巧,以往我和阵前武士还有些交际。可惜今日竟是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了。”   “呵呵,端的是一对旷世眷侣,霸道总裁配傻白甜啊。可惜啊可惜,如今乃大乱之世,当年盛世君主视作草芥之臣,如今都有了视君如仇寇,杀伐报复的能力。吾等生如杂草野火之反贼,杀得便是汝等自命人上人的王子公主之辈!”夏普嘲讽地冷笑了一声,挥手喝道,“不死武士,下马列阵!长生天眷顾勇者!”   “呼哈!”不死军士兵们高昂呼喝,纷纷翻身下马,列出前矛后铳的阵势,未几已做好了战斗准备,换到了前排,落下面甲。夏丹之弓矢不能穿,人马武士又不敢冒险挤过敌人的枪林攻击。于是,人马武士催动魔力,枪尖青辉闪耀,背后之女子亦是臂现紫光,拔刀在手,下一刻,银铃似的声音炸响,却见青色枪茫、紫色刀气齐出,撞入阵中,青茫刺处,一位黑甲红袍士兵胸膛贯穿,跪地前倒;紫气涌出,另一位不死军士兵震退一步,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尽管如此,不死军阵依然纹丝不动,枪兵的屏蔽下,后排火铳手都已点上了火绳,只等开火。只听夏普挥手大喝:“前蹲!开火!”   便见前排枪兵齐刷刷一蹲,现出了身后成排的火铳手,扣下扳机,攒射一同,却听爆响一片,硝烟弥漫,人马武士连着背后的女子在弹雨之下都给打得满身血孔,摔倒在地。不死军枪兵随即冲锋围上,举起长枪自上而下没头没脑一通乱刺,三两下已把两人刺成了马蜂窝。   见敌死透,不死军士兵们也不停顿,踩过同样中弹倒地的敌方护卫,领着身后的夏丹归附兵直冲敌阵,顿时杀得因为人马战死军心大颓的敌人溃退,一路追杀回去,尽复失地。 第三百六十五章 小王子出逃   虽然瑞瓦库特总督拒绝了不死者军团长的援军请求,但在铁力思出兵鹰岭后,瑞瓦库特总督府还是向边境部署了重兵,随时准备找机会咬铁力思一口。   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斥候回报铁力思大军进入鹰鸣涧后不久,局势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后,一切收集到的军情都是混乱、诡异的,到处都是矛盾,到处都是分歧,虽然瑞瓦库特和鹰岭相距不是很远,但鹰岭发生的事对总督府的将士而言却好像蒙着一层迷雾。   亚兰公国进入宛湖虽然出人意料,但尚在情理之中,可是,亚兰公爵到底是背刺盟友还是支援盟友呢?鹰鸣涧内发生了战斗可以肯定,但到底谁胜谁败呢?鹰岭要塞是否安好,焚毁的传言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放火的到底是铁力思军团还是沃尔纳军团,亦或是不死军本身?   更夸张的是,一位自称不死军士兵的使者快马拜访了瑞瓦库特总督府,他日夜兼程地奔波,赶到时已累得快死了,在极度的疲劳中告诉众人,鹰鸣涧大战不死军大胜,铁力思军团溃败,在追击之下几乎覆没。夏普已率部偷取铁力思,亟待瑞瓦库特大军南下稳定局势。   总督府邸大厅,因为大战爆发聚集在镇海堡,随时准备出手应对突发状况的瑞瓦库特众将全部惊讶地呆住了。   五千灭三万,袭取铁力思?你是在说神话故事么?   在瑞瓦库特总督文兰·玛卡沙询问使者详情的时候,瑞瓦库特的将官也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然而不等他们讨论出个所以然,一个更加震撼的话语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通报全军,南下铁力思!”文兰·玛卡沙猛地从主座上站起,挥手下令。   “总督三思啊!”部将急忙上前一步劝说,“铁力思将士精锐,又是三万之众的大军,岂会如此容易覆灭?只怕是不死者军团长传的伪报,因为记恨大人没有出兵支援,想要拉大人下水啊!”   “沙暴充涧,死士趁机袭杀敌将,又有精兵一鼓作气杀入涧中,最终击溃敌军,使者说得很详实,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性。”文兰郑重地说,“沃尔纳入鹰岭,亚兰取宛湖,不死军焚城东向,使者提供给我们的消息已经把混乱的军情完美地连接起来了。我决定相信他。”   “即使鹰鸣涧一战不死军得胜,铁力思也不是那么容易夺取的。或许是不死军想要引诱我们出兵牵制铁力思,然后他好腾出手对付沃尔纳的马虏。”又有一位部将出言劝诫。   “无妨。同为布洛德的武官,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先前我们拒绝出兵,已经是背离了职责,如今不死军击溃了最难缠的敌人,我们即使是出兵帮一把,又能如何,以我军之势大,铁力思未必不能夺取?再不济连鹰鸣涧大捷也是假的,当下铁力思军团也远在鹰岭,难以回援,我们见势头不对掉头跑回瑞瓦库特,他们也截不住!快!传我命令!前锋包围铁力思前沿诸堡,大军随我直扑铁力思!”   “是!”传令兵大喝一声答应,快步走出大厅。众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齐声答应了下来。   ……   铁力思总督府邸,甲士环聚,气氛紧张肃穆。西门失守,敌已入城,在这种背景下,所谓雄壮的铁力思高墙都成了摆设。只要不死军还控制着一处城门,再有敌人攻到城下,他们便无须面对铁力思完备的城防系统,相反,他们只需要走城门入城作战便可。一日不夺回西城门,夏丹对铁力思的控制一日不稳固。   虽然地方上的部队在不断入城支援,但敌方的援军也在不断赶到,阿狮兰的首级已经在西门上挂了两天了,铁力思大军溃败已成不争的事实。战事拖得再久,己方也不会再有成建制的庞大援军赶到了,相反,敌人却可能得到不死军本部的支援。   不久前夏丹派出了一支部队从城外绕到西门突袭,遭到击退,之后,铁力思城内的夏丹一方更是士气低迷,人心惶惶。   午后,当下城防的组织者,夏丹·阿狮兰的胞弟巡视完防务后回到了府邸,刚进入大厅,便看到一位头戴鹿角装饰,肤色细腻白皙却身披白纱长袍的人马女士迎面走近,向他躬身一礼,正是阿狮兰的妻子。她的五官之精致美丽,即使她身形与人类差异极大,竟然也有种让呼蛮倾心的魅力。   两边呼蛮护卫见到夫人到了,都连忙向她鞠躬。   “嫂子今日吃的可好?”阿狮兰之弟笑问。   “挺好,不劳挂念。倒是小叔几日来兢兢业业,经营城防,抵抗不死寇,真是辛苦了,等铁力思脱困了定要好好休养才是。”阿狮兰夫人勉强地笑着回答。   “多谢嫂子关心。”   “小叔……刚刚我和家中元老们商议了一下,有件事,还请小叔帮个忙。”   “请说。”   “……虽然很不愿相信,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承认。我的丈夫已经为国捐躯了,假如没有奇迹发生的话,他的四子也都死在了战场上。我家夫君前妻所生两子,还有我的前两位孩子,都已抛下我们往长生天去了。如今铁力思能否守住都是个问题,妾身之生死事小,瀚海夏丹之传承却是事大。为免瀚海夏丹绝嗣,我寻思着无论如何要把夫君的幼子送出城去,让孩儿去拉伊之类和平的地方安顿下来。还请大人安排。”夫人双手交叠抵在腰间,低垂着头,恳切又哀怨地细语着,声音里情思饱含,令人动容,闻之心酸。   阿狮兰之弟凝望着不远处低眉顺目的嫂子,心中也是为难。铁力思兵凶战危,作为阿狮兰的弟弟,把哥哥仅存的儿子送走是应该的。可是小王子如今作为唯一一个在世且在城中的阿狮兰后嗣,虽然远未成年,但也是王权的核心,让他走了,只怕人心要散。   刚想出言拒绝,看到嫂子楚楚可怜的模样,阿狮兰之弟还是心生不忍。虽然眼前人早已嫁于他的哥哥,但好歹也是旧日倾心之人,他又岂忍看她伤心。   犹豫间,夫人又说:“如今……如今夫君已去,我已是一介寡妇,按照夏丹传统,作为阿狮兰之弟……你可纳我……小王子年幼,无法理政,还请您以他监护人的身份,代为摄政。”   闻言阿狮兰之弟竟是愣了一下,眸中荡漾着一股莫名的神采,没多久,他轻叹一声,说:“好的,我会把小王子安然送出城的。”   当天夜里,阿狮兰之弟点选精锐护卫,乔装打扮,护送小王子从铁力思东门出逃。这件事原本是保密的,不想因为前沿败退,一支地方部队移驻到了小王子出逃的路上。见到一支精锐卫队拥着一辆大车出城,士兵们惶恐不安,疯传瀚海夏丹氏要弃城逃走。随着谣言传播与发酵,城中之夏丹军越发混乱。 第三百六十六章 满城风雨红森案   赛灵斯,总统领的办公室内,约西亚正在大发雷霆,他双手紧紧攀着桌子,身体前倾,不时用力挥落手掌拍在桌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他的对面,瑞卡瓦静默地站着,面无表情,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我的天,你到底在搞些什么?下令屠杀一个餐厅?你是不是在逗我!别板着一本正经的脸对我!我要的是真相!真相!你懂什么是真相么?”约西亚愤怒地喝骂着,“你知道你的烂摊子有多难处理么!”   “抱歉,是下官冲动了。”瑞卡瓦低着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死硬面孔还有古板说辞,“瓦尔加屡次派手下袭击士兵,罪行恶劣,不可不除,我得到线报率部突袭红森馆,不想瓦尔加隐藏其中难以辨别,又有恶徒暴起伤人,在下无奈,加之一时愤怒,下令屠杀了红森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瑞卡瓦,我真的不想对你用心魂震怖。”约西亚盯着瑞卡瓦的脸看了好久,忽然轻叹一声,说,“从何时开始,你我之间都有秘密了?往日提拔究竟是对视错,恐怕我还得重新审视一下。”   “总统领即使用了秘术,我也说不出别的话。红森馆之事,是下官的过错,还请总统领降罚。”说完,瑞卡瓦把头压得更低了。   “也罢,你大可继续隐瞒你的小心思,反正我早晚会知道的。瓦尔加乃赛灵斯之毒瘤,你将之拔除也是一件功绩,只是杀戮太甚,朝野震怒,恨不得置你于死地之人多得像原上青草。官员贵族上书要求诛杀你,遇难者家属成天在宫外哭哭啼啼,想要压下这件事,我也很难办到。”   “好在他们没上街游行。”   “呵呵,你刚把一栋楼的人杀了个干净,活像一个亡命之徒在走投无路之际,穷凶极恶地只像多杀点人垫背,他们哪里敢触你的霉头。倒是遇难者的家眷,个个哪怕丢了命也要拉你下水。”   “他们都是黑帮成员的家眷,他们早该料到有今天。”   “瓦尔加又不是蠢货,他岂会让一栋楼里住满黑帮让你围剿,当日红森馆里有很多都是店家发帖诱去的平民,黑帮想拿他们当人质与肉盾,谁想你看都不看全都杀了。”   “……杀都杀了,我又能如何……剿匪的时候撞到一众碍事的群众,我也很绝望啊。他们想要我以死谢罪,我也无话可说,全看总统领的安排吧。”   约西亚又长叹了一口气:“你是我的左臂右膀,我岂会轻轻松松让你丢了命?我且告诉你,红森一案事关重大,公爵在汹涌众议之下不得已召开了特别议会,对你执行审判。为了脱罪,你必须有充足的证据。抹黑一方的最好方式便是洗白对立方,有我为你撑腰,议员们想要翻盘只能从洗白瓦尔加入手,你可不能让遂了他们的愿。”   “明白,下官早已着手收集证据。”   瓦尔加死后,治安官府一不做二不休,顺势突击了他们掌握了消息的一切瓦尔加据点,收集瓦尔加的罪证。此外,风浮堡子爵和科莱昂家族见瓦尔加倒台,也都积极地提供了协助。如今,为瓦尔加定罪一事其实不难。   不久后,君臣谈论完毕,瑞卡瓦辞别约西亚,换上了厚重的黑斗篷,把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中,上马离去,径直去往港口。   他在距离码头不远的一间小酒馆里外翻身下马,走了进去,看到靠窗的桌子旁坐着满脸忧虑的绮莉·梅森,她穿着结实宽大的旅行衣,桌边摆着两只行李箱,俨然是要出远门。事实上,今天正是她启程去往叶露纱灵的日子。   全身笼罩在黑色里的瑞卡瓦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   “瑞……古斯塔夫……你……”绮莉先是疑惑又警惕地看着对过的黑衣人,然后猛地反应过来,紧盯着他看了好久,瞳光闪动。   “此去叶露纱灵,一路顺风。”瑞卡瓦说。   “还说我呢,你的事怎么办?”绮莉有点急了。   “我的事……还能怎么办,看着办呗。”   “你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啊!你会死的知不知道!”   “死就死吧。话说回来,你是从何时开始在乎起我的死活来了?”瑞卡瓦忍不住笑了,“纯洁如你不是应该恨不得让我这种恶徒早日下地狱的么?只因为我资助你,你便换了态度,不太好吧?”   “因为我觉得你有苦衷啊,你不会随随便便下令杀掉那么多人的,对吧?”   “……不,我没有苦衷,他们是我下令杀掉的,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绮莉几乎是恍惚地说,她微微摇着头,身体不住向后仰,直到贴在了椅背上。   “一路走好。”   说完,瑞卡瓦起身离开。   “古斯塔夫,你回来!”   瑞卡瓦没有理她,却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当他走到门前之时,一双手臂已是搂在了他的腰间。   “小姑娘,你可别吓我,我对你可没有……”瑞卡瓦说。   “我也没有……我只是想把你拦下来说两句话。”   “说吧。”   “……祝你好运,一定要活下去啊。”   “……明白了。”   终于,瑞卡瓦还是骑上马离开了。   行走于清冷的街道上,秋日阳光照耀,闪得他睁不开眼,耳畔萦绕着失去亲人的寡妇哀伤的啼哭,他恍恍惚惚地看到不久前的景象,那是在红森馆屠杀之后,赛灵斯府邸内的鬼宅之中。灯火橘红,暖雾氤氲,白瓷浴池里,血红在热水中蔓延,霍诺莉娅双眼紧闭,静静躺着,任凭面无表情的瑞卡瓦一遍又一遍用毛巾擦去她身上的血污。   “瑞卡瓦,我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忽然,霍诺莉娅开口了。   “你什么都没做,你连出现都没出现过。”瑞卡瓦说,“都是我下令做的。”   “不要,我……”   “你没濒劣便好。”瑞卡瓦打断道。   “……我的罪孽,不该由你承担。”   “可我只能承担。”   瑞卡瓦没有多说。霍诺莉娅的身份太敏感了,一旦她屠杀红森馆之事传出,约西亚和他的母亲黛芙妮必然趁机煽动官民,向公爵施压,逼迫卡尔下令处死霍诺莉娅。到那时,瑞卡瓦本人也无法承受约西亚的怒火,只能一死了之。   想必之下,他一人承担下所有的罪责,霍诺莉娅一定可以保住,他本人也未必会死。   “……你要是死了,我也……”   “别说傻话了,让血族殉情,我可承受不起。不过是萍水相逢,都忘了吧。”   “可我觉得,你会是我一生只会遇见一次的人。”   “真是荣幸……对了,诱骗你去红森馆的信是凯瑟琳诈写的,你是想要她死,还是想要她活?”   “……都是苦命人,我不恨她。我还要谢谢她呢……”霍诺莉娅苦涩地笑着睁开了眼,无力地搂住了池边的少年,“没有她,我也知晓不了你真正的心意。”   “……都活着,挺好。”瑞卡瓦喃喃。   三日后,特别议会召开。 第三百六十七章 铁力思陷落   瀚海汗部小王子出逃一事传到不死者军团中后,军团长夏普大为愤怒。杀尽阿狮兰之子嗣,使铁力思之夏丹军民群龙无首是攻占铁力思的作战计划的关键环节,如今阿狮兰末子已走,踪迹不知,不死军又该如何继续战略呢?   夏普一边派出精骑追捕东去的小王子一行,一边展开谣言攻势,诈称瀚海夏丹意图弃城逃走,前者毫无进展,后者却成效显著,不久前反回夏丹的将领们居然还反回了不少。夏普趁机发动反攻,一度攻至总督府前。   不想忽然一支生力军从东、北两门杀入,驰援夏丹军队,击退了不死军。阿狮兰之弟大喜过望,连忙派手下带着酒肉慰问援军,邀请他们的将领入府赴宴,询问得知援军乃是联合起来的铁力思乡下地主私兵。   往日不死军入寇铁力思时不劫掠平民,却喜欢打着替百姓出头的旗号围攻地主的庄园、堡垒,在攻陷之后还要把地主们抓起来批斗一番,然后杀掉,行径之丧心病狂,既要杀人又要诛心。今日地方豪强齐聚,扶夏反布,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宴席即将散去之时,忽有一位军官闯入,通报城外又有一支援军进入,只是已成了残军败将。阿狮兰之弟惊疑,忙令手下查探,不久后手下回报,新至援军亦是地主武装,只是行到半路,士卒哗变,投奔不死军去了,只剩领军豪强和他的亲信从乱军中幸免于难,逃到城中。   虽然只是一支规模小到不值一提的援军的内部纠葛,但是阿狮兰之弟却露出了少见的凝重神色,他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民心已变。   次日,战事继续。不死军方面,第一批后续部队已抵达城中;夏丹方面,地方守军与地主武装的加入造就了一股庞大的力量,相对他们的敌人,优势乃是压倒性的。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不死军关闭了西门,只在城中与三面合围的敌人交战。   挣扎多日之后,不死军终于还是落入了油尽灯枯的境地。更可悲的是,军团长本人在进攻总督府失利败退途中中了毒箭,病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南北两面城墙之上,夏丹军队宛如流过石槽的黑油,涌向西门,只需一丁点火芯便可熊熊燃烧,他们的前方,不死军依旧结成密集的长矛阵,严阵以待,黑甲映金光。城下街巷之中,两军将士呼喝呐喊,厮杀正酣。   城楼上方,红底黑龙旗下,夏普拄着剑坐在小马扎上,摇摇晃晃有气无力地坚持着不倒下,他的脸色铁青,眼眶乌黑,肌体也消瘦到了悚人的地步。   “瑞瓦库特总督的军队还没到吗?”又一次,夏普艰难地问,声音细如蚊讷。   “还没。”阿提亚望着远方的城墙下,惴惴不安地说。   “呵,是我高看了瑞瓦库特总督么……呵,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夏普自嘲地苦笑着,“好不容易把对面打残血,他只要上来开个大收人头,分分钟五杀啊,唉!苦苦挣扎到如今,为的竟是这般结局吗……咳咳……真有点不甘心。”   “军团长,请别消沉,我们还有机会!”阿提亚转过身在夏普身侧半跪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劝慰。   “无须多言了。阿提亚,拿过我的刀。”夏普抽出紫刀,颤颤巍巍地捧着递给了阿提亚,“现在的我已经无力与敌死战了,要是活着落入敌手,必受折磨,不要说挖目、阉割,更恶劣的刑罚都有可能。你要是不想让我死得太凄惨,请在敌人冲上城楼前,砍下我的头。”   “军团长……昔日意气风发的你,怎么落到了如今的模样!”说着,阿提亚的双目已然发红。   “别说了,放火吧。”夏普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左右下令。   闻令,城上的弓箭手们纷纷在火盆内点燃箭头,然后向着远方早已堆上稻草、硫磺还淋了火油的房屋拉满了弓。随着军官放箭的命令下达,他们松指放弦,弓振之声起出,星火划空升陨落如雨,留下火痕丝丝,扑向了西门外围的房屋,顿时黑烟升腾,烈火蔓延,顷刻间已把火箭落处的屋舍吞噬殆尽,裹束于明焰中。放眼望去,大火熊熊燃烧,仿佛猩红巨兽在飓风之中须发狂舞,自北之楼台,到东之集市,终于南之厩舍,烧作一个半圆,隔绝敌我。   尽管如此,弓箭手们还是可以透过黑烟看到敌方军士不断杀近,他们的背后,举着水桶灭火的民夫人头攒动。   “金戈铁马,业火红莲。”夏普喃喃,“真是不错的景色。”   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喜至极的叫喊:“援军!援军!卢修斯和提图斯带援军到了!”   夏普懵了一下,紧接着猛地站起,也不顾身体的痛苦无力,以剑为杖走一步,晃两步,绕过卫兵室,一下子趴在了城墙上。放眼望去,却见浩瀚黄土间,黑甲大军宛如黑夜海潮汹涌而来,见首不见尾,甲光晃得人眼睛疼。还没来得及高兴,夏普又看到援军两边的林地里冲出了一浪接一浪的夏丹骑兵,上方箭飞如蝗,后头茫茫步兵压上,不死军匆忙结阵,顷刻间双方又战成一团。低头看,西门两侧,亦有大股夏丹军队绕过,竟是对援军形成了夹击之势。   “阿提亚!出城阻截敌人!”夏普大喊。   “是!”阿提亚二话不说,取过刀枪,走下城去。两边近卫见状,惊恐询问:“前敌如何?”   “管不了那么多的,不惜一切代价,救了大部队再说。”夏普喊。   未几,阿提亚率不死黑骑跃马出城,敌人亦分出一队阻拦,不死黑骑齐声呐喊,决死冲锋,没多久已杀溃敌骑,直冲正与援军厮杀之敌的阵后,西门外杀声震天。城墙两我,敌我之兵尚在新鲜的尸障里挣扎交战,城北的城墙上尤其怪异,两军各自后退,分出了一块矩形空位,两位武士在里面决斗,不经意间拖延了时间。城下,敌人以从热浪涌动的火海中寻了一处缺口,冲杀到了城下。   “该死!”夏普猛然想到,他前不久才命令阿提亚在穷途末路之时给自己一个痛快,怎么转头便忘了还把阿提亚派出城了呢?现在要找谁来砍下自己的头呢?   正疑惑着,北边城墙上一阵喝彩,夏普望去,原来胜负已分,只是距离太远也看不清谁胜谁负,只知道两边又杀到了一处,难解难分。没过多久,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夏普看到北城墙上忽然发生了躁动,从靠近外墙的士兵开始一直蔓延到内墙,所有人都放弃了战斗,挤着贴到城墙上往下看。   再低头,竟见遥远北方,漫山遍野的无名骑兵动地驱驰,好似即将吞城的洪水。夏普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路绕着城墙径直冲到了敌人的背后,撞入了敌阵。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战争的结束,清算的开始   瑞瓦库特总督麾下大军包围边疆堡垒,强行军抵达铁力思城下后不久,夏丹军全线溃退。在城池西方的野外夹击不死军主力的夏丹军反过来陷入了夹击或逃或降,城墙上与街巷间的夏丹士兵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武器逃回家中避祸,只有少量武士还坚持为夏丹汗国奋战。很快,不死军主力与瑞瓦库特军队从西门入城,一边灭火一边向前进攻,势如破竹地杀向了铁力思总督的府邸。   当他们冲破了夏丹死士的重重防卫,行至总督府前时,府邸上方已是黑烟弥漫,火光染云,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爆鸣声,房屋崩倒,厩舍垮塌,隐隐约约还有股烧焦的肉味。士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未能扑灭大火,待到火焰熄灭已是第二天早晨,焦黑的火场中烟雾缭绕,士兵们清理现场,点出了四十七具人类尸体,九具人马尸体,可惜都无法辨认出身份。   好在府外的夏丹俘虏还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他们说阿狮兰的弟弟和妻子在破城前按照夏丹的传统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然后放火烧了府邸,自焚其中,携手同去长生天了。但也有另外一些夏丹俘虏说,他们在布洛德军队杀到前已逃出了城。   “咳咳……所以他们到底是死还是没死?”火场前,夏普虚弱地俯在马背上,询问身边的阿提亚。   “不好说,应该是死了吧。反正他们若是还活着,等逃到了安全地带后肯定会重新表露身份,到时候我们会得到消息的。”阿提亚说。   “假如他们不回夏丹,而是隐姓埋名找个乡野僻静之处住下,不问世事呢?”   “世上有这种人么?”阿提亚奇怪地问。   “不知道,万一有呢。”   “……军团长是想要他们活还是死?”   “假如他们愿意隐居,活着也挺好。走吧,回去了。”   当夜,瑞瓦库特总督文兰·玛卡沙携后续部队抵达铁力思,夏普和瑞瓦库特先锋将领阿拔斯·希木叶尔一同组织了宴会,邀请瑞瓦库特众将,慰劳军士,文兰·玛卡沙欣然同意。   时至傍晚,旧日的铁力思可汗行宫中,盛宴开幕。铁力思可汗行宫本是极为壮丽精美的宫殿,经过投降宫人的布置后更是金碧辉煌,七彩绸缎悬挂在镶嵌晶石的铜框征战壁画前,绯红花瓣撒落厚重木门前的金赤马纹长毯之上,精致的大厅内、风景宜人的人工河旁、芬芳馥郁的花园内,都放着摆满佳肴、美酒还有烛火的长桌,娉婷艳丽的宫中侍女们也都精心打扮过,忐忑不安地等候众将到来,纷纷在心里发誓要细心服侍,只求从兵祸里幸存,好一副费心粉饰出的灯红酒绿之景。   夏普与阿拔斯在行宫门外诚惶诚恐地等了有一阵子,终于,一彪精骑行过大街,停在了宫外。见状,夏普连忙上前,对护卫簇拥下的文兰小心翼翼地行礼拜见:“不死者军团长,见过瑞瓦库特总督。”   “不必多礼,军团长。昔日我忌惮你行事不正,不愿出兵援你,不想你竟能成就如此伟业。布洛德多年来不敢觊觎的雄城铁力思,居然在你的手中成为了我国新的疆土。从今之后,不死军若遇困难,瑞瓦库特总督府必尽力帮衬,共保东境安宁。”文兰·玛卡沙笑着翻身下马,用力拍了拍夏普的肩膀,“好后生,貌不惊人,行却惊人!咦,你怎么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   “不久前中了涂毒的流矢,一度很是虚弱,不过无碍,我已让灵医替我治了。”说着,夏普转过身,领着文兰往宫内走去。   “铁力思的灵医可都是人马,他们会心甘情愿为你治疗吗?”文兰有些疑惑。   “他们要是不怕死,铁力思也不会陷了。”   “呵呵,说得好,这倒是正理。”   一行人走入宫中,众将走马观花,左顾右盼,纷纷惊叹,走到花园中时,夏普忽然又说:“总督,铁力思久为夏丹领土,民怨或许很深,但地头豪强的心意却不一定。我们如今才刚刚攻下城池,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才能取下全领。”   “唔,宴会上谈政事好么?”文兰玩味地问。   “有些事,还是先定一下基调比较好。”   “好,铁力思之战,本地豪强纷纷起兵帮助夏丹汗国,确实值得惩戒一下。”说着,文兰侧首看了看身边的部将,问,“你们怎么想?”   “想要迅速平定铁力思的话,还是怀柔比较好。允许他们保留田土和势力,为我们管理地方,正好表现一下总督的恩德。”文兰的部将,先前不死军求援之时折辱过夏普的乔治不假思索地说,“只是铁力思一战抓获了如此多的地方大族要人,简简单单放了有点亏,还是索要一笔赎金比较好。”   “好主意,军团长怎么想?”文兰问。   “实不相瞒,我和本地豪强有点过节。”夏普苦笑,“说不定他们会向总督讨要我的首级作为不添乱的条件。”   “军团长话里有话啊,哈哈,放心,我是不舍得把军团长的首级交出去的。不死军每次越境进攻都喜欢找他们麻烦,宛湖、鹰岭两地死于军团长之手的名门望族也有不少和他们沾亲带故,你们之间的仇恨我早有预料。只是听起来,你不打算和他们和解啊?”   “当年鹰岭军团可以出境作战的兵力只有三千,持续时间还不超过两个月,在我治下,鹰宛两地却可极限动员八千以上的士兵,连年作战,民心还很稳固,大人可知为何?”夏普笑问。   却听乔治冷哼一声,道:“洗脑洗得好呗,劣民知道何为好何为坏?只要利用他们的仇富心理剪除民间强人,瓜分他们积累的财产,劣民幸灾乐祸,当然开心得很!”   “呵,此言差矣。”文兰微微一笑,“你所谓的民间强人,巧取豪夺兼并田土,打着防备匪寇的旗号建立堡寨又蓄养私兵,对当权的官将大肆贿赂,无论是家里的奴隶还是乡间的小民,命运都决定在他们手中。弱者无力反抗,强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的统治既稳固又快活,好像土皇帝一样。嘛,我是无力顾忌每一位底层小民的死活,但每次国家有难,找他们要兵不给不说,还和敌人私通款曲,暗中使手段牟取暴利,确实很让人不悦。军团长搜罗地方大族罪证,一举扫灭,把全领从上到下都牢牢控制在手中,因而聚集起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我说的对吧?”   听到总督如此发言,乔治也是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夏普却闻之大喜,既然总督和他有相同的想法,那么他的计划应该能够推行下去:“正是如此,铁力思土著豪门说白了都是敌国权贵,与其留着他们,还不如全部处理掉,空出田土让将士屯驻,想必瑞瓦库特的军力将会更加强盛,不知各位意下如何?虽然执行期间少不了大战一场,但想必大家也还没有战尽兴吧?以总督府军势之强,害怕区区几个收租子的吗?”   众将敏感地察觉到了夏普话语中的土地、黄金和鲜血的气味,他们没有多作犹豫便先后叫起好来:“我觉得军团长所言有理!”   “好!”文兰·玛卡沙大笑了两声,然后又一次拍了两下夏普的肩膀,“既然军团长如此为总督府着想,我也不会有所藏私。铁力思之战,军团长功勋最著,愿举荐您为铁力思的城守,只是不死军兵力略有不足,且让立了先锋之功的阿拔斯为副吧?”   “谢总督!”夏普大喜过望,点头应道。 第三百六十九章 悲伤的银杏   虽然瑞瓦库特总督和手下众将看上去已经和不死者军团长夏普达成了共识,但乔治还是怀疑地皱起了眉,提出了他的异议:“军团长的手腕确实厉害,可据我所知,鹰岭和宛湖都已落入了别人的手中,对吧?”   “鹰宛之失,在外不在内,一是外战失利,二是外交失措。假如我没有尽做大努力发动百姓的战争热情,恐怕鹰宛两地的失去还要更早。说到这个话题,在下正好有点事想请大家听听,不知大家是否有空?”夏普说。   “要是耽误时间不久的话,可以。”文兰笑道。   “谢谢诸位海涵。”说着,夏普挥手唤过一位早已候在走廊里的局促不安的女子,对她笑道,“你且把你看到的都说了吧。”   众人饶有兴致地看了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觉得女子虎头虎脑又笨手笨脚的,见到将军们都不知道要行礼,手也不知道要摆哪里,皮肤还很粗糙,料想只是乡野村妇,却见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双目忽然变得通红,眼眶里晶莹泪滴满溢:“将军们,奴家本是鹰岭境内一个佃户人家的女儿,往年无时无刻不受田主欺侮,苦状万分,不堪回首。幸遇夏普将军,剿灭通敌劣绅,分了几亩地,过了段时间的安生日子。”   “哦!”将军们都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点了点头,心想,鹰岭曾短暂地处于人马治下过,无论给哪个人头上贴个通敌的帽子都不唐突,夏普还真是精于杀人诛心啊。   却听女子抽泣了一会儿,又说:“不幸啊不幸,军团长忙着打铁力思的马虏,沃尔纳的马虏却带着先前逃走的劣绅们回来了,好多村人都给他们虐杀至死。有的人给他们剥光了绑在树上,用开水浇到全身起泡,然后用扫帚刮,叫做‘扫不死毛’;有的人给他们用剪刀剪碎皮肉,叫做‘剪刺猬’;他们还把人全身用刀子割开,丢进火热的锅里,叫‘穷鬼翻身’;还有……还有……”   女子说话间,夏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将军们的神情,他知道瑞瓦库特的将军们在本地也是拥有很多土地的地主,当知道如此多他们的外地同行的暴行时,他们会做何反应。夏普好奇的目光中,见惯了大世面的将军们都露出了惊讶或怀疑的神色,以至于有一位忍不住脱口而出,说:“真会玩啊!”。   却听乔治冷笑:“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还乡劣绅使用凶恶手段出气也好理解,只可惜都是一帮懦夫,没胆子杀到铁力思来找军团长算账,只会欺负欺负小民。呵呵,我都不得不说一声军团长好手段了,把鹰宛两地百姓全部绑上了自己的战车。鹰岭现状惨烈,如同人间地狱,宛湖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百姓对他们新主子的仇恨刻骨铭心,恐怕都等着军团长帮他们报仇呢,民心可用,民心可用。”   接着,阿拔斯·希木叶尔也做出了他的评论:“在不断反弹之中,仇恨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军团长会如何对待俘获的劣绅,本将真是万分好奇。”   “我也不会怎么做,干干脆脆送他们上路而已。虐杀之类的事,愤怒的平民会干,我是不会的,我可是非常害怕日后死于残虐之行的。”说着,夏普摸了摸村妇的头发,让她退去了。   “哈哈,想不到军团长也有害怕的事。”文兰微微一笑,“只是军团长可否想过,尽管几乎所有乡绅都残酷地对待平民,但其中也是有一些好人的。”   “我知道地头豪强里有好人。”夏普灿烂天真地一笑,“可是我是坏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闻言将军们一阵哄笑,皆称不死者军团长有魄力,端的是群魔乱舞风流地,呲牙咧嘴待吃人。从宴会开始到现在,众人连饭都没吃一口,却已把日后将整个铁力思化为杀戮地狱的恐怖战略敲定了。   ……   赛灵斯城外僻静之郊,一处堡前石道两旁载满了金黄一片灿烂非凡的银杏树的高地庄园里,静谧无声。石堡二层的幽深室内,女子悲伤至极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升起,萦绕于屋内廊上,房间中央,悬有青金纱帐的华丽长床上,一张裹成一团的绸被剧烈颤抖着,哭声正是从中传出的。   从床边至门前,脚步声悠闲。霍诺莉娅的丈夫,米拉奥斯·伊弗索,慵懒地笑着漫步走到了门口,靠在门框上扣着衬衫上的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悠长惬意的叹息。   “唉唉唉,虽然只是个发育不完全的小萝莉,但床笫之间还是蛮有几分意趣的。”米拉奥斯轻笑着说,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在说给别人听,“可怜故风浮堡子爵的女儿呀~她可着实是一位尤物,没想到竟然死在了失火的地牢里,还有她风韵犹存的母亲~哈哈,不过没关系,既然她们死了,那么夺取她们生命的人来代替她们的责任也是蛮不错的!我还真要感谢他们,竟然在死后都能为我献上如此美妙的侍奉。”   不远处的床上,被团的颤抖更加剧烈,哭声也更加大了。   “嘛,我们的事便先拜托你了~记得好好办哦,不然……嘿嘿嘿!”说到这,米拉奥斯衣上的纽也扣完了,他快意地打了个响指,笑着走出门去。   第二天,赛灵斯议会大厅,针对鼹鼠区治安官瑞卡瓦下令屠杀红森馆一事的特别审讯进行了到了最后一天。   在之前的几天里,面对议员们恶意满满刁钻苛刻的质询,瑞卡瓦和他的手下们从容不迫地出示了指向瓦尔加恶劣犯罪行为的证据,其余种种一概以“误伤”、“误判”、“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之类不要脸的言辞推脱,在公爵父子的包庇下,倒也轻而易举地蒙混了过去。   主持审讯的谢夏尔伯爵罗斯·洛林在把瑞卡瓦绳之以法这件事上,可谓是热情十足,费尽心思。但在确凿的证据和干干脆脆的不要脸之前,他一点儿进展都未得到,简直是一败涂地。约西亚看了无奈,卡尔看了心疼,瑞卡瓦又无奈又心疼,联想到他孙女莎莉丝特温柔妩媚的模样后,更有些好笑。   还记得莎莉丝特曾和他说起,维特塔罗之战后,瑞卡瓦从笞刑中逃出生天,受伤的罗斯·洛林还向她抱怨过,他为了少主出生入死,少主却不愿意为了他和子爵们杀掉区区一个朽慢瑞卡瓦。   真是冤孽啊。幸好瑞卡瓦未免多事要求莎莉丝特不要出席特别议会,不然,还真不知场面要多尴尬。 第三百七十章 主君意志,大决裂   站在审讯席中央,瑞卡瓦意趣盎然地想象着今天议员们为他准备的会是何等手段,直到一阵脚步声惊醒了他。放眼看去,站在对面的人竟然是丹泽·兰若斯。   瑞卡瓦疑惑了,丹泽不是一向左右逢源,不明确站队的么?今天丹泽怎么一反常态,居然掺和进这事了,而且之前还一点预兆都没有。   “贝伦卡恩同男爵,好久不见了。”丹泽微笑。   “云沉堡子爵,好久不见,请开始你的质询。”瑞卡瓦不紧不慢地说。   “不要急么,太过骄傲自信的话可是很容易给人打脸,威严扫地的。”   “我只是比较赶时间。”   “好吧,同男爵~既然你赶时间,我也只能直入主题了,别激动,我今天要和你讨论的,不是瓦尔加的问题。”   “那又是什么问题?”瑞卡瓦冷冷地问。   “你作为一介朽慢,和血族女子私通的问题!”丹泽微微挑起唇角,露出了从容玩味的一抹浅笑,瞳中精光一闪,眼神竟是猛然变得无比凌厉,危险超凡。言传四座,顿时,满堂惊心。   议会大厅里,坐满了席位的议员们的表情全都变得很古怪,他们的五官扭在一块,狰狞无比,或是浓重的怀疑,或是剧烈的愤怒,或是男人都懂的邪恶的会心一笑,只有惊讶是共同的。   瑞卡瓦亦是震惊不已,丹泽是怎么知道他的秘密的?是没话找话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发现端倪想要试探?如果丹泽真的知道他的秘密,暴露的人又究竟是霍诺莉娅还是莎莉丝特,亦或两人都是?   抬头看,议长座上的罗斯·洛林的目光中也隐隐出现了一丝快意之色。瑞卡瓦无奈至极,心里直念着,谢夏尔伯爵啊谢夏尔伯爵,丹泽所谓的我的把柄,可能也与你家的名誉有关啊!   好在霍诺莉娅、莎莉丝特两人都出身高贵,后台强大,有人撑腰,瑞卡瓦又提前要求了她们不要出席议会,料想丹泽也没胆子和能力把她们叫到证人席上对质。只是……只是,丹泽可不是会做无把握的事的人,莫非他真的掌握了足以给瑞卡瓦定罪的证据?   尽管心中疑问繁多,但瑞卡瓦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无所畏惧的样子:“胡言乱语!本同男爵何曾与国族的女子有过越界的瓜葛,我看子爵你是找不到话讲了,所以只好信口开河,用无中生有地的谣言来污蔑我的清白吧!空穴来风的事,你在政法要地议会重复一遍,等于你也有责任!呵呵,我倒想听听,在你口中,我究竟和谁家的小姐、夫人搞到一块儿了!”   瑞卡瓦背后,端坐上层席位的约西亚和卡尔的神情也变了,前者先是疑惑地皱起了眉,紧接着,纠结的脸上竟是展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好像农人看到费心喂大的猪终于会拱白菜了;后者先是微微色变,但很快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冷硬无情的表情。   却听丹泽淡淡一笑,又说:“不急不急,同男爵的风月之事,众人很快便能知道了,只需要稍等片刻。”   “你想玩什么把戏?”瑞卡瓦不悦地问。   “正是,有证据,呈给议员们看便是。”却见约西亚忽然站了起来,扶着红漆木栏杆对着下方的丹泽冷笑着说,“要求我们无故等待,只会给我们一众其中有诈的感觉。”   “哎,无奈啊。”丹泽摊手耸肩,仰头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说,“还望大家给我点时间。”   “好,五分钟。”丹泽的神态已经是轻松到让别人想打他了,约西亚的语气却比他还要自信,约西亚说着轻轻敲了敲栏杆,坐回了椅子上,笑容淡泊。   然而还没过多久,议会大厅的门竟然开了。门后是两位手挽着手的女子,一位是神情犹豫的莎莉丝特,一位是冷着脸的塞西莉亚。顿时,议会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两人的身上。他们的眼神之怪异,看得莎莉丝特浑身发毛。   审讯席上,瑞卡瓦已是震惊在当场。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同男爵有困难,需要我的证词,怎么……看上去不像。”莎莉丝特忐忑地问塞西莉亚。   “对不起。”塞西莉亚低着头,说。   “什……”   “莎莉丝特小姐,请到证人席上来!”丹泽笑着对门处大喊。   “我……”莎莉丝特还在犹豫间,门侧的两位血族骑士已是大步走上,塞西莉亚无声地退后一步,任凭两人把莎莉丝特夹在中间。   “莎莉丝特小姐,议会传唤您到证人席上去。”两位钢盔覆面,板甲裹身的血族骑士淡淡地说。   莎莉丝特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一时间竟是心乱如麻,又疑惑又恐慌,身子都软了,只好像温顺的绵羊般在血族骑士的“护送”下,一路行至证人席,站了上去。她和瑞卡瓦遥遥相对,瑞卡瓦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她却依然一脸忧愁,瑞卡瓦着急得不行,也不知她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莎莉丝特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血族小姐,应该知道如何应对公共场合里的突发状况吧,以她的聪慧,肯定是不会露馅的,瑞卡瓦想。   “云沉堡子爵,你想干嘛!”罗斯·洛林站了起来,愠怒地质问丹泽,“你是想说我的孙女,洛林的后嗣,与一介朽慢同男爵有染吗!”   “谢夏尔伯爵莫怪,我只是为了法律的公正和公国的未来。”丹泽的脸上依然挂着处变不惊的笑容。   “丹泽!你几个意思!”瑞卡瓦不悦地大喝。   “议员们,好戏开场了。”丹泽却根本没有理他,只是彬彬有礼地向在座的众位议员大人们鞠躬行礼,然后做了一个标准的马戏团主持人有请演员上场的摊手动作。   紧接着便见一位白发少年缓步从莎莉丝特身后的议席间走下,不是朱利尔斯又是何人!   瑞卡瓦心说不好,刚想随便抓个玩意驱动逐影剑,不想两边看守的骑士却猛地一齐动手,一左一右按住了他的双臂。   “莎莉丝特小姐,请您坦白您与贝伦卡恩同男爵的偷情之事吧!”丹泽对莎莉丝特正色道。   莎莉丝特忽然意识到了现状,连忙摆出一副高冷激愤的腔调:“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乃堂堂血族贵胄,神裔之女,岂会和区区一介朽慢上床!丹泽!你是疯了吗!”   下一刻,朱利尔斯微笑着绕过了证人席,在莎莉丝特的面前停了下来,不等莎莉丝特反应过来,已是血瞳燃起,“L”形法印浮现:“我以汝血神降命的主君的名义命令你,莎莉丝特·洛林小姐,把你与贝伦卡恩同男爵的恩爱缱绻之状,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大家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 以命相胁的特赦   “丹泽!你想死吗!快停下!快停下!”瑞卡瓦怒不可遏,扯着嗓子大喊,他的面容狰狞得仿佛初入笼中的桀骜猛虎,正杀气腾腾地嘶吼着碰撞禁锢着他的铁笼。瑞卡瓦上身前倾着靠在木栏杆上,一点又一点地向前压去,好像下一刻便要整个人翻过栏杆倒下,然后弹起来冲向丹泽。两边负责看守的骑士用力地抓着瑞卡瓦的两腕,扳着他的两肩,死死控制着不让他乱动。   瑞卡瓦的对面,一条走道与两层栏杆的间隔之外,莎莉丝特失神地站着,她的脸是僵硬没有生气的,哪怕连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存在,她美丽的天蓝眼瞳里浮现着的幽异红光昭示她失去独立意识的现实。   众目睽睽之下,莎莉丝特平淡地说:“我和瑞卡瓦的第一次是在圣但丁堡,当时我正与安娜在床上寻欢作乐,没想到她和瑞卡瓦早有预谋,中途瑞卡瓦忽然出现在床前,和安娜一唱一和地要求我们三人一起交欢。我挣脱不得,只好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虽然话是那么说,但实际上我还挺愿意的,当晚我们……”   在秘术“主君意志”的控制下,无意识的莎莉丝特平铺直叙地描述着当夜的春光,连细节都说了出来。说到旖旎之处时,议席间已是大乱一片,议员们神态各异,目瞪口呆的、扶额闭眼的还算平和的了,最让人觉得刺眼的是几个先对着瑞卡瓦怪笑,然后又对着莎莉丝特挤眉弄眼的人。议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满厅嘈杂,其中声讨与嘲讽之语音量最大,容易分辨。   “我的天,安娜?听名字是女人啊,洛林小姐居然还和女人上床,真是伤风败俗,她是变态么!”   “真是不知廉耻,身为未出嫁的名门女子,面对粗鲁朽慢军汉的引诱居然不反抗,反而轻轻松松地分开双腿任人蹂躏,简直丢血族的脸!”   “洛林小姐也是远近闻名的佳人了,居然落在了野狗手里,真是暴殄天物,可悲啊,可悲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美女都是欲求不满的!”   却听一声雷霆般的巨响爆发于拱顶之下,众人吓得转头看去,原来是罗斯·洛林重重一掌砸在了桌子上,紧接着便是一句势如狂风的怒喝:“够了!云沉堡子爵!你干什么!”罗斯·洛林双目圆睁,明明没有解放血能,眼睛却已通红,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虽然相距很远,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灼热。   “你!你!你……”还没说完,罗斯忽然捂住胸口大力咳嗽了一下,语声促绝,低头看,桌上已是落了一摊鲜血。罗斯恍惚地看着血水,一动不动站了好久,直到身边的侍从扶住了他衰弱的身躯,把他带向厅内的休息室。   另一边,莎莉丝特的叙述还在继续。   “……第三次……第三次在哪里我不记得了,嗯……我根本不记得有几次,太多了,分不清。我只能把我明确记得的说出来……”   事实上,绝大多数的议员根本没有对罗斯·洛林的愤怒投以多长时间的注意,他们更有兴趣听受到催眠的莎莉丝特绝对真实的“情色”自述。   一边听着,他们还津津有味地发表着充满了道德批判的评论。   “呵呵,次数多到记不清了,还真是贱货啊。”   “莉莉丝在上!舞蹈房?宴会阁楼与走廊?幽宅暗道?私家花园?包场的浴池?真是秽不可闻!秽不可闻!”   “实在是对洛林先辈英名的辱没,也不知洛林小姐以后如何见人,如何出嫁!还是先把同男爵咬杀再说吧!”   一片沸反盈天中,瑞卡瓦对丹泽大声发问:“丹泽!你不是一向以敬重女士著称的么!当年只是朽慢女子例外,如今连血族女子你都不在乎了么!你可知你做的事对一个女人而言是多大的羞辱!”   “贝伦卡恩同男爵,你和莎莉丝特既然做了错事,就该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为了片刻的欢愉自讨苦吃、自寻死路的,可是你们自己啊。”丹泽云淡风轻地微笑。   “代价?哈,代价!你犯下了那么多的罪孽!你何曾付出过代价?”瑞卡瓦怒吼。   “我何曾做过错事?我做的一切,都是我的权力。你会发出这种惹人耻笑的言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是弱者。”   瑞卡瓦身后高处,约西亚面无表情地望着议会大厅里上百议员的无尽丑态,这些自称绅士的大人物们,居然毫不避讳地针对一位女子的私事大张旗鼓地辱骂,用词之低俗恶劣,仿佛嚼舌根的市集草民,不顾骑士礼仪,也不顾他人之尊严。更可悲的是,女子还是一位不幸中了秘术的可怜人。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鼓动唇舌,用丰富的辞藻表达着他们对莎莉丝特的轻蔑,至于瑞卡瓦,他们只有一个态度,杀。   一时间,约西亚的脑海里只有一个词——原形毕露。直到他听到莎莉丝特说:“……同男爵总是给我一种约西亚的感觉,我之所以愿意与他为伴,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他的身体忽然抽动了一下。奇怪的是,议员们似乎全都有选择性耳聋的毛病,皆未听到有关约西亚的话语,他们的评论,没有一个提到了赛灵斯一家。   “云沉堡子爵!我与你势不两立!”瑞卡瓦撕心裂肺地咒骂着。   “贝伦卡恩同男爵,你以为犯下了死罪的你,还能活多久?”丹泽又笑。   终于,莎莉丝特的叙述结束了。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澈,紧接着,厅内也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每一位议员们都不发一语地盯着莎莉丝特看,看了好一会儿后,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夹杂着哄笑的大声讨论。   莎莉丝特的脸上爬满了恐惧与绝望带来的扭曲,大滴的泪珠如雨滚落,她颤抖着抬起双手捂在脸上,双腿瘫软跪倒在地,俯着身只顾抽泣。   “公爵大人,案情经过便是如此,请宣判吧!”丹泽向卡尔彬彬有礼地行过礼,然后摊开双手,微笑着说。   “父亲,血朽私通之罪可以特赦的!”高处,约西亚转过身,焦急地压低声音对卡尔说。   卡尔·赛灵斯却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丹泽,目光深邃。老臣们常和他聊到约西亚的出格举动,卡尔偶尔也会担忧儿子的行为再桀骜叛逆下去,很有可能会落到父子反目,叛乱爆发的结局。   毫无疑问,瑞卡瓦正是约西亚的左臂右膀之一。如果今日除去瑞卡瓦,对约西亚会是一个警告,对他的势力也是一次削弱,更重要的是,还能彻底除去一些敏感秘密暴露的严重隐患。   沉默良久,卡尔说:“议员们说得不错,罪证确凿。”   约西亚愣在当场,不敢相信地盯着他的父亲。   “我,卡尔·赛灵斯,以吕基亚斯公爵的名义,宣判……”说到一半,卡尔忽然停住了。   在他的目光中,一位黑纱蒙面、黑裙束身、黑帽遮颜的美丽少女缓步走下议席,行至了瑞卡瓦的身边,取下了面纱和帽子放在桌上。她看也不看两边的守卫,握住了瑞卡瓦的手,向神情悲凉的瑞卡瓦惨然一笑,紧接着,她握住了袖中落下的渗银匕首,在指间转了两圈,抵在了自己的颈上。随后,她抬头望向了卡尔。   她,正是霍诺莉娅。 第三百七十二章 赛灵斯的轮流质问   “霍……霍诺莉娅?”望着在平台下方议厅中央发生的一切,约西亚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僵硬地微微摇着头。   霍诺莉娅直勾勾地看着卡尔·赛灵斯,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稍稍用力,让匕首的尖锋顶陷了她白嫩的颈肌,直到刺破了一个小口,现出一个血点都未停下。   “……呵……”终究,卡尔还是无奈地笑了一声,“血朽私情,古已有之,说到底大家都是世间生灵,有七情六欲十分正常,只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贝伦卡恩同男爵虽然年纪尚轻,但已功勋卓著,才华之横溢一见可知,实乃国之利刃,杀之于国无益,反而令国内朽慢将官心寒。”   在全厅议员的嘈杂劝诫声中,卡尔郑重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接着说道:“贪恋国族女子的美色,是个性取向正常的朽慢男子都免不了。既然他喜欢和洛林小姐同床共枕,那么便让他享用到洛林小姐对他生厌为止吧。我决定,给予贝伦卡恩同男爵特赦。”   说完,卡尔毫不停留,转身便走,只剩下满堂唉声叹气之声。   “哎,真是可惜。”丹泽无奈地苦笑。   看到父亲离去,霍诺莉娅低下头,重又看向瑞卡瓦,两人相视惨然一笑后,霍诺莉娅说:“好了。我先把小莎送回去,你……好自为之。”   “嗯……谢谢你救我一命。”瑞卡瓦说。   话毕,霍诺莉娅转身离开,她解下黑纱斗篷,盖在了莎莉丝特的头上,挡去她的脸,然后扶起了她,走向厅外。莎莉丝特颤抖不止,几乎随时都会倒下,霍诺莉娅一次又一次地凑到她耳边出言安抚,才勉强维持两人的移动。   两人消失在门外后,高台之上的约西亚对瑞卡瓦泠然说道:“同男爵,到会客厅找我。”说完,约西亚也扭头走开。   “是。”瑞卡瓦低头称是。之后一直到他走到会客厅,他的头都再未抬起。   行至会客厅中,瑞卡瓦视野间的条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抬头看去,瑞卡瓦微微色变,等待着他的竟然不是约西亚,而是吕基亚斯公爵卡尔·赛灵斯。   “吕基亚斯公爵……”瑞卡瓦急忙敬称。   “客套的话便无须再说了。”卡尔淡淡地说。   “……是。”瑞卡瓦又一次埋下头去。   “今日之事,我本欲让你一死了之,不想我的女儿以命相胁,你应该看得出来。”   “末将罪该万死。”   “你可知你为何罪该万死么?”   “我……下官罪孽太多,数不胜数。”   “呵呵,我都说了,无须客套。你最大的罪孽,便是不像活人。”   瑞卡瓦闻言一愣。   却听卡尔又说:“活人皆有求生之志,古今历朝历代,坐在你的位子上的都是君主为了扫清尾大不掉的朋党推出去承担仇恨的,旧党反扑最剧烈之时,便是汝等人头落地之时。可是能够执行对抗旧党之业的人又有几个是蠢货呢?他们知晓命运,又不愿迎接命运,于是广结党羽以求自保,终于成了和他们的敌人一般无二的事物。但是你呢?你不仅不愿稍微装作和你的敌人是同类的样子,缓和矛盾,还要肆意妄为,把整个国家都拖下水!等到有朝一日公国分崩离析了,你便满意了么?”   “我……我只是在执行公子的任务。”   “你的第二个罪责便在于此,吕基亚斯公国的君主是我,你却只知道约西亚不知道卡尔,滋长了他桀骜自负的气焰,你可知道,你的行为极有可能造成赛灵斯一家的反目悲剧?”   “……臣知罪。”   “你的第三个罪责在于你不知何人必须辜负,何人不当辜负,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你和我女儿的私情,我早已知晓,身为来路不明的朽慢,能够和美若天仙的血族公爵之女有一夜雨露,你已当满意,该寻机抽身退去了。可你却一点都不知轻重也不知进退,自以为不负错爱之恩,与霍诺莉娅牵连不断,最终连累她犯下大罪,恐有性命之忧。我问你,你到底是害了她还是救了她?你是想让她和你一块淹死么?现在的你掌握了足以左右吾女生死的秘密,你说你该不该死?”   “……臣的确罪该万死。”   “呵呵,你知罪又如何呢?我的女儿已把她的命和你绑在了一起!我想动你都动不了了!”卡尔冷笑,“我奉劝你一句,如今你的钱财和仇家都积累不少了,还是找个机会抽身隐退吧!乘船去西国买块地,定居下来当个放佃的,一辈子衣食无忧有何不好。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完,卡尔也不多留,径直离去。门开门关,一行脚步远去,一行脚步逼近,却见一道靓影晃至瑞卡瓦面前,瑞卡瓦顿时大惊,又一次深深埋下头去,面前之人,不是奥格塔维娅又是何人。   奥格塔维娅静静地站在前面不远处看着瑞卡瓦,她的右手背到身后握住了垂下的左手的手腕,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瞳光水亮,眼眶却又发红,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妒忌,更多的还是惆怅。   “想不到,在沉寂了如此之后,我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凝望着疏离已久的故人,奥格塔维娅轻声说。   确实,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互动了呢……再次见面,昔日在睡梦中徘徊不去的丽影,依旧还是那样的惊心动魄,只是你我之间的距离,早已远如夜空中的银河。   “大小姐……”   “别叫我大小姐,你都知道了不是么,你和她很要好不是么?瑞卡瓦,你很……你很厉害,我真没想到,你不仅勾搭上了莎莉丝特,还和我的姐姐有了一腿。怪不得你我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原来你心里有愧。你应该知道,我恨她吧?”   “我知道……我都知道。”   “即使如此,你还是选择了她?呵呵,我懂,她多放得开啊,明明已是人妇,却还能与你同床共枕。如何?和体内流淌赛灵斯之血的女子共赴巫山,很受用吧?”   “大小姐,请别……”   “可是,你为何那么傻,你难道看不出谁才是真心希望你好的人吗?我只是希望你善良、正直,为何最终却得到了你的背叛。她引诱你堕落,却得到了你的忠诚。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应该明白,没有我,你根本没有机会触及到她!”   “……您说得都对。论见识,论志向,霍诺莉娅都不及你……”瑞卡瓦忽然苦笑了起来,难看的好像是在哭,“但是,您希望我的走的路,却是我绝对不可能走的,在我眼中,一切用温暖笔触描绘的美德,都是肮脏现实的遮羞布与挡箭牌。我做了我能为约西亚做的,我很累,也会害怕,您的姐姐抚慰了我……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是个苦命人,我和她同病相怜。” 第三百七十三章 瑞卡瓦,再也不见   “……你们是何时认识的?”在奥格塔维娅沉默无言的一段时间里,她悲凉的神情也逐渐敛去,最后,她缓慢且轻声地问。   “灰松镇战后,你陷入濒劣,在初林要塞等待援救之时,我为您守夜,当时,霍诺莉娅孤身前来,为您贡过血。”   “……是么?”惊讶在奥格塔维娅的眉宇间转瞬即逝,随后,她居然苦笑了一下,然后说,“也罢……从今以后,你和霍诺莉娅的事我不会再问,我也不会再刻意针对她,曾经的深仇大恨,我亦会学着放下。你是我的朋友,既然你喜欢和她在一起,我也不会冒着毁掉你幸福的代价向她复仇。祝你好运吧。”   瑞卡瓦愣住了,不知是感动还是酸楚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涌着,他努力克制着落泪的冲动,却还是有一种近似绝望的挫败感在他的精神世界中野蛮地生长:“幸福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东西……大小姐你不必……”   “别叫我大小姐,赛灵斯真正的大小姐是你的恋人,还是叫我二小姐吧。你已是局中之人,没有必要再避讳。再见,我先走了。”   没有一丝一毫的卷帘,奥格塔维娅离开了。瑞卡瓦不敢回过头,只怕看到她毫无反顾之意的背影,陷入更深的痛苦中。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冰冷的寂静中,恍恍惚惚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又一个黑影随着逼近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面前。   “……真是厉害,居然连我的妹妹都能睡到,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你了。”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约西亚,约西亚阴着脸无声地审视着瑞卡瓦,过了好久,他才毫无情感波动地说。   “下官知罪,请总统领责罚,吾愿以死赎罪。”瑞卡瓦依旧低着头。   “……莉莉丝在上,瑞卡瓦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我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救你一命都差点未能如愿,如今我的仇敌豁出性命帮我保下了你的命,我要是再一言不合地把你砍了我不是智障么?”约西亚不悦地摇着头,“你看你的样子,活像一只败狗。”   “我是败狗啊……”瑞卡瓦如是说。   “……你要是败狗,死在你手里的人又是什么?”   “败狗不如。”瑞卡瓦毫无停顿地回答。   “……可以,这很瑞卡瓦。你听着,你想要和我的异母妹妹上床你便上去吧,别说郎情妾意,你用强的我都没意见。”约西亚的冷笑有些扭曲,“但是你记得,她对你的价值只在床上,她对你的影响也只能在床上。你是我的手下,你应该知道你要听谁的话。”   “除了霍诺莉娅,我会为总统领向一切目标不死不休地挑战。”   “……如果我让你对霍诺莉娅下手呢?”   “我自杀。”   “如果霍诺莉娅让你对我下手呢?”   “我不会听她的话,但如果她坚持,我自杀。”   “很好,这很瑞卡瓦……听着,瑞卡瓦,你捅的篓子太大了,现在事态趋近白热化,你不能待在赛灵斯。”   “……我回因斯帕克,或是谢洛依?”   “不,赛灵斯伯国旧领之中,遍布着议员们的势力,你不能待在因斯帕克和谢洛依。”   “……我可以去鹰岭找夏普,帮助他一段时日么?上次收到他的信,似乎鹰岭的局势很艰难的样子。”   “想得美,你还是要待在公国里。我和父亲商议决定了,你去克尼亚斯,克尼亚斯乃我国新的领地,当地势力和议员们关系疏远一些,你应该可以站得住脚。可怜的罗斯·洛林已经给杀千刀的云沉堡子爵气到病倒了,克尼亚斯需要一位新的督军。”   “遵命,我何时动身?”   “今日,你带上你的亲信立刻出发,早日赶往克尼亚斯,免得夜长梦多。游骑营犯下杀戮后也没法再在赛灵斯待了,很快也会去克尼亚斯听你调遣。”   “明白。只是我走之后,鼹鼠区治安官一职由谁接替?”   约西亚想了想,问:“你觉得梅涅克如何?”   “……挺好,他是一位出色的副手,相信让他为正独当一面。”稍作思索后,瑞卡瓦也给出了他的判断,“对了,之前夏普的信使交给我一封信,是马斯顿公主写给叶露纱灵王子的,夏普让我转交一下,还请……”   ……   不久后,赛灵斯洛林府邸,瑞卡瓦急急忙忙跃马赶赴,却在门前给卫兵拦了下来,只见府中卫兵比往日多了一倍有余,可称戒备森严,气氛极其压抑肃穆,仆从们忙碌地来来往往,小跑的时候别说讲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出。   瑞卡瓦拜托卫兵们为他通报一下,卫兵们却皱着眉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纷纷对他摇头,显然认为以瑞卡瓦的敏感身份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入府。瑞卡瓦也是无奈,直到霍诺莉娅鬼使神差地从府中跑出,把他带了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一溜小跑的时候,瑞卡瓦疑惑地问。   “我的人看见你了。”霍诺莉娅说。   “哦哦……我记起来了,你父亲派给你的侍女是吧,她一直神出鬼没的,我还真没看见她。”   说话间,两人已循着凄绝的哭声,穿过一众聚在走廊里,焦头烂额不知要如何是好的侍女们,走进了莎莉丝特的寝室。只见莎莉丝特侧卧床上,把头埋在枕头里,身体颤抖着,哭泣不止。   霍诺莉娅见了,又是心疼地哀叹着,连忙跑过去坐在床边抱住了霍诺莉娅,在她耳边柔声安慰:“小莎,瑞卡瓦来看你了,别哭了,事情会过去的……”   “我不想见他,让他走……让他走……”莎莉丝特哭泣着说。   “可是他已经进屋了呀……”   “我不管,你赶他走,快……快啊……”说着,莎莉丝特抽泣着缓缓转过身,望了门口一眼,泪眼朦胧的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却还是让她心里一酸一痛,哭泣竟是更大声了,“你让他走啊……快啊……”   瑞卡瓦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要走还是不要走,犹豫了有一会儿,他终究还是难忍心中折磨,决定依照莎莉丝特所说的离开。   不想他脚才刚迈出去,霍诺莉娅却对他说:“瑞卡瓦,你看你看,小莎莎都哭成这样了,你还不来安慰一下。”   瑞卡瓦更犹豫了,还不等他思考多久,莎莉丝特又说:“你快走啊!我不想看见你!”   屋内三人正僵持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沉重脚步和一声愤怒的呼喊:“贝伦卡恩同男爵,吃屎的朽慢狗,我要杀了你!”   瑞卡瓦吃了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一位剑眉星目的少年举着长剑大步走入,血瞳激燃,抬手便砍,瑞卡瓦连忙后跃一步,却忽然感到身侧又一道疾风拂过,与此同时的是一个虚影绕过了瑞卡瓦,闪到了两人之间。铿锵之声后,虚影一清,竟是霍诺莉娅用匕首挡下了。下一刻,霍诺莉娅左手突如灵蛇,一掌切在了少年的手腕上,直打得他吃痛松手,长剑落下,紧接着霍诺莉娅又补了一脚,把长剑踢飞了出去,直插在了墙边的甲衣喉头。   “你小子干嘛?”霍诺莉娅怒骂着拍了一下少年的头。   “安娜姐姐,你干嘛拦我!”少年又委屈又愤恨地看了瑞卡瓦一眼,“我要为表姐报仇!”   “我当然要拦你!你要杀的是我情郎!还有,你说你要为你姐姐报仇?瑞卡瓦也是你姐姐情郎!”   “你们关系真乱!我不管,他害得姐姐伤心,我要杀了他帮姐姐出气!”少年生气地别过脸去。   “滚,要出气去找丹泽·兰若斯啊,找瑞卡瓦有何用。你问问你姐姐,要不要瑞卡瓦死?”   “别杀瑞卡瓦,让他走,快,让他走!”莎莉丝特依旧在哭,“告诉他,我和他从此一刀两断,再也不见。” 第三百七十四章 放逐,囚禁   瑞卡瓦和霍诺莉娅都没有再多做坚持,瑞卡瓦苦笑着走出门去,挥手召霍诺莉娅过来,然后握住她的手把她牵到了僻静的走廊尽头。在透过不远处的窗户洒落的阳光中,瑞卡瓦向霍诺莉娅说了他很快便要转调克尼亚斯的事。   “……我陪你一起去。”仰头想了一会儿,霍诺莉娅说。   “什……什么?为何啊?你何必离开赛灵斯,离开你的家人?”瑞卡瓦有些惊讶。   “如今你我之事已经暴露,留在赛灵斯我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还不如陪你去外地轻松愉悦,只当是度假了。”   “你的……丈夫呢?”   “呵呵,各玩各的,不想管他。”霍诺莉娅白了瑞卡瓦一眼,“有我陪你,不好么?”   “好好好。”   “你何时动身?”   “今晚。”   “那么早?”霍诺莉娅也奇了。   “约西亚催得紧,不走快点怕出事。”   “好吧,至少在你的事上,我和他还是有点共同语言的。这样吧,你在城门口等我,我回去取一点行李,马上找你。记得准备一辆有厢马车,我坐在里面好隐藏行踪,免得别人发现。”   “好。”   二人计较已定,各自离开。瑞卡瓦回到了治安官府,向部下公布了公爵的决议,分遣亲信通知游骑营军官、家宅内的凯瑟琳做好准备,然后急急忙忙地整理要带走的物品。经过一番忙碌,众人终于在城门前聚首,马车也备好了,只等霍诺莉娅赶到,便可启程离去。   另一边,公爵府内之鬼宅中,霍诺莉娅急匆匆地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做工考究精致,镶嵌着宝石又贴饰着金箔的精致小盒子,收纳到了倒在床上的手提箱内。随后霍诺莉娅立刻关上箱子,提起便走,刚至门处,她却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住了。   门外的阴影中,一位男子冷笑着缓步走入,不是米拉奥斯·伊弗索又是何人?   “你……你怎么知道这里的?”霍诺莉娅惊慌地说。   “岳父告诉我的。”   “该死,怎么连他都开始坏我的事了。”霍诺莉娅愤恨地自语着。   “呵呵,霍诺莉娅,你还真是学坏了,居然会给我戴绿帽子了,还是公开戴的,如今的我都快成全赛灵斯的笑柄了!”   “哈哈,可笑,你给别家人妻的丈夫戴绿帽子便不是罪,同男爵给你戴绿帽子便是罪了?和你上床的蠢女人背叛丈夫不是罪,我合理报复便是罪了?说得好像天下独你是人,有喜怒哀乐,有尊严,别人都没有,活该给你欺压。啧啧啧,你也配当血族?你连狗都不配当!”   “闭嘴!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贱人懂什么?世上哪个优秀的男人没有一大堆情妇?我如此优秀,爱我的女人多,愿意和我上床的女人也多,很难理解吗?那些给我戴绿帽子的人都是竞争中的失败者,他们活该受辱!”   “真会自夸!你可记着,按照你的理论,在我,你也只是个活该受辱的失败者!同男爵只是个朽慢,却能凭借勇气与智慧在战场上屡立战功,成了一城之主,你呢?娶我是仗着好出身,玩女人仗着好血脉,打架仗着血族的异能。你成就的一切都建立在门阀给予你的优势和机会上,你本人到底有何可取之处?真是恬不知耻!”   “够了!”米拉奥斯大怒,大步走向霍诺莉娅,抬手便打,血瞳圆睁。霍诺莉娅也不怕,催动血能,挥腕轻松格挡,然后又突前一步,一掌推在米拉奥斯胸口,直把他推得倒飞五步。   “呵呵,如今的我再无顾忌,认真动手的话,你以为你打的过我?想要想以往一样殴打我出气,你可别做梦了!”霍诺莉娅嘲笑道。米拉奥斯脸上的怒色更增一层,但他好歹也是接受过上层阶级的精英教育的,怎么会轻易地失去理智,他愤怒的表情很快消去,换作一张诡异的笑脸:“呵呵,骑士不会和女人动手。我的妻子,你现在是想往哪里去啊?”   “要你管!”   “我当然管不了,但是公爵管得了。”说话间,房间外黑暗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霍诺莉娅大惊失色,却见一众全副武装的甲兵大步涌进房内,二话不说已把霍诺莉娅团团围住。   “岳父下令,不能再让你肆意妄为辱没赛灵斯的威严,更不能让你再鲁莽地引火烧身。今天,你哪里都去不了。”米拉奥斯淡淡一笑。   “只凭你们几个,还拦不下我!”霍诺莉娅敛去讶色,不屑地冷笑。   然而她没有想到,紧接着,走廊的阴影中竟是传来了一声她压根没有心理准备会在此地出现之人的冷淡话语:“既然如此,再加个我呢?”   很快,约西亚从阴影中出现,走入房间,看也不看米拉奥斯。   “父亲连你都告诉了!”霍诺莉娅绝望地后退了两步。   “呵呵,你仗着父亲的溺爱,瞒了我很久啊。可惜啊可惜,如今父亲已经明白了,不能再让你胡作非为了。”约西亚冷冷地说。   “胡作非为?我和同男爵的事他早知道了!”霍诺莉娅激动地喊。   “可你不该为了私情站到台前,败坏赛灵斯的声誉。”   “狗屎!我是为了救同男爵的命!难道你不想救他吗!”   “我想啊,如今瑞卡瓦活了下来,你落到了我的手里,真是一石二鸟,开心到不行。”约西亚笑了。   “你……你这个恶魔,我原以为在同男爵的事上我和你会是同一战线,没想到你……”激动冷却之后,只留下了一具失魂落魄的凡躯。霍诺莉娅是多么想要从此摆脱肉体的束缚,飞上天空,去往她渴望的地方啊,哪怕要以生命的代价。   “别自作多情了,你勾引我的属下,动摇我的权力,企图掌控我一手组建的军队,你是想造反么?为了同男爵的忠诚,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从今以后,你不准再见他!”约西亚义正言辞地下令。   “呵呵,是啊,我勾引了你的猎犬!我把你‘教’我的一切侍奉之术都反过来‘教’了他一遍,让他很受用呢!”霍诺莉娅的语气几乎是疯癫的,“你凭什么用家长的姿态左右我和他的选择,我是你的妹妹,他是你的助手,仅此而已!”   “你这个恬不知耻的贱人也配当我妹妹!你想死吗!”约西亚愠怒地说。   “对啊,我好想死啊!”说完,霍诺莉娅丢下箱子,猛地扑向了约西亚,血瞳闪耀。   约西亚动也不动,直接开启心魂震怖,顷刻间,米拉奥斯和士兵们皆只感天地变色,冤魂横行,竟是全部恐惧地跪倒在地,蜷缩一团。   霍诺莉娅身形一滞,亦是跌倒在地。但很快,她又扶着额头艰难地爬起,克制着无边的恐惧,一步又一步地走向约西亚,挥出了手中的匕首。约西亚却只是冷冷地挥出手,一巴掌拍在霍诺莉娅的脸上,直把她打的倒飞出去,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呵呵,可惜了。自你十五之后,我的心魂震怖几乎一次都没有命中过你。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不如以前冷静了?哎,有句话说得好,谁先动心谁输啊……你,输了……”说完,解除了秘术的约西亚踢了一脚身边的士兵,不悦地说,“起来,把人押下去。”   ……   晚霞已成血色,城门前,瑞卡瓦一行人依旧在等待。   “大人到底是在等谁啊?”戈弗雷又一次疑惑地问。   瑞卡瓦又一次沉默以对。   又过了一会儿,西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萎靡的众人心想是不是同男爵等的人到了,便都打起了精神来,准备出发。   不久后,一位总统领近卫骑士跃马行至瑞卡瓦身侧停下,说:“贝伦卡恩同男爵,总统领命令你们即刻启程。” 第三百七十五章 带着你的秘密下地狱吧   瑞卡瓦阴沉地点了点头,心中百感交集。君主已下达了明确的命令,他无可奈何,但他也疑惑为何约定的人迟迟不出现,期望的落空让他产生了一种浓浓的挫败感,在很久以前曾经日复一日地萦绕着他的失望与孤寂,又一次死灰复燃,在他的心中点着了一团无名之火。   转身抬头西望夕阳消失的方向,瑞卡瓦看着层层建筑后高耸的公爵府邸主楼与高塔,发出了无声的叹息。遮挡在主楼与高塔之后的夕阳,为两者勾勒出了一条橘红色的耀眼却惨淡的光边,正如瑞卡瓦的梦,辉煌却又绝望。   “凯瑟琳,你坐到车厢里去吧。毕竟是个好去处……最好还是不要空着。”瑞卡瓦低声说。   凯瑟琳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拒绝瑞卡瓦的提议:“……是。”说完,她小心翼翼地坐上车去。   “诸位,出发吧。”瑞卡瓦说,随后,他一马当先地走出了城门,同行之人紧随其后。   没走几步,戈弗雷跃马行至了瑞卡瓦身侧,好奇地问:“大人到底是在等谁啊?他是不是放了大人的鸽子?”   “我谁也没等,谁也不会来。”瑞卡瓦苦笑着说。   “同男爵,我的母亲让我送你一束花。”行至门前,忽然路边走出一个小姑娘,把一朵野花送到了瑞卡瓦面前。   瑞卡瓦很意外。犹豫了一会儿,他接过了花。   “请为我谢谢你的母亲,只是……她为何要让你送花给我?”   “因为同男爵是好人。”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说。   “……是吗?”   “是啊!我们一家都很感谢同男爵,同男爵,你还会回来的吧?”   “……我会的。”一股微小的暖流涌入了瑞卡瓦早已因酸楚与冰凉麻痹了的内心,他努力地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   血色残阳光辉的笼罩下,一行人从赛灵斯东门灰暗沉重的城楼下走过,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显得非常落寞无力的。吊起铁栅栏下的一排尖刺宛如一只蛮荒巨兽的尖锐牙齿,夕阳的血光斜射过门洞,好似巨兽牙齿间带血的唾液。当它咬下之后,一切活物都会在恐怖的咀嚼中碎成血肉模糊、骨渣密布的小块,再在腐蚀性的酸臭液体中溶为粘稠的黑红糊状物。   一行人绕过了一片树林和山岗,行至一处岔路时,已是傍晚。看着士气低落的部下,瑞卡瓦不禁苦笑,凭现在众人的心志,假如有仇家假扮成土匪半路冲出来袭击,要不了五分钟己方便会崩溃,而且都是因为瑞卡瓦带着众人花了太多时间等待一个最终没有出现的人,消磨干净了他们的耐心。   事实上,刚刚碰头时,大家的士气还是很高涨的。   天色已晚,还是不要再赶路了吧。   在下了命令后,谢伍德提醒众人说:“我记得南边不远处有一个驿站,我们住在驿站里,比露宿荒野要舒适且安全。”   瑞卡瓦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提议,随即,他率领众人折向南边。不久后,拥有木制围墙,门前竖着两根托着火盆的石柱的驿站已然在望,瑞卡瓦走近一看,忽然露出了古怪不安的神情。   驿站南方是一条偏僻幽深的小路,小路两边是高高的土坡,坡上林木稀疏。   “这个地方是?”瑞卡瓦疑惧地问。   “卡赛利亚战前新建的驿站,以前只是一片荒地,据说在谢洛依饥荒的时候,这个地方有过一片难民营地。总统领用粮食雇佣了难民们,建立了这个驿站。”谢伍德说。   听到这,瑞卡瓦心里一抽,瞳孔猛缩。   这个地方,正是当初赛灵斯伯爵放逐粮食商人夏洛克·拉维一家后,瑞卡瓦率暴民截杀拉维满门之处!戈弗雷和其他参与了这个秘密行动的人也先后反应了过来,神情皆变得复杂畏惧。   忽有一阵微风拂过旷野,掠穿林东去,满山满野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之声,一片嘈杂之中竟然隐隐约约还有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妇孺哭泣、老弱惨叫之音。马儿不安地打着响鼻,战士们紧张地四下张望,却又看到山林的黑暗中人影幢幢,也不知是伏兵还是鬼怪,众人尽皆惊恐不安。   “幽灵作祟?”戈弗雷颤抖着说。   “你杀人如麻,刀上满是冤魂和生灵之血,幽灵哪敢在你醒着的时候找你麻烦。”瑞卡瓦强自镇定,冷冷地说,“恐怕是有贼人想对本官不轨,大家随我入驿坚守。”   随即,护卫们自觉地跃马向前,护卫在瑞卡瓦左右,众人立刻进了驿站,关闭了大门。然而很快他们又发现了一件更诡异的事,驿站里灯火通明,餐厅桌上的菜还是热的,酒也没变味,但却一个人都找不到。   “大概是驿站里的人也和贼人又牵扯,先行逃离了。”瑞卡瓦依旧强撑着,众人让随军携带的狗尝了驿站库存的食物,狗无异状,还是活蹦乱跳的,所幸食物里没有下毒。瑞卡瓦刚送了口气,忽然又有一阵微风刮过。   顿时,驿站之外,四方齐响哭喊之音,异声之清晰明亮,根本不可能是幻觉。又有奉命守墙的护卫来报,黑暗的野外到处都是躁动的阴影,好似隐藏着上千大军。瑞卡瓦连忙走出屋子,却在木墙和房屋间的空地上愣住了。   他明明白白地听到,异声中有一句清晰可辨的话。   “瑞卡瓦……还我命来?你们……听到了么?”瑞卡瓦几乎是呆滞地问。   “听……听到了。”戈弗雷微微颤抖着。   紧接着,一道狂风袭过,登时,屋外之火盆、火把全部熄灭,护卫们一个又一个跳下木墙往屋里跑去,一边还大喊着:“莉莉丝保佑!黑影在往墙上爬!”   “冤魂索命,英雄末路……报应啊……”瑞卡瓦无声地站了好久,忽然苦笑一声,喃喃自语。   却听驿站大门处猛地响起一阵敲击声,霎时,狂风止息,异声促绝。瑞卡瓦更加惊疑了,忙让士兵们重新点燃火把和火盆,上墙观察。士兵们回报门外有一位身穿棕袍的人在敲门,要求进入,他还向士兵们亮出了血瞳,表明了血族身份。   瑞卡瓦不敢怠慢,立刻下令开门。士兵们把门开了一条缝后,一位棕袍男子闲庭信步地走入,从容淡然地微笑着步向瑞卡瓦,说:“贝伦卡恩同男爵你是怎么了?和你的手下看上去都那么慌张?”   “没什么。”瑞卡瓦说。   “呵呵,没事最好。同男爵啊,吕基亚斯公爵有旨予你。”血族男子取出一份蜡封文书,说。   “请说。”   “吕基亚斯公爵有旨,贝伦卡恩同男爵罪恶滔天,神怒人怨,公爵与朝臣们商议决定,令贝伦卡恩同男爵,自裁谢罪!”血族男子英眉一扬,嘴角一挑,嘲讽地笑了。   顿时,一众皆惊。然而戈弗雷、谢伍德和阿尔杰一行也不多话,顷刻间已都拔剑在手,横眉冷对血族男子。其中,戈弗雷还恶狠狠地哼了一声,说:“护着同男爵!南边有渔村,我们夺船出海!”   “往南跑……呵,故事重演,我才不想要如此讽刺的死法。奸商罪大恶极,早该死了,我的落幕,不应是杀他的报应。若是基兹,倒可考虑。”瑞卡瓦无奈又自嘲地苦笑了一声,说了一大堆让局外人云里雾里的话。随后,拔出剑来,然后丢下了剑鞘。   “那……那我们回贝伦卡恩,或是回谢洛依!”戈弗雷还在坚持。   “因斯帕克在北,想去要先经过赛灵斯;至于去谢洛依的路上,大概也早有伏兵了吧。呵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完,瑞卡瓦已是横剑颈前,目光决绝,“诸位……各寻生路吧。”   闻言,想要反抗的瑞卡瓦亲信握剑的手竟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哈哈哈哈!”见状,血族男子愉快地大笑了三声,然后缓步走向瑞卡瓦,凑到了他的耳边,悄声说,“公爵让我对你说一句话……为了证明你对大小姐的真心,还请带着你的秘密下地狱吧!” 第三百七十六章 惨淡的重逢   “如果公爵想要我死,他本可在特别议会上宣判,亦或在城内命我自杀,为何……要等到现在?”瑞卡瓦惨淡苦笑着问。   “因为瑞卡瓦不能死在赛灵斯手中,他要么畏罪自杀,要么死在作乱的暴民手里,你应该很清楚吧?赛灵斯家族对待隐患的方式。”血族男子冷笑。   “呵,没错,我当然清楚。”瑞卡瓦自嘲地摇了摇头。夏洛克·拉维正是死在瑞卡瓦的手里,他又怎会不清楚赛灵斯家族的手段呢?讽刺啊讽刺,猎犬与野兔,终究以同样的方式,死在了主人的手中。   想问的都已得到了答案,瑞卡瓦也不再眷念,他用平和的语气对众人说:“贝伦卡恩同男爵之头衔是留是归全在赛灵斯的决断,如果有幸留下,戈弗雷可继承两堡。无论如何,分遗产的时候让着凯瑟琳一点,她只是一介弱女子,没点倚仗很难立足,还望大家多多帮扶。”   说完,瑞卡瓦拉剑往颈上抹去。   却听门外猛地响起一声“刀下留人!”的大喝,紧接着门外又传来了一声蒙响,一切发生之突然,吓得瑞卡瓦手一停,惊得众人扭头望向门处。只见一道黑影从空中落下,连带着两枚血红光点,划坠之态宛如流星。当黑影落在地上,静止下来,众人方才看清他的样子,原来是一位身穿板甲的高大男子,蹲姿着陆的男子双手撑地,昂然站起,头一抬,竟然是巴特莱·赛灵斯!   “初林守!你怎么在这里?”瑞卡瓦惊喜地问,如今的巴特莱任的是初林要塞守护一职,人们尊称他为初林守。   “述职完毕,启程归辖而已。”说完,巴特莱冷冷地望向了血族男子,“出发前,总统领让我留心有无肖小欲对同男爵不利,若有,出手制止。没想到,居然真的有鼠辈假传公爵旨意,想要诱骗同男爵自裁。”   巴特莱激昂发问之际,他的手下也在门外用力敲起门来,护卫开门后,即刻涌进一众精锐士兵,把血族男子团团围住。   “假传旨意?”在短暂的疑惑后,凶猛的怒火爬上了戈弗雷的脸颊,“该死的杂碎,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同男爵,你也真是愚蠢啊!稍微警惕一点,检查一下文书不好么?难道你连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了么?”巴特莱责怪。   “不……不好意思。”瑞卡瓦苦笑着放下剑。   事态突变,血族男子也是神情微变,但很快,他又变回了原来的从容不迫的笑容:“如何,初林守,你是想对我下手,杀掉你的同族么?”   “呵呵,有何不可?”巴特莱不屑地说,“你犯下大罪,杀了又如何?”   “你可别忘了,你只是区区一个授血骑士,我却是继血骑士,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何罪过么?”   “……滚吧,今日先饶你一命,莫让我再看到你!”   “哈哈,在下告辞。”说完,血族男子收回文书,轻飘飘一礼,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血族男子离去后,瑞卡瓦连忙向巴特莱鞠躬致谢:“多谢初林守出手相助,不然下官性命危矣。”   “无妨,你我同僚,互相帮扶是应该的。只是下次你还得多个心眼,不要轻易中计。只是……只是……同男爵,以前的你可没那么愣啊,莫非……”把瑞卡瓦从刀口上救下,巴特莱还是很紧张的,情急之下竟是说了一些不该放在台面上的话。说到这,巴特莱已意识到不能再说下去,随即闭了嘴。   今日之事的真相,是丹泽之流的计策,还是赛灵斯一家演的戏,亦或卡尔与约西亚信息不对等的产物,现在没了人证和物证,瑞卡瓦也无意再多纠结。他只是再度鞠躬道谢,然后说:“刚才驿外异响连连,黑影横行,也不知是有贼人装神弄鬼,还是有灵裔用了幻术,初林守可有分辨?”   “两者皆有又如何,今夜我会与同男爵共进退,他要战,便作战!我倒要看看,潜伏在暗中的肖小,究竟敢不敢与你我久战之将,一赌谁得到莉莉丝的垂青。”巴特莱豪气万丈,不屑却慨然地说。   第三次,瑞卡瓦鞠躬拜谢。   好在一夜平安无事,冤魂冤魂索命的异状也再未出现。次日,两队人共同上路,奔赴谢洛依。路上还遇到一伙带着私兵的骑士,看上去是想上来寻仇,但发现巴特莱也在后,他们立刻退去了。几日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初林要塞。   不同于半年前返回贝伦卡恩堡时的盛状,如今瑞卡瓦返回曾经相熟的城市,别说迎接的没有几个,街头巷尾的人对他也讳莫如深,见到便跑,不敢有半点瓜葛,瑞卡瓦也是无奈。   进城后,巴特莱回了任上,还设宴款待了瑞卡瓦一行。由于连日旅途劳顿,众人的精神压力也大,瑞卡瓦决定在初林要塞暂时休息两天,正好他也去拜访一下故人。   入城第二日的早晨,瑞卡瓦带着护卫寻海吉家去了,敲门得应,海吉看到瑞卡瓦也是一惊,然后连忙让众人进屋,在关门前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四下张望,观察有无别人看到,弄得好似间谍接头一样,瑞卡瓦也是想笑又笑不出。   “同男爵怎么来了?”海吉的父亲迎上来,干笑着说。   “顺路探望一下你们。”瑞卡瓦的目光扫过屋内,无论是海吉兄弟,他们的双亲,还是各自抱着孩子的两位媳妇,全都神情怪异,他们的目光充满了警惕、排斥、烦躁和恐惧,似乎他们想要逃避瑞卡瓦,却又不敢如此做。   “同男爵还想得到我们,真是太好了。”海吉尴尬地笑着说。   “怎么,看你们气氛不对,是出事了么?”   “同男爵有所不知,刚才东边传来消息,沃尔纳的夏丹人已经攻进了鹰岭,我们的生意,怕是要赔得血本无归了!”海吉痛心地摇着头。   “什么?扎木花拉怎么杀得进鹰岭?莉莉丝在上,夏普将军是死是活?”瑞卡瓦惊问。   “尚且不知。”   “……再等等消息吧,如果他还活着,必然会想办法回报你们的,只看你们等不等得到他东山再起了。哎,想不到,我们两兄弟居然几乎一同落难,真是……”   “哎,烦心事还是不要再探了。对了,同男爵,这次回来,要不要再约老朋友出来吃一顿?”   “当然。现在我已是一地同男爵,也算衣锦还乡了,肯定要设宴请客,只可惜没时间去塔楼看看,唉唉唉。”   “好极了,我马上让佣工去通知!”海吉笑着说。   随即,瑞卡瓦用巨资请到了原本还不想和他扯上关系的内城名厨,准备了很多精致食材,烹饪了几大桌的上品佳肴,还从初林守府上购买了几大桶美酒,只等宾客享用。悲哀的是,直到午饭餐点过了一半,赴宴者都没有几个。   在一片尴尬的寂静里,瑞卡瓦忽然无奈地苦笑了好几声,好像疯了一样,众人又惊又恐,却听瑞卡瓦令戈弗雷回绿旗馆,把部下叫来,免得浪费饭菜。   戈弗雷走后没多久,瑞卡瓦寻思一下还是吃不完,又问海吉可否把饭菜给邻居送点。海吉想了想,也没多评论,便让佣工送去了。不久后,佣兵们却都原封不动地把菜带了回来。见状,瑞卡瓦又是怪笑了一阵,看上去凄凉无比。   正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第三百七十七章 麦肯村,迟来的婚礼   带队返回海吉家的路上,戈弗雷很是不悦,他听到很多人在街边窃窃私语,说他们早看出瑞卡瓦是没轻没重的人,这不,才刚发达没多久呢,便胆大妄为地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怕是蹦跶不了几天了。然而在士兵们杀气腾腾的目光下,嚼舌头的人们还是吓得灰溜溜散走了。   拐进街,戈弗雷忽然望见了一个十分眼熟的绅士,他骑着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海吉家,跃下拴马。戈弗雷提速靠近他,问:“你是……基维尔?”   “哦!同骑士戈弗雷,您好,正是在下。”基维尔开心地笑着对戈弗雷说,然后从鞍旁灰布袋里取出了一小桶酒,“之前忙生意,来晚了,不好意思啊。”   “无妨无妨!话说您又带了酒当礼品吗,是何酒啊?”   “还是龙芯果酒啊。”基维尔依然在笑。   不久后,戈弗雷、基维尔一行人也入了座,瑞卡瓦见到了基维尔大喜过望,两人已好久未见,想要聊得很多,饭桌上终于有了点主宾尽欢的模样。   宴席进行到一半,戈弗雷不满地对众人说:“赛灵斯的居民生活观念和我们谢洛依的百姓不同,他们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人在得意之时应该充分享受欢愉,我一向是不放在心里的,可是现实却太出乎意料。同男爵得势之后,虽然感情方面的事上有些瑕疵,但也从未仗势欺人,活得也算克制了,不想一次失势,到处都是说闲话、摆眼色的小民。早知如此,当初风光的时候狠狠地践踏一遍他们的尊严又如何,反正他们的善意是换不到的。”   “是因为嫉妒吗?”谢伍德问。   “除非找到切实的依据,不然我不会在心里对别人做出嫉妒的判断。”瑞卡瓦说,“因为己方不拥有却也不需要的事物嫉妒他人的情感,我无法体会……我甚至不能断定这种情感存在与否。”   “哈哈,诸位,听我一言。”基维尔平和地笑着说,“事实上,天下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很肤浅的,他们对近处的事物鲁莽,对远处的事物迷茫,他们无法体会生命的价值,只能把生命异化为物品还沾沾自喜。可是,即使人心卑劣如斯,同男爵的克制也是有效果的。原本会有十个敌视他的,现在只有九个,其中一个有同理心的转变了态度,虽然微小,却很重要。相信我,有朝一日形势倒逆,这些微小变化的深层影响将会剧烈地显露出来。”   第二天,瑞卡瓦、戈弗雷一行人启程南下,前往麦肯村,巴特莱为免给潜在敌人可乘之机,派出军队随行护送。   乡间小道旁大树之下,惨叫与抽打之声连连。瑞卡瓦眯着眼睛,远远地看着五个地主狗腿子模样的人正在抽打一个吊在树上的人。他不悦地冷哼了一声,跃马奔去,不想还没赶到,便见吊着受虐者的绳子断了,受虐者坠地,瘫着不动了。   靠近一看,受虐者乃是一位衣衫褴褛的男子,浑身都是鞭子抽过的伤痕,头发披散,吊在树上的绳子还捆着一缕发丝,原来他竟然是通过头发吊在树上的。他断了很多头发,头皮开裂,有一部分已经撕开,鲜血淋漓,也许是死于出血过多。   狗腿子们围上去又踹了两脚,看他不动,带头的低身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说:“没气了,死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和身边的人有说有笑地走开了。   “你们哪家的?”没走几步,他们的身后传来了瑞卡瓦冰冷的语调。   “迪利安家的。”狗腿子们看到瑞卡瓦的装束也有点发怂。   “哦,是么。”瑞卡瓦的语气依旧森寒。事实上,他的心中是百感交集的。在乡间小道虐杀村人的,居然是他的朋友凯·迪利安家的下人,又怎能不让他无奈又不知所措呢?   瑞卡瓦踌躇间,狗腿子里眼尖的注意到,遥远北方风尘仆仆赶来的一众披坚执锐的骑兵队伍里,竖立着一杆图案是猎鹰与猎狗间夹着逆十字的赤红旗帜。   “贝伦卡恩同男爵!”他惊讶地低声提醒身边的人。   狗腿子们顿时一个个露出了惧色,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不过瑞卡瓦也无意做相对于时代太出格的事,于是他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一天后,一行人抵达了麦肯村,瑞卡瓦以戈弗雷的封君与恩人的名义,组织了戈弗雷迎娶他青梅竹马的女孩的婚礼。和在初林要塞的时候不同,村民们对瑞卡瓦还是很热情的。戈弗雷的家庭已经今非昔比了,戈弗雷、艾弥亚兄弟,一个是同骑士,一个是公爵女儿的侍卫,有如此强大的关系作为后盾,留在麦肯村的家人也注定不会平凡。他们购置了很多田地,拥有了不少佃户,另一方面,戈弗雷的姐妹们在乡间也变得抢手了起来。   然而无奈的是,正经的同骑士家族不仅对于他们家联姻毫无兴趣,还很不屑一顾。   在婚礼结束后第三天,一行人转而北上,路途中一行人听闻本已化作焦墟的灰松镇又有了居民,遂好奇地前往观察,果然有很多人在废土上安家落户,重建房屋,瑞卡瓦询问得知,他们都是兰若斯家的佃户,心中自是不悦,当即写信给约西亚。   之后,一行人再不停歇,直到克尼亚斯为止。   城门大开,道路两边都是迎接的百姓,彩旗飘飘,瑞卡瓦正懵逼间,又见楼房上的少女们撒下了一阵花瓣雨,却听城中齐刷刷一声愉悦的呼喊:“欢迎贝伦卡恩同男爵!”   瑞卡瓦很惊讶,瑞卡瓦的内心压力很大,瑞卡瓦十分疑惑,瑞卡瓦很想自杀。   “几个意思?”谢伍德诡异地看了戈弗雷一眼。   “啥子情况?”戈弗雷诡异地看了瑞卡瓦一眼。   “不知道啊。”瑞卡瓦深深皱着眉头,扫视城中的百姓们。   “会不会有刺客?”谢伍德警惕地问。   “应该不会吧。”瑞卡瓦想了想,说。   既然已到了城前,不进去是不可能的,瑞卡瓦只好强打笑意,跃马走入。他的余光中,一位贵族模样的少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挥手欢呼:“同男爵牛逼啊!”   我哪里牛逼了?瑞卡瓦极其费解。   “666666!干得漂亮!同男爵!”百姓们的呼喊回荡在街道上。   我到底干了什么?瑞卡瓦无比费解。   “他们……是不是对赛灵斯家族有想法啊?”最终,谢伍德得出了一个细思恐极的结论。   “……有道理。”瑞卡瓦略想了想,眼中精光一闪。   克尼亚斯到底是敌国旧地,十多年在卡赛利亚治下养成的惯性,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 克尼亚斯督军   入城安顿好之后,瑞卡瓦干的第一件事是拜访一位从遥远的东方到来的客人,她的名字叫伊格尔娜·晴岸城。在不死者军团长下令把伊格尔娜放逐到赛灵斯后,伊格尔娜由士兵护送至吕基亚斯公国境内。由于伊格尔娜不愿意到赛灵斯接受夏普好友的照顾,士兵们也懒得让她过好日子,便让她留在了克尼亚斯,之后,伊格尔娜投奔了晴岸城家族在克尼亚斯的联姻之门,白灵河家族,安顿了下来。   可惜,世事往往不遂人愿,她安顿下来还没几个月,犯事的瑞卡瓦已拜领了克尼亚斯督军一职,任官本地了。   白灵河只是一个小小的同骑士家族,一向平淡无奇。近五十年来,唯一一件使他们的姓氏在巴兹特半岛小有名气的事件,还是族中的一位女子与“最后的普泰克特人”诺玛利斯·卡普腾的不幸婚姻。当下,白灵河还有不少门人在克尼亚斯领受着公国的官职。因而堂堂督军瑞卡瓦登门拜访,他们也不敢怠慢。   通报已毕,瑞卡瓦在府邸客厅里静坐等待。不久后一位端庄温婉的风韵妇人款步走出,向瑞卡瓦不卑不亢地行了礼。瑞卡瓦莫名觉得面前的妇人很是面善,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是有种想和她亲近的欲望油然而生,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注意到妇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眼中也有异光,只是很快她的脸便随着行礼低了下去,无法观察。瑞卡瓦疑惑地看着她,猛然脑海中闪过了伊丽莎白和凯瑟琳与他初见时或平常或旖旎的光景。当初在赛灵斯见一个睡一个害人害己,今日难道连年龄可以当他母亲的人都不放过了吗?瑞卡瓦连忙摇头摆手,努力把心中对夫人妇人的关注驱赶了出去。   “请督军随我来。”妇人的声音安详,和蔼,很好听。   “好……请问夫人的名字是?”起身后,瑞卡瓦问。   “茉伦·白灵河。”   “……知道了。”   茉伦这个名字,瑞卡瓦印象深刻,他在初林要塞第一次和血族起冲突,便是因为一个叫茉伦的可怜女子。可以说,这位由丹泽·兰若斯吸成干尸的少女,是他走上今日的道路的根源。   世上重名的人很多,瑞卡瓦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重名的情况。但瑞卡瓦还是微微有些不安,因为他隐隐约约感到了一种宿命的威压,却又无法准确描述出来。   随后,在妇人的带领下,他进入了伊格尔娜的房间。因为夏普和瑞卡瓦的关系的原因,伊格尔娜对和瑞卡瓦的见面也没多大兴趣。好在她在社交方面的造诣使场面不至于太冷淡与尴尬,既给了瑞卡瓦充足的尊重,话题也不至于跑偏或进行不下去。   “话说回来,我还挺好奇夏普是如何向你们介绍我的呢,不知小姐可愿意和我说说?”临走前,瑞卡瓦问。   “军团长夸了您很多,不过您也知道,我一向的军团长人品评价不高,不幸祸及了他推崇的人。事到如今,我还记得关于您的评价只有一句话……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瑞卡瓦疑惑地皱起了眉。   猛虎?忍受?夏普似乎在暗示很不好的事情。   未等他想明白,坐在床上的伊格尔娜又说:“你对茉伦阿姨有想法?”   “……忽然问这个干嘛?”   “你在进屋时多看了她一眼。无妨,我理解,像你这种从小没有母亲的人,对成熟女子产生兴趣是很正常的。你若是有意,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请求。反正茉伦阿姨也守寡了十多年,平日里经常为家族服侍一些贵人。”   “是么……”瑞卡瓦有些神伤,但紧接着,他画风一变,“我要是想找情人,干嘛不找你呢?长得又好看,还是我兄弟曾经倾慕的女子,想想多刺激啊,要我想勾搭白灵河门下女子,怎么想都是你首当其冲吧?”   “可以啊,如果你不怕我在你和夏普之间挑拨离间的话。”伊格尔娜妩媚却又惨淡地一笑。   又过了小半个月,游骑营全军也抵达了。随军到达的还有一封约西亚的信,约西亚在信中说,瑞卡瓦作为督军只有兵权,有必要对治权进行一定干预的。如果需要的话,瑞卡瓦可以用包括军事威胁在内的手段让克尼亚斯执政官就范。   约西亚信里的信息量大到瑞卡瓦有点吃不消,约西亚暗中要求他控制克尼亚斯,莫非对他的父亲有想法么?仔细回忆一下特别议会前后,卡尔、约西亚父子的分歧尽管还没摆上台面,可已经相当明显了。瑞卡瓦是卡尔的臣子,但一手提拔他的却是约西亚,离开赛灵斯当晚,发生在东郊驿站里的假传旨意之事也未必不是卡尔的手笔,瑞卡瓦在站队上根本没有选择。   在读完信后,瑞卡瓦立刻把它丢入火盆焚烧。随后几个月里,瑞卡瓦以剿匪为由频频对执政官施压,屡次征讨贼寇得胜,不仅整顿了领内治安,也得到了民众的好评,暗中他又派人找寻执政官的把柄,对克尼亚斯的控制逐步加强。   在东方,黒可汗得知铁力思失陷后勃然大怒,但他也非冲动鲁莽的君主,深知铁力思军团覆灭后,汗国已无可用之兵。塔祖尔、沃尔纳征伐同期,发生在猎风汗国青可汗辖地,与夏丹汗国接壤的布哈拉的叛乱,因为夏丹汗国一位人马诺延的擅自出兵演变成了两国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事。现在的夏丹汗国根本无力抽调部队夺回铁力思,无奈,黒可汗一边部署军队,稳守领土,防备瑞瓦库特总督府顺势入侵,一面传令西迁塔祖尔已久的纳骨斯·台吉明派兵支援。   另一边,攻入鹰岭的沃尔纳军队,攻入宛湖的亚兰军队,因为互相无法洞悉意图,试探性地进军鹰宛边境,随后进行了一次交锋,战后,双方各自回师,皆称取得胜利。因为鹰岭要塞焚毁,沃尔纳军队只好退入鹰岭军队弃守的俯瞰堡。   没了夏丹汗国的打扰,瑞瓦库特总督府与不死者军团对铁力思土地的重新分配也进行得很顺利,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与不死军的宣传攻势下,铁力思门阀只有小部分选择起兵反抗,可笑的是每个反叛门阀的领内都无一例外出现了百姓对门阀发动反叛的事。一时,四野腥杀。   至冬季中旬,铁力思门阀势力已基本扫清,外来的将军们从上至下,层层且牢牢控制着铁力思的土地,更进一步的清理还在继续。   也正是这个冬天,布洛德东国发生了三件堪称灾劫的大事。第一个发生在卡赛利亚王国,萤火镇之战里因为行军太慢迟到的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离奇地死在了首都的地牢里,闻讯后,阿尔金参公爵之子罗密欧·梅什伦起兵讨伐暴君;第二个发生于北格诺尼亚公国,严酷的寒冬冻死了许多百姓和大量牲畜,猎风汗国也大肆入境劫掠,一场饥荒在所难免;第三个发生在圣但丁堡,一位白袍刺客在洛英大教堂用袖剑刺杀了索菲亚教区及全莉莉丝宗大牧首,高喊着“天主至大,人类复国”异化为可怖的巨大怪兽,在屠杀了上千百姓后,死于血族骑士的围攻。根据调查,白袍刺客在不久前还只是一个在城里酒馆中跑堂的。此后,几乎整个东国都先后爆发了激烈的十字教叛乱。 第三百七十九章 彷徨谷—星石堡之战(一)   浩瀚黄土,峰壑纵横,风沙涌动之间,骁骑驱驰,蹄声雷动,双方你追我赶,厮杀正酣,沿途尸骨累累,血溅枯草,惨烈非凡。   “莫放跑了阿狮兰之子!”布洛德的追兵凶恶地吼叫。   在铁力思陷落后,布洛德军队从俘虏的夏丹将领处拷问出了阿狮兰之子的逃亡路线,遂派出精骑追杀。对铁力思门阀的清算开始后,小王子的护卫们也不敢再在铁力思多做停歇,向东南逃窜,不想还是给布洛德骑兵撵上,苦苦追杀。   为首的人马武士也不知在偏僻的荒野里奔逃了多久,绕过一片山石后,忽见一座神秘险峻的峡谷,遂问:“此乃何地?”   “此地名为风墟谷!”一位呼蛮骑兵应道。   “太好了!风墟谷乃是我族萨满修习之地,我们有救了,进谷进谷!”随即,一行人直冲风墟谷去,然而没多久,布洛德骑兵也绕过山石,紧紧追上。   行至谷间,前路越发狭窄,路也难行,夏丹武士们的奔跑的速度不由减慢,峡谷上方只有一线的阳光射入,阴暗异常。背后,追兵的怪叫也逐渐逼近,更有远攻乱射,种种噪音回荡峡谷之中,让人惊慌烦躁。   一位人马武士不堪心里重压,忍无可忍,猛然停步转身,行至临近的谷壁最窄之处,对背后的首领喊:“大哥!你且护送小王子离开!我留下殿后!山谷狭窄,只需我一人便可阻拦敌人很久!别忘了告诉可汗与长辈,我是为汗国战死的!”   首领大惊,扭头正要劝说,忽感头上一道阴影罩下,抬头看却是一位头顶巨大却残缺的鹿角的人马萨满站在石壁上。   “勇士快走!我会施法击碎岩石,堵塞峡谷!”人马萨满喊声威严。   “请问法师是?”人马首领问。   “吾乃玛奥·风墟谷!快走吧!你的弟弟会与我同赴长生天!”人马萨满的话语不容置疑。   事已至此,人马首领也无法再改变什么了。他对背后大喊:“老弟!我晚点再到天上和你喝酒!”随后,他加快脚步,搂着怀中孩童,扬蹄狂奔。   “血夷!敢战否!”面对冲近的敌人,殿后的人马武士一手挺枪向前,一手架斧肩上,昂然发问。   却见一位黑甲红袍的骑兵顿也不顿,答也不答,只顾大喊:“洛克塔!欧嘎!”直冲人马武士,挺枪便刺,却遭敌扫挡,一斧劈中面门,当场死去。   峡谷前,布洛德骑兵依旧马不停蹄,山崖上,玛奥·风墟谷绷着脸凝神施法,天空中,沉闷雷鸣轰响,银雷随之翻滚于汇聚起来的乌云间。顷刻间,峡谷里的激烈厮杀已导致了五位布洛德骑兵的战死,人马武士断去一臂,仍在挥斧奋战。却听一声爆鸣,玛奥蒙哼一声,胸前已出现了三个血孔,他无力地跌落下谷,拼尽最后一口气完成了施法。   一道闪电劈中悬崖,山石崩裂,一位黑甲红袍的骑兵夹枪冲锋,刺中了人马武士的胸膛,拖着奄奄一息的人马武士往前冲了好几米,然后一同埋葬在了坠落的石块中。   峡谷阻塞。   ……   阿尔金参公爵亚摩斯·梅什伦横死狱中,他的儿子罗密欧·梅什伦起兵反叛,却未攻向王都,反而是召集军队,有裂土割据的趋势。   卡赛利亚国王克洛维什·兰顿当然不会让他心满意足,他以最快的速度集结了一支大军,以退隐的阿玛西亚公爵之子迪菲特·兰顿为帅,向阿尔金参公国首府三松城进军。作为回应,罗密欧·梅什伦破格提拔他的挚友,先前为他攻占、镇守拉蒂亚,防备沃尔纳之夏丹军的星石堡同男爵,米诺·星石堡为帅,迎击王国讨伐军。   开春,大战开幕。   灰青的雄伟山谷乃是去往三松城的必经之路,山谷前,灰暗的孤单城堡桀骜地矗立。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青底蓝晶的旗帜竖立在城墙和塔楼上,生动活泼地在风中飘舞,守军昂然挺立战旗之下,肃穆眺望着西方的大军。   “此乃何地?”立马荒野,王国讨伐军的主帅,迪菲特·兰顿眯着眼,淡笑着望向远处的城堡,问。作为一位血族,迪菲特已是中年,但看上去依然年轻得好似壮年一般,一派绅士风度。   “此地名为星石堡,过去便是彷徨谷了。”本地骑士禀告。   “呵呵,区区一座小城堡,便想挡住王国的两万讨伐军么!真是可笑至极!”迪菲特不屑地嘲笑。   “元帅!”说话间,一位斥候已跃马赶到,翻身下马,跪俯着通报,“阿尔金参主力在仿徨谷上下布阵!”   “布阵山谷上下?”迪菲特警惕地皱起了眉,微微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星石堡上,没有一点变动。   虽然赛梅两藩入侵时他留守蓝狮城,没能参与战斗,但在更久之前他也屡次指挥过战斗,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老将。这次出征阿尔金参,敌军在固守星石堡的情况下布兵彷徨谷,无疑是十分刁钻的策略。   假如王国讨伐军决定首先拔下星石堡这个钉子,山谷上下的敌军将会不断袭扰,让王国讨伐军不厌其烦,攻陷星石堡之日夜会一再推迟,以至于遥遥无期。王国讨伐军肯定不会在星石堡下浪费时间,风闻阿尔金参公爵正在召集更多军队,拉拢异国,邀请参战,一旦战事拖久,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如此了。”迪菲特无奈又狡黠地叹了口气,淡笑地说。   很快,在迪菲特的指挥下,王国讨伐军先头部队五千人围向了星石堡,后续部队在原地静待包围完成,只等时机到了,越过星石堡,杀入彷徨谷。   有了大军的阻隔,阿尔金参军将无法骚扰王国讨伐军对星石堡的围攻,他们要么黯然退却,要么上前鏖战。   大地之上,远远望去,军队好像搬家的蚂蚁,在风沙中行进,王国讨伐军先头部队的将士们分进至星石堡四方的险要之地,又向内合围,在监视住城门的同时,构筑营盘,建立工事。   对敌人的行动,星石堡守军始终无动于衷,他们连箭矢都懒得放,只是静静等待着。   烈烈风中,战事如棋。   午后,下午茶时间,迪菲特准时地坐在了素白阳伞下的棕亮红椅上,把着精致的茶杯享用红茶,小圆桌上,白瓷茶壶烤着异国风情十足的茶园蓝绘。   星石堡下,王国讨伐军的主力,黑压压的大军转过孤零零地堡垒,缓慢地涌向谷内,好似浑浊的洪流冲刷着突出水面的礁石,湍急地流向遥远的彼方。   卡赛利亚王室最后精锐剑锋所向,彷徨谷深处疏林侧畔的悬崖上,有着一定灰暗圆帐,军帐的阴影间,年轻的朽慢同男爵,叛军的主帅结束了他的冥想,睁开了封闭已久的双眼,在棋盘上落下了名为“皇后”的棋子,直冲敌后。 第三百八十章 彷徨谷—星石堡之战(二)   王国讨伐军进入彷徨谷后不久,本已遮蔽了半边天空的乌云,继续缓慢地漂移,直到完全挡住了太阳的光辉,天色顿时变得十分昏暗,配合山谷里墨绿的草木、发黑的土壤以及深褐色的山石,竟是营造出一众末世般黯淡凄惨的氛围来。   卡赛利亚、阿尔金参两军将士,都有惶恐不安之感。战端未启,又有烈风呼啸,军阵内外飞沙走石,旌旗疯抖,异响四起。   两军将领、军官纷纷安抚部下,大战前,士兵们的心理压力总是很大,尤其在征兆不祥的情况下。   把前线推进到可以构筑足够纵深的地步后,王国讨伐军停止了前进,列阵备战,与山谷另一边的叛军遥遥相对。草木茂盛的青翠山峦之间,两股钢铁军势遥相呼应,南北山坡上,亦有奉命夺取制高点与奉命守护险要的两军士兵背靠黑天巍然伫立,插在石缝中的旗帜孤高地跳跃于风中,舞姿凛冽,山上谷下,杀气弥漫。   对峙的局面持续了有一会儿,无日之天笼罩下的双方军阵,钢铁反光不现,甲之漆、衣之织的色彩都显深沉,场景静谧得好似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以战马嘶鸣为前奏,甲环摩擦为序曲,滚滚蹄声为和鸣,套着豪华盔甲、架着彩绘骑枪的阿尔金参骑士们跃马前驱,邀战于卡赛利亚之敌。卡赛利亚的骑士们也不惧怕,亦纵马迎上。双方一呼:“上古遗都,堑阻魔龙!国王在上!”一呼:“神格迷命,玉石俱焚!为了荣耀!”   蜂拥冲锋的骑兵充塞山谷,距离飞速拉近之际,阿尔金参冲锋骑士的前列,五颜六色的梦幻异光凌空浮现,热浪与寒流同生,黑暗与光明共存,彩泽流转、态若琥珀的幻兽恍然现身,或舞爪咆哮、或展翼飞翔,又有雷电勾连成链、刃风绵延如山,更有异常境界在山谷一角凭空出现,四向扩展,亦或瞳现魔印,敌人观之出现幻觉。   “血族骑士,冲锋在前。极限之招,一轮施毕。”元帅帐中,米诺·星石堡落下了一枚名为“骑士”的棋子,入神地喃喃自语。   交锋之际,让同骑士冲在前头消耗敌人的卡赛利亚骑阵顷刻陷入极劣之局,敌我双方还没到枪尖相触的距离,卡赛利亚骑阵前列同骑士,已是在华光璀璨的敌方秘术攻击下死了个干净,鲜血漫天挥洒,勇士尸首陨落,堆叠为骨肉之障。   战斗的一方毫发无伤,另一方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死尽三排,休说是残存的卡赛利亚同骑士,即使是在最后压阵的血族骑士也都猛然色变。双方争斗还在继续阿尔金参一方士气大振,骑士们座下骏马挥蹄不停,顺势继续杀向敌阵。   遍地尸堆阻碍了骑士们奔跑的速度,两军不得不进行近战。失却马速加持,卡赛利亚同骑士劣势更大,只能在不断地伤亡中苦苦支撑,后排尚未参战的血族骑士连忙催动血能,挤向前线支援友军,与敌厮杀。   虽然短时间内,血能充沛的他们压制住了敌方的攻势,但当阿尔金参方的同骑士杀到了战线上,卡赛利亚一方的兵力劣势顿时展露无遗。   山谷上方,两军的弓箭手们亦响应者山谷下方的战事运动了起来,成队地涌向战线,努力把箭射向敌阵。为了保护弓箭手,夺取攻击空间,列于弓箭手前方的两军重步兵们也挺着盾牌、举着刀剑撞到了一起,奋力呐喊着斩落武器,把盾牌用尽全力砸向敌人,苦苦支撑着战线,拼尽全力向前扩展。   一时,双方僵持不下,幽深的山谷内,陡峭的山坡上,危险的悬崖边,神秘的树林里,嶙峋的山石间,都有士兵在厮杀,不断有士兵惨叫着从高处跌落,有的挂在了树上,有的摔死在了荒野里,有的掉在了友军头上完成双杀。   然而有趣的是,卡赛利亚一方的重步兵里还有几个带头的血族步行骑士,阿尔金参一方却全是人类。高地上白热化的肉搏战里,阿尔金参一方也不由得陷入了狼狈的劣势,和山谷中的友军形势恰恰相反。   未几,卡赛利亚的骑士们再无斗志,全部撤退,只留下一地狼藉尸骨。阿尔金参的骑士们也不追赶,只是在原地兴奋又嚣张地高举武器,激昂欢呼,声荡谷内,气势无双。高地上,卡赛利亚一方也逐步后退,但阵型始终稳固有序,且保持慢于友方骑士的速度,以箭矢威慑谷中敌人。阿尔金参骑士没有追击,也有防止进入卡赛利亚弓箭手的攻击范围的考虑。   骑士对决失利,王国讨伐军的士兵们都很沮丧。前线败报后传,迪菲特·兰顿无奈,只好转移本阵,进入谷中督战,鼓舞士气。   刚在移阵后的主帐里坐了没多久,阿尔金参一方又大举攻来,迪菲特·兰顿闻讯眼中精光一闪,急命高地的军队大举进攻,谷中军队以逸待劳,稳守阵线。   时间推移,战事进行,彷徨谷形势风云变幻。高地上的王国讨伐军面对攻来的敌人不旦不防守,反而采取了激进的攻势,战斗刚一开幕便白热化为寸土必争的惨烈厮杀,阿尔金参方面毫无心理准备,虽然补充了一些血族下马骑士,但兵力还是略劣,一时间竟是连连后退。   谷中,卡赛利亚军队死守战线,稳住了阵脚,在阿尔金参军队狂暴的冲击下依然阵型不乱,战得有来有回,旗鼓相当。虽然激烈的战斗不断增加着战场上的骸骨,但由于两军交换比几乎持平的原因,也没有哪一边的士气格外低落。   然而不久后,在高地上夺取了良好输出位置的卡赛利亚弓弩手们开始大肆对谷中的阿尔金参士兵放箭,投掷石块。箭雨落下,阿尔金参军队立刻陷入了逆境,第一波箭雨落下,幸运的士兵们只看到视野里密密麻麻落下无尽箭矢,刹那间已是倒了一地战死的战友,己方阵型也一下子变得稀疏了,前方,涂着血肉的黑铁般的敌阵却依然冷冷地压在原地,一动不动,坚不可摧。   阿尔金参步兵举起盾牌或是友军的尸体,低着身子,苦苦抵御箭雨的侵袭,看着友军越来越少,再也没有力量发动进攻。见状,迪菲特又传令高地上弓箭手把箭雨的覆盖面向敌后推移,在得到响应后随即发动谷中步兵反击。   己方伤亡大增,实力尚存的敌人又开始了猛烈地反扑,到了傍晚,阿尔金参一方再无坚持的意志,但闻背后撤退的锣声响起,阿尔金参官兵随即后退,冒着箭雨艰难地移动。   倏然,彷徨谷卡赛利亚军队阵后,星石堡方向,沉闷轰响传来,浓烟直上,惊讶回顾的卡赛利亚士兵无不大惊。 第三百八十一章 彷徨谷—星石堡之战(三)   一段时间之前,彷徨谷内厮杀正酣之际,星石堡上忽然战鼓大作,旌旗狂舞,全副武装的守城士兵们在墙上梯下往来急促。王国讨伐军围城部队负责监视的士兵们发现了异状,立刻拉动了警铃,还未等围城部队全部进入战斗状态,星石堡上又是号角连天,紧接着竟是主门大开。   巨闸落下,厚重木门开向两边,铁栅门升起,星石堡铁骑跃马奔出,蹄落如骤雨,声震如雷霆。呼呼啦啦一大堆战马刨出滚滚烟沙汹涌出城后,紧接着的乃是快步奔跑着的星石堡步兵,再往后,越过门洞往里瞧,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有运送辎重的马车。   星石堡的城墙上,已经再也看到守城士兵的踪迹了。   一次倾巢而出的突围。   星石堡主门之外,围城部队部署了重兵防备,但工事却还未构筑完全,沟堑才刚刚开挖,根本起不到任何防御作用,鹿角倒是插了十多根,拒马也架上了。早已在城墙上观察并敲定了突围路线的星石堡铁骑毫不犹豫地冲向了卡赛利亚军防线的薄弱之处,一个没有沟堑,没有拒马,两根间距很远的倾斜尖木桩的宽阔缝隙间。   面对赶到尖刺间抵挡的卡赛利亚长枪兵,星石堡的铁罐头骑士没有一刻停顿地直接撞了上去,蒙眼的马不知道前方有枪尖,径直撞上,长枪撕裂了战马的皮肉,鲜血狂飙,跌倒的尸体随着惯性猛力撞飞了击杀它的长枪兵,还把马背上的铁罐头也甩到了后排敌人的脸上。   黑潮吞噬,铁流涌入。   铁与血的冲击,撞碎了敌人的抵抗,兵力稀少的第一波卡赛利亚防御部队没有等到后队,便因为经受了太大伤亡溃散。星石堡铁骑继续策马向西突围,一路对所有干预表现出阻挡意愿的敌人进行冲撞与砍刺。紧接着冲上来的是星石堡步兵,他们搬开拒马,拓宽逃生的道路,跟随在铁骑杀出的血路后奔逃。虽然卡赛利亚军队很快围上来截杀突围之敌,但星石堡士兵的求生欲却强到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地死战,只为逃出生天。   最终围城部队没有能够阻止星石堡守军的突围,只留下了不多的星石堡步兵和许多辎重车。没等围城部队将领决定是追赶还是入城,卡赛利亚士兵们已开始自行搜刮马车上的物资,他们一路捡着遗落在地的金银珠宝和彩织丝绸进了城,大肆搜刮没来得及出城的辎重车队,以及堡内屋舍房间里的财产,可惜的是他们没能找到心心念念的本地特产。但是他们很快又发现了更有趣的事——一些房间里传出了女子的哭声,他们当然不会放过享乐的机会。   至于星石堡俘虏对堡垒里很快会有恶魔降临的告诫,他们完全当做是笑话,然后把俘虏关进了地牢里。   在卡赛利亚围城士兵失去控制地涌入堡垒中的时候,大地忽然猛烈震动了起来,星石堡下传来一声恐怖的爆炸声响,仿佛深渊龙吼。站立不住的卡赛利亚士兵们看到,星石堡主塔楼先是开始晃动,然后发生了剧烈的扭曲,石砖间的裂缝扩大,连接在一起,形成了马山虎似的铺满了整个主塔楼的缝隙之网。顷刻间,星石堡垮塌,化为一件废墟。   星石堡之所以叫星石堡,是因为出产一种叫星石的矿物,星石是优秀的秘术材料,因为星石中本身蕴含魔力,还能充能。关于星石堡一直流传着一个可怕的传说,曾经有一位邪恶的污秽血族潜入了彷徨谷的矿洞,聚集了大量星石驱动邪术,结果不慎施法出错,造成了大爆炸,不仅他奴役的上百矿工和他一起永远地埋在了地底,原名“晶萃谷”的彷徨谷还发生了大地震,两百前兴盛一时的晶萃城在一夜间消失。   米诺·星石堡微笑着移动了棋盘上身处敌域的“皇后”旗子,然后轻声自语:“将军。”   在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和现任阿尔金参公爵罗密欧·梅什伦做过一个类似的实验,引爆星石。米诺不得不说实验的效果十分显著,只是太过浪费。   远方,轰鸣声传入山谷,回荡不止。   “以吾领十年之库藏、吾族五十年之居城,换汝……败亡!”说完,米诺面露凶色,他掀翻了棋盘,站了起来,一撩披风转身出帐。   “传我命令,总攻开始!”   卡赛利亚围城部队大半死于星石堡的倒塌,在一片大乱中,突围的星石堡守军重又杀到,阵斩了本在往星石堡移动,在突然垮塌的城堡前还没反应过来的敌将,轻而易举地击溃了他们。   倒塌的星石堡堵塞了彷徨谷的出口,回到战场的星石堡守军又在谷口两侧勉强可供通行的山地上布阵,保证敌人无法穿过。   星石堡崩塌,归途堵塞,后军覆灭,恐惧从靠向谷口的卡赛利亚士兵开始,迅速向前线蔓延,没多久已是全军骚动。却闻冲锋号又响,谷中山上,阿尔金参军队又已杀至。迪菲特·兰顿努力地稳定军心,想要往回杀出退路,可惜谷口两侧山地上的敌军死战不退,没等他们败退,卡赛利亚军已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而且也未能及时停下。   黑夜降临,失去控制的卡赛利亚军队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奔逃,一路上到处都是惊恐不已又杀红了眼的士兵在自相残杀,逃亡的路上,士兵们更是自相践踏,踩死于友军足下的可怜鬼数不胜数,旗帜、盔甲、武器、辎重、鼓角丢得到处都是。   在一片乱潮中,迪菲特·兰顿勉强控制着他的旧部,爬上南方的山坡寻找退路,更多的士兵跟在他们后面。根据老旧的木质路牌的指引,迪菲特·兰顿行至一处名为“惧罗岩”的断崖旁,他催动血能,增强夜视能力,观察断崖高度,惊喜地发现断崖不是很高,即使是人类跳下去,只要姿势正确也不会骨折。   告知身边将士们后,卡赛利亚士兵大喜,急匆匆地涌向崖边,第一波掉下去的还没站稳,第二波的也跳了下去,直接把第一波砸死了大半,第二波因为很多撞到了人,受伤以后更难战力,然后第三波也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以此类推。   迪菲特·兰顿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大声喝止,但他很快又绝望地意识到,他的命令已无丝毫用处,士兵们全都目盲耳聋一般,任何外界信息都拒绝接受,只顾下跳。到后来,砸死的士兵的尸体在崖下堆叠起来,竟是形成一个缓坡,后面的士兵们终于可以安全地离开。然而在这个时候,阿玛西亚公爵麾下精锐已基本全部葬送在了崖下的尸梯里。   第二天天明,迪菲特仅带两千残兵掏出生天,退回王都时又收拢到了五千,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彷徨谷—星石堡一战,阿尔金参方检点首级,竟然有一万四千王国士兵因为种种原因惨死谷中,俘虏亦有七千。   此战之后,卡赛利亚王国再无可战之兵,阿尔金参军趁势西征,一路劫掠,攻向王都柯克莱。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中立区打野   卡赛利亚王国已无野战之力,阿尔金参叛军轻而易举地攻到了柯克莱城下,包围王都,威震巴兹特半岛。只是阿尔金参的领主们抢顺了手,都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每次回到温暖的帐篷里,他们皆会忍不住对着地图左看右看,寻思着还有哪里好动手。   很快,他们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目标——南方,吕基亚斯公国,曾经的卡赛利亚重镇,克尼亚斯。   “……何必呢,赛灵斯家族乃是比利提斯继承战争的胜利者之一,公爵父子励精图治,国家富饶,军力强盛,把他们牵扯进战事,不大好吧?”大帐之内,听到领主们大胆的提议,米诺·星石堡皱着眉头犹豫地说,言语间满是抗拒。   “元帅勿忧!吕基亚斯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公国,和我们阿尔金参是一样的。昔日比利提斯继承战争之时,赛灵斯、梅尔西斯勾结北格诺尼亚合攻卡赛利亚,方才侥幸得胜,无须高估。彷徨谷—星石堡一战,我们阿尔金参以寡击众,杀得暴君的军队尸塞山谷,哪里需要害怕区区赛灵斯的军队。再说了,我们又不攻城,只是监视一下,克尼亚斯亦非吕基亚斯法理领地,督军也不过是个朽慢小子,谅他们也不会有胆子向我们宣战。”副帅中气十足地劝说道。   米诺·星石堡又想了想,然后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我军终究是反抗国王的叛军,如今好不容易国内战事取得上风,正应小心谨慎地保持优势、巩固战果。牵扯国外势力之事,若是拉拢盟友也罢,额外树敌实在不智。”   “米诺!”忽然,副元帅不悦地喝道,脸色从和蔼一跃而为愤怒,“记住你的身份,你不过是一介朽慢同男爵,一个黄毛小儿!吾辈国族领主听你号令,乃是看在阿尔金参公爵的面子上!出征克尼亚斯一事,只是通知你一下而已,你还真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力吗?”   “……既然副帅如此坚持,我也无话可说了。”米诺·星石堡无奈地摊手叹息,“祝将军旗开得胜吧。”   当天午后,柯克莱城下的阿尔金参军分作两部,一部兵力一万两千,由米诺·星石堡带领,留下围城,另一部兵力一万,由副帅带领,南下克尼亚斯劫掠,已然开拨。   主帐之外,米诺的近卫队长眺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军,忧心忡忡地说:“元帅,他们把沿途劫掠到的财宝也一并带走了。”   “不愿意留下由我们看管么……大概是怕卡赛利亚人杀出城抢走吧,哎,他们还真是不信任我。”米诺抬首望天,有些懒散地说。   “大军远征,随军携带太多钱财,不是好兆头啊。”   “是又如何,如今劝诫他们,他们也不会听的,相反,万一真出了事,他们还会怀疑我们给敌人通风报信。”   “真的不试试和他们商量一下吗?”   “……罢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思考一会儿后,米诺终究还是选择了旁观。   ……   “阿尔金参的南方军团真的开始越境劫掠了?莉莉丝在上,为何血族总是重复相同的错误,他们又想要引发战争吗!”   克尼亚斯督军府邸内,将官会聚,瑞卡瓦不敢相信地望着呈上的军情,惊讶无比地说。阿尔金参公国军队作为卡赛利亚王国的反贼,居然胆敢挑衅强盛的邻国,他们是不想活了吗?   阿尔金参之乱爆发以来,公爵本着隔岸观火,坐视卡赛利亚削弱的精神要求克尼亚斯方面稳守领土,不得干预。之后,彷徨谷—星石堡之战爆发,战役的结局不仅震撼了巴兹特半岛诸侯,连布洛德帝国方面都陷入了短暂的失声。   继鹰鸣涧奇袭后,巴兹特半岛迎来了第二场足以记入史册、扬名全世界的史诗战役。然而极为微妙的是,两场战争的胜利方统帅,都是人类。   随着阿尔金参军队顺势西征,瑞卡瓦也召集了克尼亚斯领内的军队,以备不测,没想到阿尔金参一方竟是真的攻了过来,他也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毕竟,他的部队满打满算也只有六千,相比敌人的一万,兵力差距巨大。   “阿尔金参方面应该只是想在克尼亚斯劫掠一番,不会攻城吧……我军兵力不足,还是不要与敌野战比较好。”阿尔杰建议。   “坐视敌军掠夺百姓也是罪过,不如把决定权交给公爵大人。”戈弗雷凝重地思考一会儿,也说出了他的想法。   “信使一来一回,耽搁未免太久。如果想要阻止,必须早点行动起来,做好准备。”瑞卡瓦的语气有点无奈。   “不慌,怼他!同男爵牛逼啊!还怕区区一个同男爵统率的军队吗!”一位迎接仪式时曾在城门内的街边大喊大叫的年轻本地同骑士,元气满满地进言,他的名字叫做哈劳斯。   “敌将可是人称星石堡军神的存在,我可没把握打过啊。”瑞卡瓦连忙摆手。   “星石堡军神在卡赛利亚王都城下,不慌!”哈劳斯依然胸有成竹,“且看同男爵先灭南,再灭北,脚踩星石小米诺,拳打王都老兰顿,威震天下!”   哈劳斯打了鸡血一般的发言莫名其妙地拥有一股强大的冷场力量,将官们不动声色地互相使眼色,纷纷用目光交流哈劳斯是不是患有脑部疾病,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假如要出战的话,我们至少要满足一些条件,比如掌握核心科技或是知晓敌人的弱点之类的……这样吧,诸位先做好战斗准备,克尼亚斯全境戒严,我且再斟酌一番。明日给你们答复。”最终,瑞卡瓦打破了沉默,说。   当天夜晚,瑞卡瓦正在书房里翻阅情报,思考对策之时,他身后不远处的阳台上,跳下了一位不速之客。   “嗨嗨嗨,我等你好久了。”听到声响后,瑞卡瓦回身看向阳台,却见一位穿着一身精致的暗蓝男式礼服、头戴插羽毛三角帽的女子,正是魔猎人玛利亚。“如何,可谈得有用的情报了?”瑞卡瓦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阳台打开了门,顿时,一股浓烈的熏香气味弥漫在书房的空气中。   玛利亚也不废话,绕过瑞卡瓦径直走到了他的书桌上,翻身坐了上去,然后才说:“侵入克尼亚斯的阿尔金参军队把沿途劫掠到的财富都随军带来了。”   瑞卡瓦警惕地打量着玛利亚仰撑在桌上的惬意身姿,犹豫了一会儿,说:“……只有那么点?”   “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已经够你操作一番了。”玛利亚淡笑。   “若是如此,还请您在战前为我们探得他们存放财宝的方位。”   “可以。”   走回椅边坐下,瑞卡瓦问:“这次要何回报?先说好了,要我造反我可不干。”   “呵,赛灵斯家族差点没把你弄死,你居然还是一副死硬的嘴脸,真是有够忠犬的。”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算了,不烦你了,帮忙开上三百张通商免税通行证便可。”   “呸,三百张?”瑞卡瓦刚含进嘴里的一口茶都差点没喷出来,“你是想走私大象吗?”   “呵,你开是不开?”玛利亚也不废话,抓过腰间的细剑便把剑鞘敲在了瑞卡瓦肩膀上。   “行行行……我开我开……”瑞卡瓦无奈扶额。 第三百八十三章 野怪大杀特杀   第二天早晨,瑞卡瓦向克尼亚斯全军下达了出征的命令,率军直扑入寇的阿尔金参军队,阻止他们的劫掠行动。然而当阿尔金参军队知道了吕基亚斯军队的接近,他们没有乖乖撤退离开吕基亚斯的国境,相反,他们对吕基亚斯一方以劣势兵力出城邀战的行为,感到一种夹杂着嘲弄与愤怒的狂喜。随即,阿尔金参南方军团亦挥师向吕基亚斯军靠近,大战一触即发。   战前一夜,瑞卡瓦公布了他的计划。   “我们的战术很简单,类似萤火镇之战总统领的计划,我方兵力少,行动快,对方兵力多,行动慢,我们逐步后退,引诱敌人追击我们,让他们前后脱节,然后……”   “然后全军突击!”哈劳斯迫不及待地插嘴。   除了瑞卡瓦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用看白痴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不过哈劳斯本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依旧跃跃欲试。   “额,不不不,我们的计划是,在敌人前后脱节之后,预先迂回、埋伏在敌人侧后方骑兵的立刻对敌人的辎重发动突袭。到时候,敌人有大概率急于回援,陷入混乱,然后我们克尼亚斯全军便可全军掩杀上去了。所以,谁来执行突袭任务?”   “我来!”不出所料,哈劳斯第一个举起了手。   “你……”瑞卡瓦竟然一时失语。他身后不远处,谢伍德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哈劳斯叉出去,以整顿会议纪律了。   “交给我吧。”谢夏尔驻防军骑兵军官阿瑞斯·亨特严肃地说,“我在斯巴达克将军麾下时,曾于谢夏尔湖之战跟随埃米亚斯将军率骑兵侧袭敌军,吓溃卡赛利亚三伯爵的军队。这个任务,交给我再适合不过了。”   “嗯,有道理。”虽然听到尚不知情的阿瑞斯·亨特聊到自己以前化名搅屎时的战事,瑞卡瓦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但他稍作思考还是同意了阿瑞斯的自荐,“阿瑞斯·亨特,带上你的部下,我会把你的兵力补到一千,到时候我军的决胜一击便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末将保证完成任务!”阿瑞斯昂首挺胸,信誓旦旦。   “我也要去!”哈劳斯踮着脚尖努力把手举高,来回挥舞,想要引起瑞卡瓦的主义。   会议桌前又一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既然哈劳斯求战欲如此之强,不如让他和我一块去吧。”阿瑞斯首先打破了沉默。   “我怕他耐不住性子提前出击。”瑞卡瓦凝重地说,“那样我们会全盘皆输的。”   “无妨,在时机成熟之前,我会把牢牢他捆着,顺便堵上嘴。”   “成交。”瑞卡瓦天真无邪地灿烂一笑。不远处,哈劳斯环视着周围对他露出诡异笑容的人,疑惑又茫然。   ……   克尼亚斯北部的平原上,战争之风汹涌吹动,两军拉开阵势,遥遥相对,一方是大军上万的阿尔金参南方军团,一方是只有对方一半兵力的克尼亚斯军。   眺望着远方黑压压收拢过来的敌军,瑞卡瓦压力很大。   “果然出城与敌人野战还是太冒进了,最可惜的是附近怎么没有一个类似谢夏尔湖畔丘陵的地方,好让我们建立工事据敌呢?”瑞卡瓦轻叹着喃喃。   “所以还是早点滚回营地里防守比较好。”戈弗雷说。   “是啊……敌人又靠上来了,我们后撤一点。”   “是!”谢伍德大声答应,随即转身让掌旗官传令。   舞动的旗帜传达完将军的命令后,由五千身穿铁甲、背负利器的将士组成的庞大军阵缓慢地向南方移动过去。北方,阿尔金参的前锋骑兵还在以小跑的速度向克尼亚斯军移动,不到足够接近的距离,他们是不会开始冲锋的。   今日两军从相互望见开始,克尼亚斯一方便不断在后退与结阵中转换,阿尔金参南方军团对此倒也不以为意,毕竟对方的兵力劣势很大,谨慎一点,被动一点,可以理解,反正早晚两方要对上。   阿尔金参副帅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地让部队继续追踪敌人,但是他没有让骑兵迅速突进缠住敌人。瑞卡瓦本想在敌方骑兵冲上来纠缠的时候反打一波,预先消耗一下敌人,可在阿尔金参副帅的诡异部署下未能如愿,好在也免去了提前在野地上爆发大战的风险。   克尼亚斯军队一直退回了高地上的营寨内,依托木墙和箭塔进行防守。不久后,阿尔金参的军队也出现了移动。他们分作五路,三路在克尼亚斯营寨的西北、北、和东北三个方向上止步警戒,另外两路从东西两侧绕向了营寨之后。   瑞卡瓦终于洞悉了敌人的意图。   既然阿尔金参南方军团拥有克尼亚斯军两倍的兵力,那么别说野战了,即使是克尼亚斯军龟缩在简陋的营寨里,阿尔金参南方军团也能摧枯拉朽地取得胜利。他们的计划便是把克尼亚斯军逼入营寨,丧失机动性,然后环绕上来,把克尼亚斯军成建制地围歼在营寨里。   再往后,对阿尔金参南方军团来说,取下已丧失守城部队的克尼亚斯城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瑞卡瓦神游天外之际,阿尔金参南方军团仍在营寨外行军,他们离营寨很远,应该也是害怕受到克尼亚斯军的弓箭攻击。   另一边,更遥远的地方,一处广袤稀疏树林里,阿瑞斯·亨特和近千已经严阵以待良久的铁甲骑兵,无不严肃地望着林外黄沙弥漫的战场,等待着稍纵即逝的战机,其间,还有一个捆在树上的身穿华丽银白板甲的少年骑士,他的嘴里塞着布片,整个人都在有气无力地扭动挣扎,好像……刚刚喝了大剂量春药一样。   为了避免敌人在战前侦察到伏兵的存在,阿瑞斯特地采用了谢夏尔湖畔斯巴达克的战术,在战斗的过程中从树林遮挡的战场外围迂回到埋伏位置上,只赌己方可以及时赶到。   根据侦察,阿尔金参的营地里也留了至少一千人的守军,正面强攻未必可以取得多大的战果,而且敌方统帅也不在营地里,想要割裂敌方指挥链也做不到。一切只能寄希望于阿尔金参领主们对金银深深的爱了……   “好了,到时候了,把的小子解开吧。”敌方主力已经往南走了很远,阿瑞斯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下令手下解开对哈劳斯的捆绑。   一番折腾后,失去束缚的哈劳斯伸展着僵硬的肢体,取过桶盔带上,然后踩着仆人的背上了马。   “时候到了?”哈劳斯的桶盔里传出了经过反复回响后愈发沉重朦胧的声音。   “还差一会儿。”阿瑞斯头也不回地说。   “那……你把我解开干嘛?”   “以免你没法在第一时间冲出去。如果你眷恋给人绑着的感觉,我可以把你再绑上。”   “还是不要了。”   哈劳斯的侍从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劳斯听到后不悦地看了他们一眼,说:“笑什么,打仗呢!保持冷静,然后——哇啊啊啊啊啊冲冲冲冲!”   马蹄急促,以哈劳斯为首的骑兵们冲出树林的当口,南方,克尼亚斯营地上空,窜升至最高处的魔箭已爆裂开来绽放出一朵华丽梦幻的璀璨烟花,烟花的形态乃是一株枝叶与根系一样繁茂的巨大悬空灵木,正是赛灵斯的族徽。 第三百八十四章 双星交汇   克尼亚斯骑兵冲出树林后,第一时间内阿尔金参方面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依然冒着高地上泼出的箭雨,举盾冲锋,仰攻克尼亚斯的营寨。阿瑞斯注意到敌人的迟钝后,还特地让部下往天上射了好一阵响箭,终于使南方的阿尔金参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转过头来。随后,在带头冲锋的哈劳斯的引领下,骑兵们冲向了阿尔金参的营地。   站在高地的箭塔上,敌后的战局一览无余,瑞卡瓦可以清楚地看到,从敌军后部开始,一直到敌军前排,骚动蔓延,士兵、军官还有将领接连转过头,踮起脚尖往己方营地的方向看去,转动的头颅是如此之多,以至于远远望去好像有潮水在人海中涌动,又好似微风吹过麦田。敌将已经派出了回援的部队,但想要往回跑的明显不止接到命令的人,阿尔金参军队明显表现出一种后退的趋势。   箭雨仍旧在下落,只是相较之前,克尼亚斯军队的头顶上也落下了箭矢,占据了坡地的是黑压压的军士与稀疏散落在四处,身上插着箭的尸体。随着混乱的加剧,下方阵列中的阿尔金参弓箭手全部放下了长弓与羽箭,回望北方,然后在下一波齐射中成片倒下。   阿尔金参军队的攻势为之疲软,在前线的鹿角处与克尼亚斯士兵紧张对峙的阿尔金参战士在等待到不耐烦后也意识到了后路的问题。当他们缓步后退到克尼亚斯长枪兵的攻击范围外,又举盾防止了弓箭的射击后,战士们也和他们的队友一样回头张望,只看到一缕黑烟升上了天际。   比士兵们更慌乱的是绚丽旗帜下的将领们,瑞卡瓦看到一堆又一堆的骑士或散乱或拥挤,狂奔向阿尔金参的营地,随后是一团团毫无阵型可言的步兵在狂奔,俨然敌军阵线后部已是一副将要解体的模样。前部的阿尔金参士兵没有受到回援的命令,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战斗的心思,只是警戒着缓步后退,瑞卡瓦看到骑士们已经开始执行军法,斩杀擅自后退的士兵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是时候了,全军进攻!”箭塔之上,身穿厚重暗黄板甲,身披肃穆灰暗披风的骑士将领,贝伦卡恩堡同男爵、克尼亚斯督军瑞卡瓦轻飘飘地举起右手,干脆利落地挥下。   号角吹响,克尼亚斯全军齐刷刷兴奋地战吼一声,冲下坡地,紧追着混乱退却的敌人杀去,赛灵斯与贝伦卡恩的旗帜在烈风中飘舞,却好像是战士们雷霆暴风般的吼叫震飞起来的。   克尼亚斯营寨南侧的阿尔金参士兵看到高地上的鹿角之中跳出一大坨铁罐头,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神情亢奋的小兵,抵挡不住,一连后退了好多米,还有不小心绊倒在中箭死去的友军尸体上的。尚不知情的他们十分疑惑,直到他们注意到侧翼的友军推来挤去,以极其危险的状态移向北方。   阿尔金参的副帅大旗在疯癫地挥舞,号角也急促地吹动,但却没多大作用。凶猛地冲下山坡的克尼亚斯士兵,又推又撞,明晃晃的刀枪和陡然剧烈的箭雨催逼着惊慌失措混乱无比的阿尔金参士兵们拼命往后挤,最终把阿尔金参的大旗也裹挟退去,至此,无论是稳守阵线还是重整再战,对阿尔金参军队来说都成了不可能实行的命令。见到大旗后退,东南、西南方向的阿尔金参军亦丧失了斗志,匆忙退去。   在道路上奔跑远比在田野上颠簸快,阿尔金参的回援之军也不约而同地把大路视作向北移动最方便的路径,然而因为军官们的想法太一致了,他们在道路上挤成了一团,站立不住落到两边田野里的步骑也和紧随其后赶来的友军撞在了一起,陷入了迟滞。   熊熊烈火在敌营里大肆蔓延着,焚烧着可以触及的一切,热浪汹涌,营地四方,克尼亚斯骑兵在和三倍之敌浴血厮杀,战马的尸体、士兵的尸体垒成一片又一片的丘陵,箭旗枪剑插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密林,浑身黑灰与红污的骑士们在丘陵与密林里冲突、践踏、挣扎、战斗。   两营的中点,大路四方,阿尔金参的将士们已在克尼亚斯军队的追击下聚成了一座瓷实的钢铁与骨肉筑造的平台,士兵们牢固地重叠,死死地挤压,紧密到连手都抬不起来,只是面对敌人的肆意屠杀。   东西两侧的阿尔金参士兵无疑是幸运的,当他们意识到战败在即后,他们是第一时间找到正确的道路逃窜,再无踪迹的。   ……   夕阳与炊烟之中,狼狈到破烂的甲胄上黏满了血污与灰尘的骑士俯在马上,冲进了柯克莱城下的围城大营,在匆忙赶出查看的米诺·星石堡面前不远处跌落在地。   “……战事如何?”米诺心想大事不好,立刻关切地问。   “咳咳……惨败……惨败……我们的军队已经完全溃散了,元帅一定要小心行事啊!”落马的骑士在黄土中艰难地支起身体,十分勉强地开口了。   “……知道了,快带他下去疗伤。”米诺点了点头,挥手让辅兵上来扶人。   “元帅!我们应该立刻备战!”米诺的近卫队长严肃却紧张地说。   “与吕基亚斯公国作战么……我们的西边是卡赛利亚王都,北方还有虎视眈眈的阿玛西亚残余势力,现在南边又来了一个克尼亚斯军团……不,我们不会迎战。”米诺苦笑着说。   近卫队长急了:“元帅!现在撤退等于前功尽弃,阿尔金参又会陷入危机。”   “不,我们不撤退,我们要和吕基亚斯议和。让我想想……他们的督军是叫……睡了赛灵斯小姐的……叫……”   “瑞卡瓦·贝伦卡恩。”一位近卫提醒。   “嗯,没错,是他,果然是个很厉害的人……嗯,派个使者,告诉他我希望与吕基亚斯和谈……”米诺做出了他的决定。   ……   “阿尔金参和我国还没有宣战,星石堡战神想以军队的名义和我和谈?”大帐内昏黄的烛光里,原本神情疲惫的瑞卡瓦猛地精神了起来,惊呼一声。   “是的。使者在外面,要让他进来吗?”入帐通报的谢伍德问。   “会不会有诈?”戈弗雷皱眉。   “和个毛啊!打过去啊!打跑星石堡战神的话,同男爵也是战神了!”右臂和脑袋上缠着纱布的哈劳斯扯着沙哑的嗓子。   “不不不,告诉他,我同意和谈,我们可以好好聊聊。”瑞卡瓦果断说。   黑夜渐深。   继鹰鸣涧的夏普和星石堡的米诺后,半岛的上空升起了第三颗将星,因为三人都是朽慢的缘故,世人称之为巴兹特朽慢三将星。 第三百八十五章 扎木花拉返都   吕基亚斯公国与卡赛利亚王国之边界上,坐落着一顶灰白大帐,南北皆有百骑向着大帐的方向缓缓行进,然后在与大帐相距一箭之地处双双止步,都只分出三骑走向大帐,下马拴好,步入帐中。   掀帘步入,瑞卡瓦迎面看到了一位有着好看浅灰瞳孔与柔顺褐色短发的面相稚嫩和气的少年,他身穿一件点缀有羽翼形状的金饰和彩丝绶带的精致银白锁甲,身披一条湛蓝披风,相比之下,瑞卡瓦身上从色泽看仿佛铜铸的钢铁板甲,与篷布似的灰暗披风犹如从古墓里爬出来的战将尸鬼,两者画风差异巨大,以至于瑞卡瓦油然而生一种做了错事的不适感。   对面,少年也看到了瑞卡瓦,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番。   “星石堡同男爵?”瑞卡瓦强自镇定地走到了帐中方桌南侧的椅子边,问。   “正是,想必你便是贝伦卡恩同男爵了吧?”星石堡同男爵和善地笑了起来,“请坐请坐。”   瑞卡瓦也不推辞,与米诺一同正坐到位上,内里尚在挖空心思找话题,却听米诺·星石堡微笑地说:“不死军夏普鹰鸣涧奇袭之后,巴兹特血族尽皆失语,朽慢上下却纷纷言说半岛已现将星一颗。在下星石堡一战后,旁人又说双星齐出。如今看来,半岛上空明明是三星环绕,实乃骑士之盛世、苍生之灾殃。你、我、夏普三人都与拉蒂亚有渊源,年岁也相近,更是一域之朽慢,莉莉丝如此安排究竟有何深意,实在让人感到细思恐极啊。”   “鹰鸣涧、星石堡两战,前者大将亲率精骑趁沙暴跃壁冲下,斩杀敌帅,大破五倍之敌,布洛德、夏丹之形势逆转;后者领军之人崩毁居城,震溃王军,一日一夜间,上万将士授首,气魄之非凡,实在不是末将可以企及的。”眼见米诺·星石堡实力开启了一波商业互吹,瑞卡瓦连忙辩解,他还是知道三战体量对比的真实情况的。   “哎,同男爵可千万不要太过谦虚。鹰鸣涧之战,夏普别无选择,只有行险,假如无法逆转形势,不死军终究死路一条;星石堡一战,无法大破王军,阿尔金参亦只是苟延残喘。我相信,假如同男爵处在我们两人的境地,也会做出相似的决策。事实上,克尼亚斯一战,同男爵表现出的对人心的掌握实在让人惊叹,你知道我想起了以前的哪一战么?”   “哪一战?”   “起义军领袖斯巴达克,谢夏尔湖畔之战,明明伪装着与赛梅两藩的牵连,却又放出风声扰乱敌方军心,大战之日采取守势拖延时间,待到天色昏暗,让假装成赛灵斯骑士的部下冲锋,吓溃三伯爵之军。哈哈,这样的手笔,闻所闻问,却又瞒天过海,玩弄人心的能力令人惊叹,听闻斯巴达克也与你我一般年纪,可惜早已埋入黄土。哎,假如能和他对坐相谈,该有多好!”米诺惋惜地说。   “……你对天下战事,研究很深啊。”听到米诺提到斯巴达克,心情复杂的瑞卡瓦幽幽地问。   “正是,毕竟战争是我最感兴趣的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的部下会越境入掠啊。”   “额,非也,我对战争感兴趣不代表我是战争狂,分不清轻重。”米诺连忙摆手,歉笑着解释,“对战争感兴趣只是喜欢研究它的过程,日后到有需要时心里也好有成算。我军的目的乃是脱离昏君的掌控,至于冒犯克尼亚斯一事,其实是血族领主的意思,我也无力阻止,你应该理解的吧?”   “……同病相怜。”瑞卡瓦恍然大悟,呢喃作答。   “哈哈,闲话说到这里,今日的正事也到了商讨的时候了。”   “议和……你想如何定下合约?”   “在讨论合约条款之前,有一件事我希望与同男爵确定。吕基亚斯与阿尔金参两国,实际上没有宣战吧?虽然万人入寇一时动静很大,两军死战又是骇人的阵仗,但归根结底,只是军团之间的纠纷,与国无关?”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与我将领之间私了,莫伤了两国和气。我国血族领主入掠,罪孽甚重,但大战惨败亦是损失极大,你我可只当是一个插曲,阿尔金参之雄兵不会南下进犯,克尼亚斯的军队也不要北上干扰。还望你可以向贵国公爵表达阿尔金参的意愿,我国不会取代卡赛利亚王国,只会逼迫国王承认阿尔金参独立,吕基亚斯公爵应该很乐意见到这样的结果吧?如果有幸,我更希望吕基亚斯公爵可以出面调停两方争端,早日享受和平。”   “明白了,我会转达的。”稍作思考后,瑞卡瓦同意了米诺的话。   “十分感谢,与你聊天真是愉快。”米诺的笑容依然找不出一丝破绽,恍恍惚惚竟然让瑞卡瓦找到了一点丹泽·兰若斯的感觉,心里无由来地生出一阵警惕。   “我也是,与你聊天很是愉快。”瑞卡瓦冷硬地说。   “话说回来,我对您可是早有耳闻了。”   “想必不是因为好事。”   “哈哈,同男爵,我只想问你一句,与公爵女儿的婚外恋情,对你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说不是好事呢?”   瑞卡瓦无言以对。   ……   鹰岭征伐,夏丹大败,哈巴德一路损失惨重,铁力思一路军覆城失,只有沃尔纳一路攻入了鹰岭,把不死军赶了出去。扎木花拉与撒伦丁本该是享受鲜花与赞美,至少是鼓励与安慰的。但微妙的是,沃尔纳是三路进攻鹰岭的夏丹军队里唯一一路以呼蛮为主帅的。   事情的结果是从边疆到朝廷,几乎每一个有底气发声的官将都在弹劾扎木花拉,他们认为,正是扎木花拉没有及时杀进鹰岭,导致了哈巴德与铁力思的惨痛损失,正是扎木花拉对鹰岭的占领,导致了不死军不顾一切夺取铁力思。总之,锅都是扎木花拉的。   在大战中死去将士的家属用尽了一切手段与社会关系批驳扎木花拉,他们不仅在首都的官府外哭喊,还远远跑到沃尔纳总督府外谩骂,他们也都是烈士的亲人,家里也有背景,卫兵们硬是不敢捉拿,尤其是在人马加入示威的队列后,影响更是变得极其糟糕,哪怕是黒可汗都觉得几乎无法接受。   在听着府外的哭喊与谩骂,看着恐吓信与质问的公文,几乎神经衰弱的扎木花拉经历了几次失败的暗杀后,他最终上书请辞,黯然退出了沃尔纳。   出城之日,天色很晴,白到发灰,远近行人都迷离到仿佛没有五官,耳畔无比嘈杂却有好像只能听到风声。扎木花拉恍恍惚惚地离开,如在梦中,连回顾都忘却了。   闻讯,正在鹰岭收服荒废旧领的夏普连忙召集军队,西征沃尔纳,恰逢旧总督已去,新总督未到的微妙时期,镇守鹰岭门户俯瞰堡的夏丹将士见状立刻弃城,不死军杀入沃尔纳,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第三百八十六章 党争易势,六藩督师   正当瑞卡瓦率军凯旋归城,夏普穿过俯瞰堡攻入沃尔纳沦陷区,一道诡异的令旨经过了长久的保密和酝酿,从圣但丁堡发出,传向巴兹特的领主和将军们。   远在帕瑞斯的西布洛德帝国皇帝选派了一位特别大臣前往巴兹特高原东部,统合拉科赛公国、亚兰公国、比利提斯公国、卡赛利亚王国、北格诺尼亚公国、瑞瓦库特总督府合计五个封国一个军镇,总共六个藩属的军务大事,抵抗猎风汗国与夏丹汗国的侵扰,布洛德朝廷创建了一个崭新的职衔描述特别大臣的任务,是为日后臭名昭著的六藩督师。   对于不属于一地诸侯,获取信息渠道有限的瑞卡瓦与夏普二人而言,“六藩督师”的存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天降之物,根本无法理解。   六大藩属包括四个血族领主、一个人类领主以及一个人类军镇,差异巨大,之间还有多年血仇,卡赛利亚王国更是已经在事实上处于分裂状态。巴兹特半岛天高皇帝远,诸侯未必乐意皇帝把手伸到他们的地盘上,边境局势也没差劲到雷铁部入侵时的地步,何以皇帝要做出这种决策?   “六藩督师……好熟悉的套路,他是想要把总督砍了立威吗?”黑夜下的沃尔纳荒野,不死军营地中央,中军帐内烛光晃,夏普捧着行文反复读了好几遍,面露疑色,“不会……巧到这种地步吧?”   “……皇帝陛下……是决定要对北格诺尼亚大公动手了么?”另一边,克尼亚斯督军府邸的书房里,案前的瑞卡瓦也显现出了和夏普相同的神情,侍女凯瑟琳悄无声息地步至他的身后,为他轻轻披上一条探子,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苍穹的阴影下,一切都很静谧。   夏普不知道,早在令旨下到圣但丁堡前,海洛依丝·布洛德与亚莉亚·安若已连夜召集部下,在总督府的偏殿里为接下来的局势与策略吵到不可开交;瑞卡瓦不知道,早在令旨从圣但丁堡传出前,约西亚·赛灵斯与卡尔·赛灵斯已在书房里秉烛夜谈了一晚上,无论哪个的眼神都是严肃凝重的。   所有异事的起源,亦发生在接连出现三场危险劫变的寒冬之中,只是事件太过遥远,以至于半岛的绝大多数人连剧震的余波都感受不到。   玛蒂尔达·拉丝特,西布洛德帝国宰相,皇帝的情人,以超越现实的美艳华丽与直达生死交界的欲望激情闻名天下的陀离堕氏族首要门阀拉丝特家主的女儿,以“弗兰西斯的血红蔷薇”的外号,亦是皇女海洛依丝·布洛德小时候形影不离的伙伴,如今的挚友与朝中奥援。   没有人会不知道海洛依丝把年龄足可当父亲女儿的同龄友人推到皇帝床上的居心,离经叛道、荒淫无耻、伤风败俗,帝都上下,抨击的声浪从未停止过。但只要海洛依丝还手握重兵一日,玛蒂尔达还在皇帝路易·布洛德的塌上与之缱绻一日,帕瑞斯百官还奉玛蒂尔达为首一日,皇女一派在朝中的霸权便稳如山岳一日。   然而这个冬天,随着玛蒂尔达·拉丝特推行变法,公开上书了有关改革政策的《血国十一朝直谏》后,形势瞬间逆转。曾经皇女一派的忠实党羽纷纷改弦更张,投入太子一派,激烈弹劾玛蒂尔达·拉丝特,一时间朝中尽是声讨之辞。   原本处理政事颇有手腕的宰相玛蒂尔达似乎没有料到眼前的局面,居然手足无措连续几天没能做出有效的回应,日渐孤立无援。最终,路易为保朝局稳定,罢免了玛蒂尔达·拉丝特。随后,太子一派上位,尽扫多年颓势。   从后人的角度上看,事件的原因实在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海洛依丝以扶弱伐强为宗旨统合朝中广大出身不高,或为朽慢、或为寒门、或为女子的官员,形成了帝姬党,对抗坚持血统论、大男子主义、种族主义的强势太子党。可在《血国十一朝直谏》中,玛蒂尔达罗列的改革政策里只有寥寥几条有关朽慢与寒门出身的朝野人物,还都只是表面把戏,没有实质作用,对于广大的底层平民更是没有丝毫提及。   相比之下,在性别问题方面,《血国十一朝直谏》却是走在了时代的前头,直接跳过了同工同酬、教育平等、同等继承权和反家暴,直接为女性要求了在政商军界与民间的多项特权,尽管,只有血族女人,不包括朽慢女子的份,还对一些敏感的家庭丑事予以道德化,上演了一出千古大戏。   对朽慢、寒门出身的官员来说,《血国十一朝直谏》只能让他们更有底气地睡下人的女人,然而,以他们的实力,还用担心没有情人前赴后继么?一心向上爬的野心家和立志于改变本阶级命运的有志者,又岂能忍受帝姬一派领导者的背叛行为与只能引发骚乱的决议?   新任宰相雅克·泰斐伦的庆功宴上,雅克向前来恭喜的绅士们一一道谢,穿过一切灯红酒绿的,走向正在立柱的阴影下饮酒的太子雷纳德·布洛德,感慨地问:“难以置信,太子殿下,您居然真的做到了……您果然会是布洛德帝国历史上最有作为的一位君主。”   阴影中模糊不清的雷纳德清冷地笑了一声,说:“停止你的恭维吧,我已经听厌了,不过,我还是要恭喜你的上任,合作愉快。”   “快告诉我,在下已经好奇得快要濒劣了!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呵,我也是略做了些部署而已。归根结底,一切的根源在玛蒂尔达,不在我。”   “玛蒂尔达也是聪慧之人,岂会如此容易做出我们希望她做的错事,殿下还是不要卖关子了。”   “我的妹妹是个厉害的人物,扶弱伐强,听上去多有蛊惑力又却多么不自量力的罪恶口号。只是可惜,海洛依丝知道她在做何事业,可玛蒂尔达不知道,她作为海洛依丝的话事人,代行海洛依丝的意志只是因为两人的关系。一旦两人的联系中断,她是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的……嘛,简单地说,玛蒂尔达可以影响。她养了很多面首,你知道的吧?”   “当然,何人不知。”   “所以我特地找了一位容貌姣好、体型完美的血族少年,拜入了她的门下。然后,玛蒂尔达自然会受到我希望灌输给她的信息。”   “比如?”   “比如出身低贱的朽慢男人总是梦想不劳而获,找个血族女人供养他们,还要再把血族女人训成性奴和生育工具,然后再四处拈花惹草。”雷纳德哭笑不得地说,“吾妹还说我们的派系只会任人唯亲,错过贤才,莉莉丝在上,她又找到了何等贤才,难道让闺蜜勾引父皇当上宰相便不是任人唯亲了么?”   “怪不得,她会自毁城池,把忠诚的党羽都推到我们一边,落到今日的下场。”雅克故作惊叹,然后又露出一个十分男人的微笑,“话说回来,她的下马,不仅对我们,对皇帝陛下也是一件好事,陛下今年身体染恙,是时候休养一下了。”   “朽慢、贱民、女人,目光短浅,未受教育的愚蠢之徒,他们怎么可能成为统领一个国家的栋梁。”雷纳德敛去笑容,稍稍停顿了一会儿,阴冷却淡漠地说,“我们,终究只有我们,才是天选的施加统治的人。” 第三百八十七章 镇海之变,总督举荐令   六藩督师入驻亚兰城,统领东国军务的同一时期,不死军征讨沃尔纳的战事没有遇到多大困难。   在瑞瓦库特总督府的援军支持和梅尔西斯公国的侧翼牵制下,在铁力思大战后本已人心惶惶的沃尔纳军民又逢旧总督含恨离职之事,更不妙的是新总督还未赴任,顿陷群龙无首的境地,化作一盘散沙,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   夏普出俯瞰堡后,多有血族、人类豪强反正,或向不死军输诚,或割据一地不遵夏丹号令。其中以与扎木花拉有着杀死家主之仇的维然谢亚一族最为强盛残暴,不仅迅速趁乱夺回了居城,还大肆攻杀周边人马。只是维然谢亚作为曾经的血族伯爵大姓,拒绝听从不死军指挥,为此,夏普还费了不少功夫。   新任沃尔纳总督在边境听说不死军入侵,惊慌不已,停顿不前,一连在驿站里耽搁了好多天,前方传回的军情亦是越发险恶。新任沃尔纳总督终究还是没有胆量进入沃尔纳力挽狂澜,哪怕他是一位强大的人马。   在返回卡拉泽后,新任沃尔纳总督劝说纳骨斯·台吉明试探性地派出了一支部队进入沃尔纳境内,支援夏丹军队的抵抗,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沃尔纳已进入了沸反盈天的全面叛乱状态。援军还没遇到不死军主力便在暴动民兵的攻击下退回了卡拉泽,以至于叛乱还有向塔祖尔故地蔓延的趋势。夏丹汗国只好先行整顿领内秩序,再做打算。   连三年不到,沃尔纳又一次回到了布洛德帝国的领内,只是,此时此刻,沃尔纳的境况已与原来大不相同。   因为乌尔法居民起事开城迎接的缘故,不死军兵不血刃地取下了乌尔法,为了庆功,夏普在曾经扎木花拉宴请本地贵族的大厅里摆下筵席,招待梅尔西斯、瑞瓦库特和本地反正的将领们。   席间,夏普少见地多喝了几杯酒,微醺的言语里尽是遮挡不住的豪气:“昔日我为了保全手下性命,把马斯顿公主放归拉伊,马斯顿公主在离去前曾对我说,她会在拉伊等待着我和我的军队的降临。如今,我不仅夺回了鹰岭,还夺回了乌尔法家族的居城乌尔法,假以时日,我必要与布洛德群雄合攻夏丹,把战火烧到他们的腹地,在拉伊城下践行海伦娜的预言!”   “将军高志!愿莉莉丝护佑你!”宾客们凑趣地举高酒杯笑着向他示意。   接下来,夏普又喝了三杯酒,面色绯红的他连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却还半眯着眼睛坐在椅上晃悠,发出痴痴的笑声。卢修斯见军团长的失态之状也是无奈,先是失去旧领,后是寄人篱下,如今好不容易打开局面,夏普百感交集想要发泄也是再所难免。   暗叹一声,卢修斯向正在弹奏乌德琴的少女乐师和她的姐姐,尚在不远处和将官们调笑的侍女使了个颜色。两人会意,先后放下了手头的事,停弦的停弦,告别的告别,然后忙不迭地走到夏普两边,扶着他出去醒酒了。   “唔唔唔,好冷,别走,我想抱着你……休息……唔,按小时计费。”行过走廊时,夏普迷迷糊糊地说。   “还是让我来吧,和往常一样……”闻言,乐师的姐姐无奈地对妹妹笑了笑。   “我的年纪已经到了,我也……可以的……”乐师犹豫地细语说,然后竟是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人要有下人的本分,你可不要有太多的期待啊。”望着妹妹看了好久,姐姐忽然叹了口气,说。   “我知道。我只是想尽一下责任。”乐师的声音细如蚊讷。   把夏普扶到卧房躺下后,姐姐立刻去倒醒酒的茶,妹妹也去准备擦拭的毛巾和热水,然而还没等她们返回,阿提亚确实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   “阿拔斯·希木叶尔将军求见。”阿提亚通报道。   夏普没有反应,只是静静躺着,好似一个僵硬死人。正当阿提亚想要再说一遍的时候,竟见夏普猛地坐了起来,通红双目圆睁,整一个诈尸现场:“阿拔斯?快请快请!他怎么来了?无妨,正好与我们同乐。”说完,夏普还有力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又倒了回去,重回躺尸状态。   “阿拔斯将军说……他想与你私下会面。”   “……怎么了嘛?”   “总督死了。”阿提亚凝重地说。   “总督,哪个总督?沃尔纳总督?他死了正好啊。”   “瑞瓦库特总督,文兰·玛卡沙大人。”   又是一次,夏普没有反应。   然而不出阿提亚所料,没多久夏普便整个人弹了起来,他扶着额头,艰难地移动到桌边坐下,剧烈地咳嗽了两声,说:“快请阿拔斯!”   “是。”   不久后,披风染尘、神情疲惫的阿拔斯·希木叶尔快步走入了屋内,刚一进门便开了口,然而看到两位女子的存在,他却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你们两个……先出去一下。”夏普尴尬地挠了两下头。   “是。”姐妹一齐向夏普敛裙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带到她们的脚步声远去,夏普急忙询问:“阿拔斯,到底发生了何事?文兰·玛卡沙大人怎会忽然死去?人马发动了突袭?还是镇海堡混入了刺客?”   “不是人马,是血族……是那个狗日的六藩督师维杰·泰斐伦。”阿拔斯苦涩地摇了摇头说,他的脸在不自觉地抽动,眼眶里闪动着湿润的光芒,每次合起嘴唇都会把牙齿咬到最紧,“他断了诸侯与军镇的贸易,要求总督去亚兰见他……然后他取出了一份听说是皇帝亲自下达的诏书,罗列一大堆罪名,把总督推出门外斩首了。总督大人至死都没有抵抗,相反还是坚持向着皇帝所在的西方拜伏受戮的。”   良久的沉默,夏普对这个套路太熟悉了,熟悉到当事情真的发生在他身边,他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   “可是……他为何要杀总督……总督到底什么原谅不了的事?即使是烦一点的催饷,也是边军的正常需求啊,为何……”   “呵呵,估计是信不过我们朽慢吧。”阿拔斯倦怠地冷笑着。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可以做的吗?”   “不是你有什么可以做的,而是你有必须要做的。”阿拔斯解开腰带上的皮套,从中抽出一卷纸,递到了夏普的面前,正色道,“这份文件是总督的遗书,亦是举荐令,他作为遥远边镇的总督,有举荐死后代理总督的责任和义务,按照旧例,皇帝通常不会下派新总督,而是允许代总督转正。现在六藩督师已经违背传统自行扶持新总督了,他是不折不扣的叛逆。”   “所以,他举荐的人是……”缓缓展开纸卷,夏普入神地喃喃。   “是你,夏普·晴岸城,铁力思之战后,总督便视你为他的接班人了。无论你如何选择,六藩督师都不会放过你的,你是他眼中文兰·玛卡沙最密切的党羽,是拥有大义之人,是极大的威胁。你……选死还是选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夏普举兵   “……事情的细节就是这样,你们……有何想法?”   深夜的乌尔法,盛筵初散,灯火熄灭后略显冷清的宫殿侧院,僻静的偏房内,汇聚着紧急召集起来的不死军高阶军官和瑞瓦库特将领,房间四角亮着分别镌刻有玫瑰、草原两种花纹的一共八盏灯台,光芒阴暗,只能让众人隐隐约约看清桌面上的地图轮廓。压抑的气氛里,夏普对众人说道。   六藩督师诛杀文兰·玛卡沙,文兰·玛卡沙指定夏普为总督继任者的举荐令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却又事关重大,对瑞瓦库特的将军们与不死军上下而言,维杰·泰斐伦的行为无疑是在挑起战争。对夏普来说,是否迎战又是另外一回事。   从一开始的骚动,到之后的沉默,全体与会者都浸透在一种死寂深邃的气氛中,仿佛行走于寒冬里北方森林里的泥泞之地,每一步都是如此沉重,却又看不到苦难的尽头。   终于,卢修斯首先打破了沉默:“沃尔纳才刚刚平定,若是立刻不管不顾地杀到瑞瓦库特,怕是会有反复。无论我们对六藩督师的号令服从与否,我们都应该先把沃尔纳的局势稳定下来。有了富庶的根据地,我们的底气也会更足一点。”   “不可能的。”阿提亚语气森冷,直言不讳,“吸血鬼摆明了是要对我们人类边将下手,要不了多久,统合了瑞瓦库特总督势力的六藩督师便会着手处理北格诺尼亚大公,老狐狸可不像是会坐以待毙的人,北方必然发生战争,到时候,六藩督师会在亚兰城里一边嘲笑,一边坐看人类的战士们在战场上自相残杀。而且不死军等不到坐山观虎斗的机会,因为大人作为软柿子会比老狐狸更早地遭殃。”   “局势未必会那么悲观,大人又没做何忤逆六藩督师的事,他想动手也找不到借口吧。”   “仅仅马斯顿公主一事,追究起来大人便已受不了了,再者,旧总督也没多少叛逆的行径,不还是照样死了。到时候六藩督师在亚兰召见大人,大人是去还是不去?去了,推出出斩首,不去,等同谋逆。待到六藩督师整顿完瑞瓦库特,沃尔纳一面是马虏,三面是血族控制,到时候六藩督师下令封锁拉蒂亚、安鲁铎、鹰鸣涧三处通道,我们便要在平原上直面黒可汗的大军,岂不是比死更难受。梅尔西斯公爵和本地血族,哪个不想要独占沃尔纳?你们猜猜他们又会如何做?”   “维杰大人到底是血族贵人,怎会如此阴险狡诈,形同奸佞,阿提亚你还是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做好本职工作便可,妄加议论,小心获罪啊。”有一位军官压着头低沉弱气地说,似乎也无甚底气的样子。   “呵呵,你们一个个的,说起人马的问题头头是道,怎么换到吸血鬼身上却又和傻子一样了?是不是只有别国的妖魔才是妖魔,本国的妖魔便是神了?”阿提亚冷笑。   “慎言啊!”众将闻言无由来地一阵惊慌,忙说。   却听夏普轻叹一声,惨笑道:“无妨,都是自己人,何必束手束脚的,我接下来要干的事可比阿提亚说的话离经叛道多了,诸位无须太早惊讶。”   “大人已经做出决定了么?”阿拔斯·希木叶尔眼睛一亮,期待地问。   “是的。”   第二天,不死者军团长、铁力思城守夏普初光复的沃尔纳公国首府乌尔法举办就职典礼,宣誓继任瑞瓦库特总督,在把保卫沃尔纳的任务托付给盟友后,以赴任为名向镇海堡举兵。梅尔西斯与沃尔纳血族皆感东国剧变在际,虽纷纷挽留却不能说动夏普,只是在沃尔纳扩展势力的机会也是他们喜闻乐见的,因而他们也未多坚持。   不死军以传令兵为先导,提前吩咐沿途居民准备茶饭,安排住所,待到后勤官抵达与之结算,使行军的将士无须顾虑餐卧琐事,只顾一心一意地行军,故推进速度极快,只在荒废的鹰岭耽搁了三日。进入铁力思后,瑞瓦库特的将军们无论是对六藩督师摆明了扯旗子造反的,还是暗中不服,阳奉阴违的,纷纷投效夏普,与之合流,势力更盛。   六藩督师知晓夏普举兵之事后,先令宛湖之亚兰军南下鹰岭拦截却没来得及,又派血族监视瑞瓦库特军队进入铁力思进攻夏普,却为士兵用搀有死人血的酒毒杀,随后讨伐军也投降于了夏普。又有夏普在铁力思整顿过程中提拔的没落人马,身为三灵裔之中最善战场驰骋的种族,向来蔑视看上去软弱无力的吸血鬼,纷纷披坚执锐,加入北上的大军。   不死军势力日渐强盛,士气大振,不久已行至越河城下。库特河,一条东西走向流经库特湖进入饮马海的河流,与湖同名。越河城正是库特河上唯一桥梁南侧的桥头堡,雷铁部入侵的战事中,瑞瓦库特与北格诺尼亚联军曾经在越河城抵挡反攻的铁力思军团。   驻守越河城的将军瓦德·扎法耶据称已向六藩督师投诚,夏普派出信使劝降亦无回应,加之瓦德名声不佳,抵达越河城后,夏普直接下令拉开阵势,准备攻城。   然而命令还未下达多久,一位阿拔斯·希木叶尔手下的将官忽然从越河城返回,说越河城将军瓦德·扎法耶决定投降,已在越河城设宴,准备迎接新任公爵和他忠诚的将军们的到来。   “瓦德?可怕的名字?”先头部队的庞大阵线之前,夏普狐疑地说,“这个套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是不是想要阴我啊?”   “应该不会吧,我方大军在侧,他应该不敢做手脚。”卢修斯略作思索后,严肃地说,“有很多瑞瓦库特旧将因为别无选择投降了六藩督师,如果今天我们旨意对瓦德·扎法耶下手,恐怕他们会认为大人不准备宽恕他们,从而坚决与我军为敌,为维杰·泰斐伦死战。”   “你说得也对。”夏普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还是赴宴比较好。”说完,夏普随即下令停止进攻,取出地图为各部军队分派驻扎的营地方位。   “大战在即,不准喝酒,军官们必须严厉监视,越河城应该会送来酒肉,酒不要收,肉先让狗尝了看看情况,不要让越河城的士兵进入我们的营地,如果他们在外面乱晃,图谋不轨,直接抓捕。”夏普叮嘱提图斯道,“今日宴会,我怕有诈,你坐镇军中,随时行动。”   “是!”提图斯慨然应道。   之后,夏普又暗令阿提亚与他的亲信在衣内衬上锁甲,偷藏匕首,至于瑞瓦库特旧将阿拔斯·希木叶尔和耿直正派的卢修斯,夏普考虑到他们的感受,没有对他们再做部署。   将军们准备妥当之后,皆领护卫直奔越河城。 第三百八十九章 越河城,血腥盛宴   夏普率众将及护卫行至越河城下,墙上守军立刻着手降下吊桥,打开城门,还抛洒花瓣与五彩丝带,吹奏乐器,喜气洋洋地欢迎拜访者。众人走过木桥,穿过门楼,进入城中,迎面便见接引的官员及其随从。夏普也未急着赴宴,却是暂时止步,分出三十六士兵走上城楼监视。   官员见状,连忙赔笑着询问何不清上城之人去往领主大厅之外,为士兵准备的筵席上共同享受,夏普倒也不避讳,直言寥寥几位将军深入越河城还是有风险的,监视城门对不死军的安全是一种保证,对瓦德·扎法耶来说,也是取信于未来总督的一种手段。官员又言夏普的安排恐怕会使瓦德和瑞瓦库特旧将寒心,越河城居民也怕夏普毁约攻城。   “哈哈,到底是老练的官僚,话术非凡,胡说八道的话都能说得滴水不漏。可是,你以为我年纪小所以好糊弄,体型不大所以好欺负?可笑至极!如今我军势强,又是民望所归,是瓦德在乞求我的宽恕,不是我在收买他的效忠,要表现诚意的是他不是我!他压根没有寒心的资格,他要害怕的是我的愤怒!”夏普怒喝,右手大力挥落,犹如劈刀斩敌,“你要是再废话一句,即刻准备守城,等人收尸吧!”   见状,以阿拔斯与卢修斯为代表的众将也都露出了疑窦之色,他们亲身赴宴已是承担了巨大风险,瓦德让出一个城门分担一点也是正常之意,如今官员居然出言推脱,即便是对瓦德的效忠极为的他们,也有了不祥的预感。   夏普屠戮鹰岭、宛湖、铁力思世族的凶名在前,官员再不敢多话,只能顺从地指引众人前往越河城领主大厅。   未几,众人已至领主大厅的围墙之外,夏普率诸将及其亲信走入院门,留余下之人在外面的席上入座。正想走进厅门,却见又一位阿拔斯派出的使者迎面走近,在互相打过招呼后与阿拔斯拥抱了一下,待到使者转身加入了众人的队伍,阿拔斯忽然走到夏普身旁,凑到他耳边,略显焦躁地悄声说道:“瓦德欲行不轨!”   “……我知道了。”夏普若有所思地点点了头,依旧领着众人进入侍卫左右拉开的厅门,事已至此,大家想转身离开也会给醒悟过来的敌军围杀,只有进入宴厅再做打算了。   行至厅内,夏普微笑着走向素未谋面的瓦德·扎法耶,瓦德亦满脸堆笑地走向夏普,二人在大厅中央喜气洋洋地客套了一番,然后各自入座。瓦德一家的座位靠大厅北壁,西北角是一个乐队,东北角是一处通向走廊的门,宾客的座位整齐地布置在南边,夏普作为新任总督,位置尤其靠前。   佳肴美酒上桌,曼妙的侍女随侍一旁,宴席已然开幕,乐队也奏起了欢快的曲子,主宾尽欢,夏普及诸将皆以大战在即为由,不饮酒水,只是享用佳肴。多疑的阿提亚还偷偷摸摸用银针试了一下,才放心地吃下。   第一首曲子才演一半,夏普忽然举手拍了拍,示意暂停,笑道:“好曲好曲!说来惭愧,虽然我是一个不通乐律的粗鲁武人,但少时对乐曲亦很喜欢,有所涉猎。不久前聆听从阿狮兰军中俘获的埃兰琴师演奏,忽然想起了旧时沉醉其中的异域名曲,凭着记忆哼出了旋律,所幸我的琴师天资聪颖,很快还原了原曲,希望可以让诸位欣赏一下。”   “好。”瓦德豪爽地笑道。   说完,夏普转身向阿提亚身旁座上的少女琴师使了个手势,琴师会意,取出乌德琴,抱在怀中向众大人行过礼,然后走到了乐队所在的西北角。当中的乐师让开位子后,琴师却是皱着眉回头看了夏普一眼。   “哦哦哦,是这样的,我的琴师尚是处子,比较敏感,不喜欢和男子凑在一处,还请诸位乐师先回避一下吧。”夏普笑说。   乐师们互相看了看,也没多犹豫便举着乐器从东北角的走廊退到了厅外。同一时间,阿拔斯坏笑:“我看这个小女子姿色蛮不错的,总督说是从人马军中夺到的,又怎会是完璧呢?”   “哈哈,阿狮兰还没来得及便给我宰了,所以她才是完璧。”夏普笑答。   “那么问题又来了,总督大人何以放过佳人,留身至今呢?我感觉她对您还是挺有情谊的。莫非总督……不喜欢女人?”   “扯淡,也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处子不通房事,床笫之间了无趣味,贞操却又很受男子看中,我何必断她今后嫁到好人家的路?再者,她姐姐与她容貌相似,身姿丰腴却更胜一筹,出自阿狮兰府上,通晓房事,有姐姐作陪,我又何必对妹妹下手,害人一家呢?最重要的是,把女儿家的私事放到台面上讲,你们未免太不厚道了吧?”   “总督此言差矣。”却听低眉顺服,面色绯红的少女调了调弦,然后清冷地说,“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在想什么,希冀什么,悲哀什么?我只是一介奴婢,今后前途,不劳大人费心。大人只要让我平平安安尽了奴婢的本分便好!”   话音甫落,全场欢笑。   “总督啊总督,送上门的佳人,你不要,当心她因爱生恨啊!”瓦德·扎法耶拍着桌子大笑。   夏普无奈地望向琴师,叹了口气:“我正是难以接受你自甘为奴的模样。”   “是么,真是寒心。”说完,琴师哀怨地闭上了双眼,拨弦弹奏,随即,一首悠长婉转的乐曲从少女的青葱玉指之间流淌而下,宛如雪山溶溪,清澈凉爽,汩汩泻入明镜般的湖水之中。   众人闻之,无不笑意息止,渐现沉醉之哀容。夏普眯着眼,享受地随着旋律轻轻挥舞串有烤热的铁签,好像手中捏着的不是沉重的肉串,而是轻盈的指挥棒。他蜻蜓点水地踩着舞蹈似的步伐,在乐曲之中旋转游移,行至瓦德桌前。   “好曲子,何名也?”瓦德神情严肃地望着少女,赞许地点头。   “卡斯特梅的雨季。”夏普说。   “听上去有典故?”   “然也。”夏普笑着睁开了眼睛,“君臣两狮,臣不服君,舞爪相争,多年之后,雨声淅沥,残堡之内却无狮影,唯有幽灵哭泣之声。”   “曲意不祥啊……总督是想要严惩六藩督师吗?他是血族,恐怕不好对付啊?”瓦德皱着眉说。   瓦德的话一出口,夏普犹豫了,瓦德似乎也不是很像要图谋不顾的样子。然而,犹豫只持续了区区五秒,五秒之后,夏普猛地把铁签插进了瓦德的喉咙里。   “为了布洛德大业,请你……败亡!”瓦德温热的血溅到了夏普,还有瓦德的妻子与女儿的脸上,在他的妻子和女儿惊恐地掩面尖叫的时候,夏普阴冷地说。 第三百九十章 镇海堡之战   从瓦德喉头拔出铁签,夏普随意地将尸体推倒在椅背上,也不顾烤肉上沾满的人血,旁若无人地咬下一块,兀自大嚼,面不改色。他神态自若得仿佛根本不曾在几秒之前杀死一位重要的将军,还是在将军的妻女面前、在迎接他的宴席上痛下杀手。   在他津津有味地鼓着腮帮子咀嚼烤肉的时候,见到血了的阿提亚、阿拔斯一行也随即发难,扭曲着面孔抽出匕首扎向身边的异己之人。夏普虽然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实际上心中也是暗暗惊讶,他之前可没通知过阿拔斯要做第二手准备,阿拔斯和手下的人却也带了凶器,看来阿拔斯和瓦德虽为同僚,但关系也不是太好啊。   眨眼间,宴厅间已是一片大乱,又填了好几句残破的尸体,到处都是夏普一派的将官连连怪叫着捅刺出匕首,鲜血泼洒在宽阔的餐桌、古朴的长椅、陈旧发黑的地毯乃至尚冒着热气的菜品上。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瓦德·扎法耶的手下有的取出藏在暗处的短剑徒劳抗拒,有的哭喊着跪下求饶,混乱的搏斗在宴厅里蔓延,战士们扭打在一起,撞倒了桌子和椅子,瓷盘陶罐砸碎在地上,狼藉一片。   在短暂的呆滞后,卢修斯也立刻加入了战斗,众人很快扑灭了敌人的抵抗,阿提亚直冲门外,往天上打了一发亚兰进口的魔能信号弹,然后缩回厅内,关门锁上。没多久,从东北角的门廊离开的乐队也在护卫们的驱赶下举高双手走回了宴厅了,面对着墙抱头蹲下。   嚼完烤肉,夏普随手把铁签倒过来插在了桌子上,径直走到了琴师身边。琴师依然闭着眼睛,对四周的厮杀、惨叫之声充耳不闻,只顾演奏,夏普见了不禁一笑。   “很好,假如我没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有弩……什么?”掀开了乐队使用的折叠桌的顶板,夏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原本以为杀手们藏纳弩机的桌肚里,空无一物。   一时间,夏普感觉到天昏地暗,越河城事件前情的一幅幅画面从他的脑海中闪过:阿拔斯首先和他聊起瓦德·扎法耶的黑历史,阿拔斯和他先后派出使者,阿拔斯的手下回报瓦德投效,亦是阿拔斯的手下告知瓦德图谋不轨,阿拔斯还在动乱发生的第一时间掏出了凶器。   夏普一阵眩晕,捂着额头双腿发软,身体忍不住摇晃,眼前越来越黑,竟是整个人慢慢到了下去。正在他几乎要跪倒在地的时候,一双纤细的手伸过来扶住了他,紧接着,他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收容了他。   曲声停了。   “总督?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琴师关切地问。   “没什么……”回过神的夏普连忙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转过头,夏普看到阿拔斯紧张地监视着投降的瓦德手下的侧脸,似乎也不像是套路了他的样子。   “瓦德·扎法耶背叛总督,投奔逆党,图谋作乱,吾已斩杀……汝等,早降免死!”最终,夏普强作威严之状,对厅内众人说。   ……   注意到信号弹后,城门处的不死军士兵们立刻动手夺下了机关室,然后又发出一枚魔能信号弹,通知城外己军进攻。瓦德·扎法耶死去,城门大开,群龙无首的越河城在夏普大军面前几乎没有做出一丝有效抵抗便已沦陷。   随后,越过库特河的不死军昂然向镇海堡进军,两地之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大战一触即发。   三日之后,六藩督师维杰·泰斐伦仓皇召集的由一万三千瑞瓦库特归附兵、八千亚兰公国精锐、三千拉科赛公国援军组成的庞大平叛军势,与夏普·晴岸城率领的由六千不死军、一万五千瑞瓦库特反叛军和两千哈巴德民兵构成的讨伐军在镇海堡南方的平原上爆发大战。   维杰·泰斐伦虽然应战无奈,但聚集了巨大到镇海堡住不下的军队的他在誓师时还是中气十足地表示要一举扫平乱党,然后领军南下迎战,至于目标是夺取镇海堡、抓捕逆贼维杰·泰斐伦的夏普一行更是必须主动出击。   当天清晨,卢修斯·乌瑞恩与阿拔斯·希木叶尔率精锐作为前锋进攻,维杰·泰斐伦命令瑞瓦库特归附军主力作为首阵迎击进犯之敌,血族诸侯联军在后监督,为免朽慢士兵叛乱,他还特地扣下了他扶持的新任瑞瓦库特总督,留驻血族阵中,美其名曰保护。   然而,维杰·泰斐伦没能看到他一手谋划的人类军队自相残杀,大量消耗的画面,瑞瓦库特归附军主力压下南方还没与敌接战,竟二话不说直接临阵倒戈,全军转向,与卢修斯、阿拔斯两军一同压上。   紧接着,尚未出动的瑞瓦库特归附军也先后倒戈易帜,血族联军顿陷汪洋大海一般的人类大军合击猛攻,很快陷入颓势,在西北方向布阵的拉科赛一方见机不妙,抛下友军逃走。卢修斯见机率部插向拉科赛、亚兰两阵之交,断敌退路。   一战之下,亚兰公国精锐全军覆没,六藩督师维杰·泰斐伦突围失败被俘,亚兰公爵之弟、公国元帅斯温·左纳力尽被俘,六藩督师扶持的瑞瓦库特新任总督拉斯金·海文亦别无选择地投降了。   胜败已分,钢铁与血肉堆叠的战场上,胜利的一方正在打扫战场,更远的地方,黑甲红袍的骑兵纵马驰骋,追杀溃敌,尘沙在队后弥漫成帐,朦胧不清。   战场一侧,人马武士们团团围着狼狈不堪的六藩督师维杰·泰斐伦,挥舞鞭子驱赶他步行前往夏普的卫队。维杰·泰斐伦脏破的礼服上布满了绅士难以忍受的杂乱褶皱,他的帽子歪在一边,灰头土脸,阴着脸在人马的嘲笑中走到了夏普的马前。   “六藩督师?好大的名气啊!不知你怎么落在我一个小小的军团长手上了呢?”轻轻松松取得了大胜,即使平日不敢太猖狂的夏普也忍不住得意地嘲笑起来。   “我是辛摩诺森氏族泰斐伦家的嫡流,布洛德帝国的六藩督师,当朝宰相的弟弟,我希望可以得到与我的身份相衬的待遇。”维杰·泰斐伦强自镇定地抬起头,仰望着骏马背上的年轻将领。夏普的个子原本比他矮,只因为夏普骑在马上,他便不得不仰起头来说话。   “你的品德和才能和你的身份不相称,所以我拒绝给你更高的待遇。”夏普忽然冷下了脸,说。话音刚落,周围又是响起了一阵哄笑。   “你……随你,反正你不能伤我的性命,你要多少赎金,开个价吧。”维杰不忿地蒙哼了一声,说。   “不用了,你且走吧,我可不想让你在我的军里久留,怪晦气的。”   “……真的?”   “真的,快滚,不然……”   “不不不,我走,我走!”说着,维杰·泰斐伦连连后退,忙不迭地转身挤过人马武士们让出来的缝,一点都不绅士地发足狂跑着离开了。   大约跑了有一百五十米,忽然,他的背后划过了一声凄厉的怪响,维杰眯着眼仔细地分辨一下,感觉好像是鸣镝的声音。在他猛地意识到危险的一瞬间,上空,万箭飞落,宛如蝗虫暴雨。 第三百九十一章 海西同盟,遣女为质   鸣镝指引,万箭齐射是不死军经常训练的项目,夏普要求一旦军团长专属的鸣镝哨声响起,无论鸣镝落到的地方有什么,士兵们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把箭射出去,据说在遥远的古代,有一位游牧部落的王子用鸣镝引万箭的战术杀父自立,在训练的时候,他冷血无情地用妻子与儿子做靶子,只求把手下锻炼成只顾射箭不作他想的杀戮机器。   夏普倒没有用太残酷的方法训练,相比之煞,杀死维杰·泰斐伦更是全军上下喜闻乐见之事。随后,不死军收敛了维杰·泰斐伦的尸体,夏普行文上报,六藩督师在独自逃往亚兰的途中死于强盗。   六藩督师扶持的新任总督拉斯金·海文乃是亚兰公国出身的瑞瓦库特旧将,讨伐军上下视之为可耻的背叛者,瑞瓦库特旧将尽皆要求将拉斯金·海文挖目削鼻,斩膝阉割,然后再砍下头颅。刑罚之残酷,连夏普听了都感到不寒而栗,只叹双方到底是有多大仇。夏普觉得拉斯金·海文也是个可怜人,受人摆布,本想放他一命,但众将立刻提醒,拉斯金作为六藩督师举荐的总督对夏普而言是个隐患,夏普心想也对,随即下令斩首拉斯金·海文。   进入镇海堡后,夏普令士兵从城墙上取下了挂着示众的文兰·玛卡沙、乔治和其他在战乱中遇难的将军,埋葬于墓园之中。   经过镇海堡一战,亚兰公国实力大损,从公爵的兄弟,到骁勇的骑士,再到低贱的民兵,瑞瓦库特的俘虏里统统有。前有夏丹讨伐鹰岭时亚兰背盟夺取宛湖之仇,后有六藩督师作乱,亚兰附逆抵抗不死军之怨,恰逢形势逆转,不死军占到上风,大军又还没打过瘾,正是新仇旧怨一起算的良机,夏普肯定不会放过,他当即派出前锋进攻亚兰公国。休整两日后,夏普率领主力亦攻向亚兰。   由于双方兵力差距实在悬殊,亚兰上下几乎一点反抗都没有,瑞瓦库特大军一路西去,所见堡垒要么投降,要么成了空城。瑞瓦库特军不废吹灰之力地包围了亚兰公国的首都亚兰城,高墙之外连营座座,绕成密不透风的铁与木的巨环。   发现亚兰公国已无反抗之力,夏普心下稍定,一边下令工匠赶制攻城器械,一边派出使者与亚兰公国议和,众将心知作为人类军镇之兵包围血族诸侯的居城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也知道优势未必可以保持长久,未有多少反对意见。   未几,亚兰公爵派出掌玺总管拜访瑞瓦库特大营,表示愿意议和。夏普大喜,当即着手草拟条约。   “第一,亚兰公国必须归还趁人马入侵从本官手里夺走的宛湖。没问题吧?”大帐之中,夏普悠闲地用羽毛笔蘸墨水在纸上书写着,然后抬头环视过帐内一番,众人赞同地点着头,其中有一位表情很僵硬,正是亚兰公国的掌玺总管。   “第二,亚兰公国必须向瑞瓦库特总督府派出人质,我给亚兰公爵两个选项,一,把他的继承人交出来;二,把他的女儿交出来——哦,对了,女儿的话不年轻不漂亮本官是拒收的。”   话音一落,帐内哄笑四起。   “总督,这个……”掌玺总管急了。   “不必多言,你知不知道现编合约条款有多累?我才想出第二个你便否决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接下来还有呢,要是你觉得公国做不到的话赶紧走吧,我好着手准备攻城。”   “我……唉……”掌玺总管也是无奈。   “第三,亚兰公国和瑞瓦库特总督府结成军事同盟,同盟义务如下:一、两藩互不侵犯;二、任意一藩进入战争状态,另外一藩必须加入战争,协助盟友对抗敌人;三、同盟以瑞瓦库特总督府为核心,非核心成员的外交事务必须经过瑞瓦库特总督府审核;四、非核心成员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向瑞瓦库特总督府提供物资,暂定为年税的三成;五……我编不下去了,就上面四个吧。瑞瓦库特、亚兰、沃尔纳都是饮马海之西的国度,这个同盟我命名为海西同盟。”   “总督,不是我啰嗦,您的条约实在是太苛刻了。”   “不答应你可以立刻回头走人。”夏普头也不抬,只顾嚼着肉感奋笔疾书。   “……哎……”   “第四,亚兰公国即刻任命夏普·晴岸城为军事总管。”   掌玺总管已经无语了。   “第五,亚兰公国必须立刻准备兵力与物资,加入瑞瓦库特总督府对塔祖尔的征讨。亚兰公国骑士、同骑士乃至平民,只要能在战斗中立下功勋,本官都会酌情给予封赏,封赏不只是金银财宝那么简单,我会把光复的土地飞出去作为立功军士的封地。”说完,夏普抬起头来,对不远处的阿提亚说,“这一条尤其重要,我怕有些人会对下隐瞒,阿提亚,让你的人把合约第五条传出去,我要让整个亚兰的男人都知道他门的面前是多么远大的前程。”   “是!”阿提亚重重地顿了一下,兴奋地喊。   “好了,没有第六条了,我编不出来了。”夏普把案上的信纸草草折叠,递给近卫,让他转送到亚兰公国掌玺总管的手中,“且拿回去让你的君主好好看看吧!亚兰公国存在与否,他会否成为左纳家族的末代君主,全在他一念之间了!”   “总督,恕我直言,你的合约,是想让身为尊贵血族的亚兰公爵向您一个朽慢称臣,是想让作为贵族自治领的血族诸侯国成为作为官僚管辖领的人类军镇的附庸。”掌玺总管接过信纸,凝重地向夏普行过礼,说。   “身为天赋异能的血族惨败于平凡的朽慢之手,世代生活的居城受困于边疆卒兵的重围之中,汝主难道不应该跪下来奉我为君么?”夏普冷笑,“比利提斯公国对北格诺尼亚公国而言也与附庸无异,雪关剑姬更是成了老狐狸的情人了,我又没把汝主的女儿拥上公爵之位,他有何受不了的?”   掌玺总管半晌没有说出话,他沉默着站了好久,然后重重地向夏普鞠了个躬,转身离去。看着掌玺总管的背影消失在帐外的驰道间,夏普忽然浑身一松,长出一口气,倒在了椅子上。   “装逼好累!”夏普叹息。   “演技逼真。”卢修斯如是评价。   次日,亚兰公国一方同意了瑞瓦库特总督府给出的合约,招夏普入城接受军事总管一职的任命——按照传统,左纳家族的军事总管一直都是在君主居城里由君主亲自授予观之的。然而夏普拒绝入城,反叫亚兰公爵出来授职,最终双方没能达成一致,亚兰公爵无奈地打破了传统,让作为派出人质的女儿娜塔莉·左纳为夏普授职。   至此,饮马海西布洛德帝国的内战终于停止。从乌尔法到铁力思,再从镇海堡到亚兰,战乱的大地上发生的一切似乎成了未来三十年风云的一次预演。 第三百九十二章 提前的落幕,未完的命运   亚兰城门前,穿着分量与色泽同样厚重的盔甲的军士们肃穆坚定地伫立着,黑甲红袍的不死军、黄衣灰甲的瑞瓦库特军、衣衫简朴却精神焕发的民兵,乃至浑身是铁形同杀戮机器的人马武士,稳固地构成了一个庞大的矩形军阵。   军阵中央,正对城门之处,空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正方形场地,一方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将领,他穿着崭新的甲胄和袍服,脸上挂着桀骜不驯、豪气万千的笑意,一方是亚兰公家的华美车盖,甲胄闪亮、披风鲜艳的亚兰骑士皆手握长剑之柄,纹丝不动地侍立在车厢之侧。   万千人的目光中,红裙麻花辫的娇小少女怯生生地从车厢内走下,看到少年将领的第一眼,她惊恐地退了两步,双手紧紧捏着裙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状,夏普麾下军士无不心生感慨,却又雄心炽盛。   夏普笑了笑,翻身下马,行至场地中央,荡开绣着黑龙的鲜红衣摆,半跪于地,微微低下头,轻笑:“仪式的时候到了,还请小姐珍惜时间,在下夏普·晴岸城,贵国的新任军事总管、盟军之主,以及……您的保护人。”   少女畏惧地看着不远处的陌生少年,身子一个劲得往亚兰骑士和车厢的方向贴。直到夏普敛去笑意,冷淡地“嗯”了一声。   只见少女一个激灵,颤颤巍巍着强撑走到夏普面前,断断续续着弱气地说“我……娜塔莉·左纳,以亚兰公爵的名义……授予汝亚兰公国军事总管一职,愿血神降命,长佑亚兰……”然后,她从身侧侍女的手中接过了仪式用剑,颤抖着往夏普的肩甲上碰了一下。   深深埋下头去,夏普微笑道:“谢谢你。”随即,他昂然立起,转身大步走向他的军士,高高抬起双手,灿烂地笑着高呼:“饮马海西,逐鹿东国!八方气竭,谁与争锋!将士们!吾辈武人之盛世,今日终于降临!从沃尔纳到铁力思,从瑞瓦库特到亚兰,四个藩国的士兵凝聚到了一起,只为了一个目标,复仇!三年之前,夏丹汗国纳骨斯·台吉明率雷铁部入侵塔祖尔,顷刻又灭沃尔纳,掳走公主,东国大军会聚拉蒂亚,却未能收服旧地,成为布洛德之国耻,东境武人之大恨!又有玄荒夏丹一姓,屠戮人马诸部,窃据汗位,压迫东方军民百年之久,是为人马、呼蛮之仇寇!”   “呼哈!海西!海西!”从场地边缘开始,士兵们狂热地呼喊了起来,他们高高举起枪与刀,用尽一切力气往天上伸,好像想要让云中的众神也看到他们的意气,“呼哈!拉伊!拉伊”   “沃尔纳已经收复!塔祖尔却还在贼人的手中!塔祖尔,圣域北方的明珠,富饶的伯约河之所在,在塔祖尔,有着富裕的商道和肥沃的土地。卡拉泽,纳骨斯之居城,卡拉泽的宫殿里,有着纳骨斯多年积攒的珍宝和新选入宫的美人!然而,懦夫不配拥有世上的一切享受,只有勇者,只有勇者可以占有一切,财富、土地、权力、美人,以及最基本的,生命!”   “呼哈!收复塔祖尔!攻占卡拉泽!屠灭纳骨斯!”士兵们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他们的热血在燃烧,他们的身体在战斗,他们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快感,好似与绝世美人欢爱到了天堂的顶峰,他们的眼前在发黑,甚至有种要晕厥过去的架势。   “我以瑞瓦库特总督、沃尔纳代总督、铁力思城守、亚兰军事总管的名义下令,征讨塔祖尔!塔祖尔的一切将由我们接管,随后,我们还要杀进苏伦亚尔,杀进埃兰,一支远征到高原尽头的霜月地!”   “杀杀杀!”   站起在风中猎猎舞动,仿佛响尾蛇随着盲眼乐师的琴声扭动,军团的战吼冲天之上,响遏行云,连远方的风沙都为之黯然失色,万籁为之沉寂。   “当今之世,天命征伐!长生天护佑勇者!莉莉丝护佑勇者!”   在最后的最后,连亚兰的地头骑士与农兵们都激动地高喊了起来。   ……   仪式结束后,阿提亚饶有兴致地望着驶向营地深处的亚兰马车和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一边的亚普,对身边的卢修斯笑道:“哈哈哈哈,总督大人又勾搭上血族的漂亮姑娘了,不得不说,我还真是挺羡慕大人的。三灵裔之中,还是吸血鬼的女孩最美了,哪天我发达了,也要找一个。”   “你说话小心点。”卢修斯紧张地看了阿提亚一眼,“亚兰的小姐应该会认为大人是她的仇人,而且她还是血族贵胄,怎么会和大人搞上。”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我从大人处学过一个词,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意思是被绑架的人在无力抵抗的情况下会对绑架者产生好感。大人说,世上一切统治都是基于这个原理。”阿提亚诡异地笑了笑,“如今的大人已是一方霸主,而且也是个温柔的人啊,等以后大人放娜塔莉小姐走,说不定她还会依依惜别呢。”   “真是歪理……”卢修斯声音越说越低。   “哈哈,话说你记不记得,当初在铁力思,你们还奇怪为何夏丹降兵比起呼蛮贵族的漂亮小姐,更喜欢搞奇形怪状的雌人马。”阿提亚的笑容更阴森了一些,“昨晚大人又教了我一点东西,我觉得解释这个问题刚刚好,因为下人的审美都是由上人决定的呀。所谓美,说白了不只是武力的衣服么?”   ……   西南,拉蒂亚城下,燎阳悬空,城墙已经修缮一新。米诺·星石堡骑着马,在护卫的包围下,穿过橘红的光芒,走入了城门。   “欢迎拉蒂亚同伯爵!”城内,朽慢百姓宛如看到神明地向微笑挥手走进的少年拜伏下去,即使是血族贵族,也都恭敬地低下了头。   ……   东南,夏丹首都拉伊,宽敞的黒可汗宫室侧殿。黒可汗斜坐在卧毯上,粗壮的右臂搂着身侧美丽无暇的海伦娜纤细的腰肢,豪迈地笑着和扎木花拉说起赐姓之事。   “下官兵败受辱,丧师失地,万万不可啊!”扎木花拉受宠若惊,连忙低下头。   “哈哈,你是三路唯一得胜之将,哪里输了,你有功,无罪,这次让你回来,只是让你好好休息休息。我已经想好了,苏库台乃是昔日夏丹大将之姓,满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终于绝嗣,我决定,让你承袭苏库台之姓!”   ……   西方,克尼亚斯,白灵河宅邸偏僻的客房,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微微几点浮尘反而使着空气看上去更有了清新的味道。   茉伦·白灵河跪坐在床上,少有休憩之时的少年将领枕在妇人芬芳柔软的膝上安静地沉睡着,妇人细声叹着,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她顺着抚摸过少年的头发,让少年无意识地露出甜美稚嫩的神情来,他,应该在美梦之中吧。   甚至,他还在说着梦话。   “妈妈……”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书 本 网 ( www.bookben.cn ) 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